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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白话文全版)

发表时间:2016/01/01 00:00:00  浏览次数:5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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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白话版
   
    一本小说出来,总有人喜欢自己对号入座,或者将别人对号入座。所以,小说开篇必须先说:“本书完全虚构,如有巧合,纯属意外。”这篇也不能例外。不过,告诉你两个名字:一是“贾雨村”,谐音“假语村”,就是说全是假话,都是虚构;二是“甄士隐”,谐音“真事隐去”,意思是把真事隐藏起来。这小说到底是真是假?是故弄玄虚。还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说答案,你自己想去吧!

作者说:“我庸庸碌碌,一事无成,仔细想想过去的女子,她们的行动、见识,都比自己要高。作为一个男人,还不如女人,真是太羞愧了。当年自己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违背父亲和兄长的教导,辜负了老师和朋友的规劝,结果一生穷困潦倒。所以我要把自己的事情写出来,当作一个反面材料,来警醒那些富家子弟。”

这难道是部“忏悔书”?不一定啊。

传说很久以前,女娲补天用了很多的石头,单单有一块石头没用上。这可能是工程预算的错误,还好材料总算是够了。不过,这块石头和女娲扯上关系,地位可就不一般了。女娲随手把这块石头扔在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无稽崖”是不是“无稽之谈”的意思?有可能啊。

和西游记里的石猴一样,时间一长,这块石头就有了灵性。好弟兄们都去补天了,他很寂寞,也很无聊,于是就自怨自艾,埋怨自己没有才能去补天。这天,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和尚与道士这样团结挺让人奇怪的。两个人坐下来,边休息,边闲谈。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人间的荣华富贵,说得非常热闹。这块石头听了,就有些羡慕,请求说:“两位大师,你们法力无边,帮我到人间走一趟吧,让我开开眼,也不白活一回啊!”两位大师忙劝阻:“人间有欢乐,更有痛苦,还是不要去的好!”石头不停地苦苦哀求。和尚气得就骂:“蠢货,笨猪,你非要去,就让你去,到时候肠子别悔青了就行!”他说着,吹口气,这石头就变成了一块宝玉。和尚怕别人把美玉当普通石头给扔了,又刻上了两行字。这块玉就是贾宝玉的那块玉吧?应该吧,你接着看啊。石头不放心,追着问:“大师,你要把我送哪里去?”和尚似乎有些不高兴,说:“送哪里?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保证是个富贵人家。你就等着好好享受吧!”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个空空道士路过青埂峰,见到了那块补天剩下的石头,石头上还刻着一些字:

无才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大致翻译一下:

本来无材去补天,

白到人间多少年,

这是前世后世事,

请谁记下往后传。

看来这石头让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到人间逛了一圈儿,已经回来了。大士,就是高僧。真人,就是成仙的道士。大荒山确实荒凉,成年累月见不到人,更别说知音了。这石头可逮着个人,就好像到了电视台的“讲述”节目,对着空空道士敞开心扉,把自己人间的经历全都讲了。空空道士说:“你这个故事说不清是那个年代,也没有贤能的忠臣,只有几个特别的女子,又没有东汉班昭和蔡文姬那样的品德、才能,人们可能不爱看啊。”石头说:“大师的想法可能有些迂腐、死板了。说不清哪个年代,你随便说汉唐都可以嘛。俗人们就爱看有趣的故事。很多小说不是诽谤君臣,就是说些淫秽的事情,要不就是说才子佳人,胡说八道,乱七八糟,教坏了年轻人。我的这个故事,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看看,既不费事,也不会惹事生非,比别的小说可强多了。”听他这么一说,空空道人就把故事记录了下来,故事的名字当然就叫《石头记》了。不过,空空道人透过感情这个现象,悟到了人生的本质,所以又把它改名叫《情僧录》――这书倒成道士拥有版权的作品了。因为有人觉得这部小说和情色有关,可以给人启示,看小说的人应该引以为鉴,所以又叫它《风月宝鉴》,看来,很多人都想让这部小说对青年人起到教育和警示的作用。曹雪芹在悼红轩阅读了十年,修改了五次,最后分出回目,直接叫它《金陵十二钗》――“南京十二美眉”,这同样够吊胃口的吧?曹雪芹还写了一首小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这首诗意思是说:

写的事情很荒唐,其实内心很悲伤!

都说作者精神病,心中滋味谁体谅?

故事正式开始了……

目录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封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蜜意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一回 拢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香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五十回   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班衣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芸轩里召将飞符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情赃 判冤决狱平儿情权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社绝宁国府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危画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第八十七回 感秋声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朗惊叵测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第一百零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占异兆
  第一百零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浸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第一百零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第一百零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第一百零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第一百零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灾患
  第一百零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第一百零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第一百零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第一百零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镜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欢聚党恶子独承家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警谜语妻妾谏痴人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第一回 甄士隐丢了女儿 贾雨村…
先说说前面提到的甄士隐。他住在苏州城。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富人居住区,另外也是酒店等娱乐场所聚集的地方。这里有个仁清巷――从名字上可以看出这里的人的性情,甄士隐就住在这里。他家是中产阶级、小康之家。老甄比较小资,不想做官,每天就知道养养花,喝喝酒,写写诗。当然,他喝了酒,那是非常文雅的,顶多就是高声吟诵诗文,不像现在的人,喝了酒,不是借酒撒疯,就是酒后驾驶着,去什么洗脚城、桑拿房之类的地方潇洒走一回。

他只有一个女孩,三岁了,叫英莲。这名字不好,谐音“应怜”,“让人可怜”啊,预示着一辈子生活不幸。这老甄也真是的,这么雅的人不知道让起名大师给掐算掐算,改个名不就全解决了。别人不说了,看人家歌星王菲,自打把“王靖雯”的名字改了,红得狗仔队一群群地在追。

这天,老甄读书读困了,恍恍惚惚就看到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走过来――又是他们俩。道士问:“忙什么呢?”和尚回答说:“还不是为了那个蠢货。我这是去了结一段感情债。在仙界的灵河边有一棵草,叫做绛珠草。有一个服务生叫做神瑛侍者,特别喜欢花草(拈花惹草?),挺照顾绛珠草的。这棵草后来就变成了人形,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爱上了这个服务生。服务生很想下到人间,就到专管爱情的警幻仙姑那里登了记。绛珠草听说了,也去求仙姑让她也追随着下凡,她还发誓,'神瑛侍者给我浇灌了很多水,我要用眼泪还给他!’”道士说:“我们也该借此机会帮助几个执迷不悟的人解脱解脱。”

闲人老甄听见这些话,当然很好奇了,就追上去问:“两位大师,你们都说啥呢?蠢货是什么东西?能给我讲讲吗!”大师说:“天机不可泄漏!”大师们都这毛病,欲说还休,可能怕全说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和尚又掏出件东西来逗引老甄:“不过,可以让你看看'蠢货’。”老甄慌忙接住,一看,原来是块美玉,上面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大字。老甄还想再仔细瞧瞧,和尚却又一把夺了回去。老甄抬头一看,有个石头牌坊,上面写着“太虚幻境”。这应该是到了仙境了!牌坊上还有一幅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真是绕嘴,不过老甄大致读懂了,大概意思:假的像真的,真的又像假的;有好像没有,没有的时候实际有。还是绕嘴,你自己慢慢想吧!想不明白也好,不然也和老甄一样了。

老甄想跟着到仙境去看看热闹,可一声炸雷,梦醒了!这时候,正好奶妈抱着小英莲走过来,老甄感觉很郁闷,很无聊,就抱过孩子,带到大街上玩。这时,走过来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正是他们俩?他俩长得那叫一个恶心:和尚头上长疮,光着脚丫;道士蓬头垢面,腿还是瘸的。古人说,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好像古代的能人、奇人,都在利用各种方式来掩藏自己的能力,目的多是为了防止遭受到###,或者考验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诚心等。

这和尚主动跑过来说了一段话,合辙押韵:

惯养娇生笑你痴,

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

便是烟消火灭时。

翻译一下:

养这女儿有啥用,

受罪薛家变香菱。

等到元宵佳节后,

一场大火全烧净。

听出来了吗?三言两语把人家爷俩的一生全交代了!真太吓人了!那道士还说:“我们分手吧,等一百年后,我们一起到太虚幻境去把那些人的名字给勾掉!”这很明显了,他们就是刚才梦中的那两位,老甄刚想问一问,人家“刷”的一下没影了。

这时候,贾雨村来了。贾雨村是个要到京城参加考试的穷书生,就借住在隔壁的葫芦庙里。葫芦,这名字好玩儿吧?下面更好玩儿。贾雨村的名字叫贾化,字叫时飞,“雨村”是他给自己起的一个号,就好像现在上网用的昵称。他是胡州人。“贾化”谐音就是“假话”,“化”有可能是“造化、运气”的意思。“时飞”就是逮着机会就飞黄腾达。“胡州”,谐音是“胡诌”。

知音难觅,文化人喜欢文化人。老甄就叫贾雨村到家里书房喝茶,随便聊聊。刚聊两句,又有客人来了,老甄忙去接待。贾雨村坐着无聊,就胡乱地翻些书看。窗外忽然有女孩咳嗽的声音――没事咳嗽什么,你又不抽烟!不过,效果还是有的,贾雨村忙往外看,原来是一个丫环,长得眉清目秀的,说俊不俊,说丑也不丑。十八无丑女啊!再说,贾雨村出门都多长时间了,又没钱到娱乐场所,整天憋在庙里边,今天见到异性,眼睛可就直了。

这丫环好像是来折花的。她抬起头来,也看到了贾雨村,感觉这人长得膀大腰圆,浓眉大眼的,很有本事的样子。浓眉大眼的都是好人?小眼睛的都是坏蛋?这绝对是以貌取人嘛。她胡思乱想着,就无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两眼。她是走了,贾雨村这里立刻就被爱情的神箭射中了,他一厢情愿地想:“她肯定看出我是一个有才华的人,与一般人不同。这就是红颜知己啊。”男人总喜欢自作多情,尤其是文化人,老爱做娶媳妇的白日梦。他也胡思乱想着回了家。

这天是中秋节,贾雨村受不了单相思的煎熬,就在院子里大声地朗诵自己写的诗: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大致意思:这个女孩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她,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唉,就让月亮替我去表达这份爱吧。《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首歌的创意就是抄的贾雨村的?

要娶媳妇,那得有资金啊。他想到了自己穷书生的身份,又想起自己的远大抱负,仰天长叹,随口说了一副对联: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对联的大致意思:玉放在匣子里,等着有人出大价钱;金钗放在盒子里,等待时机飞上天。传说,汉武帝时,有神女留下玉钗,到昭帝时,有人想打碎玉钗,一打开匣子,只见白燕从匣中飞出,飞到天上走了。这幅对联实际上是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皇帝的重用,飞黄腾达啊?不管怎么说,这幅对联表现出他还算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人。在很多名人故事中,常常提到名人在小时候说的话或者写的诗句,认为能看出名人们远大的追求和抱负。其实,放羊的老伯,杀猪的老头儿,小时候可能也曾经说过“做大将军”“娶一群老婆”之类的大话,可惜他们后来没成功,所以也就没人提起这些故事了。

老甄正好听到贾雨村的对联,很欣赏,很激动,就邀请他到家里喝酒。这贾雨村正需要酒精来麻醉一下,所以也就跟着去了。

两个人越喝越高兴,越谈越投机。明月当空,相当有气氛。贾雨村诗兴大发,指手划脚地又吟诵出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这诗中的“一轮”指月亮,比喻帝王或者将相一样的人物,这气魄太大了。老甄激动地说:“一听你的诗,就知道你很快就要发达了!”雨村感慨说:“论才学,我进京参加考试一定能中。可惜的是,我连进京的路费都没有啊!”老甄很义气地说:“路费你不用愁,我帮助你出。等到来年我们再痛快喝一场,来庆祝你金榜题名!”说完,他就让仆人拿来五十两白银和两件冬衣送给贾雨村。雨村说了声谢谢,就继续没事一样喝酒吃菜。 他怎么使这种反应呢?是因为读书太多了,有些清高,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就是根本不当回事?也可能是认为自己既然是一个人才,别人资助自己是天经地义的吧。

第二天,老甄又去找雨村,想再给他写两封推荐信。和尚说,雨村留了句话,早晨四五点钟就起身进京了。这贾雨村真不够意思,人家资助了你,你不能不辞而别啊!现在很多救助与被救助者的矛盾,是不是和贾雨村一样,由于被救助者没有表达感谢才出现的?不过,人家老甄好像并不太在意!

转眼到了元宵佳节。那时候的元宵节就像现在的欢乐嘉年华,热闹着呢!老甄不喜欢热闹,就让仆人霍启抱着英莲去看花灯。霍启,这倒霉名字,谐音“祸起”,不吉利啊。逛到半夜,霍启要撒尿,就把孩子放在路边一个大门口。等他方便完,孩子却找不到了。霍启一看大事不好,就畏罪潜逃了。老甄夫妇失去爱女,双双病倒。

祸不单行。庙里炸供品,不小心油锅着了,火烧连营,整条街全烧着了,老甄家烧了个干干净净。房子没了,治安又不好,老甄变卖掉田地,带着妻子和两个丫环投奔了他岳父封肃。

这封肃。借着帮女婿置办房产的机会,连坑带骗地从老甄手中弄了很多钱。一来二去,老甄钱就没有了,有的只剩下听岳父的唠叨了。贫困交加,让他未老先衰;世态炎凉,让他心灰意冷。

这天,他拄着拐棍儿到街上散心。这时候,一个疯疯癫癫的瘸道士走了过来,边走边唱: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老甄迎上去问:“又是好,又是了的,你在唱什么呀?”道士高兴地说:“你听得还算明白。好就是了,了就是好。如果不了,就不能好;如果想好,就必须了。这就叫《好了歌》。”什么乱七八糟的!老甄的名字叫士隐,看来早就有归隐的想法,自然很快就明白了。他也高兴地说:“我解释解释《好了歌》吧。”他也唱了一段: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大致意思:

现在杂草和烂墙,当年可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地方。

时光匆匆,俏模样转眼间就白发苍苍。

昨天还到野外去送葬,今晚睡在红帐成鸳鸯。

荣华富贵好像一场梦,小命说丧它就丧。

本想培育成栋梁,也可能成了强盗和流氓。

本来嫁给大家族,最后流落到妓院肮脏的地方。

老觉得官职小,争来争去,戴上锁链进了牢房。

昨天穿着烂棉袄,今天穿着官服又嫌太长。

乱糟糟,你完蛋了,我又红红火火来登场。

争名夺利真糊涂,到头来都是给别人白帮忙!

听听,活着没意思,爱情、权力、事业全是假的,这说法够消极的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空”吧。这段解释,每一句都可能暗示小说中一个人,或者一类人的命运。比如说,“昨天穿着烂棉袄,今天穿着官服又嫌太长”,说的可能是贾雨村。其实,这些话也可以说是对人生的各种情况的概括。你可以自己咂摸咂摸味道儿。

道士听了,高兴得直拍手:“解释得好,解释得妙!”老甄就说:“那我们走吧!”说着,他抢过道士的背袋,和他一起走了。老甄媳妇封氏很着急,但派人出去找也找不到人,只好带着两个丫环过日子。

这天,突然有好几个官府的人员敲大门:“大老爷传你们家的户主!”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灾难降临到这个不幸的家庭头上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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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黛玉妈病死扬州 冷…
封肃听说官府来人要找,心里直扑通,但还是堆起笑脸走了出来。工作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他走了。

过了大半天,封肃连蹦带跳地回来了。原来,找他的本地长官就是贾雨村。贾雨村出门正好看到当年见过的丫环,以为老甄搬这里来了。封肃说:“贾老爷答应帮助我们找英莲呢。对了,临走他又送我二两银子!”

第二天,贾雨村又送来二两银子和四匹锦缎。要报恩?可当年他在困难中的时候,人家老甄是怎么帮他的?那一送就是五十两啊!贾雨村同时写给封肃一封信,说想娶那个折花的丫环做小老婆。原来如此!这有啥,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封肃和女儿说了说,接着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把丫环送了过去。贾雨村一激动,就送了很多金子、银子。

只过了一年,这丫环就给贾雨村生了个儿子。又过了不到半年,贾雨村的大老婆及时得病死了,这丫环自然晋升为第一夫人。人家的命真好,关键是人家的名字好,她叫“娇杏”,谐音就是“侥幸”,逮着机会就成功。再说这名字和贾雨村的字“时飞”的意思差不多,天生的一对。婚姻也好,事业也罢,都必须寻找机会、抓住机会啊!你看人家娇杏,一声咳嗽带来多大的机遇啊!

再说说贾雨村那几年的经历。他到了京城果然中了进士,很快就升了官。他刚当官,做事很猛,对下属要求过于严厉,又带着读书人的毛病,对上司不尊敬。这哪行啊,上司挑了个刺儿,皇上就撤了他的职。还算贾雨村有修养,他没哭没闹,把家里老小送回老家,自己游山逛水去了!这是要学李白吗?

这天,贾雨村游到了扬州城。

扬州应该是当时第一快活的好地方,吃喝玩乐,就好像到了仙境。这里有一位中央盐业管理特派员,叫林如海,是苏州人。他家是世传的贵族,但家族不太兴旺,林如海这辈只有他弟兄一个。他的大老婆姓贾。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叫黛玉,刚刚五岁。只有一个孩子,当然特别疼爱,虽然是个女孩,林如海还是请老师教她读书学习。

贾雨村就应聘做了林黛玉的家庭教师。这份家教好做,只有一个学生,还三天两头请病假。

又过了一年,林黛玉的妈妈得病去世了,黛玉哀伤过度,干脆请了长期病假。

贾老师老跟着过病假,人闲得也难受,就常出去闲逛,喝酒解闷儿。这天,他走到城外,欣赏田园风光。山重水复,竹林幽幽,隐隐约约地露出一座寺庙。走近一看,门也烂了,墙也坏了,门上还有块匾,写着“智通寺”三个字,门旁有一副破旧的对联,写着: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意思是,已经挣下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还不知道停手;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想起悔改。

雨村看了,觉得这副对联包含着很深刻的人生哲理,就想找人问问。进庙一看,只有一个老和尚在熬粥。雨村就上去问话,谁知那老和尚又聋又糊涂,吭吭吃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智通寺,“智通”,不是有智慧的智者,又怎么会明白人生的深刻道理呢?

雨村不耐烦了,就去小酒馆喝酒。刚进酒馆的门,一个人站起来迎接他,嘴里还高兴地直喊:“巧遇啊,巧遇。”雨村仔细一看,原来是京城里的古董商人冷子兴,和自己也算老朋友了。雨村很欣赏冷子兴这样有本事的人,冷子兴又想借雨村这文化人的名,所以两个人经常聚在一起。

两个人互相寒暄几句,就共一起坐下喝起酒来。

冷子兴神秘地说:“京城里你的本家出了件奇事,你知道吗?”贾雨村笑了:“京城里我没有亲戚。你说的是谁啊?”冷子兴说:“是荣国府的贾家,难道高攀不上你?”贾雨村点点头:“哪里的话,论起家谱来,我倒是能和他们家攀上亲戚。不过,人家那么高的地位,是咱巴结不上!”冷子兴说:“他们现在也衰败了。”贾雨村惊讶地说:“不可能吧,上次我看到他们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宅子把半条街都占了,那花园里亭台楼阁,好大的气派!”冷子兴笑着说:“不行了,那只是个空架子。上上下下只知道坐吃山空,没有人好好地打算,更没有人知道节俭。更严重的是孩子们越来越不成器。”

冷子兴就好像给贾家写过家谱,要不就是多年搜集贾家隐私的娱乐记者,他对贾家真是了如指掌。他接着简单地介绍贾家的历史:

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亲弟兄俩。宁国公是老大,生了四个儿子。宁国公死后,贾代化继承了他的官职,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贾敷###岁就死了。二儿子贾敬后来继承了他的官职。贾敬只喜欢住在道观里学炼丹,求长生不老,就提前把官职给了儿子贾珍。贾珍生了个儿子,叫贾蓉。

荣国公死后,贾代善继承了官职。贾代善娶了金陵大贵族史家的小姐。他们生了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贾代善已去世,史老太君还健在,贾赦继承了官职。贾政靠皇帝的恩赐,现在做水利工程部的司长。

贾政的大老婆姓王,他们的大儿子叫贾珠,很早娶妻生子,后来贾珠病死了。第二孩子是女孩,希奇的是生在大年初一。最奇特的是,后来生了一个男孩,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玉石,玉石上还有一些字,因此起名叫“宝玉”。

贾雨村听了说:“这真是够奇特的!”冷子兴嘿嘿笑了:“在宝玉周岁的时候,摆上很多东西让他抓,看看他将来的志向。他什么都不理,一下子就把化妆品和首饰抓了起来。气得他爹贾政直骂,'这小子,将来不是流氓就是色狼!’”其实,如果让现在的专家分析,可能推测宝玉患有先天的易性癖。

冷子兴接着说:“宝玉很聪明,史老太君也拿他当命根。宝玉经常说,'女孩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见了女孩就觉得神清气爽,见了男人就觉得又脏又臭。’这不是小色鬼又是什么?”

贾雨村严肃地打断他的话:“不对。没有大学问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宝玉的行为的!”冷子兴一听大知识分子这样说,被唬住了,马上请教。

贾雨村可逮着显摆的的机会,谈古论今,发表了一篇关于天地与人才关系的演讲。你如果有兴趣就请仔细看一看。

贾雨村说:

天地产生的人,除了大仁大义的和大奸大恶的,剩下的人没有多大区别。大仁大义的人是顺应好的时代出现的,而大奸大恶的人趁着乱世道出现的。尧、舜、禹、周文王、周武王、孔子、孟子,都是大仁大义。蚩尤、共工、桀、纣、秦始皇、曹操、秦桧,都是大奸大恶。天地的正气是清明灵秀的,大仁大义的人就承受了这种正气。天地的邪气残忍怪异,大奸大恶的人就承受了这种邪气。

现在是太平盛世,很多人都承受了天地的正气。还有多余的一些正气,就变成露水和微风飘散到全国各地。那些邪气不敢到光天化日底下,只能藏在深沟山谷中。也有一些邪气偷着跑出来,就和路过的正气遭遇了,正邪互不相让,自然打在一起。如果谁承受了这种特殊的气,那么他既不会大仁大义,也不会大奸大恶。他比一般人要聪明伶俐,但举止又显得特别怪异。这样的人生在王公贵族的家里,就成为情种、情圣;如果生在清贫的读书人家,就会成为高人隐士;如果生在穷苦人家,就会成为有名的乐手、演员。比如陶渊明、刘伶、唐明皇、唐伯虎、卓文君、崔莺莺等,都是这样的人。

贾雨村这一番高谈阔论,颇有理论功底,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但让冷子兴这商人长了不少见识。贾雨村演讲已渐入佳境,接着发挥说:“你刚才一说奇异,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到金陵做钦差大臣的甄家就有这样的孩子。甄家你知道吗?”冷子兴忙点头:“知道,这甄家和贾家是老亲,多年的交情。”贾雨村接着说:“去年我到他家去做家庭教师,就教他家的一个孩子。这孩子常对仆人们说,'女孩这两个字,是最尊贵、最纯洁的词语。你们那臭嘴,千万别糟蹋了这个词。如果非说不行,那一定要先用清水涮嘴,用香茶漱口。’他平时顽皮暴躁,痴痴呆呆,但见了女孩就变得聪明伶俐、温文尔雅。他老子为这打他好几次。一打他,他就乱叫'姐姐、妹妹’,说这样叫着就不疼了。这样的孩子怎么能成就一番事业呢?不过他的姐姐、妹妹倒是很好的孩子。”

这下又轮到冷子兴继续发布消息了,他接过话头:“贾家的三个姐妹也不错。贾政的长女叫元春,被选进宫了。二小姐是贾赦的小老婆生的,叫迎春。三小姐是贾政的小老婆生的,叫探春。四小姐是贾珍的妹妹,叫惜春。老太君喜欢她们,所以让她们都在一起读书。”冷子兴一气透露了多少信息啊,这有内部消息的人,想不说真是憋也憋不住。

贾雨村又问:“刚才光说贾政有两个儿子,贾赦难道没有儿子吗?”冷子兴回答说:“其实,贾政的小老婆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具体情况不太清楚。至于贾赦,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贾琏,二十多岁了,娶的是贾政的老婆王夫人的娘家侄女。这贾琏现在买了个局长做,也就不好好读书了,但人很机灵。现在贾琏夫妻俩住在叔叔贾政家帮助处理家务事。他媳妇人漂亮,又能说会道,还有心机,比贾琏强不止几倍啊!”

贾雨村又卖弄说:“你说的这几个人,都符合我说的正气与邪气的理论。”冷子兴不耐烦了,心里想:“这还没完了,什么破理论,看能得你!”于是截断他的话说:“正也罢,邪也罢,快喝咱们的酒吧!”贾雨村说:“好好,喝了这杯咱们快进城吧,回去晚了就关城门了!”两个人算完酒帐,起身想走,突然听到身后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这是怎么了?难道光天化日还有强盗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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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贾雨村重新做官 林黛玉辞父进京

贾雨村忙回头看,原来是一起被革职的张如圭。看着这名字,真是忍不住再多说一句。“圭”,是一种玉器,代指标准、法度。如圭,意思就是品格像玉一样高洁,严格按照皇帝的标准来做人、做事。这样的人被革职真真是冤枉啊!当然,只看名字也不对啊,像过去的大奸臣魏忠贤,不就白起一个好名字吗。原来,张如圭打听到皇帝准备让他们这些人官复原职,于是就来通知贾雨村一声。说到官场运作、请客送礼,还是冷子兴这奸商有办法,他马上给贾雨村出主意,让他通过学生家长林如海去求贾政。

第二天,贾雨村去求林如海。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林如海的岳母,也就是林黛玉的姥姥,正因为担心外孙女没人照顾,要林黛玉到她那里去。林如海想让贾雨村帮忙带着黛玉进京。林如海对这家庭教师很感激。看来,贾雨村学问挺好的,教学态度也不错,对学生也很关心。所以,林如海写信请贾政帮助贾雨村,并且连请客送礼的钱都替贾雨村考虑到了。不过,这贾雨村还是担心,贾政他们会帮忙吗?说话管用吗?林如海听出这意思,笑着说:“这你放心。我的大舅哥贾赦是一等将军。二舅哥做司长。他们特别爱惜人才,办事也特别有能力。”

到了南京后,贾雨村立刻去见贾政,做了个名片,署名“同宗族的侄子”递了进去。贾政已经看了信,忙叫他进去见面,看贾雨村确实不错,就极力地推荐他。不久,贾雨村就被任命为应天府市长,上任去了。

再说,他们的船刚到岸的时候,荣国府的轿子就接上了。林黛玉早就听说姥姥家的地位和排场,见到几个仆人穿戴已经非同一般,想想家里那还了得!这样,林黛玉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过于敏感、自卑的想法,老是怕人笑话,人家的一句话都要琢磨半天,自己的一个行动都要思前想后好几遍。这时她才多大?整个一小学生,还是低年级的,就要琢磨着这些事,真够折磨人的。

坐在轿子上,黛玉瞪大眼睛仔细观察。进了城走了半天,就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头狮子,门前坐着十来个穿戴华丽的人,正门上有一块匾上面写着“敕造宁国府”,意思就是遵皇帝令建造的宁国公大宅院。又走了几百米,就到了荣国府,门前的样子和刚才的也差不多。

轿子没有走大门,而是进了西边角门。轿夫抬着走了几百米,就放下轿子退了下去。接着有几个穿戴整齐的十七八的小伙子上来抬起轿子。走到雕有低垂大花的内院门前,小伙子们也退了下去。你看,这进门过程就够复杂、够排场的。

院子里的气势、复杂就不用说了,转来转去,终于到了五间上房。台阶上,坐着穿得红红绿绿的丫环们,有的忙迎上来,有的忙去通报:“林姑娘到了。”

黛玉一进门,就见两个人搀过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不用介绍,一猜就是姥姥。这老妇人就是贾赦和贾政的妈,史老太君――和日本人无关。她刚想下拜,姥姥一下就把她抱在怀了,“心肝宝贝”地叫着哭起来。黛玉当然也哭个不停。满屋子的人都擦起了眼睛。当然,这些人里面有真被感动的,有联想起自己的苦难的,也有一些是做样子的。

在大家的劝说下,两个人止住哭,黛玉才行了礼。贾母给她介绍在座的亲戚,比如大舅妈、二舅妈等等。贾母又吩咐:“叫几个姑娘来吧,有客人来就不用上学了。”过去上学真自由,哪像现在,请个假那叫一个难。过了一会儿,几个奶妈和丫环陪着三个姑娘走了进来。第一位,长得不高不矮,温柔沉静。你猜这是谁?迎春!第二位,聪明伶俐,神采飞扬。是谁啊?探春!第三位,还没有长足个儿,当然就是惜春。女孩儿们善于交际,叽叽喳喳,很快就互相认识了。

大家坐下来聊起天儿,说来说去,就又说到黛玉妈身上,贾母又带头哭了起来。大家又一顿劝。看黛玉的身子特别弱,大家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吃什么药。黛玉说她从不会吃饭就开始吃药,请了多少名医都没办法。有个头上长疮的和尚――又是这和尚――说要带她出家,父母不同意。这和尚说她的病一辈子不能好。现在,她吃着人参丸。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很大的说笑声:“我来晚了,没有迎接远来的贵客,真是有罪啊!”黛玉心里想:“别人都规规矩矩的,连哭都得看老太君的脸色,这是谁这样大胆啊?”正想着,一群妇女、丫环簇拥着一个人就进来了――这派头!只见这个人打扮得雍容华贵、花枝招展。看长相,丹凤眼,柳叶眉,苗条的身材,粉红的脸蛋儿。虽然笑着,脸上却带着一种威严。看来人家这地位肯定很高,那些有地位的人都这样,笑脸的后边藏着的就是想办谁就办谁的权利。

黛玉一看这阵势,赶快站起来,准备行个礼,但又不知道怎么称呼。贾母笑了:“你不认识她,她可是有名。她是我们这里的大痞子,你叫她'大辣椒’就行了!”这是什么话?这肯定是一个外号啊!你听听,贾府的最高领导人都和这女子开玩笑,人家关系多亲密!如果你的领导已经不和你开玩笑了,只和你严肃地讨论工作问题,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其他小姐妹们赶快介绍:“这就是贾琏哥哥家的嫂子,琏嫂子。”黛玉马上就想起来,母亲曾说过,大舅舅的儿子贾琏娶了二舅妈的娘家侄女,她从小被当男孩养着,还起了个正经八百的学名叫王熙凤。黛玉赶快叫嫂子。

大家上眼,看著名演员王熙凤正式表演。她拉住黛玉的手,激动地说:“天下真有这样漂亮女孩,今天算让我开了眼了!”这就是说黛玉长得天下第一,说的是这样自然、委婉,一点儿也不肉麻。女孩嘛,长得好就是资本啊!当然,你也别着急。中国还有句古话:红颜薄命。咱们应该庆幸自己起码不薄命啊,你说是吗?

接着听王熙凤的下一句:“这全身上下的模样、气质,不像是我们老太君老祖宗的外孙女,简直就是亲孙女。”终于扯到老太太身上了,熙凤运用了自修的遗传学的理论,科学地证明黛玉之所以这么漂亮,那就是因为老祖宗年轻时漂亮,遗传基因好。

我们批评一个人,别的人听了可能也会心里一惊,觉得你是在指桑骂槐。如果特别地表扬一个人,在其他人听来,你就是在批评其他的人做得不好。这熙凤第一句话说黛玉天下第一,那是很危险的一句话。为什么?现在屋里全是女的,女人的肠子可细啊!你夸黛玉,不就是贬低其他人吗?最严重的是,屋里还有三个年龄差不多,很容易就会比较、妒嫉的女孩迎春、探春和惜春。就算是满脸都是皱纹的老祖宗,她也爱美啊!熙凤“简直就是亲孙女”这句话,意思就是:黛玉最漂亮,迎春你们三个和她一样漂亮,甚至更漂亮。这在逻辑上可能讲不通,但在实践中却从没出过差错。

接下去熙凤要干什么?哭?对,哭姑妈。没有眼泪怎么办?用手帕子擦啊,关键是动作要到位。这哭是给贾母听的,就得贾母发话:“别哭了,我们刚哭完。”熙凤马上就停止了哭。怎么这么容易啊,因为她刚才根本就没有真哭嘛!她马上自我批评:“我有罪,我该死,我光想着黛玉妹妹了,忘了照顾老祖宗的身体了。”接着她就问黛玉:几岁了上学了吗吃什么药啊有什么问题啊需要什么找我要谁对你不好我办他。这连珠炮,真让人招架不了。先别管这关心是真是假,听着就让人心里热乎、让人受用。都问黛玉吃药,看来当时白领吃药已经是普遍现象了。熙凤接着吩咐:“黛玉姑娘的行李搬进来了吗?带的几个丫环安排住下了吗?”多周全,随从都考虑到了,就像现在招待好司机一样。

很快,茶和点心送了上来。熙凤亲自为黛玉端茶拿点心。大家可看好了,这服务意识是不是我们缺少的?几个人聊天,王夫人说:“该找出几样缎子料给黛玉做几件衣服。”熙凤立即回答:“我也早想到了,已经预备好了,就等着拿来让您看看再做。”王夫人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好像对熙凤的工作很满意。王夫人既是熙凤的姑妈,又算是她的婆婆,她对熙风是了解的。熙凤未必真准备好缎子,她的一番话表达对黛玉的关心,同时也表达了对顶头上司王夫人的尊重,王夫人能不赞许吗?不过王夫人也可能笑王熙凤在自己面前的表演。不过她这领导人当得好,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啥也没说。

吃完点心,贾母就让黛玉去见两位舅舅。大舅舅贾赦的妻子邢夫人说:“我带她就见他大舅舅,不正方便吗?”于是她就带黛玉去了。到了贾赦院子的正房,就见穿着华丽的丫环站了一大群。

贾赦让别人传话,说自己身体不好,怕伤心就不见面了。邢夫人留黛玉吃饭,黛玉说:“舅妈赏给我饭,我很愿意吃。不过,我还要去拜见二舅舅。请舅妈您原谅。”

黛玉又回到荣国府,到了五间很大的正房,比贾母住的地方还要高大气派,看来这是整个院子里真正的正房大屋。进入堂屋,就见迎面挂着一块描画着九条金色大龙的大匾,上面还有三个电脑屏幕大小的字,是“荣禧堂”。这个“禧”是“福气、喜气”的意思。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书赐荣国公贾源。”下面还有皇帝的大印。这是多大荣耀,这要搁草房子里,那蓬荜生出的光辉非着了火不行。雕螭的大紫檀桌子上,摆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螭,是一种无角的龙。还有一副乌木对联,是錾银的字,写着: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也就是一位叫穆莳的郡王爷,因为和贾家有老交情,所以写了这幅对联。拜手,就是“拜首”,是一种和磕头差不多的礼节。这幅对联的意思:座上的人佩戴的珠玉,与日月争光,每个人都很有文采;人们穿的服装,如同云霞般灿烂。

王夫人常住的地方当然也不在这里,在东边的偏房内。黛玉一看,这摆设也不一般。几个老女仆让黛玉坐到炕上,黛玉观察炕上有两个对应放着的坐垫,考虑自己坐不合适,就坐在了东边的椅子上。在别人家什么都不能随便,这真是难为她了。刚喝了几口茶,一个丫环叫她到另一间屋里去,黛玉就跟着走到一个小的正房里。黛玉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坐了椅子,王夫人让了她半天,她才挨着王夫人坐炕上。

王夫人说:“你二舅舅今天去吃斋了,以后再见面吧。我得叮嘱你一下。你的三个姐妹以后相处很容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家里那个小冤家,那个惹事的东西,他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天到庙里去还愿了,晚上见了就知道了。你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你的姐妹们都不敢招惹他。”古代遇到祭祀或重大事件,不能吃鱼肉等荤腥的东西,也不能吃葱、蒜等辛辣异味的东西,一定要洗澡,换衣服,与妻子分居,戒掉各种欲望,表示自己的诚心,这些活动就叫“斋戒”。

黛玉也常听母亲说,二舅妈生家有一个表哥,生下来时就含着一块玉,他又调皮又捣蛋,最讨厌读书,喜欢和女孩混在一块,外祖母对他又很疼爱,别人怎么敢管?现在听王夫人这么说,也不能跟着骂,就笑着说:“我听妈妈说起过这位哥哥,他虽然有些顽皮,但同姐妹们的感情特别好。再说,我们女孩都单独住在内院,怎么会招惹他呢?"王夫人笑了:“你不知道。因为老太太疼爱,他从小就和姐妹们生活在一起。如果姐妹们不搭理他,他能老实一天。如果姐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一高兴就惹事儿。你千万别理睬他。他那臭嘴里一会儿甜言蜜语,一会儿满嘴胡话,千万别信他的话。”这当妈的倒是实事求是,一点也不替儿子遮丑。王夫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良心大大的好。不像现在有些当妈的,一见了人家女孩子,就把自己儿子夸得跟一朵花似的,什么长得就像小贝啦,什么才学能比盖茨啦。

这时,有一个丫环来说老太君叫吃晚饭。王夫人就带着黛玉去了。她们路过一个小院子,有四五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伺候在院门口。王夫人介绍说:“这是你熙凤姐姐的院子,有什么事只管和她说。”进屋后,黛玉又是好一阵谦让,贾母笑着说:“你舅妈、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就应该坐在这里。”黛玉这才说声谢谢坐下了。

吃完饭,丫环捧上茶。过去林如海教女儿饭后过一会儿再喝茶,不然就伤害脾胃。不过,现在只能入乡随俗了。黛玉接过茶杯,照别人的样子漱了口。洗完手后,又上了茶,这才是喝的茶。贾母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和黛玉拉会儿呱儿。”王夫人等人就走了。

贾母问黛玉读过什么书,黛玉谦虚地说:“刚念了《四书》。”其实,黛玉在贾雨村老师辅导下,肯定读了不少书。黛玉接着问姐妹们读什么书,贾母说:“没读什么书。不过认得两个字,不是文盲罢了!”其实姐妹们才学也很高,贾母好像不会吟诗作对,并且歧视女孩,是个老封建啊。

正在这时,一个丫环进来笑着报告:“宝玉来了!”看来,宝玉跟丫环们的关系不一般,他的名字下人怎么能随便叫?贱名好养活,古人认为起个卑贱的名字,比如“狗剩”“狗蛋”之类,就不会被恶鬼们注意,就更容易长命百岁。宝玉不可能起这么可笑的名字,所以就让大家都随便叫他的名字,这样叫着,名字也就贱了。

黛玉心里想: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混蛋玩意儿,还是不要见到他的好。不过,王夫人的一番话是否更引起了她的逆反心理?正想着,进来一个年轻公子,穿戴打扮高贵潇洒,如玉树临风。看脸上,眉清目秀,带着一种微微的笑意。你说人家长的!怪不得感情特别丰富呢!不漂亮的人,是不是要讲感情也没有资格,要不现在都在忙着整容呢?黛玉心里一惊:“这人我好像见过!”大家都知道啊,他们好像在仙境灵河见过。

宝玉拜见完贾母,又去见他娘王夫人。等回来,他已经换了家常的服装,但还带着项圈、宝玉、护身符等东西。这时候黛玉又仔细地观察,觉得这人风流倜傥,特别是那双眼睛,看谁一眼,就能把她电昏过去。

有人借《西江月》的词牌写了两首词来评价宝玉。一首这样说: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大致意思:

纵然长得人模狗样,

肚里原来都是稻糠。

整天疯疯癫癫又荒唐,

不通人情不爱读文章。

另一首: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那意思:

天下无能数第一,

世界废物比不上。

警告富贵的子弟,

千万别学他的样!

贾母笑着说:“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这么毒的眼睛,早就注意到多了一位美眉了,一猜就知道是自己的表妹。他忙上前作揖,趁机仔细地打量一番。古典美人嘛,先用文言为黛玉画个像:

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简单地说,就是个病西施。

宝玉笑了:“这妹妹我以前见过。”很多色狼勾引女孩子用的都是这样一句话。说着,宝玉便凑到黛玉身边坐下:“妹妹读过书吗?”黛玉这次谦虚到底了:“只上了过一年学,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问芳名,又问表字。过去的女孩,能有个名字就不错了,哪会有字!宝玉笑着说:“我送妹妹一个很好的字――颦颦。”“颦颦”就是皱眉头的意思。当然是美人皱眉头,不是老头儿的眉头,那根本不用皱,早都是大深沟了。这礼物送的倒好,不用花钱。后来小姐妹们就用“颦儿”来称呼林黛玉了。

接着,宝玉没头没脑地问黛玉:“你有玉吗?”黛玉仍旧谦虚地说:“我没有,那玉是高贵的东西,怎么会人人都有呢?”宝玉听了,立刻就发起疯来,摘下那玉,使劲摔到地上:“什么破东西,连人好孬都不分,还说'通灵’呢!”

一屋人都争着去拾玉。贾母搂着他拼命地劝:“小冤家,不能摔那命根子!”宝玉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玉,唯独我有。现在来了个神仙妹妹也没有。看来这玉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说:“你这妹妹原来也有块玉,埋葬你姑妈的时候放到棺材里了。”好说歹说,总算安顿好了宝玉。

这时,有人来问黛玉住宿安排。贾母说让宝玉跟着自己住,让黛玉住在宝玉原来住的隔间里。宝玉说:“老祖宗,我会吵得你睡不着觉的。让我睡在原来的隔间外边就行。”贾母竟然同意了。唉,这是原则性的失误,大意啊!像现在的学校,从初中开始就不准男女生同位,只要发现男女生单独在一块,马上就宣判为早恋,立即清出纯洁的校园。这预防工作做得多好。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奶妈王妈妈,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叫作雪雁。贾母让自己的一个二等丫头鹦哥去伺候黛玉。其他服侍的仆人和迎春她们一样:除奶妈外,另外再加四个保姆,两个照顾起居的丫环,五六个跑腿、打扫卫生的小丫环。黛玉的生活档次也提高了。鹦哥好像后来改名叫“紫鹃”了,应该是黛玉改的吧。这个名字,保持了与雪雁名字的一致性。另一方面,鹃,就是杜鹃,过去有个典故说“杜鹃啼血”,表达了一种思念、忧伤的感情,这与黛玉的感情也是一致的。。

晚上在隔间外边伺候宝玉的是奶妈李妈妈和大丫环袭人。袭人原来是贾母的丫环,本来叫珍珠。贾母觉得袭人会照顾人,就把她给了宝玉。宝玉听说她姓花,想起书上“花气袭人”的句子,就给她改名叫袭人。这袭人心眼很实,伺候谁心里就只有谁,现在正为不能劝说宝玉走正道发愁呢。

晚上,宝玉睡了以后,袭人悄悄到隔间里来看黛玉。这袭人心眼实,但人聪明得很。她对宝玉未来媳妇的人选已经看出了苗头。黛玉马上就开始抹眼泪:“今天刚来,就差点儿惹出一场大乱子。”(白话文红楼梦,首发新浪)袭人安慰她说,宝玉就这样子,别在意。黛玉又问那块宝玉的来历,袭人说生下来的时候在嘴里带着的。说着,袭人这就要去拿玉给她看,黛玉忙说不用了。

第二天,黛玉到王夫人那里去。王夫人和熙凤正看一封从金陵来的信,王夫人娘家嫂子又派人来传话。发生什么事了?探春她们打听到是金陵薛姨妈的儿子薛蟠犯了杀人罪,应天府正在通缉他呢。俗话说,人命关天。这可是一件大事啊!真要出大乱子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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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甄英莲命运不济 贾雨村胡乱判案

王夫人她们商量人命官司的事情,黛玉等人就赶忙出来,到守寡的嫂子李氏屋里去了。

李氏就是贾珠的妻子。贾珠早死了,但好歹留有一个儿子,叫贾兰,现在才五岁,已经开始读书。李氏也是金陵人,父亲叫李守中,曾做国子监的祭酒。国子监,如果和现在对应,可以叫国家社会科学院;祭酒嘛,相当于名誉院长吧。李守中坚持老祖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主张,没有让女儿李氏读很多书,只不过读了《列女传》等几本书,刚刚认识字。他觉得女子只要学纺织、做衣服、做饭就行了,因此给女儿起名字叫李纨,还起了个字叫宫裁。“纨”指白色的绸子,代表了纯洁。父亲想让她向烈女们学习吧。“宫裁”是说要多学习针线活吧。李纨年轻轻的守了寡,啥也不想了,只想着好好地教育儿子读书成材。

再说贾雨村,刚一到任就遇到一桩命案。原告说:“我的主人是冯公子,叫冯渊(这也是个倒霉名字,冯渊就是“逢冤”吧)。冯公子买了一个丫头,已经给了人贩子银子,说好几天后再接人过去。谁知道,人贩子又把那丫头卖给了薛家。我们去要人,结果薛家把我们的主人打死了。我们告了一年也没人管,求老爷您给我们做主啊!”

雨村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正义感,听了立刻就发火了:“这还没王法了,赶快派人把杀人犯抓来。”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办公桌旁边的一个值班的冲他直使眼色,他只好停止下令,退堂回到后边。

那值班的马上跟过来,一脸坏笑地说:“老爷您当了官才几年的空儿,就把我忘了。”雨村犹豫地说:“看着很熟,一下子想不起来。”那值班的神神秘秘地说:“老爷忘了葫芦庙了吗?”雨村一下想起来,原来这值班的是葫芦庙内一个小和尚。葫芦庙烧了以后,他就进了官府做了工作人员。雨村赶忙笑着说:“原来是老朋友啊!快坐,快坐!”和尚很清楚现在两个人地位的差别,让了半天才谦恭地用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

和尚问:“老爷到这里上任,有没有弄一张'护官符’?”看雨村愣了,他又笑着解释说:“这个都不知道,这官怎么做得长!做官的,都有个单子,上面写着有权有势、大款富翁的姓名。如果对这些不了解,触犯了人家,不但官儿保不住,闹不好连小命都丢了!当官的都叫这单子是'护官符’。刚才说的这薛家,老爷惹不起啊!这官司谁都不敢管,才拖到现在。”当官的,特别是通过考试当上官的,刚开始多数应该是好的,都想着为皇帝分忧,为民做主。怎奈官场黑暗,再加上秘书等身边人的挑唆,大都又很快腐化变质了。

和尚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护官符”来,递给雨村。看来人们是下了功夫了,为了便于记忆,都编成顺口溜了。欣赏一段: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这连比喻带借代,还是难懂。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贾家富贵真不假,白玉砌墙黄金做成马;

金陵史家好气派,别墅三百里地盖;

王家有权又有势,东海龙王称小弟;

薛家富贵不一般,金银珠宝看不上眼。

这就是当时有名的四大家族。

正在这时,有人报告说,有个王老爷来访。雨村急急忙忙地去迎接了。王老爷来干什么?也是为了这桩命案。他帮冯冤,还是帮薛蟠?是帮薛蟠。王老爷为什么帮他?雨村也正奇怪,回来后赶忙接着请教。和尚继续讲解:“这四家都有亲戚关系,一家好了都好,一家完了蛋就全跟着玩儿完。所以他们都互相照应着。打死人的薛蟠,就属于薛家。他各地的亲戚朋友很多,你怎么去抓他。”雨村听明白了,笑着问:“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杀人主犯薛蟠的下落了!”和尚又笑了:“不瞒老爷,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我全知道。这个被打的冯渊,家里有些钱,但现在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他一眼就看上了那个丫头,发誓今生只娶这个丫头,并且定了三天后的好日子再迎娶。看来动了真情了。人贩子收了两家的钱,想撒丫子走人,这能走得了吗?两家都不想退钱,都想要人。薛蟠一声令下,手下人就将冯渊打得遍体鳞伤,回到家三天就死掉了。薛蟠没事一样,早带着家里人进京了。人家还真不是吓跑了,他是早就订下进京的计划,虽然出了人命,计划不变。老爷,你知道这丫头是谁吗?”

雨村笑了:“我刚来哪里知道!”和尚冷笑着说:“这人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她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叫英莲。”雨村惊讶地说:“原来就是她!她是五岁的时候被拐走的,怎么现在才卖?”和尚真是不简单,可能黑白两道都走过吧。他接着介绍拐卖人口的操作流程:“这一种人贩子专门偷五六岁的小孩,养到十一二岁,根据长相定下价格卖到外地。英莲眉心中有米粒大小的一个痣,特别好认。巧的是,人贩子租了我的屋住。趁人贩子不在家,我就问英莲。但是,她被人贩子打怕了,哭着说小时候的事都忘了。我还让老婆去安慰她,说以后跟了冯公子就过上好日子了。那薛蟠有个外号叫“呆霸王”,看来英莲又掉进火坑里了!”雨村听了直说可怜,但并没有想起要救恩人的女儿。

雨村又谦虚地请教:“这案子该怎么判呢?”和尚笑了:“老爷你这次当官可是贾家出的力,薛蟠是贾家的亲戚。你必须帮薛蟠,以后才能进贾家的门。”和尚怎么什么都知道,这可是个危险人物,整个一个中央情报局的干活。雨村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有些不忍心,感觉对不起皇上。和尚直截了当地说:“老爷不这样做,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报效皇上。我出个主意。明天,你假装让人捉拿凶手。我让薛家的仆人证明薛蟠已经得病死了。另外,你再找个巫婆,让她跳个大神,说冯渊的冤魂把薛蟠的命勾走了。薛家有的是钱,你判他们多赔给冯家些安葬费。冯家也没什么人了,他们就是想要钱。”两个人又商量了细节问题。

第二天,雨村就按照商量的办法去判案,果然顺利解决。紧接着,他写了两封信给贾政和薛蟠的舅舅王子腾,说自己已经帮助薛蟠把事情全解决了。雨村担心和尚知道的内情太多了,就给他扣上了一个罪名,把他远远地打发到边疆去服劳役了。和尚本来想借着当参谋的机会成为领导的心腹,不料却成了别人的心腹大患。不过也怨他自己,干嘛把自己的底都交了呢?干嘛把贾雨村的老底都揭了呢?都怪他太聪明了,太显摆聪明了。贾雨村过去对甄士隐忘恩负义,现在对和尚是恩将仇报。他确实有悟性,在官场上的进步真是快啊!

再说杀人凶手薛蟠,是金陵人。本来也是书香门第。薛蟠幼年丧父,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当妈的就很娇惯他。他家现在给皇帝负责政府用品采购,垄断企业嘛,家族资产雄厚。薛蟠,字文起。真可惜了这好名字,他从小就只知道游山玩水、斗鸡养狗,书是肯定不读,公司的事物都交给老仆人管。他妈王氏是某军区司令员王子腾的妹妹,与荣国府贾政的老婆王氏是亲姐俩,今年四十来岁。薛蟠还有一个妹妹,叫宝钗。她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身材,举止高贵典雅,读书比薛蟠要好十倍。皇帝正要为皇宫选女官,她就准备到京城参加选拔。

薛家公司里的经理、业务员等,看薛蟠年轻,都拼命捞钱,弄得京城里的分公司快倒闭了。薛蟠就打算进京,理由有几条:送妹妹参加考试,探望京城的亲戚,整顿公司财务。其实最主要的理由他没说,就是到京城好好地潇洒潇洒。说走就走,人命官司薛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顶多是花钱来个民事赔偿嘛。

一家人起身进京。快到京城了,却听说舅舅王子腾升了边疆大军区的司令员,到边境巡查去了。薛蟠高兴地想:“好,京城里也没人管了,要咋玩就咋玩。”于是他想住到公司去。可他妈说出去住姨妈王夫人不会同意,再说贾家房子有的是,住着也很方便。他妈实际上是担心儿子没人管,在外边会惹是生非。

听说妹妹带着全家来了,王夫人可高兴坏了,领着丫环、媳妇迎了出去。姐妹两个见面又是哭又是笑,接着就是赠送各种土特产、礼物,紧接着又是摆筵席接风洗尘。

贾政安排说让薛家住在大院东北角的梨香院。贾母也劝他们住下。薛姨妈将计就计,同意了。

梨香院有十几间房子,很小巧,很幽静,有小门连着大院,还有单独的一个门对着大路。薛姨妈经常和贾母聊天,宝钗就和姐妹们看书下棋,一大家子过得很融洽。

薛蟠怕受管制,总想着搬走。其实,贾政根本没空管家,再加上现在的族长,也就是贾家家族的领导人是贾珍,贾政也不方便多管闲事。不到一月的时间,薛蟠就和贾家的年轻人混熟了,他们在一起吃喝嫖赌,玩得天昏地暗。薛蟠这样自由,还想着到自家的公司去住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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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贾宝玉游览幻境 众仙女演唱红楼

薛蟠在贾府过得比在家里快活、自由得多。他比起贾家里有些年轻人来,在坏的程度上差远了去了。他哪里也不会去,他要在这里继续学习,继续进步。

不说他了,再说林黛玉。到荣国府以后,贾母把她当作了第一宝贝,受宠爱指数排名甚至都在宝玉前面了。她和宝玉更是形影不离。谁料到,又来了一个薛宝钗,年龄略大一点儿,举止得体,美丽丰满,府里的人都觉得把黛玉比下去了。更关键的是,宝钗为人大度,处事灵活,不像黛玉那样清高,自然受到上上下下的热烈欢迎。黛玉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但宝钗并没有觉察到。

宝玉是个傻小子,倒没有特别亲近或疏远谁。不过,他和黛玉要更亲近一些。毕竟属于“合居”嘛。有时距离产生美,近了就容易产生磨擦。有一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个人抬起杠、拌起嘴来。黛玉自然是默默地掉眼泪。好在宝玉能屈能伸,嬉皮笑脸地又鞠躬又作揖,黛玉才算慢慢地露出笑脸。这负荆请罪的小戏以后将多次上演,大家可别看腻了。

因为宁国府花园梅花盛开了,贾珍的妻子尤氏就带着贾蓉的妻子秦氏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赏花。这天早饭后,贾母就带着王夫人以及宝玉等人过去在会芳园游玩,先喝茶,后饮酒,婆婆妈妈地说笑玩乐。

宝玉突然觉得很发困,闹着要睡午觉。贾蓉的妻子秦氏笑着说:“我们早就给宝叔叔收拾好屋子了,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照顾就行了。”秦氏长得亭亭玉立,做事温柔得体,是重孙媳妇中最被贾母看重的一个人。她去照顾宝玉,贾母自然一百个放心。

秦氏带着宝玉和一群奶妈、丫环到了正房的里间屋,宝玉抬头看见墙上有一幅画,叫《燃藜图》,画的是汉代刘向的故事,有次他在黑夜里独坐诵书,来了一个神人,手持青藜杖,吹杖头出火照着他,教给他许多古书。这是教育人苦读诗书啊,宝玉心里有些不痛快。两边还有对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这又是教育人琢磨人情世故的。宝玉大声说:“太俗气了,我不住这里!”

秦氏听了,笑着说:“实在不行,就住我屋里吧。”宝玉笑着直点头。有一个服侍的老婆子说:“哪里有叔叔在侄子媳妇屋里睡觉的?”秦氏笑着说:“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上个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和宝叔叔同岁,个头还差不多呢。”宝玉着急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大家都笑了:“隔着好几十里地远呢,以后再说吧。”这样说着,大家就到了秦氏的卧室。刚到房门,就有一股细细的、甜甜的香气飘过来。宝玉骨头都要酥软了,连说“好香”。

再看屋墙上,挂着唐伯虎根据杨贵妃醉酒的故事画的《海棠春睡图》,桌子上摆着据说是武则天用过的镜子,赵飞燕跳舞用过的金盘,盘子里放着安禄山调戏、弄伤过杨贵妃胸部的木瓜。这些装饰都是些让人想入非非的玩意儿。总之,这房间除让人感觉温馨外,好像还有点儿色情的味道。不过,这是人家的卧室,装饰成这样我们也没权利说三道四。再说,我们瞧这么几眼,本身就是在偷窥。

宝玉笑着连声说:“这里好!这里好!”听到赞扬,特别是听到贾府最受宠爱的人物的赞扬,秦氏很高兴:“我这屋子大概神仙也可以住了。”说着,她亲自展开了据说是西施洗过的纱面被子,拿过传说是红娘抱过的鸳鸯枕头,服侍宝玉睡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环留下,秦氏等人就都到屋外去了。

宝玉一合上眼,就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好像秦氏在前面领着他,来到一个地方,绿树清泉,雕栏玉砌,没有一点儿俗世的打扰。宝玉心里想:“这里有意思,我就在这里过一生,就算丢了家也愿意,总比天天被父亲、师傅打着读书好。”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山后有人唱歌: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大致意思:

美梦伴着云飘散,真情随着水流走;

规劝各位年轻人,何必自己找闲愁。

一位仙姑边唱边走出来。看她那长相,能气死病西施,羞死王昭君,人间没有,天上无双。宝玉忙上来行个礼:“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能不能带我到处转一转。”仙姑笑着说:“我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专管人间的感情风流债,管理人间的痴情男女。今天和你见面,有一些原因。这里离太虚幻境不远,跟着我去看一看吧!”

宝玉忘了秦氏在哪里了,直接跟着仙姑去了。他们来到一个石牌坊下,只见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这意思就是“虚幻的仙境”吧。两边有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出现一座宫门,上面也有四个大字:孽海情天。

看到这些,宝玉心里更好奇了,跟着仙姑进入二层门。两边都是房子,都有门匾对联,有几个门匾上写着“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宝玉急切地问:“仙姑能带我到那屋子里看看吗?”仙姑说:“这屋里保存的是写着天下所有女子过去和未来的册子,你肉眼凡胎不能看。”宝玉一听更来劲儿了,不住声地请求。仙姑无奈地说:“那就到这个屋里瞧瞧吧。”只见这个屋的匾上写着“薄命司”三个字,两边也有对联: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真够哀伤的。屋里面有十个大橱子,上面都贴着不同的的地名。这可能就是太虚幻境的档案室吧,不过好像是女子档案室。神瑛侍者也曾经在警幻仙姑这里登记过,看来男子档案室应该也有,但不知在那里。

宝玉没心思看别的,只找自己家乡的。一个橱子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七个大字。宝玉奇怪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仙姑说:“就是金陵十二个最拔尖的女子的档案册,所以叫'正册’。”宝玉奇怪地问:“金陵这么大,怎么会只有十二个女子?就算我们家,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子呢。”警幻冷笑着说:“这不过是选最主要的记下来,差一点儿的就在副册。那些实在平庸的根本就没工夫去记录了。”宝玉再看下面两个橱子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随手把“又副册”橱子打开,拿出一本册子来,打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上面只画着水墨点染的乌云。仔细看,后边还有几行字: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翻译一下:

晴月很难逢,彩云易飞散。

心思比天高,身份却下贱。

聪明伶俐招人怨,多情的公子空挂牵。

宝玉没看明白。这首诗说的应该是晴雯吧。这几句诗也叫判词,实际上就是断定一个人一生的话,也就是人生结论。

宝玉又看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话: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翻译过来:

空有似水柔情,

白长得如桂似兰。

只能说唱戏的有艳福,

谁知道公子没有缘。

这好像是讲袭人的,难道她又嫁给一个唱戏的了?宝玉仍旧看不懂,就又拿了一本册子,只见上面画着一棵桂花,下面有一个池塘,里面的水干涸了,莲叶已经枯萎了。后面也有一首诗: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这首诗提到荷花,说的是不是香菱,也就是英莲啊?“香魂返故乡”应该是指死了。那什么时候死的呢?“两地生孤木”,两个“土”加上“木”,应该是“桂”字,那她应该就是遇到一个名字中带“桂”字的人之后死了的。香菱是被这个名字带“桂”的人害死的吗?

这里顺便交待一句,这些诗可以看作是对人物的预言或预告,但随着小说的展开,有时人物会有一些变化,再加上后人对小说的一些改动,这些预告很可能就不是那么准确了。

再说宝玉,又去开了正册的橱子门,拿起一本册子来,只见头一页上画着两棵枯木,枯木上挂着一条玉带,下面有一堆雪,雪下面有一把金簪子,也有四句话: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当然还不明白。“停机德”,说女子有东汉时候乐羊子妻子一样的美德,她曾经规劝丈夫拾金不昧、持之以恒地完成学业。“金簪雪里埋”谐音就是“薛宝钗”:这两句诗说薛宝钗。“咏絮才”是说有晋代谢道韫一样的文采,谢道韫曾经把雪比作柳絮,说过“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诗句;“玉带林中挂”谐音就是“林黛玉”:这两句说林黛玉。

宝玉想请仙姑解说解说,但估计她也不会说,就没有问。想丢下不看了,又不甘心。再往后看,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后边也有一首诗: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这好像是说元春。“弓”差不多就是用谐音表示“宫”的意思。“三春”指春天的三段时间,分别叫孟春、仲春、季春,这里指的是迎春、探春、惜春。初春代指元春。这是说三春都不如元春大福大贵。兕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类似犀牛的猛兽,“虎兕相逢”,似乎指的两种凶猛动物的争斗,可能指两种势力的斗争,到这时候元春就死了。

宝玉接着看后面,见画着两个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里有一个女子捂着脸哭泣。也有四句诗: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几句好像说的是探春,好像说她出海远嫁了。

再看,后面画着几缕飞动的云朵,一湾流水。判词写着: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这几句话的大致意思:生在富贵之家又怎么样,还是婴儿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自己失去了家庭的温暖;恩爱的婚姻非常短暂,很快就只能对着夕阳默默流泪。最后一句暗藏着“湘云”的名字,说的应该是史湘云。

再看后边,画着一块美玉,掉在了污泥中,后面的几句话: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这是说做尼姑的妙玉,本来想着保持自己的高洁,最终却只能落在了坏人手中。

后面画着一只恶狼,追咬着一个美女,眼看就把她吃了。也有几句话: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这是说迎春。迎春的丈夫姓孙,“孙”字的繁体字是由“子”“系”两字组成。可能说他就像一只恶狼,忘恩负义,折磨死了迎春。

再看后面,画着一座古庙,里面有一个美人在读经书。几句话: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几句话可能是说,看清楚了元春、迎春、探春等人好景不长,于是披上黑色的僧衣做了尼姑。这说的应该是惜春。

后面画着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写的判词: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冰山代表着很快就会失去的势力。“凡”字里面加“鸟”,就是“凤”的繁体字。看来这写的是王熙凤。一从二令三人木,意思很模糊,有人说可能是开始是听从贾琏,后来命令贾琏,最后被贾琏休掉了。休,是指古代做丈夫的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把妻子赶出家门。“人”与“木”和起来就是“休”字。

后面画着乡村的一个小店铺,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线。写的判词: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大致意思:家破人亡,也就不能再谈过去的富贵了,亲人也都靠不住了;多亏曾经随意地帮助过一户姓刘的人家,关键时候又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这好像说的是巧姐。她最后好像就是嫁到了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该不会是刘家吧?嫁给刘家的板儿了?

再往后看,就见画着一盆茂盛的兰花,旁边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词: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凤冠霞帔,就是指头上、身上佩戴了很多珠宝,这是贵妇人的打扮。几句诗的大致意思:刚刚有了孩子不久,丈夫就去世了;值得高兴的是,没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孩子贾兰有出息;一辈子坚守封建社会对妇女的要求,并不值得羡慕,因为等到儿子发达的时候,自己的青春已经不在了;自己的故事只能成为别的的笑料罢了。这说的应该就是李纨了。

后面还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杀。写的判词: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判词的大致意思:都是虚幻地方的有情人,他们遇到肯定会有感情方面的事情发生;不要说不成器的子孙都出在荣国府,其实变坏的根子在宁国府。在宁国府?那主要负责人应该是贾珍啊!自杀的应该是秦可卿吧。她为什么要自杀呢?有人说是因为和公公贾珍偷情。

宝玉当然还是看不明白,但还想再看。仙姑怕他泄漏了仙界的秘密,就合上册子,拽起他说:“跟着我去看看奇山异水吧。”这时又过来几个仙女,她们一见到宝玉就生气地说:“你说是接绛珠仙草来的,怎么又叫一个臭男人来了。”听人这么一说,宝玉就感觉自己身上正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臭味,回头就要跑。警幻仙姑拉住宝玉的手,解释说:“今天我确实是到荣国府去接绛珠仙草。不过正巧遇上了宁国公、荣国公的灵魂。他们说,子孙们没有成器的,只有宝玉一人聪明伶俐,但是性格怪僻。所以,他们请求我用情色来唤醒他,引导他走上正路。刚才让他看了许多册子,也没见他醒悟。所以把他带到这里,借饮食、音乐等警醒他。”吃饭也能起教育作用?难道是###时的忆苦思甜饭?

仙姑带宝玉走到屋里。屋里有一种奇异的香味,仙姑说这是用奇花的精华和仙树的油脂炼成的,叫“群芳髓”。小丫环又端上清香无比的茶水。仙姑说这是用仙洞中的仙草和鲜花上的露水煮成的,叫“千红一窟”。等端上来美酒,宝玉闻见一种醇香的滋味,禁不住问这酒的来历。仙姑说这是用百花的花蕊等酿造出来的,叫做“万艳同杯”。这三种东西的名字――“芳”“红”“艳”,总让人感觉与女孩有关,听起来还有一种悲剧的味道在里边。

正在喝酒的时候,有十二个歌女上来。仙姑说:“演唱新创作的十二支《红楼梦》曲子。”她还给宝玉看十二支《红楼梦》的原稿,说每一支曲子歌唱一个人或一件事。看来又是说唱“金陵十二钗”的。我们一起欣赏欣赏吧。

【红楼梦 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曲子的名字意思是“耽误了终身”。宝钗有金锁,宝玉有玉石,“金玉良姻”指两个人的姻缘。“木石前盟”是指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在灵河的经历。宝玉可能在婚后也不忘黛玉,宝钗可能受到冷落。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枉凝眉”意思就是皱眉头没用,白白地忧伤。阆苑仙葩,应该指绛珠仙草,也就是黛玉。美玉无瑕,可能指宝玉。水中月,应该是说两个人的感情没有希望了。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大致意思:本来正享受荣华富贵,但没想到人生捉摸不定,突然就死去了;想回家,却好像隔着万水千山,只好在梦里给父母托梦,父亲啊,你可要早早地从官场中退出来啊!这说的应该是元春吧。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这首曲子写的应该是贾探春。曲名“分骨肉”,是与骨肉亲人分离的意思。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这首曲子应该是说史湘云的。曲名“乐中悲”,是说她的美满婚姻不长久。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大致意思:长得像兰花一样美丽,才华可以与仙子相比;性情孤僻高雅,自然受到俗人们的嫉妒和嫌弃;可惜的是,做了尼姑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到头来却又陷入了污浊的环境中;多情的公子们啊,白白的感叹没有缘分啊!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这首曲子是写贾迎春的。曲名“喜冤家”,是说她与丈夫是冤家对头。婚嫁就称为“喜事”。大致的意思:丈夫就像中山狼,忘记了贾家对他们家的照顾;他只知道贪图美色,把一个大家族的小姐看作蒲柳一样可以随便糟蹋的东西,最终把她折磨死了。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这首曲子是写贾惜春的。“虚花悟”,意思是领悟到荣华像镜中花一样是虚幻的。曲子的大致意思:荣华富贵、青春美貌有什么用啊,到头来谁也不能逃过死亡的劫难,还是相信西方传来的佛教吧。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这首曲子是写王熙凤的。曲名“聪明累”,是受聪明的连累、聪明自误的意思。大致意思:费尽心机,策划算计,聪明得过了头,反而连自己的性命也给算掉了;最后家破人亡,就像大厦突然之间倾倒了。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首曲子是写贾巧姐的。前代为后代遗留下来的福泽叫余庆。大致意思:多亏了母亲王熙凤曾经帮助过刘姥姥,所以才得到了好报;做人一定要记得帮助受苦受难的人,不要像巧姐的舅舅和哥哥两个大坏蛋一样,要知道老天可是睁着眼,在算着你的总帐呢!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这首曲子是写李纨的。曲名“晚韶华”,字面上说晚年荣华,真正的意思是说好光景到来已经晚了。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这段曲子写的应该是秦可卿。曲名“好事终”的“好事”特指男女的两性关系,是反语。大致意思:悬梁自尽,美丽的生命就消逝了,卖弄风情、美貌,这是败家的根本原因;子孙堕落不学好,都是因为贾敬,家族败落应该首先怪罪宁国府;一切的罪孽都与“情”字有关啊!

【收尾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曲子写出贾家树倒猢狲散,全完蛋了。真够悲伤的。

宝玉好像还没有弄明白曲子的意思。仙姑只能长叹一声。宝玉感觉已经喝醉了,请求去休息。仙姑就送宝玉到了一间装饰非常华丽的房子。有一位女子坐在屋里,看样子既像宝钗,又像黛玉。

主管爱情工作的也不忘教育别人,仙姑说:“好色就是“淫”,讲求志趣相投也是“淫”。你就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淫’人。”

在古代,“淫”“色狼”“流氓”等,那可都是十足的绝对的贬义词啊。宝玉听了慌忙说:“仙姑,我是不爱读书,但说我是'淫’人,真冤枉死了我了。”仙姑忙解释说:“你和那些只想着霸占女性的人不一样。你天生对女性有一种痴情,我称这一点也叫'淫’,是'意淫’是一种感情活动。你很受女孩们的欢迎,但在社会上却不能成就事业,表现得很奇怪,被别人嘲笑。按照宁国公、荣国公的请求,我想把名叫可卿的妹妹嫁给你,今晚你们就成婚。希望你能在感情问题上彻底醒悟,从今往后好好读书,争取光耀自己的家族。”

当晚,宝玉就和可卿入了洞房。第二天,他们两个人一起出去游玩,只见遍地都是荆棘,成群的老虎和恶狼乱窜,前面有一条黑色的溪水挡住道路,也没有桥可走。仙姑追来,大声地警告:“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迷津,你千万不能掉下去。”话还没说完,水里面蹦出许多恶鬼,要将宝玉拖下水。宝玉吓得浑身出了大汗,他大声惊叫:“可卿,快来救我!”袭人等丫环赶快搂住他,喊醒他:“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秦氏正坐在屋外,听到宝玉叫“可卿”,心里纳闷:“我的小名叫'可卿’,可这里没人知道。宝玉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在梦里叫呢?” (白话红楼梦第一人,现代文红楼梦)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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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情事 …
秦氏听见宝玉在梦中叫她的乳名,心中当然非常奇怪,但又不好意思去问。宝玉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失去了点儿什么。他喝了两口桂圆汤,感觉清醒了些。袭人伸手帮他系腰带,感觉大腿上冰凉一片湿,吓了一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宝玉涨红了脸,捏了捏她的手。袭人年纪比宝玉大两岁,又很聪明,马上就猜得###不离十了,不再吱声,但也涨红了脸。拾掇好后,他们到了贾母那里,胡乱地吃了晚饭,马上就回到住处。

趁奶妈、丫环不在,袭人拿出一件衬裤给宝玉换上。宝玉害羞地请求说:“好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袭人羞涩地问:“你梦见什么了?”宝玉就把梦中入洞房的事详细告诉了她,她羞得趴在床上直笑。宝玉越看袭人柔媚俊俏的样子越喜欢,就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袭人知道贾母实际上就是让自己将来做宝玉的小老婆,所以就顺应了宝玉。

梦中的新郎,在现实中终于入了洞房。宝玉和袭人有了共同的秘密,从此关系自然不一般了。

下面故事该怎么讲呢?无巧不成书,有人从千里之外来到了荣国府,就从这家人讲起吧。

这家人是本地的,姓王,老辈人曾在京城做一个小官,与王熙凤的外祖父、王夫人的父亲认识。于是他想攀上王家的高枝,就和王夫人家认了本家,自称是人家的侄子。

现在,王家老辈人已经死了。他只有一个儿子,叫王成,因为家庭贫困,就搬到京城外的乡下老家去住了。最近,王成病死了。他有一个儿子,小名叫狗儿,狗儿的妻子姓刘。他们有板儿和青儿一儿一女。因为两个孩子没人照顾,狗儿就将丈母娘刘姥姥接了过来。

这年初冬,天气渐渐变冷。狗儿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心里烦闷,自己喝起了闷酒。刘姥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半数落半规劝说:“女婿啊,你可能年纪轻些,没有受过罪,不太习惯。咱们有多大能力就吃多少饭。你在家里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到外面去捞钱啊,京城里遍地都是银子。”狗儿听了气儿就上来了,好歹还压了压火:“你老人家光知道瞎说,难道让我去偷去抢吗?”刘姥姥忙说:“谁叫去偷去抢了。我是说咱们得一块想想办法,不然银子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来呀。”狗儿冷笑着说:“我有办法儿还等到这会儿吗?我又没有当官的朋友、成大款的亲戚。”这句话倒提醒了刘姥姥,她得意地说:“我替你们想起一门有钱的亲戚。你们家原来和金陵王家人认过本家。二十年前,王家很照顾你们家的。现在,你们瘦驴拉硬屎,不去巴结人家,两家才疏远了。我和女儿还去过他们家一次。他们家的二小姐对人很好,现在她是荣国府贾政老爷的夫人。你去一趟,她一发善心,随便给点儿钱,就够咱们吃几年的。”

刘姥姥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当年,王狗儿的爷爷就是自己主动去追求,这才与金陵王家人攀上亲戚的嘛。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已经有这样好的基础,自己再不去努力,还能怨谁?狗儿比他爹机灵,他马上就笑着接上话:“姥姥,既然您老人家见过王家二小姐,还是你去一趟吧。”刘姥姥提出了困难:“嗳哟哟!人家都说'侯门深似海’,我一个穷老婆子,去了也进不了人家大门哪!”看来,刘姥姥确实去过金陵王家,见过世面。她知道大单位的门卫都很牛,不好对付,她还会用成语“侯门深似海”。

思想解放了,一切困难都不成问题了。狗儿光剩笑了:“不要紧,我教老人家你一个办法:你带着板儿去,这样好找话茬儿;先去找随王家二小姐出嫁的仆人周瑞,让他帮忙。我曾经帮过他的忙,我们关系很好。”狗儿绝对是当参谋的料,不,当CEO得料。刘姥姥动了心:“我也见过周瑞,不知道他现在肯不肯帮忙。不过,我豁出老脸去了,要不到银子,就算逛趟京城了。”眼瞅着就要脱贫致富了,全家人不由都笑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刘姥姥就起来梳洗打扮,毕竟是要到京城,化妆的标准总要高一些。临走前,又嘱咐了板儿几条注意事项。板儿才五六岁,一听逛京城,早乐疯了,嘱咐什么都答应,至于嘱咐的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听到心里去。

来至荣国府,一见那气派,刘姥姥有些怯了,犹豫了半天才颤抖着走上去打听周瑞。守门的几个仆人果然牛得很,根本不搭理人,老半天才说:“在墙根儿那里等着,一会儿就出来。”一个老仆人说:“别耍老婆子了。”他接着对刘姥姥说:“周瑞出门了,他媳妇在家,你到后街上去找吧。”

刘姥姥转到后街,找到周瑞的家,忙大声地叫:“周嫂子,你好啊!”古代人说话都很客气,刘姥姥这是来讨饭,当然更得把别人的辈分抬高一下。周瑞媳妇认了半天才认出来:“刘姥姥,你好呀!快请屋里坐。”到了屋里,周瑞媳妇让自家雇的小丫环倒上茶,接着问:“姥姥今日是路过,还是特地赶来的?”刘姥姥赶紧说:“是特地来瞧瞧嫂子你的,再就是向姑太太问个好。如果能带我去见见姑太太最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周瑞媳妇一听就知道刘姥姥的来意。前些年,周瑞和别人争着买土地,狗儿帮了很大忙。周瑞媳妇想这个人情债得还,另外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显摆显摆自己家的本事。于是,她笑着说:“本来,我不负责通报来客人的事。不过,你来投奔我,我就破破例,帮你通报一下。不过,现在太太已经不管家了,管家的是二奶奶,就是太太的娘家侄女,小名叫凤哥。你不见太太可以,但必须见二奶奶一面。”刘姥姥千恩万谢,周瑞媳妇很得意,豪气十足地说:“没什么,就一句话的事。”说着,就派小丫环赶快去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上饭了没有。

闲着没事,周瑞媳妇就夸起王熙凤来:“我的姥姥,告诉你吧,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做事本领却比一般人都大。长得漂亮那是没得挑,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伶牙俐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她。就是对仆人们太严厉。”正说着,小丫环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周瑞媳妇听了,站起来催刘姥姥说:“快走,这是个难得的空儿!”领导都忙,一旦正式上了班,忙得不可开交了,哪有工夫管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刘姥姥慌忙带着板儿,歪歪斜斜地跟着周瑞媳妇往贾琏家跑。

周瑞媳妇让刘姥姥在院外等着,自己进去打听。她见王熙凤还没吃晚饭,就先找王熙凤的心腹、得力助手平儿,平儿的身份是“通房大丫头”,也就是由贴身丫环升级成为贾琏的准小老婆。周瑞媳妇向平儿郑重介绍了刘姥姥的来历,她强调说:“过去刘姥姥来,太太每次都接见。所以,这次我就带她进来了。”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叫刘姥姥他们进屋。一进屋,香气差点儿把刘姥姥熏醉了,满屋的摆设把她的眼睛都弄花了。见到平儿那打扮,刘姥姥还以为是王熙凤,这就要叫“姑奶奶”。仔细一听她和周瑞媳妇的称呼,凭经验得出结论:这不过是一个高级丫环。刘姥姥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和板儿一起上了炕。

突然,屋里的大挂钟咣当咣当地响起来,刘姥姥没见过挂钟,吓得一阵哆嗦。听到钟声,小丫环们都忙活起来。周瑞媳妇与平儿也忙着站起来,让刘姥姥老实等着,然后都跑出去。.

刘姥姥听见一阵说笑声,大约有一二十个女人进了旁边的屋里。又见两三个女人,都捧着盛食品的木盒子,站在那里伺候着。听到那边说了声“摆饭”,大部分仆人才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看到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盘子、碗儿密密麻麻,再看里面鱼肉几乎没有动样儿。这是多大的谱儿啊,想来慈禧太后也不过这样吧!板儿一见抬来东西,马上吵着要肉吃。刘姥姥气急败坏,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周瑞媳妇过来又嘱咐了几句,才带她去见王熙凤。掀开大红的花布帘,就见熙凤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她穿着裘皮的衣服,脸上化妆得闪闪放光。平儿恭恭敬敬捧着茶盘在一边伺候着,熙凤也不接茶杯,只是用小火筷子拨弄小火炉里的灰。这份悠然的派头,你说怎么拿的呢?熙凤慢慢地说:“怎么还不把客人请进来?”其实,刘姥姥他们已经早站在屋里了。熙凤做了个起身的假动作,又埋怨周瑞媳妇不早说。刘姥姥赶快在地上拜了几拜。熙凤又吆喝着周瑞媳妇快去搀扶。刘姥姥想让板儿也行个礼,怎么哄也不没成功。别说板儿年龄小,还是怪受礼仪教育不够吧。

熙凤笑着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嫌弃我们,不愿意常来;不知道的那些小人,还说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说:'我们家里穷,也没钱给姑奶奶买东西,没脸走动。”熙凤还是笑着说:“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也不过是借了祖宗的光,现在只有一副空架子了。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哪,何况我们啊!”接着,她又命令周瑞媳妇向王夫人汇报说刘姥姥来了。

熙凤叫人抓些点心给板儿吃,与刘姥姥随便聊着。很多媳妇和管事的都来请示工作,熙凤说自己要陪客人,就让助手平儿帮着处理了。看来熙凤弄不清客人刘姥姥的级别,接待规格还是很高的。

周瑞媳妇从王夫人那里回来说:“太太说了,今天没空,二奶奶陪着也一样。多谢姥姥费心想着。如果有什么事儿,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还没转过神来,还是客气:“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看望一下姑太太和姑奶奶。”周瑞媳妇责任感很强,她心里这个着急啊,于是边使眼色边再强调一遍:“如果有什么事儿,只管告诉二奶奶,和告诉太太是一样的。”刘姥姥立刻就醒悟过来,虽然是老脸,但也红了一片。没办法,豁出老脸去了,她嘟囔着说:“本来不好麻烦姑奶奶,可是没办法啊。”刚说到这里,有个小男仆在外面通报:“东府的小大爷来了。”

熙凤忙冲着刘姥姥摆手,说:“等会儿再说。”接着就问:“你蓉大爷在哪里?”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个十###岁、风流倜傥的小伙子。熙凤笑着说:“姥姥坐着就行,这是我的侄子。”

贾蓉笑嘻嘻地说:“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想借玻璃小屏风用一用。”熙凤扭过头去说:“你说晚了,小屏风我昨天借给别人了。”贾蓉嬉皮笑脸地凑上来,扶着炕沿儿半跪着说:“婶子你就可怜可怜侄子吧,借不到我就挨打了。”凤姐笑了:“就我的东西好。拿去用可以,如果碰了一点,我就打烂你的皮儿!”贾蓉高兴得嘴都笑歪了,边说“好好”边跑了出去。

熙凤突然又冲着窗外喊:“蓉哥回来!”外面的仆人跟着大声喊:“蓉大爷快回来!”贾蓉赶忙又跑了回来,站在那里准备接受重要指示。熙凤只是慢慢地喝茶,半天才笑着说:“你走吧,晚饭后你再来。这会儿人多,我也没精神头了。”贾蓉答应一声,慢慢地退出去走了。

你是不是觉得熙凤这些行动有些古怪啊,就是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热恋中耍性子的女孩儿。再说,又啥话现在不能说呀?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有些猫儿腻。

终于又轮到刘姥姥了,她的心情也平静了,说得也有条理了。她说:“我领着孩子来投奔您老人家,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家里吃不上饭了。”说着又推板儿:“你光顾吃点心了,你爹让你怎么说了?”板儿,本来就是他爹安排的活道具,这回终于被姥姥派上用场了。

熙凤啥话听不出来啊,她笑着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然后她又问刘姥姥吃早饭了没有。听说没吃饭,熙凤忙命令准备饭,又让周瑞媳妇好好陪着,自己说有事儿,就出了那间屋子。

出来后,熙凤马上让人把周瑞媳妇叫出来,询问王夫人的指示。王夫人说,和刘姥姥家只是后来认的本家,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过去他们来的时候,从来没有让他们空着手回去。

这次也不好怠慢,具体怎么做由熙凤做主。听了这些话,熙凤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一点也不认识呢。”

这时,刘姥姥已经吃完了饭,拉着板儿过来道谢。熙凤还是笑着说:“姥姥坐下。亲戚就应该互相帮忙。不过太太上了年纪,有些事儿想不到了。我吧,年轻,对亲戚们又不太了解。外边看这家业很大,其实大也有大的难处。不过,你到老远来,又是头一次朝我张口,我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正巧,昨天太太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给丫环们做衣服。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千万别嫌少。”

听听,这张巧嘴起承转合一大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

刘姥姥听完前几句话,还以为没戏了,心里咚咚直跳。后来听到有二十两,她高兴得浑身直痒痒。像熙凤,已经不了解老百姓的难处了。她掏出二十两银子,纯粹是出于一种客套、礼节,根本没有想到二十两银子对农村人来说是什么概念。当时农村人家里哪有银子,有几个铜钱就不错了。巨额的赠款到了手,刘姥姥乐晕了,她激动地说:“我也知道都不容易,但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老人家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这是什么话,周瑞媳妇直朝她使眼色。话粗理不粗,熙凤也不去计较了,只是让平儿把银子拿来,还拿一百个铜钱。熙凤说:“这铜钱就雇辆车吧。以后没事常来玩儿。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帮着问个好儿吧!”熙凤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你听听,这个周到、客气,赶你走还让你感动。

刘姥姥千恩万谢,拿了钱,跟着了周瑞媳妇来到外边。周瑞媳妇埋怨她说话太粗,刘姥姥还沉浸在激动和感激之中:“我见了姑奶奶,光知道高兴了,哪里还有工夫去琢磨。”到了周瑞家,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刘姥姥还是很懂行情,知道送“回扣”。周瑞媳妇对一块银子根本就瞧不上眼,所以坚决不要。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给二十两银子还真是王熙凤拔了一根汗毛。刘姥姥又是一番感谢,然后就凯旋回家了。

后边又有什么故事呢?

请看下回。
............................................................................................................................................回家后,宝玉先向贾母汇报了秦钟要上家族学校的事,不断强调对自己学习的帮助和他的可爱。熙凤在一旁帮腔说:“过两天他还要来拜见老祖宗呢!”说的贾母直笑。熙凤又趁机请贾母后天到宁国府看戏。贾母年龄虽然很大了,但一听热闹,还是很有兴致。过了一天,尤氏亲自来请,贾母就带王夫人、林黛玉、宝玉等组成的大部队过去看戏。到了晌午,贾母、王夫人都回来了,熙凤坐上主座,真正痛快地玩儿起来。

宝玉送贾母回去,等贾母开始睡午觉,想回去继续看戏,怕惹得秦氏等人不方便,又想起薛宝钗,就想去探探病。跟着服侍的女人、丫环们也赶快跟着。他走着走着,顶头遇见了门客詹光和单聘仁。门客,就是过去依附着有权有势的人家挣钱吃饭的人,后来多数是帮着出主意、逗乐子,有点儿类似于参谋、智囊团之类。这两个人,一个谐音“沾光”,一个谐音“善骗人”,名字起得真符合身份。

两个门客上来抱腰拉手,都抢着说:“二爷哎,你可想死我们了!”这两位真会献殷勤。接着,他们还通报了一个重要信息:老爷在小书房里睡觉呢。宝玉不用担心被抓住挨训了,高兴得直蹦高。

走着走着,银库主任吴新登和仓库主任戴良等几个小头目从财务处出来,一见了宝玉,赶快都垂首站好。其中一个负责采买东西的叫钱华,因为几天没见宝玉,忙着上来行礼问好。这几个人都笑着说:“前几天在一个地方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大字,写得真好,什么时候赏我们几张!”宝玉笑着问:“在哪里看见?”他们模模糊糊地说:“反正好几个地方都有。大家称赞得不得了,还向我们要呢。”宝玉笑了:“这有什么。你们只管向我的仆人要就行。”这帮家伙通过书法来巴结宝玉,还是比较巧妙的,不过谎话编得幼稚了点儿。

宝玉来到梨香院后,先向薛姨妈问好。薛姨妈一把就把他抱进怀里,笑着说:“这么冷的天,真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吧!”宝玉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了口气:“他是没带笼头的野马,在家一天也呆不住!”宝玉又问:“姐姐身体怎么样?”薛姨妈说:“她在里间屋,你进去吧,里边也暖和。”宝玉掀开布帘走进去,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活。她打扮得干净利落,衣服是半新的,一点也不奢华。再仔细看,红红的嘴唇,黑黑的眉毛,粉嫩的脸蛋儿,杏核儿样的眼睛,真漂亮。她坐在那里,稳重自然,落落大方。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身体好了吗?”

宝钗抬头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说:“已经好了,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命令莺儿倒茶,接着问老太太、姨娘好,别的姐妹们好,又看宝玉的穿戴。看到脖子上挂的玉石,宝钗说:“老听他们说起你的这块玉,今天我可得瞧一瞧。”说着,就挪到跟前。宝玉从脖子上摘下玉石,递给宝钗。宝钗托在手里仔细看,只见它有鸟蛋大小,很温润的样子。

宝钗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两遍,然后又翻到正面,读上面的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连着出声读了两遍,又回头笑着对莺儿说:“你不去倒茶,在这里发什么呆?”莺儿嘻嘻笑着说:“听这两句话,好像和姑娘你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接着就问:“原来姐姐项圈上也有八个字,让我也好好瞧瞧!”宝钗说:“你别信她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着请求:“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没办法地说:“也是别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刻上去了觉有意思。”说着,她把金锁掏出来,宝玉赶快接住。上面刻了八个篆字,一面有四个:

不离不弃

芳龄永继

宝玉念了两遍,又念了自己的两遍,笑着说:“姐姐这八个字还真和我的是一对。”莺儿抢着说:“这八个字是一个头上长疮的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刻在金首饰上……”不等她说完, 宝钗就笑着责怪她为什么不去倒水,然后又问宝玉从哪里来。

莺儿说错话了吗?好像两次多嘴啊!不对啊,像宝钗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容得下一个多嘴多舌的人?宝钗念那两遍,本来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回头问莺儿,应该就是让莺儿 说话,因为毕竟那话自己说不太好。如果宝钗不想让莺儿介绍金锁,可以早打断她的话,可她是等着莺儿说得差不多了才打断,这可就妙多了。

宝玉忽然闻到一阵阵凉丝丝、甜丝丝的香味,奇怪地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宝钗笑着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干嘛烟熏火燎的。”宝玉更奇怪了:“这又是什么香气呢?”宝钗想了一想,笑着说:“可能是我早起吃的药丸的香气。”宝玉说:“什么药丸?我吃个尝尝。”宝钗笑了:“又胡闹,药怎么能乱吃。”

外面仆人通报:“林姑娘来了。”话还没说完,林黛玉已经摇摇晃晃地进来了。一见了宝

玉,她就笑着说:“嗳哟,我来的真不巧!”这可是话里有话,宝钗马上就问:“这话怎么说?”黛玉笑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问:“我可就更不明白了。”黛玉笑着回答:“要来一群人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天他来了,明天我再来,这样错开来,不就天天有人来了吗?这样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怎么不明白呢。”欲盖弥彰,地球人都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宝玉见她外面罩着一个褂子,就问:“下雪了么?”其他人说:“下了半天雪粒子了。”宝玉性子急:“我的斗篷拿来吗?”黛玉马上说:“你们看,我来了他就要走了吧?”宝玉笑着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不过是想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妈李妈妈说:“天下雪了,你就和姐姐妹妹好好玩儿吧。我叫丫环去拿斗篷来,让那帮小仆人都回家吧。”宝玉答应了。

宝玉说起前天在珍大嫂子那里吃的鹅掌鸭舌好吃,薛姨妈听了,就拿出了自己做的鹅掌鸭舌。宝玉说必须喝点儿酒才好。薛姨妈又叫人端来好酒。李妈妈急了:“酒就别喝了。有一天我一不注意,别人给他喝了几口酒,害得我挨了两天骂。你又想害我。”薛姨妈笑了:“老东西,你只管放心吃你的去吧,我不会让他喝多的。就算喝多了,老太太问,有我呢。”

宝玉说:“酒不用温了,我喜欢喝冷酒。”宝钗笑着说:“宝兄弟,还说你杂书读得多呢。难道你不知道,酒如果热着喝下去,发散的就快;如果冷着喝下去,需要用五脏六腑去暖热它。身体不就受害了吗?往后再也不要喝冷酒了。”宝玉听了,自然是乖乖地按要求做。

黛玉磕着瓜子儿,心里想:“你们知疼知热地关心上了。”但她没说话,只是抿着嘴笑。正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来送小手炉。黛玉故意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雪雁回答:“紫鹃姐姐怕姑娘你冷,派我送来的。”黛玉抓住这好机会,开始指鸡骂狗:“我平日和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怎么她一说你就做,比接到圣旨还快呢?”说着还瞟了两眼宝玉。宝玉明白黛玉是在讽刺他,但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宝钗知道黛玉这样尖刻惯了,也不去理她。薛姨妈责怪说:“你身体弱,受不了冷,她们照顾你难道还错了吗?”黛玉笑着说:“多亏是在姨妈你这里,如果在别人家,人家肯定会说丫环瞧不起人家。难道人家连个小手炉都没有?”薛姨妈说:“你多心了。我就不会这样想。”薛姨妈年龄大了,心灵不够敏感了,很可能真是啥也没看出来。

宝玉喝了三杯,李妈妈又上来阻拦。她当然知道宝玉最怕什么,就说:“老爷今天在家,小心他检查你的作业。”宝玉好像当头挨了一棒,立刻就蔫儿了。黛玉赶忙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如果叫你,只要说姨妈留我们喝酒就没事了。这个妈妈自己喝完了,却不让我们喝痛快!”李妈妈想也没想就说:“林姑娘,你别帮他说话了,你是劝劝他啊!”林黛玉恼了,冷笑着说:“你这妈妈也太小心了。平时老太太也给他酒喝,怎么在姨妈这里多喝一杯酒不行呢,难道姨妈是外人吗?”

李妈妈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真比刀子还尖!”宝钗也忍不住笑了,她在黛玉腮上一拧:“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打圆场:“别怕,别怕,只管喝,醉了就跟着我睡。不过再喝两杯可就得吃饭了。”

李妈妈一看,再呆下去就太不知趣了,嘱咐小丫环们:“你们在这里小心伺候着,我回家换件衣服就回来。”说完就溜了。另外三两个老婆子,随后也溜了。只剩两个小丫环怎么会去劝宝玉。好在薛姨妈还能掌握大局,不再让宝玉继续喝酒,让他喝了两碗酸笋鸡皮汤和半碗绿米汤。饭后,又沏上酽茶帮宝玉解酒。

宝玉醉眼朦胧地对黛玉说:“我和你一块儿走。”二人就一起告辞。小丫环拿过斗笠就往宝玉头上扣。宝玉恼火地说:“蠢东西,你轻点儿!没见过别人戴吗?”黛玉站在炕沿上说:“过来我瞧瞧吧。”宝玉乖乖过去。黛玉用手轻轻笼住脑袋上的带子等玩意儿,慢慢把斗笠戴上。她还得意地端详端详,说:“好了,披斗篷吧!”

薛姨妈见伺候宝玉老婆子们都跑没了影儿,很不放心,就又派了两个妇女把他们送到了贾母那里。

听说他们在薛姨妈那里玩儿了,贾母很高兴。她见宝玉喝了酒,就让他回房间休息。没见到服侍宝玉的老婆子,贾母就问“李奶妈呢?”大家只好说:“她有事刚走。”宝玉晃晃悠悠地回头说:“问她干什么,没有她我还能多活两天。”这件事李妈妈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影响了宝玉喝酒的兴致,至于这样吗?

宝玉回到房间,只见笔墨还在桌子上。晴雯接着他,笑着说:“要我研了那么多墨,只写了三个字就跑了,快来给我写完。”宝玉想起早上的事来,也笑了:“我写的那三个字在哪里?”晴雯笑着说:“你真喝醉了。你让贴在门上面,我亲自爬梯子给你贴上了,手都快冻僵了。”宝玉说:“我忘了。我给你暖和暖和手。”说着,握住晴雯的手,抬头欣赏自己的字。

这时,黛玉来了。宝玉笑着问:“好妹妹,你说实话,这三个字哪一个好?”黛玉抬头看上面新贴了三个字“绛云轩”。她笑了:“每个字都很好,怎么会写得这么好。明天也给我写个匾吧。”宝玉嘻嘻地笑:“又骗我呢。”男人更需要赏识,黛玉就是在骗他,实话实说宝玉还不蹦了。

宝玉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努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了。.宝玉又问晴雯:“我在东府里看到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叫他们送过来了。你吃了吗?”晴雯:“快别说了。我知道是给我的,可我还没顾上吃呢,李奶奶 看见给端走了。”

茜雪捧上茶水,.宝玉说:“林妹妹喝茶。”大家都笑了:“林妹妹早走了。”宝玉喝了半杯茶水,忽然问道:“早晨沏的那杯枫露茶,必须三四次后才出颜色。你们怎么又沏了新茶来了?”茜雪说:“刚才李奶奶来了,她非要喝,我就给她喝了。”宝玉一听,忍了一天的火就起来了,他把茶杯扔在地上,跳起来吼道:“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仗着喂过我奶,就比祖宗还大吗?现在我又不吃奶了,白养着这祖宗干什么!给我赶走她。”说着就要跑贾母那里去。

袭人是故意装睡,想和宝玉开玩笑。别说,袭人还是很会制造浪漫。一听情况不对,袭人赶快起来劝说。贾母派人来问是怎么回事,袭人忙回答:“我不小心摔了茶杯。”她赶快###宝玉:“你把我们都撵走好了,那就可以找更好的人来伺候你了。”宝玉听了这话,也就没了脾气。袭人她们赶快把他扶到炕上睡了。袭人从他脖子上摘下通灵玉,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子下,省得第二天戴着凉。

第二天宝玉一醒过来,有人报告:“小蓉大爷带着秦少爷来了。”宝玉忙出来迎接,领着去拜见贾母。贾母见了秦钟,心中很欢喜,又让人带着去见王夫人等人。大家都喜欢秦氏,现在见他兄弟确实不错,都给他送了见面礼。贾母又嘱咐他:“你家住得远不方便,就住在这里吧。只和你宝叔在一起,别跟着那些坏东西学。”

秦钟的父亲秦业现在担任建筑司副司长,快七十岁了,夫人早去世了。年轻时因为没有孩子,就到儿童福利机构育婴堂抱养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个儿子后来死了,只剩女儿,起名叫可卿,嫁给了贾蓉。秦业五十岁的时候才生了秦钟。他听说孩子能到贾家的家族学校学习,能得到学问高深的贾代儒老师的指导,当然很高兴。不过,他兜里钱也不多,东拼西凑了二十四两银子做学费,亲自带孩子到老师家里拜访。按说,他这官儿也不小啊,怎么会没有钱呢?是因为过于清廉吗?

家族学校里会发生什么故事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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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贾宝玉进入私塾 众…
宝玉急着与秦钟见面,就写了一封信给他,约定后天碰头儿,然后一起去上学。

这天大早晨,袭人把文具都包好了,坐在床沿上发呆。宝玉问:“好姐姐,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怕我上学了你太冷清?”袭人笑了:“怎么会呢?读书是正事,不读书一辈子没出息。不过,你千万可别忘了家,要注意身体,别累着。”别忘家是假,别忘了“我”是真。袭人说一句,宝玉答应一句。真够缠绵的。

袭人又嘱咐生活细节:“毛衣服包好了,脚炉、手炉的炭也给那服侍你的小男孩了。别忘了要,他们懒着呢!”宝玉回答:“你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你别闷在家里,多去找林妹妹玩儿。”宝玉又去嘱咐了晴雯、麝月等人几句,。接着,去见了贾母、王夫人,少不了听长篇的嘱咐。

宝玉又到书房中见贾政。不巧的是,这天贾政提前下了班,正在书房中与门客们闲聊。宝玉进来问好,说要上学去。贾政开始冷嘲热讽:“你千万别提'上学’两个字了,连我都快要羞死了。我看,傻玩儿才是你的第一职业。”门客们赶快打圆场:“老领导何必这样呢?我们看公子很快就要光宗耀祖了。天不早了,公子快去吧。”宝玉这时候怎么敢动?两个年龄大一些的门客把他给架了出来。

贾政还不放心:“谁跟着伺候宝玉?”外面答应了两声,进来三四个大汉行礼问好。其中一个叫李贵,是李妈妈的儿子。贾政问:“如果你们不看好宝玉,让他学坏了,我先剥了你的皮!宝玉都读了什么书?”吓得李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使劲地往地上碰,赶快汇报:“他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了,好像是'有一只鹿在鸣,荷叶子和浮萍’。”原文应该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李贵说成什么了。大家都大笑起来。贾政也憋不住笑了,他又说:“读多少《诗经》也没用。你转告学校里教课的太爷,《诗经》这类东西就别教了,先把《四书》讲明白,要求背熟。”李贵哆嗦着赶忙回答“是”,然后退了出来。

宝玉在屋外大气也不敢喘,等李贵他们出来,撒腿就跑。李贵他们几个刚才趴地下弄了一身土,他们一面掸衣服上的土,一面说:“二爷哎,你都听见了吗?别的奴才跟着主人沾光,我们跟着你赚挨打,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宝玉回到贾母那里,秦钟早等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正要告辞走,宝玉忽然想起没向黛玉告别,赶快又来到她的房间。黛玉正对着窗户化妆,听宝玉说上学去,笑着说:“好啊,你就要金榜题名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嘱咐:“好妹妹,等我放了学再吃饭,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唠叨了半天,宝玉才想起走。黛玉叫住他问:“你怎么不去和你宝姐姐告告别?”宝玉笑了笑,啥也没说,就和秦钟走了。

说得这么麻烦,好像要出国留学,这学校到底在哪里啊?其实不远,离家一里多地。这所家族学校实行的是免费教育,经费是家族有官职的人按工资多少捐的。从此以后,宝玉与秦仲同去同回,形影不离。贾母也特别喜欢秦钟。不到一个月,秦钟在荣府就很熟了。宝玉一贯随心所欲,他对秦钟:“咱们俩年纪一样,又是同学,以后不要论什么叔侄辈了,互相称兄弟吧。”开始秦钟不答应,可是宝玉坚持叫他“兄弟”,,或叫他的字“鲸卿”,秦钟也只能是“叔叔”“大哥”地乱叫一气。

家族学校的学生主要是本家族的和亲戚的孩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学校里也有一些小流氓、小痞子。宝玉和秦钟两个人都是英俊少年,秦钟腼腆得像个女孩,宝玉喜欢低声下气地照顾他。小流氓们就说他们两个人在搞同性恋。

薛蟠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并且是到贾府不久就注册了学籍。他这上学的,很像现在的公司老总到大学里进修MBA,和做学问没有一点儿关系,一个学期顶多签两次到,一次学期初,一次学期末。这家伙有同性恋的爱好,他上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多认识几个男朋友。有几个小男孩,因为贪图薛蟠的钱财,很快就跟上了他。其中,有两个和他相好的男孩长得特别漂亮,也特别风流,不知道是谁亲戚家的孩子,同学们给他们起了外号,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这两个名字不错,但用在男孩身上就别扭人。

宝玉和秦钟见了他们两个,马上就想和他们交朋友,但听说他们是薛蟠好朋友,所以也就没敢行动。香怜、玉爱对宝玉和秦钟也有些一见钟情。没过几天,四个人就开始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同学们中间有眼睛特别贼的,看出他们关系亲密,就对他们挤眉弄眼,指手画脚。

正巧,这天贾代儒有事,提前下班回了家,给学生们留了一个自习作业,就是一个七个字的上联,让学生对下联。这作业也太没分量了,现在的自习作业七页也不止啊。古代学业不负担不重,人们才有读书写诗的雅兴,当然也有乱谈恋爱的时间。贾代儒走了,学校里的事就由他的孙子贾瑞代理。

机会难得,秦钟和香怜互相使个眼色,借口上厕所就溜到后院,开始说悄悄话。秦钟先问:“你家里的大人管你交朋友的事吗?”这句话,现在的青年人谈恋爱也常用。这时,背后传来不正常的咳嗽声,两个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金荣同学。人家浪漫一回容易吗,香怜有些急:“你咳嗽什么?我们说话不行啊?”金荣正等这句话呢,他也有理:“难道还不让我咳嗽了?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我可是当场抓获!你们得给我点儿好处,不然我告诉全班同学。”金荣巡逻的动机不纯,他很像现在有些人到大酒店抓小姐,不是为了改变社会风气,而是为了自己能得到免费的服务。秦钟和香怜脸都急红了:“你胡说什么!”金荣大喊起来:“都来看啊,亲嘴摸屁股了!”秦钟和香怜又气又急,打又打不过,只好到贾瑞那里告状。

贾瑞爱占小便宜,做事没原则。他的腰板估计永远都挺不直,行动举止绝对潇洒不了。他经常逼着学生们请客,后来又巴结上薛蟠,向人家求点儿钱。薛蟠本性是喜新厌旧,原来和金荣是好朋友,后来又喜欢上了香怜、玉爱,就甩了金荣。现在又有新朋友,就把老朋友全忘了。贾瑞正恨着香怜他们,现在见他们来告状,当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秦钟和香怜低着头回了座位。金荣更来劲儿了,又开始大声嚷嚷他看到的桃色新闻。玉爱和金荣吵了起来。金荣嗷嗷叫:“秦钟和香怜刚才就是亲嘴摸屁股了。”(白话红楼梦在线阅读,首发新浪读书频道。)

金荣的这些话惹恼了另一个学生。他叫贾蔷,宁国府正宗的玄孙,父母早死了,从小儿跟着贾珍生活,现在十六岁了。他的年龄比其他同学大很多,估计和薛蟠差不多,属于工作以后又来上学的。贾蔷长得比贾蓉还英俊,他们兄弟两个关系特别好,经常在一起。宁国府有的仆人就造谣说他们搞同性恋。贾珍就让贾蔷搬出去住。贾蔷聪明伶俐,但喜欢的就是斗鸡斗狗,寻花问柳,上学不过是应付事儿。有贾珍、贾蓉给他撑腰,谁敢惹他。他和贾蓉关系很好,所以想帮助秦钟。不过,他盘算一下:“金荣、贾瑞都是薛大叔的朋友,我和薛大叔关系也不错。我亲自动手,老薛肯定不高兴。我不管,骂秦钟的话也太难听了。”他想了想,就借口上厕所,到了外边。中国上厕所可是一门学问,厕所文化嘛。别的不说,刘邦在鸿门宴上就是借上厕所才逃跑的。贾蔷悄悄地把宝玉的小跟班、书童茗烟叫过去,根据自己的分析介绍了屋里紧张的形势,又指点了他几句。

茗烟年轻不大懂事儿,敢闯敢干,是宝玉的第一干将。他一听有人欺负秦钟,招惹主人宝玉,心想:“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还没王法了。”茗烟本来就好借着宝玉仗势欺人,现在贾蔷一点火,他的火苗子腾腾的,推开门就骂:“姓金的,你他奶奶的是个什么东西!”一看火着旺了,贾蔷跺一跺靴子,整理整理衣服,看看窗外的太阳影儿说:“是时候了。”说着,迈着四方步离开了斗殴现场。(白话红楼梦下载,《大白话红楼梦》新浪读书首发)

这时,茗烟一把揪住金荣的衣领子,喊道:“我们搂不搂的关你屁事,反正又没搂你爹。你是个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贾瑞忙吆喝:“茗烟不能在这里撒野!”茗烟正在冲锋陷阵,耳边只有冲锋号和枪炮的声音,别的根本听不到了。金荣气得脸都黄了:“反了!奴才都敢这样!我只和你的主人说话。”说着,就去打宝玉和秦钟。还没打到,只听脑袋后边“飕飕”的一声,一块砚台飞过来。幸好没打着人,只是打在了桌子上。

砚台正巧打在贾兰和贾菌的桌子上。贾菌也是荣国府比较近的重孙,他母亲也是年轻守寡,只守着他自己。贾兰和贾菌都算得上是孤儿,所以互相理解,互相关心。贾菌年纪虽然小,但心气很高,不怕惹事儿。他早看清楚是金荣的朋友暗中用砚台打茗烟,谁知落在他的桌上,墨水瓶被砸碎,溅了一书黑水。贾菌骂起来:“该死的狗东西们,都动起了手了!”骂着,他也抓起砚台要自卫反击。贾兰不愿惹事生非,忙按住砚台,劝他说:“好兄弟,与咱们无关!”贾菌忍不住,抱起盛书的匣子使劲抡过去,人小力量也不大,匣子刚到宝玉和秦钟的桌子上就落了下来,桌上的东西哗哗啦啦落了一地。贾菌的行动,没有报仇,只是使场面更加火爆。

金荣确实勇猛,随手抓起一根毛竹就挥动起来。地方太小,想躲也躲不开。茗烟先挨了一毛竹,疼得大叫:“你们还不快动手!”宝玉另外三个跟班锄药、扫红、墨雨一起大叫起来:“婊子养的,动家伙了!”三个人拿起门闩、马鞭子就冲了上去。贾瑞急得拦这个,劝那个,却没人把他当棵葱。其他学生,有的胆小躲在一边,有的帮着打冷拳,有的拍手鼓掌,呐喊助威。整个场面达到高潮。

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在外边听这声音不对,连忙跑进去,大声吆喝一阵,才算让大家住了手。紧接着就是双方辩论谁有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都争先恐后,不讲辩论规则,怎么听得明白,断得清楚!

李贵先来个“大义灭亲”,骂着把茗烟等四个小跟班踹了出去。秦钟的头撞在金荣的毛竹上,打起一层油皮。宝玉边拿着衣服替他揉,边生气地喊:“李贵,拉马来,我去报告老师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瑞大爷反倒训我们,连秦钟的头也打破。还在这里念什么书。”李贵劝说:“二爷不要性急,我们何必再去惊动他老人家。”

接着,李贵又指出贾瑞的错误:“瑞大爷,今天确实有你很大的责任。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校的临时负责人啊。你什么都不管,他们才闹成这个样!”贾瑞还委屈:“谁也不听我的!”李贵笑着说“不怕你生我的气,平时你做得就不好。现在闹到太爷那里去更不好,快帮着调解调解吧!”

秦钟哭着说:“有金荣,我就不在这里。”宝玉马上说:“必须开除金荣。”他又问李贵“金荣是谁的亲戚?”李贵能不知道是谁的亲戚吗,但考虑到如果说了反而不好处理了,就回答说:“也不用问谁的亲戚了,说了就伤兄弟们的感情了!”

茗烟挨了一毛竹,在屋外还咬牙呢,听到问话,抢着喊:“他是东边胡同里璜大奶奶的侄子。什么东西,敢来打我!金荣,你那姑妈只会跪着向我们琏二奶奶要东西。可怜虫!”李贵一听急了,骂他:“你个狗日的,快闭上臭嘴!”

宝玉冷笑着说:“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子,我现在就去问问他!”说着就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着书,又得意地出主意:“二爷也不用亲自去见。我到他们家,就说老太太叫问她话,把她带到来太太那里,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再问她,看她怎么说!”

李贵赶快吆喝:“茗烟,你找死啊!我先踢死你,再去向老爷太太汇报,说宝玉是你教唆的,这里的事全是你惹得!你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茗烟不敢再说话了。

贾瑞也怕闹大了,自己逃不了责任,就来求秦钟和宝玉。宝玉的条件是金荣必须赔礼道歉。金荣不肯。李贵就劝金荣说:“事情是你惹起得,你不赔礼,这事情过不去。”金荣没办法,就行了个礼。宝玉不依不扰,非要他磕头。贾瑞又劝金荣:“大丈夫能屈能伸。快,磕个头就完事儿了。”金荣也知道利害关系,无可奈何地磕了头。

在这个事件中,李贵表现很不错。他喜笑怒骂,软硬兼施,处理果断,有理有节。他是个人才。

一场斗殴事件就这样风平浪静了吗?

请看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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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金荣妈贪利忍辱 张太…
金荣被逼得没有办法,就赔了不是,又给秦钟磕了头,才算过了关。他回到家里,回想起来觉得憋气,就自言自语:“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和我一样都来借读的。再说,他耍流氓被我抓住,把事情闹大我怕什么?”

他妈听见他嘟嘟囔囔地说这些事,教训了他一顿:“你争这口气有什么用?你姑妈千方百计地在荣国府琏二奶奶面前求情,你才能到免费学校读书。在学校里,茶、饭都不要钱,给家里省多少钱!不在那里上学,你认识什么薛大爷?薛大爷这二年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给我好好呆着!”金荣也就是发发牢骚,在人家屋檐下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老老实实地睡了觉。

金荣妈这番道理讲得确实清楚明白,应该算以理服人。人家的认识也深刻啊,你看,她已经认识到了同学关系也是一种资源,也是一种财富了。

金荣的姑姑金氏嫁给了贾家正支的玉字辈一个叫贾璜的。当然,跟荣国府、宁国府是没法比,贾璜夫妻只是守着小小的一点产业。璜大奶奶时常到荣国府、宁国府问好,又会巴结熙凤和尤氏,所以熙凤和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她。

这天,璜大奶奶闲着没事儿,就坐着车去看嫂子和侄子。

两个人聊天,金荣妈毕竟还是有怨气,就提起了学校里打架的事,重点强调的肯定是磕头一段。璜大奶奶一听,火就上来了:“这秦钟小崽子是贾家的亲戚,难道金荣不是贾家的亲戚?秦钟他们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怎么不去管?这些人都太势利了。我去到东府找找珍大奶奶,再和秦钟他姐姐说说,叫她评评这个理。”金荣妈听了这话,急得了不得,赶快阻拦:“这都怪我嘴快,不该告诉你。别管他们谁对谁错了。如果人家不让金荣上学了,那可怎么办啊!”璜大奶奶根本不听,坐上车就往宁国府去了。

其实,去说什么呢?都是一个大家族不假,可贾家人也有穷富之分、高低之别啊,亲戚当然也有等级了。璜大奶奶在路上很快冷静了下来。到了宁国府,她在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的老婆尤氏,也没敢高声,仍旧客客气气地问身体和家里人好。

说着说着,璜大奶奶才准备往正题上扯:“今天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她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月经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看了,又说并不是怀孕。现在身体虚弱,走路头昏眼花。我告诉她,早晨、晚上就不用过来向我问好了,客人也不用接待了。我还嘱咐贾蓉不准惹招她生气,她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拿。如果我这里没有,只管到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

尤氏说起儿媳妇就滔滔不绝:“她为人处事特别好,那个亲戚、长辈不喜欢她?她得了病,我能不担心吗?现在这样,什么烦心的事情也不能让她知道啊。可是,她兄弟不知好歹,把在学校打架的事告诉了她,说有一个借读的孩子欺负他,骂了他很脏很难听的话。他婶子,你是知道我儿媳妇心事重,人家的一句话她能想三四天。她听到打架的事能不着急吗?她又气那些人欺负她兄弟,又气兄弟不争气,今天干脆连早饭也没吃。我知道了,赶快去安慰了她好一会子,又劝她兄弟几句。我看着她喝了半小碗燕窝汤才回来的。他婶子,你说我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现在也没找到个好好大夫,你听说哪里有好大夫?”

璜大奶奶早把要向秦氏论理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只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心与关心了。听到尤氏问话,她赶快回答:“我们也没听说过好大夫。大奶奶这个病,还说不定是有喜怀孕了呢。嫂子你千万别让人乱治,治错了那可了不得。”

正说话,贾珍进了屋,见了金氏,就问尤氏:“这不是璜大奶奶吗?”金氏赶快向贾珍行礼。贾珍吩咐:“快安排璜大奶奶吃饭。”贾珍说着,就进了别的屋。

金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贾珍过来坐下,问尤氏:“今天她来有什么事吗?”尤氏说:“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好像有怒气,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咱媳妇的病,她脸色就温和了。她不好意思吃饭,就走了,倒没求什么事!你说咱媳妇这病,你倒是赶快去找个好大夫啊。你看看请的这些大夫,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说。看得到挺勤,一天看四五遍脉,吃了药也不管用。结果,咱儿媳妇一天换四五遍衣裳,再坐起来见大夫,这有什么好处?”

贾珍也说:“咱媳妇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如果受了凉,那不又添了病!衣裳值什么,身子要紧啊!我正想告诉你,刚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闷闷不乐,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儿媳妇身体忽然不好,也不知道是怀孕了还是有病,我这两天心里着急呢。冯紫英说起他一个叫张友士的先生,学问很渊博,对医学有很深的研究,能够预测人的寿命。今年他进京给他儿子买官,现在就在他家住着呢。我马上就派人拿我的名片去请,冯紫英也马上回家亲自去求他。咱儿媳妇的病看来能治好了。”

尤氏听了,自然很高兴。接着她又问:“后天是父亲的生日,具体该怎么办?”贾珍说:“我刚才到了他那里去问好,想请他回家接受祝贺。太爷说:'我跟着道士们清净惯了,,我不想凑什么热闹。你把我从前注释的道教的《阴骘文》刻印出来,比给我过生日还让我高兴。后天有人来祝贺生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地款待他们就行了,也不用给我送什么东西来,你后天也不用来,你要是心中不安,今天给我磕个头好了。’看来,后天我要再去,他肯定要生气了。叫来升来,让他预备两天的酒席。”尤氏叫来贾蓉,嘱咐他安排酒席,请请西府里的老太太、大太太等人,并准备好接待张先生来看病。

第二天下午,仆人禀报:“请的张先生来了。”贾珍赶快把他请到大厅里坐下。喝了一杯茶,贾珍才开口说:“听冯大爷说起老先生你学识渊博,医道高深,小弟我非常钦佩。”张先生当然也跟着客气:“我也没什么见识,只是冯大爷叫我来,大人你又这么谦虚,我不敢不来啊!”

贾蓉陪着到了卧室,。贾蓉说:“请先生坐下,我把我老婆的病说一说,你再把脉怎么样?”张先生说:“依我的想法,先把脉,然后你再说病情。我把完脉,你看我分析的病情对不对,然后确定药方。这药方该用不该用,最后还是你们定。”贾蓉奉承说:“先生你的医术实在是太高了。”女仆人们拿过枕头,把秦氏的胳膊放在上面,张先生按在脉搏上,聚精会神地把了一会儿脉。左右手的脉都把了,张先生说:“我们到外边说吧。”

贾蓉和张先生到外间屋坐下,还是先喝茶。喝完一杯茶,贾蓉问:“先生你看这病还能治吗?”张先生首先在病理学上进行了深入、科学地分析。古人是按五行说分析病情的,所以张先生就说了一番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也就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还有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等。金、木、水、火、土分别代表肺、肝、肾、心、脾等器官。接着,张先生开始说病人的表现:“依我看,你夫人应该月经不调,头晕目眩,精神疲倦,四肢酸软。”一个伺候的老婆子激动地说:“先生你说得太对了。原来几个太医也给看了,有的说是怀孕,有的说是有病,没有准话。请先生说说该吃什么药呢?”

张先生笑着说:“大奶奶这个病,是那几位大夫给耽误了。如果治得及时,现在早已经痊愈了。我看来,这病要治还有三分把握。吃了我的药以后,如果夜里睡得着觉,又增加二分把握。我看,大奶奶是个很聪明、很要强的人。人过于聪明,不如意的事就多,考虑的事情就多,忧虑就会伤脾。我开个药方吃吃试试吧。”张先生写了方子,递给了贾蓉。贾蓉一看,方子前面写着“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底下写着各种药的名字。他也没再仔细,就说:“张先生太高明了。我还想问一问,吃了这药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吧?”张先生笑着说:“大爷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病到这个程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吃了药能不能好,要看天命了。依我看来,今年一冬天没有危险,如果能闯过春分,那就能痊愈了。”贾蓉也就不再追问。

送走了张先生,贾蓉把药方子和诊断报告都给贾珍看了,把张先生说的话也向贾珍和尤氏汇报了。尤氏对贾珍说:“从来没有哪个大夫不像他说得这么痛快,他开的药肯定也错不了。”贾珍说:“人家可不是混饭吃的人,因为冯紫英和我家关系好,好不容易才把他求来。有这样的好医生,儿媳妇的病应该能治好。药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天买的那一斤好的吧。”贾蓉就派人去抓药煎好给秦氏吃。

秦氏服了这个药,病能不能好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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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宁国府大摆寿宴 色…
到了贾敬的生日,贾珍先把珍稀的果品等装了十六个大盒子,让贾蓉带人送到贾敬求道学仙的地方。

祝寿的人们渐渐上门。贾琏、贾蔷他们到了以后,到处转了转,问:“有什么好玩儿的吗?”仆人回答:“原先想请太爷回家过生日,所以没敢准备玩的东西。现在太爷说不回来,就找了个戏班子,准备在花园里演戏。”

过去的娱乐活动比较单调,唱台戏热闹程度能比得上现在的歌星演唱会。

不久,邢夫人、王夫人、熙凤、宝玉都来了,贾珍和尤氏赶快迎接。尤氏的母亲早已经到了。大家坐下后,贾珍和尤氏两口子忙着解释:“老太太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我们父亲是她侄子。侄子过生日,本来不该请她。不过看这几天天气不错,满园的菊花又盛开,就想请老祖宗过来散散心,看看热闹。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走一趟。”熙凤没等王夫人开口,抢着说:“老太太昨天还说要来呢,谁知道吃了大半个桃子,半夜竟然闹起了肚子,一闹腾就累了。她让我告诉大爷,今天就不来了,有好吃的给她带点儿,要烂一些的、好嚼的。”贾珍听了笑着说:“我说老祖宗爱看热闹,今天不来,肯定是有别的事。”(白话翻译红楼梦,世界第一人。首发新浪读书频道。)

熙凤为什么要抢着回答?她不可能这么不懂礼貌!老祖宗会自己要吃的?估计老祖宗根本就不想来,熙凤是瞒着这事,打个圆场,然后让贾珍再主动地表示表示。

王夫人说:“前天听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体不太好,是怎么回事?”尤氏说:“她这病得很奇怪,上个月中秋节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玩到半夜,回家也好好的。后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吃饭也不行了。这样都快半个多月了。月经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邢夫人接着说:“不会是怀孕了吧?”尤氏:“以前的大夫也说是怀孕。昨天,冯紫英推荐了一个大夫,医道高明,他说这不是怀孕,是很严重的毛病。吃了他的药,头晕的毛病好了些,其他毛病还是没好。”

熙凤说:“如果不是病重,她肯定要强撑着来见我们的。”说着,她的眼圈儿红了,好半天她才又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轻轻的得了这种病,可让人怎么活呀!”熙凤真是动了感情了,都用上词儿了。

正说话,贾蓉进来挨个行礼问好,然后向尤氏汇报说,贾敬没有别的话,还是叮嘱要招待好客人,赶快把《阴骘文》刻印出来,印一万份免费分发出去。熙凤叫住他:“蓉哥儿,你媳妇今天怎么样啊?”贾蓉皱皱眉头:“还是不好!婶子去瞧瞧就知道了。”说完就出去了。

尤氏问大家先吃饭呢,还是边看戏边吃饭。王夫人不爱热闹,就提议先吃饭。

摆上了饭后,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和她母亲都坐了上座。王夫人说:“我们来是为给大老爷祝寿,这样坐不成了给我们来过生日了么?”熙凤笑着说:“大老爷跟着道士修炼,算得上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就'心到神知’了。”这句话解除了大家的精神负担,也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吃完饭就准备去看戏。贾蓉进来汇报说,男客人们都吃完饭了,大老爷有事,二老爷不爱听戏,都才走了。其他人都去看戏了。南安郡王、北静郡王等派人送来了寿礼,都已经登记好了。现在可以去看戏了。

熙凤请示:“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儿媳妇,等一回儿再过去。”王夫人说:“我们也想去看看她,又怕他嫌闹得慌,替我们问候她吧。”尤氏说:“好妹妹,她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她。”宝玉也要跟着去看望秦氏。王夫人说:“你看看就马上过去,她是你侄儿媳妇。”王夫人了解宝玉的臭毛病,怕他关心过了火。

贾蓉陪着熙凤、宝玉来到秦氏这边。刚到里间门口,秦氏就瞧见了,挣扎着要站起来。熙凤赶忙拦着:“快别起来,别又头晕了。”她紧走了两步,一下拉住秦氏的手:“怎么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了!”宝玉也问了一声,坐在对面椅子上。贾蓉忙着让仆人倒茶。

秦氏勉强笑笑:“都是我没福。公公婆婆把我就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和你侄子从来没有红过脸儿。一大家子的人对我都很好。得了这个病,我啥想法也没有了。公婆面前还没有孝顺一天。婶子你这样疼我,我想孝顺也没时间了。我估计熬不过年去了。”

宝玉眼看着《海棠春睡图》,又想起那天在这里午睡时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再听到秦氏说了的这些话,就好像万箭穿心,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熙凤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怕病人见流泪更伤心。见宝玉这个样子,熙凤说:“宝兄弟,你太婆婆妈妈的了。病人不过是这么一说,哪里就到得这个地步了?再说年轻轻的,一得病就这么想那么想的,不是自己给自己添病吗?”贾蓉也赶快说::“这病不要紧,只要多吃饭就好了。”熙凤看宝玉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又要发“疯”,就赶快让贾蓉把他带到花园去看戏了。

熙凤又和秦氏说了一会儿知心话,尤氏打发人请了两三遍,她才告别:“你好好养着,过两天我再来看你。有这样的好大夫,很快就会好的!”秦氏笑了:“治病治不了命。婶子,我这就是在等死。”熙凤赶紧说:“这么想着,病怎么会好?咱们又不是花不起钱的人家,你公公婆婆舍得为你花钱,就是一天二斤人参也能吃得起。有空我再来看你。”有钱也没有用,钱能买得到人参,但能不能买得到好的治疗?能不能买得到健康?

熙凤带领跟来的丫环、妇女和宁国府一些仆人,离开秦氏家,从小门到了花园里。熙凤一边走一边欣赏美景。

突然,假山后边窜出一个人挡在了前面。熙凤吓得后退了两步。那人行了一个礼说:“嫂子好。”她仔细一瞧,问:“这是不是瑞大爷?”贾瑞高兴地说:“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熙凤:“不是不认得,是没有想到大爷到这里来。”贾瑞说:“看来我和嫂子有缘份啊。我刚刚偷着从酒席上跑出来,本想透透气,想不到遇见嫂子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熙凤。

贾瑞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调戏熙凤,估计熙凤的魅力确实让人难以抵抗,熙凤在外面的名声可能也不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面对性骚扰,女人大都是两种态度:沉默或反抗。专家好像说最好的选择是义正词严地拒绝。不过,熙凤的选择可就奇怪了,好像在顺水推舟。难道她没看出来?不可能啊,熙凤多聪明啊,再说她对恋爱也是个专家级人物啊。

熙凤笑着说:“怪不得你哥哥时常提起你,说你这个人特别好。今天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可爱的人了。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等有了空儿咱们再说话儿吧。”贾瑞不肯放过好机会:“我要到嫂子家里去问好,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熙凤有笑着说:“都是一大家子亲人,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贾瑞没想到艳遇来得这么顺利,开始进入一种幻想状态,脸上的表情腻得能滴下蜜来。熙凤体贴地说:“你快入席去吧,小心他们罚你酒。”贾瑞听了,半边身子都酥了,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熙凤也配合地放慢了脚步。见他走远了,熙凤心里骂:“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这样的畜生!”

熙凤往前走,碰上两三个女仆人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原来是尤氏又派人来催了。到了天香楼的后门,看见宝玉和一群丫头们在那里玩呢。凤姐儿嘱咐:“宝兄弟,别太淘气了。”

熙凤上了楼,发现尤氏早已经在楼梯口等着呢。尤氏开玩笑:“你们娘儿两个关系就是好,你明天搬来住好了。快坐下,我先敬你一杯。”

熙凤挨个问完好,坐下来喝酒看戏。尤氏叫人拿来戏单,让熙凤点戏,熙凤客气:“亲家太太和太太们在这里,我怎么敢点。”邢夫人、王夫人说:“我们几个人都点了好几出了,你点两出好的让我们听听。”熙凤赶快答应了一声,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

《还魂》是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出戏,说的是杜丽娘死而复生与柳梦梅结为夫妻的故事。《弹词》是洪?《长生殿》里的一出戏,说的就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点的这两出戏,又是死又是分别的,挺凄惨的,气氛与生日宴会不符,倒是与秦氏的病情挺符合的。熙凤对秦氏的病情估计很悲观。

熙凤站起身来往楼下一看,问:“爷们儿都去哪里了?”一个仆人说:“陪着戏班子里的大腕喝酒去了。”熙凤说:“在这里多方便,跑别的地方不知道又想偷着干什么好事呢?”尤氏又开玩笑:“别人哪能都像你一样正经啊!”

说说笑笑,戏都唱完了。撤下酒席,摆上了饭。吃完饭,贾珍和尤氏带领晚辈们送邢夫人他们回家。贾瑞站在人群中,使劲儿地偷看熙凤。

第二天,年轻人们又到宁国府里欢聚一次,继续庆祝生日。贾瑞也跑了几趟荣国府,但没见上熙凤。

到了冬至,贾母、王夫人和熙凤坐在一块,谈起了秦氏的病情,都很担忧。贾母对熙凤说:“明天大初一,过了明天,你后天再去看一看她去。给她带上些爱吃的东西。”熙凤答应了。秦氏果然是人人喜欢。

古人很讲究做事的日子,大都认为初一、十五不宜出门。

到了初二,熙凤吃了早饭,就来到宁国府。秦氏已经骨瘦如柴了,不过态度反而更乐观了:“能好不能好,到春天就知道了。婶子禀告老太太、太太,让她们放心吧。昨天老太太送来的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呢。婶子替我向老太太、太太问好!”熙凤答应了,出来又到了尤氏屋里。

尤氏问:“你看着媳妇身体怎么样?”熙凤低下头,好半天才说:“这实在是没办法了。你也该为她准备准备后事用的东西,就算是冲一冲也好。”尤氏说:“我也叫人暗暗地预备了。就是没找到好木头。”说了一会儿话儿,熙凤要回去。尤氏嘱咐:“你回去想好了再说,别吓着老太太。”

熙凤现在更悲观了。看来,秦氏的病是不好办了。

熙凤回去见了贾母、王夫人,说:“蓉哥儿媳妇的精神还不错,她向你们问好,说等好些了,还要来磕头问好呢。”也不知她们相信不相信。

熙凤回到家里,立刻听取助手平儿的汇报。平儿说:“今天也没什么事。旺儿媳妇把那三百银子的利息送过来了。”熙凤开银行了?不对。那就是在放高利贷。

平儿又说:“瑞大爷来打听奶奶你在家不在家,他要来问好。”熙凤哼了一声,说:“这狗东西找死呢!”平儿奇怪地问:“怎么了?”熙凤就把那天贾瑞调戏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平儿。平儿气愤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不是伤天害理嘛,叫他不得好死!”熙凤咬着牙说:“等他来了,我有办法解决他。”

看到了吧,女性对性骚扰可是恨之入骨啊。不过,像贾瑞这样轻微的性骚扰者可以拘留,可以劳动教养,总不至于判死刑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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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王熙凤设下毒计 傻…
熙凤正和平儿说话,仆人报告:“瑞大爷来了。”贾瑞真够积极的。熙凤赶快吩咐:“快请进来。”没想到人家还热烈欢迎,贾瑞喜出望外,跑着就进来了。见了熙凤,他是满脸的笑,连连问好。熙凤更热情,又让人端茶,又让人准备椅子。

熙凤这是给的什么信号啊,人家贾瑞可是未婚,哪里受得了异性的特别优待。

熙凤穿的是家居服,也就是那种在家里穿的很随便的衣服,可能也类似一种睡衣吧。贾瑞看见了,全身都酥软了,眼睛里直喷爱的火焰。他问:“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熙凤说:“不知有什么事儿。”贾瑞笑着说:“不会是在路上被别的女人拉住了吧。”熙凤顺着说:“这也不一定。你们男人就是见一个爱一个。”贾瑞笑着说:“嫂子你这话说错了,我就不是这样的人。”凤姐笑了:“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贾瑞听到夸奖,浑身似乎痒痒得难受,激动得抓耳又挠腮

贾瑞穷追不舍:“嫂子肯定很郁闷吧。”熙凤又接上话:“可不是嘛,就盼着有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可抓住机会了:“我在学校倒是天天闲着,我来陪嫂子好吗?”熙凤笑着说:“你骗我吧,你哪里肯到我这里来。”贾瑞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我在嫂子跟前,如果有一句谎话,让雷劈死!人家都说嫂子很厉害,所以我不敢向嫂子表达。今天我才知道嫂子你其实很会疼人,我怎么不来……就是死了也愿意!”他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熙凤再添一把火:“你真是个有心人啊,比贾蓉他们强多了。他们长得人模狗样的,可都是些糊涂虫,不知道人家的心思啊。”

贾瑞心想,自己都成为第一人选了,于是蹬着鼻子上了脸,使劲往前凑了凑,斜着眼睛看熙凤的荷包,然后又问戴着什么戒指。荷包可是女子比较隐私的东西,很多时候当作定情物送情郎。戒指当然也与感情有关。贾瑞也可能像现在很多色狼一样,以看手相之类的接口去牵人家女孩子的手。

熙凤赶忙轻声却坚决地制止:“别动手动脚的,让丫环们看见笑话。”贾瑞像听到了圣旨,立刻停住手退了回去。凤姐接着笑着说:“你该走了。”贾瑞说:“让我再坐一会儿。好狠心的嫂子。”贾瑞都撒上娇了。凤姐又悄悄地说:“大白天,人来人往,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先回去,等天黑了再来,在西边穿堂儿过道里等我。”贾瑞听了,仿佛接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别骗我。过道里来往的人那么多,藏在哪里呢?”熙凤说:“你只管放心。我把值夜班的仆人们都放了假,两边的门一关,一个人也没有。”贾瑞一听,心想这大功已经告成了,说声“再见”就驾着云一样飘飘地走了。

贾瑞好不容易才盼到晚上,摸着黑进了荣国府,钻进了穿堂里。穿堂里漆黑一片,往贾母那边去的大门已经反锁上了,只有向东的门没有关。贾瑞支起耳朵使劲地听着,好长时间也没听到有人过来。忽然,“咣当”一声,东边的门也被反锁了。贾瑞也不敢大声叫,踮着脚走过去使劲拉了拉,门纹丝没动。

这穿堂儿就是夹道儿,两边门一关,除非长上翅膀,谁也别想跑。这时候是大冬天,最冷的时候,再加上穿堂风,冷就不用说了,快赶上冰箱了。贾瑞一个晚上都快成冰棒了,又好容易盼到早晨,一个老婆子先把东门开了,进去叫西门。贾瑞趁她不注意,浑身抖着一溜烟跑回了家。又是冷,又是怕人看见,能不跑吗!

贾瑞父母早死了,爷爷贾代儒对他要求非常严格。他一夜都不回来,贾代儒认定他肯定是去找三陪小姐了。贾瑞硬着头皮说是在舅舅家去住了一晚。贾代儒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打了他三四十扳子,不让他吃饭,命令他跪在院子里内读文章。

又冻又骂,又打又罚,贾瑞真够倒霉的。不过,他仍旧痴心不改,更想不到是熙凤捉弄自己。过了两天,他又去找熙凤。熙凤故意上来就抱怨贾瑞失信,急得贾瑞直发毒誓。

熙凤一看这情况,不来点儿狠招,他是不明白。她说:“今天晚上,你在我这房子后边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再耍我了。”贾瑞问:“真的吗?”熙凤不高兴地说:“谁还骗你,你不信就别来。”贾瑞着急地说:“来,来,来。就是死也要来!”这傻老爷们儿,正准备为爱情牺牲呢,一听成功就在眼前,又“飞”着回了家。

晚上,等爷爷睡了觉,贾瑞溜到说的那个屋子里等着。他心里像着了一把火,在地上直转圈儿。“是不是又让我冻一晚上。”他正在瞎猜,就见黑乎乎地来了一个人。贾瑞心想这肯定就是熙凤了,上去一把抱住:“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胡乱地亲嘴、脱衣服。忽然,灯光一闪,贾蔷边照边说:“谁在屋里?”炕上那个人笑着说:“瑞大叔要玩儿我呢。”贾瑞一看,竟然是贾蓉,臊得直想钻炕洞里去,转身就想逃。贾蔷一把揪住他:“别走!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那里去了,说你调戏她。太太都气昏过去了,叫我来抓你。你老老实实跟我去见太太吧!”

贾瑞听了,吓得浑身筛糠。他本能地求饶:“好侄儿,你就说没有看见我,明天我重重地谢你。”贾蔷说:“放了你很容易,不过不知道你用什么谢我?空口无凭,给我写一个东西吧。”贾瑞为难了:“这怎么写呢?”贾蔷胸有成竹:“写一个赌钱输钱,借白银多少两就行了。”贾瑞穷对付:“这倒容易。可是这里也没有纸和笔啊。”贾蔷痛快地说:“这好办啊。”他说完,出去就拿来了纸和笔。看来是早有准备啊。两个人讨价还价,贾瑞写了个五十两的欠条给了他。

接着对付贾蓉。贾蓉咬着牙就是不答应,非要让贾瑞曝曝光。贾瑞急得都要磕头了,没办法,也给他写了一张五十两的欠条。贾蔷说:“我们放了你,肯定被责怪。你一旦被人发现,连我们都要玩完了。我们先去侦察侦察。”说完,他拉着贾瑞,到了院外,摸着大台阶底下,说:“你在这里蹲着,千万别出声,等我们回来再动。”说完,两个人走了。

贾瑞已经六神无主了,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所以老老实实地蹲在哪里。突然,“哗啦啦”,一桶屎尿泼了下来,不偏不倚,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忍不住“嗳哟”了一声,接着又忙又捂住口,不敢出声。可天太冷了,打寒颤打得牙碰得“咯咯”响。

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好像被大赦了,一路抖着从后门跑到家里。叫开门后,别人就问出什么事了,他只能撒谎说:“一不小心掉茅房里了。”这时他也明白熙凤在耍他,但自己有罪说不清,只能是恨得牙根痒痒。再想想熙凤挡不住的诱惑,心里又痒痒得不行。贾瑞翻来覆去,一夜也没合眼。

贾瑞恋着熙凤,但再也不敢去荣国府了。贾蓉、贾蔷他们两个常常来要银子,弄得他整天提心吊胆。爷爷对他的功课抓得也很紧。这样一来,他的身体就垮了,胸闷口涩,四肢无力,遗精咳血。

转眼到了春天,贾瑞的病更重了。贾代儒着急了,四处求医问药。后来有人开了个药方,叫“独参汤”,用人参特别多。代儒没办法,就到荣国府里请求帮助。王夫人让熙凤称二两给他,熙凤回答说:“都给老太太配药了,那大一些的太太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不巧的是我已送出去了。”王夫人说:“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派让个人到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到你珍大哥哥府里再找找,凑起来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条命,也是积德的好事啊。”熙凤听了,也不派人去找,只是凑了几钱人参渣子,派人送去。然后,她向王夫人汇报说:“到处都找了,总共凑了二两送去了。”

贾瑞见药就吃,但都是白花钱,不见效。一天,有个道士来化斋,也就是来讨要吃的东西。什么样的道士?对了,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瘸腿道人,他可不是第一次出场了。看到了吗?奇人长得就是不一般,瘸的瘸,秃的秃,反正没一个英俊的。我们长得太周正,没办法,只能是平常人了。瘸道士咋咋呼呼地说自己专治疑难杂症,保证妙手回春。贾瑞耳朵特别灵,扯着嗓子就喊:“快请那位活菩萨来救我!”一边叫,一边在枕头上磕头。家里人只好把道士带了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声叫“活菩萨救命啊!”瘸道士叹口气:“你这病不是药能治的。”说完,他从背袋里拿出一面镜子来。镜子的两面都能照人,上面刻着“风月宝鉴”四个字,意思就是“情爱宝镜”。他把镜子递给贾瑞:“这东西是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做的,专治痴心妄想的毛病。记住:千万不能照正面,只能照背面。三天以后我来收回,保证能治好你的病。”说完,他就没影儿了。

贾瑞拿起“风月宝鉴”,朝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站在里面,吓得他连忙捂住了,恶狠狠地骂:“混帐东西,想吓死我啊!”道士可能是想告诉他色情对人的危害,也算一种“死亡教育”的路子吧。

贾瑞不甘心,试着照正面。不试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只见熙凤站在里面招手叫他。他心里的花都乐开了,忽忽悠悠,就觉得进了镜子,与熙凤亲热了一场,然后熙凤送他出来。他“哎哟”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下去,仍旧是反面站着一个骷髅。他还是不满足,又翻到正面,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了。

贾瑞进宝镜三四次。后来,他刚要走出镜子,只见两个人走过来,用铁锁把他套住,拉着就走。贾瑞使劲喊:“让我拿上镜子再走。”说完这句话,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家里人赶紧上来查看,发现他身子底下是一大滩精液,已经没有气了。贾代儒老两口哭得死去活来,大骂道士,叫人烧了宝镜。只听镜子里边有人哭:“谁叫你们瞧正面了!”这时,瘸道士从外面跑进来嚷嚷:“谁要毁了'风月宝鉴’,我来救你了!”说着,他直接跑进正厅,抢过宝镜,一下子又没影了。

贾家的亲戚和贾瑞的同学们都凑了些钱。贾代儒为孙子办理了丧事,葬礼还算是比较排场吧。

这年冬底,林如海病重,写书要黛玉回去。贾母听了非常担心,赶快安排黛玉动身。宝玉自然是一百个不高兴,但人家是去看望自己的爸爸,这也不好阻拦啊。贾母专门派贾琏送她去,嘱咐一定还要把她带回来。

贾琏送林黛玉去扬州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呢?宝玉会不会寂寞?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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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恭人 王…
贾琏送黛玉到扬州去了以后,熙凤很无聊,每到晚上,和平儿说笑一会儿,就睡觉了。她生活越来越有规律了?作风也越来越好了?变良家妇女了?

这天晚上,熙凤和平儿做了点儿针线活,就早早地睡下了。熙凤又掐手指头,算了算贾琏他们走到哪里了。过去亲人出门确实挺折磨人的,一是时间比较长,一走就是很多天,再就是没有音信,让人牵挂。

她有些失眠,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朦朦胧胧中,她恍惚看见秦氏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婶子,我今天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婶婶,你是女人里的英雄,你该知道俗话说'爬得高跌得重’。现在,我们家大富大贵已经快一百年了,可是一旦出点事儿,就会树倒猢狲散。”

熙凤听了这话很担心,赶忙问:“怎么做才能保证永远不出事儿呢?”秦氏冷笑着说:“婶子,你太傻了。物极必反,月满就亏,怎么可能永远是荣华富贵呢!在富贵的时候能为贫穷的时候打算打算,是保全家族的唯一办法。”

熙凤问具体该怎么做。秦氏说:“现在家族墓地和学校都没有固定经费。将来如果家族都衰败了,这两项费用从哪里来?我看,不如趁现在家族富贵,在家族墓地附近多买些土地房产,祭祀经费都从这方面出。把家族学校也迁到墓地附近。这些土地和房产由各家轮流管理,不用担心被偷偷卖掉。即使将来犯了罪,其他东西被朝廷没收,用于祭祀的土地房产是不会没收的。这样,就算家族衰败了,子孙们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路,祖宗的祭祀也有保障了。”

秦氏又接着:“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啊!我们家马上就会有一件很大的喜事,可眨眼就会过去了。” 熙凤赶紧问:“什么喜事?”秦氏说:“天机不可泄漏。我和婶子好了一场,临走送给你两句话,千万要记住。那就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三春”是代指元春、迎春她们呢,还是代指春天,还是指三年?“诸芳”应该比喻其他女子。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三春去了以后,其他女子也就都要像花一样凋谢了。

熙凤聪明归聪明,这样深奥的意思一时也不会弄清楚。她还想再问问,就听见云板被敲打了四声。云板是装饰成云朵样的铁片,通过敲打它来报信、召集人。一般来说,祭祀或吉祥的事敲三下,丧事等敲四下,称为“神三鬼四”。

半夜里听到云板响了四下,熙凤吓出一身冷汗。仆人通报:“东府蓉大奶奶没了。”“没了”就是死了。熙凤呆坐了一会儿,赶忙到王夫人那里去了。

这时候全家族都知道了,没有不感到奇怪的。死人就死人吧,有什么奇怪的?这就有些蹊跷了。不过,谁也没有听到有人说起这件事,我们也不能瞎猜。请各位往后看吧,或许能找出些破案的线索。大家想到秦氏尊老爱幼,都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看来,秦氏为人挺不错的。

因为黛玉回家了,宝玉感到非常寂寞,也不大和别人玩了。他在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像戳了一刀,“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他的反应过于强烈了吧。

袭人她们都吓坏了,又要去汇报,又要请大夫。宝玉笑着说:“不要紧,这是急火攻。”他说着就爬起来,到贾母那里请示要到丧事现场。贾母不愿让他去,一时怕着凉,二是怕丧事小鬼太多,容易害人。不过,她也拗不过宝玉,只好多派人跟着保护。

这时的宁国府,灯笼照得就像白天,乱烘烘人来人往。宝玉先到灵前痛苦一场,然后去见尤氏。谁知道,尤氏犯了胃病,躺在床上起不来。宝玉又出去见贾珍。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政、贾兰等老老少少都来了。贾珍哭得泪人一样:“谁不说这儿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现在她死了,家里再也没有人了。”

贾珍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儿媳妇死了,还有儿子呢。怎么说没有人了呢?再说儿媳妇死了,还可以再给儿子娶嘛。他表现得很不正常。

秦业、秦钟以及尤氏的妹妹们也都来了。贾珍一边让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国家天文台的人选择出殡的日子,准备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请了很多和尚、道士设坛念经。

贾敬想到自己就要修炼成仙了,怕自己前面的修炼都毁了,所以没有回家,让贾珍全面负责。

贾珍见父亲不管,就更加铺张了。做棺材时,他对木板的品种很不满意。正好薛蟠来吊唁,知道了就说:“我们木材店里有一副好板子,叫什么樯木,做了棺材,万年不也不腐烂。这还是当年我父亲带来的,原来是义忠亲王要的,因他犯了重罪,所以就没有买走。现在还放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你如果要,就抬来使吧。”贾珍很高兴,马上派人抬了来。大家用手一敲,叮叮当当,好像是金属发出的声音,还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

贾珍笑着问:“多少钱?”薛蟠笑了:“你就是花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不过,什么钱不钱的,赏他们几个工钱就行了。” 薛蟠毕竟是一个商人,看他说不要钱,但还是把价格说了,要价还不低,还卖了人情。

贾珍非常感激,马上派人锯木头刷漆。贾政劝他:“这种木头做棺材,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享用得起的,用好杉木就行了。”贾珍现在痛不欲生,恨不能替秦氏去死,什么东西好用什么,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了。

老公公想替儿媳妇去死,听着怎么这样别扭呢?这种表现也太不正常了。难道焦大骂的那个和儿媳妇乱搞的人就是他?猜猜可以,不能乱说,否则告你诽谤罪,让你赔名誉损害费、精神抚慰金。

忽然,有人报告:秦氏的叫瑞珠的丫环,见秦氏死了,就撞柱子自杀了。这番忠心让在场的人都感动了。贾珍让用对待孙女的礼节来为她办丧事,棺材和秦氏的一起停放在登仙阁。登仙阁,这名字起得好,估计是贾敬起的。

一个叫宝珠的小丫环,见秦氏没有孩子,就表示愿意做干女儿,给她做孝子,为她摔瓦盆。贾珍高兴得不得了,下令所有人都要称呼宝珠是小姐。宝珠虽然小,但心眼不少。她主动申请当干女儿,很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攀上高枝,也可能是因为某种压力。

贾蓉只是国子监的监生,也就是国家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这是说他的级别,不是说他的学问。这样的职务在丧事上写出来不够响亮啊。贾珍想到这些,心里就不舒服。

想谁来谁,太监头戴权来吊唁。贾珍趁机告诉他想给贾蓉买个官。当然他没说“买”,说的是“捐”。嗨,现在的很多“捐”,也不是真正的“捐”啊!

戴权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是想让丧事办得更风光些吧?真凑巧,现在卫戍部队缺两个师长。昨天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看在他爷爷的份上,我就答应了他。还剩了一个位子,谁知道永兴的军区司令员冯胖子来求我,要给他儿子捐个官,我可没工夫搭理他。既然是咱们自己的孩子要捐,那没问题,快写一个简历表。” 贾珍派人立刻写好了简历。如果真有冯胖子这回事,冯胖子一定没有实权,很可能是个虚职。

戴权看了简历,回手就交给一个贴身的仆人,告诉他:“交给组织部的老赵,让他发一个师长的任命书,明天我就送银子过去。”说完,他告辞要走,贾珍问:“银子我送到组织部呢,还是送到您家里呢?”戴权说:“如果送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拿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贾珍千恩万谢地送走了他。

第二天,贾蓉拿到了任命书,丧事的规格马上就提高了,丈夫升了官,秦氏按级别也被称为“恭人”。

亲朋好友来吊唁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没办法一一介绍了。场面这么大的丧事,必须有一个好总管啊。找谁来主理呢?贾珍为这件事愁眉不展。宝玉就问:“丧事办得这么圆满,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把没有好内主管的事说了。宝玉笑着说:“我推荐一个人,保证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他在贾珍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贾珍高兴地说:“合适,就是她了。”说着就拉着宝玉,往上房里跑去。

宝玉推荐的人到底是谁啊?别急啊,往下看吧。

上房里都是女客人,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等贾府的女人们陪着。仆人通报:“大爷进来了。”大部分女人都赶紧躲了起来回避了,唯独熙凤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迎接。

贾珍身子也哭坏了,住着根拐棍进来,歪歪拉拉地要给邢夫人她们跪下行礼。邢夫人她们赶快让宝玉搀住他,让他坐下。

贾珍坐都不肯坐了,他勉强笑笑:“侄儿我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子和大妹妹。”这么郑重其事的,什么事呢?贾珍还是笑着说:“婶子,你们知道,孙子媳妇没了,你侄儿媳妇偏偏又病倒了,家里没有个能管事的。如果大妹妹能帮忙管理管理,我就放心了。”

邢夫人笑了:“原来为这件事。你大妹妹在你二婶子家,和你二婶子说就行了。”王夫人忙说:“她太年轻,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如果管理不好,那不让人笑话了吗。还是安排别人吧。”

贾珍笑着说:“婶子的意思我知道,主要是怕大妹妹累着。大妹妹的管理才能绝对没问题的。大妹妹从小儿说说笑笑着就能解决很多难题,结婚以后又主管那边府里的事,能力越来越强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婶子就算不看你侄儿我的面儿,看在死了人面儿上就答应了吧!”说着,他的眼泪哗哗地流起来。瞧,又吹捧,又哀求,把自己都说感动了。

王夫人也被说动了,转过头看熙凤的态度。熙凤喜欢揽事,更喜欢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当得很好,但没有操办过婚丧嫁娶的大型活动,担心别人不服,正在寻找一试身手的机会呢。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再看王夫人也被感动了,趁机说:“大哥哥说得这么恳切,太太就答应了吧。”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已经同意了。王夫人悄悄地问:“你能行吗?”熙凤很有把握地说:“这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大哥哥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是在家里头照管照管,如果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太太就行了。”她这番话谦虚中透着骄傲,吹捧别人时也自夸了。

贾珍见都答应了,就笑着行礼表示感谢。接着,他拿出宁国府领财物的凭证“对牌”,让宝玉交给熙凤,并且交待说:“你看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不用问我。不要想着节省,只要把事情办风光就行。大胆管理,不用怕人发牢骚。”

熙凤没有急着接对牌,而是再看王夫人,继续征求这位领导人的意见。王夫人说:“既然你哥哥这么说,你就帮着照看照看吧。有了事,要记得问你哥哥、嫂子。”

宝玉痛快,接过对牌来,硬塞给了熙凤。贾珍又客气了一阵儿,就走了。王夫人她们也都回去了。

熙凤留下考虑新工作。她知道,宁国府仆人们都被娇惯坏了,遇到大事人口杂乱,容易丢东西,仆人也会扯皮偷懒,冒领东西。

熙凤该怎么做呢?会不会丢了人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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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林如海病死扬州 贾宝…
宁国府的总管来升听说请了熙凤来主理丧事,赶紧提醒其他人:“那家伙心肠硬、下手狠。这一个月我们说话、做事要小心点儿,千万可别把老脸丢了。”像他这样的小头目,对贾府的情况了解得更全面。大家听了都说:“有理。”还有一个人笑着说:“我们这里也该来个人治治了,确实也太不象话了!”

熙凤让彩明订了一个本子,叫来升媳妇问了两句,要来花名册查看,就坐车回家了。第二天六点半,熙风就到了宁国府。她先向来升媳妇交待自己的原则:“现在这件事托付给我,我就必须负责。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出一点错误,不管是谁,一律按规定处理。”

接着,她开始分配工作:“这二十个人分成两班,一班十个,每天只管给客人倒茶,别的事不用管。这二十个也分成两班,只负责本家亲戚的茶饭,别的事也不用管。这四个人只负责在茶房收发杯子、碟子等,少一件,他们四个必须按原价赔偿。”

每件工作她都指派了专门的人,咱们就不一一介绍了。

她又强调纪律:“来升媳妇负责每天监督,有偷懒的、赌钱喝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汇报给我。如果你隐瞒,被我查出来,三四辈子的情面也顾不了了。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谁错了找谁。所有人必须遵守时间,明天还是六点半点名。各位辛苦辛苦,事情办完了,你们家的大爷肯定会赏你们的。”

熙凤搞的这一套,说白了就是责任制,承包制、监督制。她在管理上可以说是一位先驱,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她没上过正规的学校,更别说什么MBA了,完全是在实践中摸索的。

她做事全面,每天都派人给贾珍、尤氏送靓汤和小菜。贾珍也派人每天都把饭菜送到她的办公室。

三十三天的时候,和尚、道士搞得各种仪式特别热闹,客人也特别多。熙凤早有准备,好好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四点就起床打扮,还喝了两口粥。到宁国府的时候,很多人来迎接。丫环丰儿搀着她来到登仙阁。一见棺材,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她吩咐一声“烧纸”,只听一声锣响,哀乐演奏了起来。早有人搬过来一把椅子,她坐在上面,开始放声大哭。听到她出声了,像听到了命令,所有的人都跟着大声地哭起来。

大家别笑话熙凤虚伪,丧事最讲究“礼”,哭也有一些规定,那是绝对不能随便的。

贾珍、尤氏派人来劝,熙凤才停住哭声。来旺媳妇端上来茶,她漱了漱口,站起来到了别,回到办公室点名。只有负责迎送客人的一个人没到。熙凤马上派人把她叫来。那个人已经非常羞愧,非常慌张。熙凤冷笑着说:“你比别人高贵,比别人能,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赶快解释:“小人天天都来得很早,今天醒了觉得有些早,结果又睡过去了,所以来晚了。求奶奶饶过我这次。”

熙凤正想说话,荣国府的四个办事员进来,说要领东西。熙凤让彩明拿过记账本子一看,指着其中两件东西说:“这两件开错了,回去算清楚了再来领!”有两个人扫兴地走了。

熙凤又接着处理迟到的人:“明天她也睡过去,后天我也睡过去,那还有人来吗?不是我狠,第一次饶恕,往后就没法管理了。”她说着脸就沉下来,吆喝着下令:“拉到外头,打二十板子。通知总管来升,扣她一个月的工资。”

大伙一看这阵势,知道她是玩真的了,赶快拉人的拉人,下通知的下通知。那个迟到的人,被打了二十大板,还得进来向熙凤行礼,承认错误。熙凤警告说:“明天再有耽误的,打四十大板,后天打六十大板。有愿意挨打的,尽管耽误!都干活去吧。”

大伙这才真正领教了熙凤的利害,从此谁也不敢偷懒了,全都小心谨慎,兢兢业业。

再说宝玉,见人来得太多,担心秦钟受了委曲,就叫他到熙凤办公室去。秦钟说:“她的事多,咱去不是招人烦吗?”宝玉不在乎:“她怎么会烦我们,跟着我去就行。”

他们到了办公室,熙凤刚开始吃饭。她问:“吃饭了吧?在哪里吃的?”宝玉说:“在这边跟乱七八糟的人怎么吃?我们跟着老太太吃的。”说着,两个人就坐下了。

熙凤刚吃晚饭,宁国府的一个媳妇来要“对牌”领东西。熙凤开玩笑:“我还以为你们忘了呢,忘了可就都便宜了我!”那媳妇也笑了:“可不是忘了,刚想起来。再晚一步,就领不成了。”说完,她就拿着对牌走了。

秦钟奇怪地问:“你们两边府里都是这种对牌,如果有人伪造一个,领了银子跑了怎么办?”熙凤笑:“照你这么说,那还没法律了。”

宝玉问:“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东西?”熙凤笑着说:“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才上晚自修啊?”宝玉说:“恨不得今天就上,不过书房还没有收拾出来。”熙凤逗他:“你请我的客,保证很快就收拾好。”宝玉说:“你又管不着,这要看那些干活的。”熙凤笑着说:“我不给他们东西,他们用什么来做呢?”宝玉听说急了,搂住熙凤就哀求:“好姐姐,快把对牌给我吧!”熙凤赶快说实话:“我累得浑身疼,受不了你这样揉搓。你放心吧,早晨已经把东西领走了。”宝玉不相信,熙凤就叫彩明拿出记账本子给他看。

熙凤工作中还不忘开玩笑来休闲休闲,懂得劳逸结合,有大将风度。

正在这时候,有人报告:“跟着二爷到苏州去的昭儿来了。”熙凤赶快叫进来问话:“回来有什么事吗?”昭儿说:“二爷打发回来的送个口信,问家里人好。.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去世的。二爷带林姑娘送林姑老爷的灵柩到苏州,大概在年底回来。二爷还让带几件毛衣服。”汇报完他就走了。熙凤又拿宝玉开心:“这下你的林妹妹可咱们家长住了。”宝玉叹口气:“还不知这几天她哭成什么样了呢。”

熙凤记挂着贾琏,还想再详细地问一问昭儿,但是一直忙得走不开。晚上回家后,她立刻把昭儿叫来,询问路上的情况,又和平儿琢磨捎的其他东西,与毛衣服一起打了包。她又叮嘱昭儿:“好好伺候你二爷,劝他少喝酒,别领着他和烂女人们鬼混。不好好的,回来我打断你的腿!”说着准备着,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躺下也睡不着,迷糊了一阵又起床工作了。

熙凤叮嘱昭儿没什么用,他难道还能拦住贾琏?所以说,她的这番话有点儿自我安慰的味道。

贾珍已经到停放灵柩的铁槛寺做了周密的安排。“铁槛”比喻生死界限,遗体停放在这里很合适。

熙凤也预先安排了出殡时王夫人的随从问题,也找好了自己的住处。同时,她还负责为西安郡王的王妃生日送礼,给迎春请医生等荣国府的家务事。她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她到宁国府,荣国府里的人追过去;她回荣国府,宁国府的人又追过来。能者多劳,她一点也不感到累,只是觉得很得意。

出殡前一天晚上,因为一部分人要彻夜守灵,就安排了唱小戏的和玩杂技。这时来来往往的客人就更多了,热闹得很,也乱得很。熙凤指挥恰当,语言得体,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

出殡时,六十四名打扮得整整齐齐的青年人抬着棺材,前面高高地挑起一块七八尺的暗红色的绸子,上面写着粉色的大字,就是些荣誉称号:“一等宁国公长房长孙媳妇”“卫戍部队师长”“贾门秦氏恭人”。宝珠担当孝子,负责摔盆等。

很多政府部门的官员也来送殡。当年与宁国公、荣国公并列的镇国公、理国公等府里的人都来了。其他人就不用说了。光轿子就有四五十乘,车子一百多套,浩浩荡荡排了三四里地。

场面太隆重了。这应该就是秦氏对熙凤说的“轰轰烈烈的事”吧。

走不多远,路边高高地搭着彩棚,摆着宴席,演奏着音乐。这都是在路上举行祭典仪式的。有四王:东平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当年数着北静王功劳最大,他的子孙继承了王位。现在的北静王水溶还不到二十岁,长得仪表堂堂,为人谦虚温和。他想到两家的祖父辈关系亲近,所以今天就亲自赶来了。他的到来,又为丧事提高了档次。

贾珍命令队伍停止前进,和贾赦、贾政去拜见。水溶在轿里欠欠身,含着笑还礼。双方又互相客气了一通。

水溶问贾政:“哪一位是含着玉石出生的?原来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能不能见一见?”贾政让宝玉脱了孝服,领着他上去拜见。宝玉早就听人们说水溶很贤能,而且长得风流潇洒,常想这能够与他见面,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听说他要召见自己,当然非常高兴。走近轿子,已经能够看见水溶大致样子,果然是一表人才。

水溶长得真不错吗?能禁得住在近处打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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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王熙凤敛财寺庙 小…
宝玉抬头一看,只见北静王水溶头上戴着银翅王帽,穿着白蟒袍,系着红皮腰带,脸像美玉,眼睛闪闪发亮,长得非常俊秀。宝玉赶快拜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拉住。水溶打量了一下宝玉,笑着说:“名不虚传,果然像'宝’又像'玉’。”他又问:“出生时嘴里含的那个宝贝在哪里?”宝玉连忙拿出玉石递过去。水溶仔细地瞧了瞧,读了上头的字,又问:“上面说的话真的灵验吗?”贾政忙回答:“虽然是这样说,可是也没有试过。”水溶一面夸赞奇特,一面整理好丝带,亲自帮宝玉戴上。他又拉着手,问宝玉多大了、读什么书等。宝玉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水溶见他谈吐高雅,就笑着对贾政说:“你的这位公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贾政忙感谢:“全靠王爷关怀!”水溶叮嘱说:“公子天资聪明,肯定很受宠爱,这可能影响他的学习。我家里经常有专家学者聚会,你可以让他常到我家来跟着学学。”贾政又赶快表示感谢。

水溶又把手腕上一串念珠拿了下来,递给宝玉:“今天初次见面,实在是太仓促,也没什么可表示的,这是前天皇上赐给的??香念珠一串,就当是见面礼吧。”宝玉连忙接过来,转身交给贾政。贾政和宝玉一起表示感谢。

现在大家旅游到了某些景点,如果导游说些典故,你就感到有意思。文学作品也是这样。这里还真有个典故。“??”是一类鸟,在文学中代指兄弟。皇帝都把水溶看作兄弟了?皇帝赐给的东西可以随便给别人?不大合适吧。

贾赦、贾珍等人请求水溶回府。水溶特别客气:“去世的人已经成仙了,我虽然是继承了王位,可我怎么敢不对仙人表示尊敬呢?”送殡的队伍过去后,水溶才走了。

一路上祭奠的有很多,就不一一说了。等出了城,年老的上了轿,年轻的上了马。熙风记挂着宝玉,怕他出了意外,那可没法向贾母交待了,于是叫过他来:“好兄弟,你是高贵的人,就像女孩儿一样,别跟着他们骑马,快到我车上吧。”宝玉立刻下马,乖乖地进了车。

熙风说话怎么样?一句话就把宝玉说通了!哪句?就是“就像女孩儿一样”。宝玉对女孩的态度你可是知道的。

不一会儿,有人来向熙凤汇报,说前面有一个地方,可以下来休息休息。什么休息,说白了就像现在出门遇上了加油站或高速公路服务区,可以下车去洗手间,说得再美些就是到“歌厅唱歌”。熙凤派人先向邢夫人和王夫人请示,仆人回来说:“太太们说她们不用歇了,让奶奶你随便。”熙凤就让人把马车赶到那里休息。宝玉让人叫上秦钟一块去。

仆人们早把要去的庄子里的男人都赶了出去,女人们没地方去,就随便她们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熙凤、宝玉、秦钟的长相和打扮,比见了神仙还好奇、惊讶,眼睛都直了。

进了茅草屋,熙凤让宝玉他们先出去转转。宝玉就和秦钟出来,带着小仆人们到处看。宝玉一见了铁锹、锄头等农具,惊讶得不得了,弄不清是干什么用的。小仆人一一介绍。宝玉听了感叹道:“怪不得人家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真是这样!”

他们来到一间房前面,看到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小仆人们:“这又是什么东西?”小仆人说了它的名字和用处。宝玉上来就乱转一气。纺车是农村比较“精密”的机器了,怎么能乱转呢。果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农村丫头跑过来大叫:“别弄坏了!”仆人们赶快喊住她:“混蛋东西,乱叫什么!”。

宝玉倒是很知趣,赶快停住手,陪着笑说:“我没见过这个东西,想试一试。”那丫头说:“你们哪里会用它,站开点儿了,我纺给你看。”说完就纺起来。秦钟暗暗地拉拉宝玉,笑着说:“这个女孩可是很有味道啊。”宝玉一把推开他:“该死!再胡说,我就打了。”这时,一个老太婆喊:“二丫头,快过来!”那个丫头听见,丢下纺车,跑开了。

宝玉有些失望。这时,熙凤叫他们进屋去,问他们换不换衣服。宝玉也没心情换了。仆人们就把带的茶壶、茶杯、各种食品摆了上来。熙凤他们喝了茶,起身上车。仆人旺儿早把赏钱给了村子的负责人。

坐车走了不远,宝玉就看见二丫头抱着她小弟弟,和几个小女孩子说笑着走过来。他真是恨不得下车追上去找二丫头,不过,估计别人是不会同意的,只好眼巴巴地看,谁知道马车跑得太快了,一下子就瞧不见了。

宝玉的这段“农家乐”艳遇就算结束了。

很快,熙凤他们就赶上了出殡的大队伍。又过了不长时间,队伍到了铁槛寺,接着又举行一些仪式,把棺材放在内大殿的偏殿里,宝珠在里边的寝室里陪伴。外面,贾珍款待亲友们,他们也有吃饭的,也有不吃饭的,送来送去,一直到下午三点才把客人们送完。内大殿的女客人都是熙凤接待,也是到了两点多才把客人送走。

几个关系近的亲戚,要在这里陪三天,等举行完一个宗教仪式再走。邢夫人和王夫人知熙凤一定不肯离开,就先回城了。王夫人要带宝玉回去,宝玉好容易有乡村游的机会,怎么会放弃?王夫人也没办法,把他托付给熙凤,自己回城了。

这铁槛寺是当年宁国公和荣国公修建的,现在还施舍土地给寺庙,作为寺庙香火等开支。这主要是为了家族存放去世的人方便。

来送殡的人大部分就住在了寺庙了。熙凤嫌不方便,早派人告诉馒头庵的尼姑净虚,让她准备了两间房子做自己的住处。

馒头庵原来水月庵,后来,人们都叫它馒头庵,说她们做的馒头好吃。其实不是这回事。馒头实际上指的是坟墓,那意思是说你再有权势,到头来也只能是一个像馒头一样的大土堆。这个名字是想教育别人明白生生死死的道理。

举行完一个祭奠仪式后,贾珍就让贾蓉请熙凤休息。熙凤就告了别,带着宝玉、秦钟去了水月庵。老尼姑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赶快出来迎接。熙凤看见智能长得更高了、更俊俏了,就问:“你们师徒这些日子怎么不到我家去了?”净虚回答:“这几天都没工夫,因为胡老爷家里生了一个男孩,他太太送了十两银子,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得没空儿,所以就没去向奶奶你问好。”

老尼姑陪着熙凤坐着,咱就不多说了。说说秦钟、宝玉两个人吧。他两个正在大殿上玩,看见智能走过来,宝玉笑着说:“能儿来了。”这个称呼真亲昵!秦钟说:“搭理她干什么?”宝玉笑了:“你糊弄鬼呢,那天在老太太屋里,别人都不在,你搂着她干什么?”秦钟死活不承认。

宝玉笑着说:“我也不管有没有那件事,只要你叫她来倒杯茶,我就饶了你们!”秦钟也笑着说:“你自己叫就行,让我叫干什么?”宝玉说:“我叫她倒茶无情无意,你叫她倒柔情蜜意。”宝玉是非要瞧瞧热闹不可了。

秦钟没办法,只好叫:“能儿,给我倒杯茶。”智能从小就跟着师父进出荣国府,没人不认识。现在她长大了,情窦初开,就与秦钟相爱了。现在她见到秦钟,心里乐开了花,赶忙到了一杯茶送过来。秦钟说:“给我。”宝玉叫:“给我!”智能抿着嘴笑:“一杯茶也争,难道我手里有蜜!”别说,她还是挺招人喜欢的!过去,青年男女是没有机会见面认识的,尼姑因为要接待人,出入各家,好歹还有个认识人的机会。

宝玉先抢到了,喝了口,正想再逗两句,智善来叫智能去摆东西,请他们两个去喝茶、吃点心。宝玉他们吃不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熙凤坐了一会儿,也要回房休息,老尼姑就送她过去。这时,仆人们看没有事,就都走了,只剩下几个贴身的丫环。老尼姑抓住时机,赶紧说:“我有一件事,想去求求太太,先请示请示奶奶吧。”熙凤就问什么事。老尼姑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是在感谢佛祖呢,还是因为在干伤天害理的事,想求佛祖原谅呢?老尼姑接着说:“我过去在长安县的善才庵刚出家的时候,认识一个姓张的大富翁。他有个女儿小名叫金哥,每年都到我们庵里烧香,没想到遇见了长安地区负责人的小舅子李公子。李公子非要娶金哥,派人求亲。可是,金哥已接受了长安守备区师长儿子的彩礼。张家如果退亲,又怕师长不答应,只好告诉李公子说金哥早就定亲了。谁知道李公子非要娶他女儿不可。师长家听了这些事,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派人来骂了一顿,说一个女儿怎么能许给两家呢,也坚决不同意退亲,还说要打官司。张家也急了眼,到京城来找人帮忙,赌气偏要退了这门亲。我想长安军区司令员云老爷与荣国府关系很好,向请太太和老爷说句话,写封信求云老爷劝一劝那个师长。如果能成功,张家就算是倾家荡产送礼也心甘情愿啊。”

熙凤听了笑着说:“这事倒不大,可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了。”老尼姑马上接过话来:“太太不管,奶奶你也可以作主啊。”熙凤又笑了:“我也不等着银子花,也不想做这样的事。”老尼姑一看没办法了,好半天又叹了一口气说:“话虽然是这样说,张家已经知道我来求你们家了,如果奶奶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您是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酬金,倒好像是荣国府连解决这样一件小事的本事都没有一样。”

老尼姑不简单,这么一说,既为熙凤找好了台阶,又使用了激将法。果然,熙凤来了劲头:“你了解我,我是从来不相信什么死了到地狱有报应的事,不管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这事情伤天害理。熙凤在庙里就敢说这种话,看来对神仙们很不尊敬。

老尼姑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好”。熙凤又说:“我和那些靠走关系挣银子的人不一样。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那些跑腿的人发个路费,发个奖金,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就算是三万两,我也能马上拿出来。”行了,越遮盖越明显,不为银子,难道只是想为人民服务?

老尼姑连忙答应,又赶紧催一下:“既然这样,奶奶明天就受累给帮帮忙吧。”熙凤说:“你瞧瞧我忙成什么样了?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会尽快解决。”老尼姑赶快说:“这点儿事,在别人那里忙得不知怎么样,如果在奶奶你的手里,再多些事你也跟玩儿一样。能者多劳嘛,太太把事情都托付给奶奶你了,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啊。”这马屁拍得真是好,熙凤激动得都忘了休息,又和老尼姑聊了起来。

再说秦钟,趁天黑没人注意,偷偷地来找智能。刚到后面屋里,看见智能独自在洗茶杯,他就跑过去搂着亲嘴。智能急得跺脚说:“这算什么事!再这么做我就喊人了。”秦钟哀求:“我的宝贝啊,我已经要急死了。你再不答应,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要干什么?除非等我出了这牢笼,才能答应你。”秦钟说:“这件事容易,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把智能抱到炕上,紧紧地搂住亲热起来。正在这时,一个人闯进来,把他们两个人一下摁住了。

秦钟和智能吓得一动不敢动。就听见那人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两个人听出来,是宝玉。秦钟连忙起来,抱怨他:“这算什么事儿?”宝玉笑着说:“你不答应,咱们就叫喊起来。”羞得智能趁黑跑了。

宝玉拉秦钟出来说:“你还不承认?”秦钟笑着说:“你只要别让别人知道,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宝玉笑了:“这会儿也不用说,等一会儿睡下,再慢慢地算帐。”到睡觉的时候,熙凤睡在里间,秦钟、宝玉睡在在外间,有许多仆人在屋里伺候着。熙凤怕通灵宝玉丢了,等宝玉睡下,派人拿来放在自己枕头边。

那么,宝玉与秦钟算帐了吗?这个事情黑灯瞎火的,谁也没看见,所以也不好乱编的。

第二天一早,贾母、王夫人派人来看宝玉,嘱咐多穿两件衣服,没事了就赶快回去。秦钟恋着智能,就劝宝玉求熙凤答应再住一天。宝玉自己也不想回去。这就怪了,秦钟是在热恋中,宝玉在这里仅仅是为了看热闹?还是从中也得到些什么?应该是为了秦钟吧!

熙凤想了想:大的仪式已经完毕,不过还有些小事没处理完,再住一天圆满结束,那不就是给了贾珍一份一百分的答卷嘛;还可以趁机完成净虚的那件事;还顺了宝玉的心,贾母知道了,能不高兴?一举三得的好事啊,熙凤就对宝玉说:“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这里玩,那我就再累一天,明天可是一定要走。”宝玉千恩万谢,直叫“好姐姐”。于是,他们又住了一夜。

熙凤悄悄地把净虚说的事告诉来旺儿。来旺儿立刻就明白了,急忙进城找到荣国府的秘书处,撒谎说是贾琏嘱托的事,写了一封信,连夜往长安县送。那位司令员叫云光,受过贾府的帮助,欠着很大人情,这点小事,那会不答应呢。他写了一封回信,让旺儿带着回来了。

第二天,熙凤告别老尼姑净虚,让她三天后到家里听回音。秦钟与智能难舍难离,最后只能流着泪告别了。熙凤又到铁槛寺中看了一下。宝珠坚决不肯回家,贾珍只能派仆人留下作伴。宝珠不回家,小姐的待遇可就享受不上了。她为什么不回去?是因为爱秦可卿,还是有其他原因不敢或不愿回家?这还真是不好弄清楚。

秦钟与智能这对有情人,最终能够成为合法夫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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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贾元春选上妃子 小…
宝玉的书房终于收拾好了,他高兴地去约秦钟上晚自修。谁知道,秦钟身体很弱,在郊外又受了些风寒,再加上与智能儿偷情,伤风病倒了。宝玉也没有办法,只好等着吧。

熙凤已经收到了云光的回信,事情全办妥了,那个师长忍气吞声收回了彩礼,解除了婚约。可是张富翁的女儿金哥有情有义,听说退了婚,就上吊自杀了。师长的儿子也是个有情人,听说金哥自杀了,他也跳河殉了情。张、李两家最后人财两空。熙凤白赚三千两银子,王夫人他们一点也不知道。熙凤算是发现生财之道了,从这以后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一天,正好是贾政的生日,宁国府、荣国府的上上下下都聚在一起搞庆祝活动,非常热闹。

突然,有人来报告说:“皇宫的太监总管夏老爷来宣读圣旨。”圣旨,那还了得!贾赦、贾政等赶快让唱戏的停了,撤去酒席,摆上长条桌,放上香炉,跪着迎接圣旨。太监总管夏守忠骑着马来的,还带了很多随从。他没有带着圣旨,下马后,他满脸带笑,走到大厅里,向着南边站好,口头传达说:“命令贾政立刻到临敬宫殿面见皇上。”说完,茶也不喝一口,就骑马走了。从他的表情来看,估计是一件好事。贾政赶快换好衣服去了。

伴君如伴虎,大家都猜不透是什么事情,全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没别的办法,只好不断地派人去打听。过了三四个小时,赖大等三四个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喜说:“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人赶快进宫谢恩。”

贾母心神不定,一直在大厅的走廊下站着呢,听到有人回来了,马上叫过去问话。赖大过去禀告:“夏太监说咱们家大小姐被封为贤德妃了。老爷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的心这才算放下了,嘴可就合不拢了。然后就是好好地化妆,按级别穿戴上合适的服装和装饰品。在清朝,对穿着打扮的等级要求非常严格,什么样的级别就穿什么样的衣服。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坐了四乘大轿入宫。

贾赦和贾珍也换了上朝的正式衣服,带领贾蓉、贾蔷陪着贾母一起去了。

这以后,贾家就算是皇亲国戚了。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上上下下,全都呲着牙笑,就像过节一样。

再说小尼姑智能,因为动了真心,偷偷跑到城里,到家里看秦钟。过去哪允许自己恋爱啊,更何况是和尼姑!秦业发现后,把智能赶了出去,把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得老病复发,三五天的时间就死了。

秦钟身体本来就弱,病还没好呢,又挨一顿打,真是雪上加霜啊!见老爹气死了,他后悔到骨头里了,这样身体比原来更虚了,还添了好多毛病。

宝玉为秦钟担心,自然闷闷不乐。元春被封为妃子,自家人谢恩,外面人祝贺,家里热闹得一团糟。只有宝玉像丢了魂一样,大家都取笑他又犯傻了。

别人都为能沾上皇帝的光高兴,宝玉不会有这种想法,他甚至可能还为姐姐感到一点惋惜吧。谁会理解他的心呢?

贾琏和黛玉派人先送回信来,说第二天就可以到家。宝玉听到这个消息,才有些高兴。因为王子腾多次向皇帝推荐,贾雨村进京等候新的任命,这次也结伴一起来了。

林如海安葬进了祖坟,贾琏才回京城。他们本该下个月到家,因为听到元春的喜讯,所以昼夜兼程赶了回来。宝玉只问到“黛玉平安”,别的他就不在意了。

好不容易盼到第二天午后,终于有仆人报告:“琏二爷和林姑娘到家了。”大家见了面,悲喜交加,为黛玉爸哭了一通,然后又表达了喜庆的心情。

宝玉暗暗地观察黛玉,发现她变得更加超凡脱俗了。黛玉带了很多书回来,还带了纸笔等东西分送给宝钗、迎春、宝玉等人。宝玉拿出北静王赠的??香串,很郑重地转赠给黛玉。黛玉生气地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说着就一下子扔到了一边。宝玉讨个没趣。也没办法,只好自己拣了回来。黛玉高雅得可是有些过分了,太伤人自尊了。

见过了一大家子人,贾琏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熙凤这几天正忙得团团转,一点空儿也没有。不过,贾琏远道归来,不管说什么都得见见面啊,没有时间就挤呗。谈过恋爱的人――不管是婚前恋、婚中恋还是婚外恋――都知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为爱去挤总还是能挤出来。

熙凤回到家,看看屋里也没外人了,就笑着说:“给国舅老爷贺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仆仆,小女子我略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不知道能否赏光?”贾琏也笑着说:“岂敢岂敢,多谢多谢。”

这两口子都拽上了,够酸的,牙都倒了。私房话,就是不该听,人家熙凤在撒娇呢!

平儿和丫环们也都行了礼,端上了茶。贾琏询问了家里的情况,又对熙凤表示感谢。熙凤来劲儿了,开始大发议论:“我哪里照管得了这么多事!我见识短浅,拙嘴笨腮,又是个直肠子,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了真。心肠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再说,我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特别小,太太稍微有一些不高兴,就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诚心诚意地去辞职好几次,太太都不答应,还说我不肯出力。大家都不知道,我可是捏着一把汗啊,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知道,咱们家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她们就笑话,偏一点儿她们就指桑说槐地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煽风点火’,全套武艺她们都会。再说我年纪轻轻,自然不能服众,怨不得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更可笑的是,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在太太跟前跪着求情,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坚决推辞,可太太就是不答应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去帮忙了。当然,我搞得是乱七八糟,根本不象样子,现在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明天你见到他,好歹替我说句好话,就说我太年轻,根本没见过什么世面。”

大家听听,熙凤这是在谦虚啊,还是在自我表扬啊,话可是反着说的。

夫妻俩正说着,就听外间屋有人说话。熙凤就问:“是谁啊?”平儿进来说:“姨太太派香菱妹妹来问我一件事,我已经说了,让她回去了。”贾琏笑着说:“是她啊。刚才我去问候姨妈,碰见一个陌生的小媳妇,模样长得不错。说话的时候,我问姨妈才知道就是进京前买的那个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给薛潘那个大傻子作了小老婆。那么漂亮的女孩跟了薛大傻子,真是太可惜了!”

凤姐吃醋了:“嗳!到苏杭走了一趟,也该见世面了,怎么见了漂亮女孩眼珠子还发蓝呢。你要爱她,我拿平儿把她换来给你怎么样?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为要香菱不知道和姨妈吵了多少次。姨妈看香菱温柔贤惠,才又摆酒席又请客,正儿八经地把香菱嫁给他做了小老婆了。过了没半个月,薛老大就不把她当回事了。”

这时,有个仆人来传话说:“老爷在大书房等着二爷去商量事儿。”贾琏整理整理衣服,赶快去了。

熙凤赶紧问平儿:“刚才姨妈有什么事,慌慌张张地派香菱来?”平儿笑了:“哪里是香菱,是我撒了个谎。奶奶你说说,旺儿嫂子也不看看眼色。”说着,她降低声音说:“奶奶借出去的银子利息,她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偏是在二爷在家的时候送来。幸亏我在客厅里里碰见了她,把她拦住。如果她进了屋,二爷问你到底是什么利息,你又不能瞒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他也要捞出来花,知道你有私房钱,他还不放开了花钱。”

熙凤听完笑了:“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回来了,怎么会糊涂地派一个媳妇来,原来是你这个鬼东西闹得。”

正说话呢,贾琏回来了,熙凤让摆上酒菜。她虽然酒量很大,但也不好多喝,只是陪着贾琏。

这时贾琏的奶娘赵妈妈来了,贾琏和熙凤忙请她上炕一块儿喝。赵妈妈死也不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主人客气,自己也不能放肆。平儿拿来一个大一小两个板凳,赵妈妈坐在了小板凳上。贾琏拿了两盘菜放到大板凳上让她吃。

凤姐又说:“妈妈嚼不动这东西,别硌了牙。”又对平儿说:“刚才我就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还不去让他们赶快热热?”她又说:“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赵妈妈说:“我喝,我喝,奶奶你也喝一杯,怕什么?只要别喝过了就行。我这时候跑来,是为了一件正经事,奶奶孬好记在心里,就算疼我了。我们这位爷,只是嘴里说的好,有了事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喂奶喂大你。我也老了,就是愁那两个儿子,你照顾照顾他们,别人谁敢说个'不’字。现在从天上掉下这一件大喜事来,哪里用不着人?你还是不帮忙,所以只能和奶奶说说了,靠着我们这位爷,我早就饿死了。”

赵妈妈很有心计,她知道王熙凤的权力很大,所以才敢这样埋怨一下贾琏。她挺有眼光的,能够预测元春升任妃子后,贾家将会更有权势,也会有很多工程项目。

熙凤笑着说:“妈妈你放心,两个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喂奶的儿子,还不知道他那臭脾气?拿着皮肉净往那外人身上贴,把吃一个奶长大的哥哥都忘记了。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像'内人’一样呢。”“内人”,在过去是指自己的媳妇。熙凤大脑够灵活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口才非常好,尤其说这些俏皮话。这不,又嘲笑贾琏拿着“外人”当“内人”了!

满屋子里人听了都笑了。赵妈妈也笑个不停,又念佛表示感谢:“终于有青天大老爷做主啊。不过,我们爷绝对没有把外人当'内人’的事,只不过心软,禁不住别人说两句好话。”赵妈妈怕贾琏受不了讽刺,再恼火了怎么办。

熙凤乘胜追击:“才不是呢,对'内人’的他心软,在咱们娘们儿跟前他的心硬着呢!”赵妈妈赶紧打圆场:“奶奶真会开玩笑,我都憋不住乐了,再喝一杯好酒。有我们奶奶做主,我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贾琏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怎么样,只能嘿嘿两声说:“快盛饭吧,吃完了我还要到珍大爷那边去商量事呢。”熙凤问:“可别耽误了正事。刚才老爷叫你干什么?”贾琏说:“就为省亲。”“省亲”意思就是探望父母等长辈,这里是说元春回家探亲的事。熙凤忙问:“省亲的事皇上已经批准了?”贾琏笑着说:“差不多批准了。”熙凤笑着说:“皇上的恩情太大了,省亲从古到今都是没有的事。”

赵妈妈也说:“可不是嘛,我听见很多人都在说省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贾琏说:“皇上非常关心百姓。他自己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感觉还不能完全表达孝心。于是,他想到了宫里的妃子们,进入皇宫已经很多年了,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怎么会不思念呢?她们的父母在家,肯定也非常思念自己的女儿。所以,皇上禀告太上皇、皇太后,请求准许皇上的妃子的亲人每月十二进皇宫探视。太上皇、皇太后听了非常高兴,称赞皇上能体贴百姓。他们除同意了皇帝的请求外,还准许凡是有第二套住宅或别墅的家庭,能够安排妃子住下的,可以申请让作妃子的女儿回家一天。这个圣旨一下,人们都感激得流泪。现在周妃子的父亲已在家里动工了,修盖省亲别墅。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也到城外勘查土地了。你们看,省亲的事是不是差不多了?”

赵妈妈说:“阿弥陀佛!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待咱们大小姐了?”贾琏道:“这还用说!不然的话,我们还忙活什么?”熙凤笑着说:“真是这样,我要见大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学着舜帝到全国巡查的故事,比一部小说还热闹,我偏没福气赶上。”赵妈妈说:“唉哟哟,那可是千载难逢啊!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苏州、扬州一带,负责修建海堤等海防工程,负责接待夫过一次皇帝,银子都花得就像流海水似的!说起来……”

熙凤就是好强,抢过话头:“我们王家也接待过皇帝。那时我爷爷主管各国向我国进贡朝拜的事,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招待。广东、广西、福建、浙江,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妈妈说:“这谁不知道?还有句顺口溜,叫'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说的就是你们家。还有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真有势力!只有他家接待皇帝四次,不是亲眼看见,根本就不会相信。银子都当泥土来用,真是太浪费了!”熙凤说:“真奇怪,他们家怎么这样有钱呢?”赵妈妈说:“告诉奶奶你一句话,他们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花到皇帝身上!谁家有那么多钱去买个假热闹?”

赵妈妈绝对不一般,一句话就把事情分析透了。省亲这件事也是这样吧?

他们正说得唾沫星子乱飞,王夫人派人来问问熙凤吃饭没有。熙凤马上明白这是王夫人有事要等她商量,于是忙忙活活地吃了半碗饭,漱漱口就要走。

这时仆人通报:“东府里蓉、蔷两位公子来了。”贾琏才漱了口,平儿捧着盆正洗手,他就问:“你们有什么事?快说吧。”熙凤停住脚步,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贾蓉先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告诉叔叔:老爷们已经商量好了,从东边借着东府里花园开始,转到北边,丈量好了,共有三里半大,可以建造省亲别墅。已经派人画图纸去了,明天就能完成。叔叔刚回家,肯定非常疲劳,今天就不用过去了,有事明天再一起商量。”贾琏忙笑着说:“多谢大爷心疼我,我就不过去了。这个打算挺节约的,我觉得不错。明天我去向大爷问好,在详细地商量商量。”贾蓉忙回答了几个“是”。

贾蔷又上前汇报说:“到苏州请音乐老师,买学音乐的女孩子,置办乐器、服装、道具这些事,大爷交给了侄儿我,带着来管家的两个儿子、单聘仁、卜固修他们一起去。我来请示请示叔叔。”贾琏听了,上下打量打量贾蔷:“你会干这事?这个事虽然不算很大,里头可是有很多猫腻啊。”贾蔷笑着说:“我努力学着办。”

贾蓉悄悄地拉了拉熙凤的衣服,熙凤明白他的意思,就笑着说:“你操心也太多了,难道大爷还不会用人?孩子们已长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就是让他当个监督,难道还真让他去讲价吗!我看,这样就行。”

贾琏忙解释:“这样当然行了。我不是不同意,只是想帮他打算打算。”他接着又问:“你去苏州用哪笔银子?”贾蔷说:“赖爷爷说,不用从家里带,江南甄家那里还存着我们五万银子。明天写一封信和汇票一块儿带去,先支取三万,剩下的两万继续存着,留作以后买花烛、彩灯、窗帘等东西的费用。”贾琏点头说:“这个主意好。”

熙凤趁机对贾蔷说:“既然这样,我有两个内行稳当的人,你带他们去,肯定对你有帮助。”贾蔷多机灵啊,赶紧说:“我正想求婶婶派两个人呢,真是巧了。”他就问是谁,叫什么名字。熙凤就回过头去问赵妈妈。

这时的赵妈妈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已经听呆了。平儿忙笑着推了推她,她才明白过来,慌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这两个名字,寄托了父母多大的期望啊。熙凤对贾蔷说:“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事去了。”说着就走了出去。贾蓉赶紧送出来,悄悄地问:“婶子需要什么东西,让我列个单子给蔷兄弟,让他按照单子给买来。”熙凤笑着说:“别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的东西多得没地方放,谁要你们偷偷摸摸弄来的东西?”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家要记住,贾家日常工作主要负责人王熙凤拒贿一次。

这里,贾蔷也行动了,悄悄地问贾琏:“需要什么东西?顺便捎回来孝敬你。”贾琏笑了:“你别太得意了。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缺什么,少不了写信告诉你,现在就什么都不要说了。”贾琏拒贿的语气不够坚决,已经留下了受贿的活话。贾琏说完就让他们两个人走了。这时来汇报请示的人接二连三,贾琏疲惫不堪,干脆让看门的一律拦住,所有事情第二天再说。熙凤又是忙到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贾琏起来后,去拜见了贾赦、贾政,然后就到宁国府,和一些老管事的、参谋智囊人员勘查两府土地,绘制省亲别墅的图纸,组织建设指挥部等各单位的人员。从这以后,各类工匠都来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每天运个不停。指挥部让工人拆掉了宁国府会芳园的院墙和房屋,把材料运到了荣国府东大院里。荣国府东边仆人住的房子都拆掉。宁国府和荣国府两个宅院,原来有一条小巷子隔着,不过这条小巷也是贾家的,所以可以占用。会芳园本来从北拐角墙底下引过来一股活水,现在正好使用。假山石、树木有些不够用,贾赦住的是荣国府的旧园子,里面的假山石和亭子等,都可以挪到这里来。这样一来,节约了很多人力、物力。整个工程是一个叫山子野的老先生主持规划的。

贾政不习惯家庭琐事,就放手给了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人去做。反正有规划图在那里,贾政也就是在有空的时候到处转转,向他们提点建议。贾赦也不需要动手,天天就是躺在家里动动嘴。一般小事,贾珍就能解决。要不就是叫贾琏安排安排,赖大等人就老老实实地去办理了。贾蓉主管打造金银用品。贾蔷已起身到苏州去了。贾府上下都忙得热火朝天。咱就不一一说了。

宝玉倒是很轻松,为啥?因为太忙,贾政顾不上监督他读书了。不过,秦钟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他也就快乐不起来,更没心思读书了。

这天,宝玉早早起来,准备向贾母请个假去看秦钟,忽然看见茗烟在门口探头探脑,就问:“有什么事?”茗烟说:“秦公子不行了!”宝玉吓了一跳,忙问:“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呢?”茗烟说:“我也不知道,刚才他家的老仆人告诉我的。”宝玉听了,慌忙向贾母请了假,急急忙忙换上衣服跑出门。一看车还没到,他急得直转圈儿。好容易等到车,赶紧上车就走。李贵,茗烟等人也都跟着。到了秦钟家,门口没人,他们就直接进门到了卧室,秦钟的几个亲戚赶快回避。

秦钟昏迷着,已经挪到床上了。古人讲究礼节,亲人快要死的时候,要换席子,有时还要挪到床上,女子挪到里屋,男子挪到堂屋,也就是客厅。这就是所说的“寿终正寝”。

宝玉一见这情景,马上就哭出声来。李贵赶快劝:“别哭,别哭,秦公子身体虚弱,躺着时间长了骨头就有些僵硬,所以挪下来活动活动。你如果大声哭,他听了病不就更重了吗?”宝玉听了,强忍住眼泪走上前,看到秦钟脸蜡黄蜡黄的,两眼紧闭。宝玉忙大声叫:“鲸卿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没有反应。宝玉又叫:“宝玉来了。”

再说秦钟,这时灵魂已经离开肉身,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许多判官、小鬼拿着阎王爷发的抓捕令和铁链子来抓他。秦钟的灵魂哪里肯去,他记挂着家里没人管理,又记挂着父亲留下的三四千两银子,还记挂着智能下落不明,因此苦苦哀求小鬼放他一条生路。无奈这些小鬼都不循私情,反而大声斥责他:“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上下下都铁面无私的,不像人间那样讲什么情面。”“三更”是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凌晨一点。“五更”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这句俗语的意思就是“阎王叫你今天死,谁敢留你到明天”。

正在争论,秦钟的灵魂忽然听见“宝玉来了”四个字,忙又哀求:“各位大哥,请发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小鬼们问:“又是什么好朋友?”秦钟说:“不瞒各位,他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叫宝玉。”

大判官听了,忽然慌张起来,骂那些小鬼说:“我说让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吧,你们却不肯听我的话。现在他请来命运、地位不一般的人,怎么办?。”小鬼们见大判官都这样了,也都慌了手脚,他们也抱怨:“你老人家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原来害怕'宝玉’两个字。我们看,他在阳间,我们在阴间,他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大都判发火了:“放屁!俗语说得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间和阴间都是一样的。把他放回去没有错。”有权有势,就能管人,还能管小鬼。宝玉在阴间影响这么大,也可能是因为宁国公和荣国公的鬼魂在阴间已经当官了。

小鬼们一听这么说,只能把秦钟的灵魂放了回来。他轻轻地哼了一声,慢慢睁开双眼,看见宝玉在旁边,叹一口气说:“怎么不早来?再迟一步就见不到了。”宝玉忙拉住他的手,流着泪说:“有什么话要留下?”秦钟说:“也没别的话。以前你我总认为比别人高雅,我今天才知道那是自己欺骗自己啊。以后你还是要好好学习,参加科举,争取光宗耀祖。”说完,他长叹一声,离开了人世。

难道秦钟是带着宁国公、荣国公的嘱托从阴间回来的?这段给中学生,特别是高三学生看看特别有益,让他们都牢牢记住秦钟的遗言,发奋学习,认真参加中考、高考!

秦钟这句话对宝玉有作用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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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十八回 大观园考查才学…
秦钟死了后,宝玉放声痛哭,李贵等人劝了半天才劝住。贾母拿出几十两银子帮助办丧事,宝玉去吊唁烧纸,七天后就埋葬了。宝玉仍然是天天悲伤,日日思念。

这天,贾珍等人向贾政汇报:“工程已经全面竣工,大老爷已看过了,只等老爷检查了。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建,下一步就是题写牌匾和对联。”

贾政听了,低头想了一下说:“这牌匾和对联倒是一件难事。按说该请贵妃题写,然而贵妃没有见到实景,大概也不愿题写。如果等到贵妃游玩时再题写,这么好的景色就没有意思了。”

参谋们都说:“老大人说得太对了。我们有个想法,先写出来暂时挂上,等贵妃来了再确定。”贾政说:“这么做挺好。我们去转转,先写出来看看合适不合适。如果不合适,请雨村来写一写。”参谋们笑着说:“老爷写出来一定很好,不用再请贾雨村了。”贾政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就不擅长赋诗作画,现在忙公务忙得也就更没有雅兴了,写的东西越来越古板,和那些美景不协调。”参谋们又劝:“没什么,我们大家一起讨论,好的留着,不好的不用就行了。”贾政说:“好,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逛逛。”大家就向别墅走去。

领导要视察,贾珍赶快先跑去通知别墅里的人。正巧,宝玉刚刚到别墅里来玩。原来,他整天为秦钟伤心,贾母让人带着他来散散心。贾珍笑着说:“你还不出去,老爷就要来了。”

宝玉听到这消息,带着跟班们一溜烟往外跑。谁知道,才转过弯,顶头碰上了贾政他们一群人。躲藏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站在路边等他们过去。

贾政听家族学校的校长称赞宝玉擅长对对联,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好像有些歪才。在贾政看来,读《四书》作八股文才是正经事,写诗作对联都是游戏,是歪门邪道。今天碰上了,他就让宝玉跟着,想看看校长说得对不对。宝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贾政刚到门前,就见贾珍带着很多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迎接。贾政说:“你先把大门关上,我们先看看外面再进去。”贾珍让人把门关上。.贾政从正面看,只见正门五间房,白台阶白墙,没有涂抹鲜艳色彩,不落俗套。

他很高兴,又让打开门,只见迎面一座假山挡在前面。参谋们都喊:“好山,好山。”贾政说:“如果没有这座假山挡着,一进来就会看到所有的景色,那还有什么趣味?”参谋们马上称赞:“太对了,不是大师是不会有这种设计的。”其实,这种设计并不新颖,它实际上就是借鉴我们家里影壁墙的作用。这哪是参谋,一群马屁精。

大家往前一望,见那些石头有的像鬼怪,有的像猛虎,特别有趣。在树丛中间有一条羊肠小路。贾政说:“我们就从这条小路走,回来再从那边走,就可以全都游遍了。”

贾珍在前带路,贾政扶着宝玉,慢慢地进了假山。抬头一看,山上有一块磨平的白石头,正是留着题字的。贾政回头笑着问:“大家看看题写什么好啊?”大家也有说照着李白的说法题“赛香炉”的,也有的说照着终南山的名字题“小终南”。

原来这些参谋们早看出来了,贾政是要试试宝玉的学习提高的怎么样,所以就胡乱地回答一下。宝玉也看出了这个意思。贾政回头让宝玉想一个。宝玉说:“古人认为,编新词还不如直接用古人的说法。这里并不是主要景色,不如直接把古人的诗句“曲径通幽处”写在上面,更显大方气派。”马屁精们齐声喊:“好。二公子就是有学问啊!”贾政笑着说:“不能乱夸奖。他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学问。”

大家说着,进入石洞。只见树木茏葱,奇花遍地,一条小河,从树木深处曲折地流到了石缝里。再向前走几步,显得平坦宽阔。往下面看,河水清澈,一座小石桥,桥上还有亭子。

贾政带着大伙进了亭子坐下,又问:“你们觉得这里该题写什么?”参谋们说:“欧阳修《醉翁亭记》里说'有亭翼然’,就叫'翼然’吧。”“翼然”就是说亭子的顶子高高翘起,就像鸟的翅膀。贾政笑着说:“'翼然’虽然不错,但这个亭子是在水上建的,最好还要河水联系联系。《醉翁亭记》有'泻出于两峰之间’的句子,可以借用他的'泻’字。”有一个参谋马上说:“太对了,太对了,'泻玉’两个字太好了。”

贾政捋着胡须,慢慢地想着。他一抬头,看见宝玉站在旁边,就让他也想一个。宝玉连忙回答:“老爷刚才说得很好。不过,细细地想一想,当时欧阳修写酿泉用'泻’字可以,现在用 '泻’字却不好。况且这是省亲别墅,一定要符合一些皇家的要求。最好是含蓄一些的。”贾政笑着说:“各位听听这话是怎么说的!大家编新词,你说不如用古文;我们用古文了,你又说不好。你给我们说一个听听!”宝玉说:“不如用'沁芳’。”

贾政点点头,没说话,其他人又是肉麻的夸奖。贾政说:“匾上的两个字容易,再写一副七个字的对联来。”宝玉站在亭子里,向四周看一看,随口就说:“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这幅对联写得很工整,也扣住了“沁芳”两个字。贾政点头微笑,其余人称赞个不停。

大家走出亭子,仔细欣赏着一路的景色,忽然看见前面一道粉墙,里面有许多翠竹。大家都说:“真是个好地方!”进了大门,就是连廊,石子铺成的小路。有小小的两三间房子,一明两暗,从里间屋里开着一个小门,出去就是后院。后院里种着大株的梨花和芭蕉,还有两间配房。后院墙根下开了一个小口子,引进一条水沟,水绕到前院,从竹子下面流走了。

贾政笑着说:“这地方真不错,如果能在月夜坐在窗下读书,就不算虚度一生。”说完,他就看着宝玉。这很明显,就像有些家长,不管说什么都是在提醒或讽刺孩子读书学习的事。宝玉吓得赶快低下头。这也是现在孩子对付家长最绝的一招:任你打,任你罚,就是不与你交流。

参谋们赶快把话题引开,说:“这里的牌匾该题四个字。”贾政就问哪四个字。一个说“淇水遗风”,一个说“睢园雅迹”。“淇水”是从《诗经》借来的一个词,“睢园”是汉代梁孝王建的花园,又叫梁园。这两个地方都与翠竹有关,也都指人有才能、风流倜傥。这两个名字确实不错,但贾政的评价都是一个字――“俗”。

贾珍笑着说:“还是宝兄弟说一个吧。”贾政说:“他自己还没说,先要评价人家的好坏,可见他是一个很浅薄的人。”参谋们都说:“他评价得很准确,这谁也没办法。”贾政忙说:“各位千万不要放纵他。”他又对宝玉说:“今我就让你胡说八道个够,先评价一下别人的,然后说你自己的。”宝玉说:“似乎都不太好。”贾政冷笑着问:“怎么不好。”宝玉说:“这是贵妃首先要到的地方,必须歌颂皇帝他们才好。四个字的古人有现成的,何必再费脑筋去写。”贾政说:“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宝玉说:“这太死板了,不如'有凤来仪’四个字。” “有凤来仪”大致意思就是凤凰来到,这正好指皇妃到来。参谋们嗷嗷地叫好。贾政点头说:“你这个畜牲,也就是个井底之蛙,能懂多少东西。”宝玉不是太谦虚,惹得他爹老是生气。在古代,对人要求非常严格,为人要特别谦虚,就算大家都求你,你也要一谦虚,二谦虚,还要三谦虚。宝玉做得够吗?

贾政又说:“再写一幅对联。”宝玉说:“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写出很悠闲、很雅致生活。贾政摇摇头:“学问也没见长进啊。”

透露个秘密,以后这地方谁住了?是林黛玉。这里的名字也改了,就叫潇湘馆。这个名字和竹子有关,和眼泪有关。传说娥皇、女英是姐妹,是尧的女儿,都是舜的妻子。后来舜到南方巡视,病死在他乡。这两个妻子前去奔丧,一路哭泣,眼泪滴到竹子上,就有了斑竹。最后姐妹俩痛不欲生,跳进湘江里自杀了,死后成了湘水的女神,就是湘妃。

贾政刚想带着大家往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贾珍:“这些院子房屋里的桌椅板凳,以及窗帘、古董等装饰品都准备好了吗?”贾珍回答:“已经准备了一些,昨天听琏兄弟说,还不太全。其实,这些用品在已开工时就画好图纸了。”

贾珍说得很委婉,但贾政已经听出来, 知道这件事不是贾珍负责,就让人叫贾琏来。只一会儿,贾琏就到了。贾政问他各种摆设共有多少种,现在已经有多少种,还缺多少种。贾琏赶忙从靴子筒里拿出一叠纸来,看了看,回答说桌椅一千二百套,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各种帘子八百件,已经有了一半。

一面走,一面说,转过一座小山,隐隐约约露出一段黄泥筑的矮墙,墙头上都用稻草保护着。往前走,就见有几百棵杏花,非常鲜艳。院里有几间茅屋,外面种着桑树、榆树、槿树、柘树等,根据新枝条的形状,自然地编成了两行篱笆。篱笆外面山坡的下面,有一口井,旁边还有打水用的辘轳等玩意儿。再往下就是成片的田地,里面种着各种蔬菜。

对了,这茅草屋是真的吗?像现在的很多古建筑,外面是古的,里面却全是现代的。这个茅草屋应该也是这样吧。

看到这些东西,贾政笑了:“这里有些意思,虽然是人工修饰的,但还是勾起我种地的念头。我们进去歇一会儿吧。”

中国人到老了似乎都有种地的爱好,难道是叶落归根的一种潜意识?不过,以后的人可能没这种雅兴了,因为现在的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会种地,再说想种又能到哪里找地呢?

他们刚想进篱笆门,忽然看到路边有一块石碑,忽见路旁有一石碑,也是等着题名字的。参谋们笑着说:“太美了。这里如果悬挂一块门匾,那就一点也没有农家味道了。立一块碑,就很合适。这美景,除了宋代善于描写农家生活的大诗人范成大,谁也描绘不出来!”

贾政说:“各位先生请题名!”参谋们说:“刚才你家的公子说,编新词还不如直接用古人的说法。我们看直接用古人的'杏花村’好了。”贾政听了,笑着对贾珍说:“这提醒了我,这地方还少一个酒家的招牌,明天用布做一个,不用太华丽,就照着外面村庄的样式作,用竹竿挑着挂在树梢作酒旗。”贾珍答应了,接着又建议:“那么。这里就不要养鸟了,干脆养些鸡啊鸭啊的,这样才与环境搭配。”贾政等人都说“好”。

贾政又对大家说:“'杏花村’好是好,只是太像个正式的名字,正式名字还必须等贵妃最后决定。”参谋们说:“是呀,是呀。先弄一个非正式的,用什么名字好呢?”大家装作沉思的样子,宝玉却等不及了,也不等贾政点名了,就抢着说:“古诗说'红杏梢头挂酒旗’,我们不如用'杏帘在望’四个字。”参谋们都说:“'在望’用得好,能看出'杏花村'’的意思。”宝玉冷笑着说:“村名如果用'杏花’两个字,就太粗俗了。古诗又说'柴门临水稻花香’,用'稻香村’不是很妙吗?”参谋们一听,马上又嗷嗷地叫:“妙啊!”

贾政大声地训斥:“无知的东西,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古诗,也敢在老先生们面前卖弄!我让你胡说几句,不过是看看你有几斤几两,考一考你,你还当真了!”说着,他带领着大家进入茅屋,只见里面是纸糊的窗和木板床,非常俭朴,没有一点奢侈的样子。贾政很喜欢,却瞅着宝玉说:“这里怎么样?”大家都推宝玉,让他说好。宝玉不听人劝,冲口就说:“与'有凤来仪’没法比!”人家说好,你就说坏,这不是找碴挨揍吗?贾政听了,果然又训斥:“无知的蠢货!你只知道金碧辉煌美丽,哪里懂得清静幽雅的味道。都怪你不爱读书啊!”

宝玉不知死活,竟然和当爹的争辩起来:“老爷说得很对,但古人常说的'天然’两个字,不知是什么意思?”

大家见宝玉的牛脾气又犯了,忙抢着回答:“'天然’,就是自然形成的,不是人加工修饰的。”宝玉说:“对啊!这里建了一个农家小院,很明显是任加工修饰的。远处没有邻村,,近处不靠近城镇,背靠着一座假山,面对着一片死水。这哪里比得上'有凤来仪’自然啊!古人最忌讳没有山强堆山,没有地装种地……”

这些话,简直就是对作为工程总设计师之一的贾政的审美能力和设计的全面否定,甚至是讽刺!对长辈和上级的行为,我们把手拍烂了都怕不够,还怎么可以去说三道四地批评呢?

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贾政生气地高喊:“把他给我拖出去!” 宝玉刚出去,他又大声地说:“滚回来,老老实实再写一副对联,写不好,一块扇耳光!”宝玉只好念出来:“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浣葛”“采芹”都是《诗经》里的典故,一个指洗衣,一个指读书。你洗衣来我读书,多浪漫的事啊!

贾政听了, 摇摇头说:“更不好。”老贾啊,你就不会表扬一下儿子吗?

贾政领着人出了草房,继续往前走,转过山坡,穿过柳林,过了荼蘼花架,进了种                  木香的棚子,越过牡丹亭,经过芍药花圃,穿过长蔷薇的院子,出芭蕉小山谷,曲曲折折,上上下下地观赏景色。

忽然,传来一阵流水的声音。有一股水从山洞中泻下来,山上爬满了薜荔等植物,下面的水中落花飘荡。大家都说:“好景色!”

贾政问:“各位先生,该题个什么名字呢?”大家都说:“不用再想了,'武陵源’三个字就很合适。”贾政笑着说:“太直接了,也有些陈旧!”大家忙笑着说:“那就用'秦人旧舍’四字吧。”宝玉说:“这更直露了。再说'秦人旧舍’是说躲避战乱,贵妃省亲怎么能用?不如用'蓼汀花溆’四个字。”贾政评价两个字:“胡扯。”

“武陵源”“秦人旧舍”都是用陶渊明《桃花源记》的典故,指这里是个世外桃源。“蓼汀花溆”,是从古诗里借的一句话,意思是蓼花长在水边。

刚要到小码头上去,贾政又想起问有没有船。贾珍说,准备造四只采莲船,一只游船,不过现在都还没建造好。贾政笑着说:“可惜不能再往里走了。”贾珍说:“从盘山小路也可以进去。”

贾珍做向导,大家攀着树,拉着藤走了过去。这有点儿探险的味道了。水上落花越来越多,水也越来越清澈,两行垂柳,夹杂着些桃树、杏树,遮天蔽日。柳阴中露出一个弯弯曲曲的朱红栏杆的小桥,过了小桥,很多路相通,前面有一座简朴的瓦房小院。

可能是因为刚才见过类似的房子,贾政说:“这处房子很没意思。”进了院门,迎面高高耸立着一块大奇石,四面还有各式各样的石头,这些石头竟然把里面所有房屋全都遮住。这里没有树木,只有许多奇异的花草。有的花草引蔓,有的垂檐,有的果实像丹砂,有的花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香气。贾政不禁笑了:“真有趣,只是有些花草不大认识。”有人说是薜荔藤萝,贾政说薜荔藤萝没有这种奇异的香味。

宝玉说:“确实不是。这里面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绿的是青芷。屈原《离骚》等书上提到很多香草,有叫纶组紫绛的,还有叫什么绿荑、丹椒的。时间太久了,人们不认识,很多名字都叫错了。”

宝玉好像在卖弄自己的学问啊,这给别人的感觉可不大好。没等到他说完,贾政就训斥:“谁问你了!”吓得宝玉赶忙倒退,再也不敢说话了。.

小院里,两边都是回廊,贾政沿着回廊走了进去。只见上面五间屋面相连的房子,四面都有廊,洁白的窗户,桐油涂的板墙,比其他房子更显得高雅清静。贾政赞叹说:“这里也不用泡茶弹琴,也不用再熏名贵的香料,已经是一个非常优雅的好地方。这个设计实在是出乎意料,各位一定要想出好的名字和对联,才对得起这个好地方。”

参谋们笑着说:“没有比'兰风蕙露’更合适的了。”其中一个人还说了副对联:“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其他人听了都说“斜阳”有凄凉、衰败的意思,不合适。另一个人说:“我也有一副对联,各位评一评!”他接着大声地朗诵:“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

贾政捋着胡须,陷入沉思中,一抬头,看见宝玉在旁不吱声,就又大声训斥:“现在轮到你说话了怎么出声?难道还要别人请你吗?”宝玉赶快回答:“这里也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这类东西啊。”

贾政说:“谁按着你的头,让你非用这些字不可了?”宝玉说:“那我觉得匾上该用'蘅芷清芬’四个字。对联是: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梦也香。”贾政笑着说:“这是模仿套用古人'书成蕉叶文犹绿’一句话,没什么了不起的。”参谋们赶快说:“模仿不是问题,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完全是模仿崔颢的《黄鹤楼》,但写得比崔颢好得多了。细细地品味,这副对联比'书成蕉叶文犹绿’要显得悠闲活泼。这样看,'书成蕉叶文犹绿’一句反而好像是抄袭了我们的对联。”这群家伙,拍马屁的胆量真大。不过,拍马屁总还属于表扬的范畴,拍得再过火也不会让人恼火。贾政笑着说:“净胡说!”。

这个地方以后谁住啊?猜猜。对了,薛宝钗。你看她住还合适吧?

说着,大家出来,走不多远,就见前面有一座巍峨的大殿,装饰得金碧辉煌。贾政说:“这是正殿,不过有些过于豪华了。”其他人就说:“贵妃娘娘生活节俭,不爱铺张,不过按照尊贵的地位和皇家的礼仪,这样建设装修不过分。”

边说边走,就见正前方有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雕着飞舞的巨龙。牌坊,也叫牌楼,有些是为了纪念、表彰等,有的就相当于一个大门。贾政问:“这里该写什么字呢?”其他人就说:“'蓬莱仙境’最合适。”贾政摇摇头,没说话。宝玉见了这个牌坊,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什么感觉?他感觉这里的情景在哪里曾经见到过,但又记不太清楚。我们替他分析一下,他在哪里见到过,对了,在那次梦中,也就是太虚幻境。难道说,这里就是那太虚幻境……

贾政让宝玉想一个名字,可宝玉的心早就走了,听到爹的命令好半天反应不过来,当然也就回答不上来。别人都以为他回答问题已经筋疲力尽,才思已经用完了,就赶忙劝贾政:“明天再说吧。”贾政也怕贾母责怪,就冷笑着说:'你这狗东西,也有回答不上来的时候了。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再回答不上,我绝对饶不了你!”

说着,贾政他们走出来,四周瞧瞧,一问才知道,才游玩了整个园子的十分之五左右。这时候,正好贾雨村又派人来传话。贾政笑着说:“那剩下的几个地方不能细细地游了,不过我们还是从另一个门走出去,大致地看一看。”说着,大家来到一个大桥面前,谁想一股水像帘幕一样流进来,原来这桥是通向外面的大闸。贾政就问:“这个闸叫什么名字?”宝玉说:“这是沁芳泉的源头,就叫'沁芳闸’。”贾政说:“胡说,偏不叫这个名字!”

一路往前走,远远近近的有清幽的茅屋,有石头堆成的院墙,有的用花草树枝编成窗户。山下有尼姑庵,树林中有道观,长廊、亭子到处都是。

这些地方,贾政已经没时间去参观了。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处院子,贾政笑着说:“这半天腿都酸了,我们该进去休息休息了。”一伙人绕过碧桃花,穿过一个竹子花藤编的月亮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见两边都是连廊,院子中间有几块假山石,一边种着几棵芭蕉,另一边是一棵西府海棠。海棠长得就像一把大伞,花朵火红火红的。参谋们大声赞叹:“竟然有这样好的海棠!”

贾政说:“这叫作'女儿棠’,是外国引进的,传说是出自'女儿国’。”宝玉接着说:“大概是文人们看到这花颜色像胭脂,柔弱得又像富贵人家的小姐,所以起了个'女子’名字,人们传来传去,就当成是'女儿国’了。”其他人又都鼓掌表示赞叹。。.

大家坐下来之后,贾政又问:“你们想出新鲜的名字了吗?”一个人说:“'崇光泛彩’正合适。”这个词出自苏轼的诗《海棠》。贾政他们都说:“说得好1”宝玉说:“好,不过还有些不足!”大家就问不足在哪里。宝玉解释说:“这里种着海棠和芭蕉两种植物,一个红一个绿,如果只说海棠,不说芭蕉,那就不好了。最好两种植物都说到。” 贾政追问:“那你的名字是什么?”宝玉说:“我看用'红香绿玉’四个字,两种植物就都照顾到了。”贾政摇头:“不好,不好!”

以后宝玉可就住这地方了。

贾政站起来,领着大伙进了屋。这房子装修得很特别,四面都是雕空的木板,上面雕刻着象征幸福的蝙蝠,还有“岁寒三友’松树、竹子和梅花,以及山水人物、万福万寿等图案。墙上根据花瓶、宝剑等形状凿出洞,把这些东西放进去,正好与墙壁持平。参谋们又是一阵叫好声。

贾政他们走了几步就迷了路,左边瞧瞧有门,右边瞧瞧有窗,等到了跟前,又被一个书架挡住了。回头再走,找到一个门,等到了门前,就看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大玻璃镜子。

贾珍笑着说:“老爷跟我来,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倒比刚才的路要近了。”说着,他带着又转了两个弯儿,果然找到一扇门走了出去。后院中一大架蔷薇花,转过去,有一条小河当住了去路。

大伙都奇怪,这股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贾珍指着远处说:“水从大闸那里流到洞口,然后从山那边流过去,另外有个支流到西南边,最后都流到这里,从那边墙底下流出去。” 大伙又都称赞设计得巧妙。

正说着,就见一座大假山挡住了去路。这往哪里走?贾珍又笑着说:“跟我来。”他领着大伙,绕过山去,大门就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参谋们就喊起来:“巧夺天工啊!”

大家就走了出来。宝玉心里还想着刚才见到的牌坊,再加上又没有听到父亲的命令,所以就跟到了书房。贾政忽然想起他来,大声呵斥:“你还不走,难道还没玩儿够吗?快去见老太太去。” 宝玉一听,赶紧走了。

贾政对儿子似乎太苛刻了。其实,过去的教育就是一种批评式教育,想从父亲嘴里听一句称赞是很难的。过去的父亲大都这样,现在是不多见了,甚至见不到了。

宝玉好像被大赦了,很快就走出院子去。给贾政服务的几个小仆人拦腰抱住他,都说:“今天多亏我们,老爷才高兴。老太太派人来问你问了好几遍,我们禀告说很好。如果老太太叫你回去,你就不表现才能了。人人都说,你的诗比所有人的都强。你今天运气好,我们有功,你该赏我们了。”宝玉笑着说:“每人赏一百个大钱。”仆人们说:“谁没见一百个大钱!把你的东西上给我们吧。”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另一个就解扇囊,把宝玉佩戴的东西都解去了。荷包相当于现在的钱包,不过多放香料等。扇囊,是扇子套,装扇子的小口袋。这些东西都是公子们常佩戴的装饰品。

东西都弄走了,一个仆人说:“好好地送去吧。”一个人上来把宝玉抱了起来,几个人簇拥着,送到贾母门前。贾母以及那些跟着宝玉的奶娘、丫环们知道宝玉没受贾政多少折磨,都感到很高兴。

宝玉回到房间, 袭人倒来茶,见他身上佩戴的东西一件不剩,就笑着说:“你带的东西又被那些下人们拿走了吧。”这话被林黛玉听到了,她就走过来看看,果然一件也不剩,就生气了:“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别想再要我的东西了!”说完,赌气回房间,将前天宝玉求她做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拿过来就剪。

宝玉见她生气,忙跑过来拦,可是早剪破了。宝玉见过这香囊,很漂亮,很精致,就这样剪掉了,真可惜,也真气人!他几下子把衣领解开,从里面红袄衣襟上把黛玉给的那个荷包解了下来,往黛玉眼前一送:“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哪一次把你的东西给人了?”

林黛玉见他对自己的东西这样看重,有些后悔,低头一言不发。宝玉有理不饶人:“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不愿给我东西。我把这荷包还给你,怎么样?”说着,他朝黛玉怀里一扔,转身就走。这还了得,黛玉也说不清是生谁的气,反正是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眼泪更是涮涮地流。她猛地抓起荷包来又要剪。

宝玉眼疾手快,赶快转过身拦住,他陪上笑脸:“好妹妹,别剪了!”黛玉把剪子一摔,边擦泪边说:“你不用好一阵坏一阵,你要不高兴,咱们早分手。这样有什么意思!”说着,赌气上床躺下,不断抹眼泪。宝玉赶快“妹妹”长“妹妹”短地赔不是。

这时,贾母找宝玉。丫环们忙回答:“在林姑娘房间里呢。”贾母说:“好,好!他爹教训他大半天,让他开一会儿心吧。别让他们拌嘴,不能再惹恼了他。”众人答应着。贾母怕宝玉不痛快,不知道现在宝玉正在哄别人开心呢。

黛玉被宝玉磨得受不了,只好站起来说:“你不想叫我清静一会儿,我还是躲着你吧。”说着就往外走。宝玉赖上了:“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他伸手又拿起荷包来带上,黛玉伸手就抢:“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害臊!”说着,“扑嗤”一声笑了。宝玉又说:“好妹妹,明天再给我做个香袋儿吧。”黛玉说:“那也得看我高兴不高兴啊!”

别说,宝玉确实很值得年轻人学习。你看人家,对女性的关心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在女性面前委曲求全,“脸皮”真叫厚!黛玉他都能哄好,世上那个女子能不举手投降!好好学吧!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出了门,到王夫人的房间去了,正巧宝钗也在那里。王夫人这里热闹得很。原来贾蔷已经从苏州买来了十二个女孩子,请了辅导教师,买了服装、道具等东西。薛姨妈搬到了东北面一个僻静的小院去住了,腾出梨香院,让戏班子在这里学习、排练。唱戏的又叫梨园,住这里“名正言顺”。另外还派了家里学过戏老妇女负责管理。贾蔷负责资金等总体管理工作。

林之孝媳妇来汇报:“买的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到了,僧袍、道袍也做好了。另外还有一个带着头发学习佛教修行的姑娘,是苏州人,家里过去是读书做官的。这位姑娘从小多病,买着别人替她出家都不管用,最后还是这位姑娘自己出了家,病才好了,所以就带着头发做了尼姑,今年才十八岁,法号妙玉。现在她父母都已经死了,身边只有两个老妈妈、一个小丫头伺候。文化程度很高,经文也不用再学了,模样儿长得也很好。去年跟着师父来到这里,住在西门外的庙里。她的师父精通算卦,在去年临死的时候嘱咐她不要回家乡,在这里等着老天一定会有安排。”

王夫人不等说完,就说:“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接她来呢?”林之孝媳妇回答:“请她了,她说'有权有势的人家,一定会仗势欺人,我不去。’”王夫人笑了:“她也是做官人家的小姐,当然会高傲了,就写个请帖去请她吧。” 林之孝媳妇答应了出去,找秘书写请帖准备第二天去接妙玉。

这时候,到王夫人这里请示拿东西、送东西的络绎不绝,乱乱糟糟的。宝钗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春去吧。”说着,和宝玉、黛玉一起到迎春她们的房间玩去了。

王夫人等人天天忙,直到十月快过完的时候,才差不多完成工作:工程各个项目的帐都清了,古董等装饰品都摆好了,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宠物也都放养了,小戏班学会了演出二十出小戏,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经等。

贾政心里这下才轻松了些,又请贾母等人到各处都检查了,没有发现一处不合适或遗漏的地方。于是,贾政向皇帝请示,要求让元春省亲。皇帝传下圣旨,准许贾妃元春在第二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省亲。上元节就是元宵节,也叫灯节。贾府得到消息,更是日夜做准备工作,大年也没好好地过。

自正月初八以后,就有太监从宫中出来查看地点,比如在什么地方换衣服,什么地方闲坐,什么地方举行仪式等。负责安全等问题的太监等,在各个地方设置围栏,告诉贾府的人员怎么跪、怎么就餐等礼仪。建设工程部官员和城防司令部等派人打扫街道,驱赶闲人。

贾赦等人带领工匠制作花灯和焰火,到了十四,都已经准备好了。到了晚上,贾府上上下下都没睡。

到十五日五点左右,贾母等有爵位的人,都按等级穿上正式的衣服或官服。省亲别墅里,张灯结彩,摆着鲜花,点着名香,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等着,连一声咳嗽声都没有。贾赦等在西街口外面迎接,贾母等人在荣国府大门外等待。街头巷口,都用布围得严严实实。

正等得不耐烦,忽然一个太监骑着马过来了,贾母忙问消息。太监说:“早着呢!下午一点吃饭,两点三十分还要到宝灵宫拜佛,晚上七点进大明宫参加宴会看花灯时才能请示皇帝,可能晚上九点才能动身。”凤姐听了说:“这样的话,老太太、太太先回屋休息,等到了时候再来也不晚。”贾母等人就回去休息了,内部事务就由熙凤主管。又派工作人员带着报信的太监去吃饭。

下级接待上级就是这样。有个故事说, 省里要在九点开会,市里就要求八点到,县要求七点到,乡里要求六点到,要求村里四五点钟就要赶到,半夜就必须起床准备了。

终于盼到时候了,有人一担一担地挑进蜡烛来,在各个地方点上。刚刚点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马蹄的声音。有十来个太监都气喘吁吁跑来拍手儿。其他太监马上明白,都知道是“来了”的意思,各自在自己位置站好。

贾赦又领着同族子弟们在西街门外迎接,贾母领着全家族女人们在大门外迎接。半天静悄悄的,没人说话,路上也没人来。忽然,一对穿着红衣的太监骑着马慢慢地走过来,到西街门下了马,把马赶出围障外面,就垂着手向西站着。老半天又来了一对太监,也是这样做。过了一会儿就来了十来对太监,这时才听到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一对对龙旗凤扇等仪仗用品就举着过来了。又有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东西。一队队地过完,后面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黄的大轿,缓缓地向前走。

贾母等人连忙在路旁跪下。有几个太监飞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大轿抬进大门,到一座院落门前,有太监请示贵妃下轿休息。于是又抬着轿进了院门,太监们退下去,只有服务的女官搀着元春下轿。

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最上面挂着一盏当作门匾的灯,上面写着“体仁沐德”四字。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沐浴在皇帝的仁爱之中。元春到屋里休息了一会,换了换衣服,坐上轿子进了省亲别墅。

别墅里灯火辉煌,花团锦簇,香烟缭绕,仙乐飘飘。元春在轿里看这样的景色,只感叹过于豪华了。太监请求上舟,元春下轿上船。

只见一条小河曲曲折折的,栏杆上挂满了玻璃灯,岸上每棵树都挂着几盏灯。因为是冬天,树上没有树叶,就用绸缎等做成树叶粘在上面。另外还用羽毛等东西做成荷叶、水鸟等放在水里。船上也挂满了盆景和花灯。

不久,船进了一个石港,上面挂着一个作匾的花灯,上面写着“蓼汀花溆”四个字。这些名字都是上一次贾政让宝玉写的,怎么就都用上了。有那么多老先生,贾政全不用,为什么偏要用宝玉写的呢?这一点贾政是有考虑的,并非心血来潮。给领导的东西,必须是领导最喜欢的。现在要迎接的领导是谁?元春。元春喜欢谁?喜欢宝玉。你看,贾政的心理学学得不错吧

元春是大姐,宝玉是小弟。因为母亲年龄很大了才生了这个弟弟,所以元春特别疼爱宝玉。从宝玉小,元春就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他们是姐弟,但感情上又像母子。进宫后,常常捎信出来给父母:“一定要好好抚养,不严格不能成材,过于严格恐怕影响他的健康成长。”考虑到这些,贾政就用了宝玉题写的名字和对联。那天没有写完的,后来也都补上了。

再说元春看了这四个字,笑着说:“'花溆’二字就行了,何必再用'蓼汀’?”旁边的太监听了,立刻下了小船上岸,把贵妃的话传给贾政。贾政听了,立刻命令赶快换掉。

大家看,领导一句话,所有的事情解决起来效率高得让人难以置信。这件事教给我们很多东西,当然也提醒领导们,说话时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过了一会儿,元春下了船,上了轿。前面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四个大字,元春赶忙命令换上“省亲别墅”四个字。

进去之后,火树银花,雕栏玉砌。元春问:“这殿怎么没有匾啊?”太监回答说:“这是正殿,别人不敢题写。” 元春点点头。掌管礼仪的太监请元春坐下接受行礼,两边奏起了音乐。太监带领贾赦、贾政等人在大殿外面站好,元春让女官传话:“免礼。”太监又带领贾赦等人退出去。又有太监带领荣国公老太君等人在殿外站好,女官再传话:“免礼。”于是她们退下去。

元春站起身,音乐也就停止了。她进入偏殿休息了一下,然后离开省亲别墅。到了贾母的住处,元春想用家里的礼节为她们行礼,贾母等人都赶快跪下阻止。元春一手搀起贾母,一手搀起王夫人,三个人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只是互相抱着哭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围在旁边,也只有默默地流泪。

好半天,元春忍住泪,强露出笑脸,安慰贾母、王夫人说:“送我去的那个地方,不能见到亲人。好不容易回家团聚在一起,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过一会子我走了,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说到这里,她不禁又哭起来。元春不幸福啊,她对父母多少有点怨言啊!

邢夫人等人忙上去劝说安慰。贾母等人让元春坐下,又与其他人一一见过面。仆人们也都行了礼。元春问:“怎么不见薛姨妈、宝钗、黛玉?”王夫人禀告:“她们属于亲戚,不敢随便进来。” 元春命令赶快请进来。薛姨妈等人进来,想行大礼,元春赶忙让人拦住。

元春原来带进皇宫去的丫环抱琴等人出来拜见,贾母等人连忙扶起来,送到别的人屋里招待。只留下几个小太监服侍,其他人都被人带到别的屋里招待了。

这时,贾政来到帘子外问好。元春隔着帘子,眼含热泪对他父亲说:“种地的人家虽然是粗茶淡饭,但能够全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现在虽然是富贵到了极点,亲人却不能见面,这样的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元春心里苦啊,她有些埋怨父亲了。皇宫固然是荣华富贵,可是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活着有什么意思!现代人追求荣华富贵似乎更厉害,可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可一定要搞清楚阿!

贾政也含着泪禀告:“我们家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家庭,没想到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贵妃您上接受皇帝的恩情,下光大祖先的恩德,这对于我们夫妇来说是多大的荣幸啊。贵妃千万不要把我们夫妇放在心上,应该全心全意伺候好皇帝。” 元春也嘱咐了“首先为国效力,同时也要注意身体”等话。

女儿与父亲,变成了贵妃与大臣的关系,当然也就不能随便地拉呱儿了,只能说一些“官话”。这也不能怪贾政,那时候的人都这样。

贾政禀告:“省亲别墅都是宝玉题写的名字和对联,如果不合适,就请赐给名字。”元春听了,果然十分高兴。贾政退了下去。

元春见宝钗、黛玉与别的姐妹不同,真是如花似玉。她问:“宝玉为什么不进来见面?”贾母禀告:“没有命令不敢进来。” 元春下令叫宝玉进来。小太监出去带宝玉进来。宝玉先行大礼,元春一把就把他揽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说:“比先前又长高了……”话没说完,泪如雨下。

尤氏、凤姐等人上前禀报:“请贵妃到别墅里游玩。” 元春等人站起身,命令宝玉带路,大家一起来到了别墅。元春边看边赞赏,同时又劝说:“太奢侈了,以后不能这样!”不久,来到了正殿,大摆筵席,贵妃坐下,贾母等人在下座陪着,尤氏、李纨、凤姐等人负责端茶倒水。

元春亲自拿笔,为喜欢的景点恩赐名字:

“顾恩思义”(门匾)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这一匾一联写在正殿)

“大观园”(园子的名)

“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

“红香绿玉”改为“怡红快绿”(又叫“怡红院”)

“蘅芷清芬”(赐名“蘅芜苑”)

“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

不叫“有凤来仪”,可能是觉得太直接,太直露。为什么把“红香绿玉”改为“怡红快绿”,难道是不喜欢里面带“玉”字?甚至是不喜欢黛玉?有点儿瞎猜了,你不好当真。

其他的就不详细说了。

元春还写了一首绝句: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写完,她笑着说:“我写诗的才能一般,今天是勉强写一首。妹妹们也各自题写一个门匾的名字,写一首诗,可长可短,不用拘束。宝玉也能题名写诗,我很高兴。'潇湘馆’和'蘅芜苑’我最喜欢,再就是'怡红院’、'浣葛山庄’。这四个地方,宝玉再写四首诗,让我好好看看,看看有没有辜负我从小教育你的苦心。”

宝玉答应了,下去构思打草稿。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当中,要算探春才能最高,然而她自己也认为比不上薛宝钗和林黛玉。不过,她们都勉强写了一首诗。李纨也勉强凑了一首。

元春挨个欣赏。别的不介绍了,看看宝钗和黛玉的吧:

凝晖钟瑞(匾额) 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著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这首诗的题目大致意思是祥瑞之气汇聚。诗的大致意思:高高的柳树欢迎黄莺从幽谷飞来,黄莺比喻元春;修长的竹子等待凤凰的到来;回家省亲的恩德感动老百姓;贵妃元春的文采让人惊叹,我自惭形秽又怎么敢再写什么诗呢?

世外仙源(匾额) 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诗的大致意思:这里就像仙境一样,贵妃的到来体现了皇帝的恩德。“金谷酒”用的是晋代石崇金谷园和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的典故。

她们两个人的诗都是赞美歌颂元春和皇帝的,赞美得都比较委婉。元春看完,都称赞了一遍,接着又笑着说:“薛、林两位妹妹的最好!”林黛玉早就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没料到只让写一首,觉得很不过瘾,很遗憾。林黛玉倒是很懂得把握机会。

这时,宝玉刚写完“潇湘馆”“蘅芜苑”两首,正写“怡红院”这首,草稿里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回头瞧见了,趁大家不注意,急忙悄悄地推推他:“贵妃因为不喜'红香绿玉’四个字,才改成了'怡红快绿’,你偏用'绿玉’,这不是有意和她过不去吗?况且蕉叶的说法很多,再想一个字吧。”

宝玉本来就一脑门子的汗了,现在更急糊涂了,哪里还想得起什么来。宝钗笑着提示:“你把'绿玉’的'玉’字改成'蜡’字就行了。”宝玉道:“'绿蜡’有出处吗?”宝钗悄悄地咂着嘴取笑他:“你今天晚上都这样了,将来到了皇帝的金殿考状元,你大概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唐代钱?歌咏芭蕉诗的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乾’,你都忘了吗?”宝玉恍然大悟:“我真该死!现成的词儿就是想不起来。你就算我的'一字师’了。从这以后,我就叫你师傅,不叫姐姐了。”宝钗回答:“还不快写!谁是你姐姐?坐在上边穿黄袍的贵妃才是你姐姐,你还认我这姐姐干什么。”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走了。

林黛玉满腹才能没有展示,心里很不痛快。她想宝玉自己写四首,为什么不帮帮他。想着,她也走到宝玉旁边,悄悄地问:“写完了吗?”宝玉说:“才写了三首,只剩'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那你抄前三首吧。等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完,低头想了一想,就作了一首,写在纸条上,搓成个纸团儿,扔到他面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这首比自己写的三首要高出十倍,真是喜出望外,连忙用楷书写好送上去。

这可是明显的作弊啊,怎么就没人批评他们呢?

我们一起看看林黛玉写的这首诗: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这首诗自然流畅,既切合景物特点,又歌颂了皇帝。元春看完四首诗,高兴地说:“宝玉果然有进步了!”她又说“杏帘在望”这首诗最好,接着把“浣葛山庄”改名为“稻香村”。又命令探春把十几首重新抄好,让太监传到外边。贾政等人看了,都很高兴。贾政又献上文章《归省颂》。

元春命令拿金银玉器赐给宝玉和贾兰。贾环正在养病,这次就没来。

这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演员,在楼下正等得心焦,只见一个太监跑过来说:“快拿戏单来!”贾蔷急忙把戏单送过去。过了一会儿,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

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

这几出戏的名字看着就不太吉祥,比如说“豪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比如“离魂”,在这天唱可真不合适。

《豪宴》是清代《一捧雪》里的一出戏,这出戏的主人公最后家破人亡。这可能是指贾家最后衰败了。《乞巧》是清代洪升《长生殿》里的一出戏,说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这可能暗指元春的死。《仙缘》是明代汤显祖《牡丹亭》里的一出戏,剧本说的是一个叫卢生的人到天上替何仙姑扫花的故事。这可能是暗指甄宝玉送玉的事。《离魂》也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戏。这可能指黛玉的死。

贾蔷让演员们妆扮好,演起了戏。演员们很卖力,演得惟妙惟肖。刚演完了,一个太监捧着糕点进后台:“谁是龄官?”贾蔷知道是赏赐,赶快接过来,命令龄官磕头感谢。

太监又说:“贵妃有命令,说龄官演得最好,让再演两出戏,随便什么戏都行。”贾蔷赶忙答应了,命令龄官唱《牡丹亭》里《游园》、《惊梦》两出戏。龄官觉得不是自己的行当的戏,执意不肯,一定要演出《相约》、《相骂》两出戏。贾蔷劝不听她,只好随她演了。

《相约》、《相骂》是《钗钏记》里的两出戏。《相约》演得是皇甫吟与史碧桃约定婚事的事情。《相骂》演得是丫环云香与老夫人张氏拌嘴相骂的事情。这里是不是暗指什么?谁的婚事?骂谁呢?是说元春的婚事?那骂的又是谁?是皇后?是贾政?或许是黛玉的婚事?那骂的又是谁?唱完后,元春似乎很高兴,那么这戏是唱到她心里去了,是表达了她的心声吗?

元春下令:“不能难为了这个女孩子,好好地教她学系。”另外还赏赐了两匹皇宫专供的绸缎、两个荷包、金银的锭子、食物等东西。

听完戏就撤了筵席,继续游玩还没看到的地方。见到寺庙后,元春马上洗净手进去烧香拜佛,又题一个门匾 “苦海慈航”,还赐给了尼姑和道姑们很多东西。

过了一会儿,太监禀告说:“赏赐的东西准备好了。”说着把单子送了过来。元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命令就这样做。太监听了,下去一一发放。给贾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把,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皇宫专供缎子四匹,“福寿绵长”皇宫专供绸子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锭子十个,“吉庆有鱼”银锭十个。

如意是一种表示吉祥如意的东西,前面有一个头,后面有一个长柄,头有的是圆形,有的是云朵的形状。

其他人也都有赏赐,连烧火做饭的都有。这里就不详细介绍了。

大家行礼表示感谢。主事的太监禀告:“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五了,请贵妃回宫吧。”元春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却又勉强堆起笑,紧紧地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再三叮咛:“不用挂念,好好注意身体。现在皇帝准许一个月进宫看望一次,见面的机会很多,不用伤心。如果明年还允许回来省亲,千万不能再这么奢侈浪费了!”贾母、王夫人她们已哭得说不出话。元春当然不愿离开,但皇家的规定怎么敢违背,所以只好上轿子走了。贾母、王夫人在大家的劝说下,也离开大观园回家了。

离别当然很令人伤心,不过他们表现得过于悲伤,好像是要永别了。难道元春她……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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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花袭人劝说宝玉 贾宝…
元春回到皇宫,第二天就去向皇帝谢恩,汇报了省亲的经过和感想。说的时候,当然挑皇帝高兴的话说,比如大家感动得直哭之类的话。至于奢侈浪费啊、大家伤心哭泣啊就不能说。皇帝当然高兴了, 这在过去叫“龙颜大悦”。皇帝生气就杀人,高兴了就赏赐。皇帝一听,自己不过就是放媳妇回娘家呆了一天,老丈人家的人就感激成这样,那赏吧,拿出很多金银绸缎,赏赐给了贾政他们这些妃嫔的家庭。

再说,贾府为了迎接贵妃,上上下下人人筋疲力尽,送走也没闲着,光收拾大观园就是两三天。最累的应该算熙凤了,她责任重,没法偷懒,自己又好强,不肯休息。最清闲的人就是宝玉,他啥事也不用干。

这天一大早,袭人的妈妈亲自向贾母请示,接袭人回家团聚,到晚上才能回来。宝玉挺寂寞的,就和丫环们在围棋棋盘上扔色子做游戏。和女人玩实在是没意思,我这可丝毫没有嘲笑女人的意思。论起玩儿来,还是男人在行,他们可是天生的玩家,没心没肺地玩,无法无天地玩,天昏地暗地玩,玩虫,玩鱼,玩马,玩人,什么时候不玩?什么东西不玩?

宝玉正玩得没劲,丫环禀告:“东府里的珍大爷请你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一听,让人赶快给自己换衣服,跳起来就要走。正在这时,元春又从宫里派人送来了赏赐的糖蒸奶酪。宝玉想起上次袭人喜欢吃这种东西,就让人留下来给袭人。他禀告过贾母,就过去看戏了。

宝玉去了以后才知道,贾珍安排的戏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文。中国的戏剧多数是锣鼓喧天,本来就热闹,这几出戏更热闹到了极点,声音在墙外都听得清楚!街上的人都纷纷伸大拇指:“太热闹了,别人家谁能请得起这样的戏班子!”咱们也凑凑热闹,猜个谜!《丁郎认父》是不是暗示贾蔷认贾珍?大家一块猜猜吧。

宝玉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热闹,只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到处闲逛。他进屋和尤氏以及丫环、小妾们说笑了一阵,就又到处逛。尤氏估计他又去看戏了,就没再管他。贾珍、贾琏、薛蟠他们只顾划拳喝酒,尽情玩乐,哪里还想起宝玉。跟着宝玉的那些仆人,年纪大些的,早已经弄清了宝玉的习惯,都偷空跑了,也有吃的,也有喝的,也有嫖的,年纪小一些的,看戏早看傻了。

宝玉想:“这里有个小书房,里面有一幅画,上面有一个美人画得很逼真。今天戏唱得很热闹,书房里肯定没人,那个美人可就寂寞了,我劝慰安慰她吧。”宝玉这是闲得?是吃饱撑的?差不多,不过一般认为这叫“雅兴”。

想着,宝玉就往书房走。刚到窗前,就听到里面有呻吟的声音。难道是美人活了吗?他大着胆子,用舌头舔破窗户纸,向里边一看,却原来是茗烟压着一个女孩子,正在那里……宝玉忍不住大叫:“干什么呢!”他一脚踹开门跑了进去。茗烟他们两个吓得赶快分开,跪在那里直发抖。

茗烟抬头一看是宝玉,不停地磕头求饶。宝玉说:“大白天,你敢这样干。如果让珍大爷知道了,你还能活得成吗?”他一看那女孩,虽然不很漂亮,但白白净净的很招人喜欢。她站在那里面红耳赤,都吓傻了。宝玉一跺脚 :“你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个女孩,她飞一样地跑了。宝玉又追出去,大声地喊:“你别害怕,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茗烟在后边急得直跺脚:“我的祖宗啊,你这样喊不就是在告诉别人吗!”

宝玉回过头来问:“那丫头多大了?”茗烟回答:“有十六七岁吧。”宝玉说:“连她多大你都不知道,她是白认识你了。”他又问:“这女孩叫什么名字你总该知道吧?”茗烟大笑起来:“她的名字好玩,能叫但写不出来。据她自己说,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得到了一块锦缎,上面是表示五色先绣成的、表示富贵不断头“?”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儿。”这个“?”读音为“万”,与法西斯的标志不一样,那个标志是两个“S”的变形,与我国的“?”方向相反,再说“?”是佛教中出现的符号,比法西斯出现当然要早了。这个名字确实很有意思,宝玉笑着说:“取一个这么特别的名字,她将来说不定很有福气呢。”说着,宝玉陷入沉思。想什么呢?是不是又在为万儿未来的命运担心了?

茗烟问:“那么热闹的戏,二爷怎么不看了?”有的人可能会觉得,看戏赶不上捉奸痛快、刺激啊!宝玉说:“看了半天,挺烦的,所以出来转转,结果碰到了你们。你说做什么好呢?”茗烟赶紧抓住立功赎罪的好机会,嬉皮笑脸地说:“我悄悄地带二爷到城外边逛一逛,一会子再回到这里,别人谁也不知道。”宝玉说:“不行,小心别让人贩子拐跑了。如果他们知道了,事儿就闹大了,不如在近处转转,回来得也快。”茗烟犯愁了:“近处能去谁家?。”宝玉笑了:“我看,咱们就去找你花大姐姐,看看她在家里干什么。”茗烟也笑了:“好,好!你瞧,我怎么把她家忘了。”他又害怕了:“如果他们知道了,怪我教唆二爷出去胡逛,要打我,那怎么办呢?”宝玉打保票:“甭怕,有二爷我呢。”茗烟这才放下心,牵来马,两个人从后门溜了出去。

袭人家并不远,不过一里来路,抬腿就来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这做得对,叫一家之主合乎礼仪,如果直接叫袭人,那就让人笑话了。这时,袭人妈妈接了袭人以及几个外甥女、侄女到家里,一块正吃点心喝茶呢。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一看是他们两个,吓了一跳,连忙从马上把宝玉抱下来,冲屋里嚷嚷:“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倒没什么,袭人听了,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宝玉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着说:“我怪憋闷的,来瞧瞧你在家里干什么呢。”

袭人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说:“你也太胡闹了,来这里干什么呢!”她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了?”茗烟得意地说:“别人都不知,就只有我们两个。”袭人更着急了:“这还了得!如果遇见老爷或者出点事,那可怎么办!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肯定都是茗烟教唆的,回去我就禀告给管你的老妈妈们。”茗烟噘着嘴说:“二爷骂着打着,非叫我带着来,这会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吧……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花自芳忙劝说:“既然已经来了,也就不要多说了。不过这破茅草屋,二爷怎么坐呢?”

袭人妈妈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着宝玉走进屋去。宝玉看见屋里还有四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她们都低了头,羞羞答答的。花自芳母子两个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饭桌,又忙倒好茶。

袭人笑着说:“你们不用白忙活,我知道该怎么办。点心也不用再摆了,不敢乱给他东西吃。”她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坐垫拿了一个铺在炕上让宝玉坐下,用自己的脚炉垫在他脚下,用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两块梅花香饼儿来,又把自己的手炉掀开装上炭,放在宝玉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茶杯倒了茶,递给宝玉。袭人服务得实在是无微不至啊!

这时,她妈妈和哥哥已经忙忙活活地摆上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看看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袭人笑着说:“既然来了,也没有空着肚子的道理,好歹尝一点儿,也算是没白来我家一趟。”说着,她拿了两个叫“松子穰”点心,把上边的细皮吹掉,用手帕托着递给宝玉。被袭人这样像照顾孩子一样当主人伺候着,让谁谁不愿意啊!这样的生活那才叫舒服呢!

宝玉忽然发现袭人的两眼红红的,就悄悄地问她:“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着说:“怎么会哭呢,是刚才迷了眼揉的。”袭人在撒谎,她确实哭了。可她为什么哭呢?一家人团聚好好的哭啥?看到后边就知道了。

袭人看到宝玉穿着大红绣蟒的狐皮马蹄袖的衣服,又着急得问:“你为到这里来又特地换了新衣服,他们就不问你到哪里去?”宝玉笑着:“是为到珍大爷那里看戏换的。”袭人点点头,放下心来。

过一会儿,袭人又说:“坐坐就回去吧,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着说:“你现在回家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悄地说:“别那么大声,让别人听着就没意思了。”她伸手从宝玉项上把通灵玉摘了下来,对她的姐妹们说:“你们开开眼。平时说起来,都盼着能见一见,今天可要仔细看了。以后再瞧见什么稀奇的东西,也就不会太当个东西了。”这谁瞧不出来,袭人和这位二爷关系不一般啊,说摘东西就这么随便地摘啊!

袭人把通灵玉拿给大家传着看了一遍,又给宝玉挂好。然后,她又让哥哥去雇一抬小轿,或者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有我送他,骑马也不要紧。”袭人说:“不为别的,是怕碰见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乘小轿来,别人也不敢再留了,赶快送他回去吧。

袭人又抓了些点心给茗烟,又拿了些钱塞给他,说让他买花炮放,叮嘱他说:“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老爷他们知道了连你也跑不了。” 袭人很有办法,软硬兼施都会了。她一直把宝玉送出门,看着他上轿,放下轿帘。

他们来到宁国府的街上,茗烟叫停下轿,对花自芳说:“我和二爷还得到东府里转一转,才好回去,不然人家就怀疑了。”花自芳听这话有理,忙把宝玉抱出轿来,又送到马上。宝玉笑着说:“让你受累了。”宝玉他们两个仍然从后门进去。

再说,自从宝玉出了门,他房间里的那些丫环们都放开了玩,扔色子打牌,打打闹闹,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巧他的奶妈李妈妈拄着拐棍到贾府问好,顺便来瞧瞧宝玉,看到丫环这样疯玩,叹口气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像样子啊。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的,照不见自家的。你们把房子糟踏成什么样子了,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丫环们清楚宝玉不讲究这些,再说李妈妈早已经退休了,又管不着她们,所以都各玩各的,没人搭理她。李妈妈还在那里问“宝玉一顿吃多少饭”“几点睡觉”等,丫环们哼哼哈哈地胡乱地回答,有的还说:“真是一个讨厌的老东西!”估计李妈妈的听力早就不行了,不会听到,要不那还了得!老年人善良,但有时候显得有些幼稚,常常召人烦!不过,是不是老同志对年轻同志也有一些嫉妒心理啊!

李妈妈四周瞧瞧:“这碗里是奶酪吧,怎么不送给我?我现在就尝尝吧。”说完,他拿起小勺舀着就吃。一个丫环着急了:“快住手!那是宝玉给袭人留着的,他回来又生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担责任,别连累我们跟着受气。”

李妈妈听了,觉得很丢人,生气地说:“我不信他变得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他一碗奶酪,就是再比这值钱的,那也应该。难道他看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的?我的血变的奶,他吃了才长这么大。现在我吃他一碗奶酪,他难道就生气了?我偏吃,看他怎么样!袭人那是我亲手调教出的黄毛丫头,什么东西啊!”

她一面说,一面赌气把奶酪全吃完了。有一个丫环聪明,一看吃也吃了,忙打圆场:“她们不会说话,惹你老人家生气了。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人家呢,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呢。”李妈妈不听劝:“你们也不用弄骚狐狸样子哄我,你们以为上次为茶水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吗。宝玉生气了,明天让他找我!”说着,她气鼓鼓地走了。这位老同志真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宝玉回来,让人去接袭人。看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就问:“别是得病了吧?再不然就是玩输了?”丫环秋纹说:“她本来倒是玩赢了,谁知李老太太来了,一闹把她闹输了,她就气得睡了。”宝玉笑着说:“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爱咋着就咋着吧。”

正说着,袭人回来了。她问宝玉在哪里吃的饭,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代妈妈和姐妹们问好。宝玉让人拿奶酪来给袭人吃,丫环们一起回答:“都让李奶奶吃了。”宝玉刚要说话,袭人忙笑着说:“原来留的是奶酪啊,多谢费心了。前天我吃着好吃,结果肚子都疼了,后来吐了才好了。她吃了倒好,不然放在这里白白糟塌了。我只想吃风干栗子,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袭人的脑子真快,她巧妙地把话头引开了。

宝玉信以为真,这才把奶酪的事放下,去拿过栗子,对着灯亲自剥。看别人不在,他笑着问袭人:“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你什么人?”袭人说:“那是我姨表妹。”宝玉听了,“唉唉”叹了两声。袭人说:“叹什么气?你觉得她们不配穿红衣服吧。”宝玉笑了:“不是,不是。那样的女孩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那么好的女孩,要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着说:“我一个人是丫环的命就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该当丫环吗?”宝玉忙笑着说:“你又多心了。我说到咱们家,难道都是丫环?当亲戚不行吗?”袭人仍然不高兴:“人家高攀不上。”宝玉老碰钉子,也没法再说话了,只闷头剥栗子。

袭人反而笑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刚才气着你了?干脆明天花几两银子把她们买来就是了。”宝玉笑了:“你那样说话,让我怎么说?我不过是称赞她好,应该生在大户人家,不像我们这些脏玩意儿反倒生在这里。”(红楼梦白话翻译,《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袭人道:“她虽然没有这种福气,但也是娇生惯养呢,是我姨妈、姨父的宝贝。现在她十七岁了,各种嫁妆都准备齐了,明年就出嫁。”宝玉也没问这些啊,袭人反倒自己主动开始介绍情况了,她是想引出下面的话吧。

宝玉听到“出嫁”两个字,不由得又叹了两声,袭人也叹了口气:“这几年,我们姐妹们一直没有团聚。现在我要回家了,她们又都走了。”话里有话,宝玉忙扔下栗子,追问她:“说什么呢?你要回家?”袭人说:“我今天听见我妈和哥哥商量,让我再忍一年,明年他们拿钱吧我买回去呢。”宝玉听了这话,变得痴痴呆呆:“为什么要买回你去?”袭人说:“有什么奇怪的!我一家子都在别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这怎么行?”宝玉轻轻地说:“我不让你走,你就难走了。”袭人坚定地说:“没有这个道理。就算是在皇宫里边,也有约定,不能把人永远地留下啊,别说你了!”

宝玉低头想想,觉得她的话有理,不过还不甘心,又说:“老太太不放你,你就走不了。”袭人反问:“为什么不放?我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的是。我从小儿就到这里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伺候了史大姑娘几年,现在又伺候了你几年。现在我们家来赎我,老太太可能连钱都不要,就开恩放我走呢。如果说因为伺候你伺候得好就不让我走,那更不可能。伺候的好事分内的事,又不是立了一等功。我走了,还有好的丫环来,不是没有了我就做不成事了。”

袭人这丫头片子,小嘴够刁的,一条条、一件件,入情入理,分析得清楚明白,最终证明了一点:小子哎,我走定了。

宝玉听袭人说得句句在理,着急地说:“如果我就是想留下你,让老太太好好和你母亲说说,多给你母亲些银子,她就不好再接你了,”袭人说:“我妈妈当然不敢硬把我接走。别说好好说,又多给银子了;就算是不好好说,一个钱也不给,铁了心要强留下我,她也不敢不答应。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仗势欺人的霸道事。这不比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价买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吃亏,可以做。现在留下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让我们骨肉分离。这样的事,老太太、太太肯定不会做的。”

完了,完了,路全都堵死了。宝玉发了半天呆,然后说:“你是走定了?”袭人点点头:“走定了。”宝玉心想:“谁知她竟然这样无情无义。”他叹口气:“早知道你们要离开,我就不该让你们来,省得最后只剩我一个孤魂野鬼。”说着,他就赌气爬床上睡觉了。

原来,袭人回到家,她母亲和哥哥说要赎她回去,她当时就哭了:“我就是死了也不回家。当初因为你们没有饭吃,就把我卖了。不想让你们卖,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爹老娘饿死。幸运的是卖到贾府,吃穿和主人一样,也不打不骂。现在虽然爹爹没了,你们却也把家里的日子搞好了。如果家庭还和过去一样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赚几个钱,那也行啊。可咱们家的日子不困难啊,又赎我干什么?”

过去卖袭人的时候,签的是终生的合同。妈妈和哥哥想赎她,也是考虑贾家是仁慈宽厚的家庭,求一求他们,很可能连赎金都不要了。贾府对下人不错,对贴身伺候的丫环更好,一般人家的小姐的待遇都不如这些丫环。听袭人说得这么坚决,妈妈和哥哥也就下定决心不赎了。后来,看到宝玉到家看袭人,他们两个人又是那样亲密,妈妈和哥哥也就明白了,不再提赎她的事了。

原来,袭人知道宝玉从小性格怪癖,淘气顽皮超过一般小孩子,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毛病儿。现在,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也不好严加管束,宝玉就更加无拘无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根本就不务正业――不读书。袭人早就想劝劝他,但估计他是不会听的。

今天正巧有赎身的事,袭人就想着借这件事试探试探宝玉,在气势上先压倒他,然后才好劝说。看效果差不多了,她就想进入正题。她本来就不想吃栗子,只是怕奶酪的事惹恼了宝玉,所以借栗子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她先让命小丫环们把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见宝玉泪流满面,袭人就笑着说:“别伤心了,你真心留我,我肯定就不走了。”宝玉听出有活口,着急地说:“你倒是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已经把话都说尽了。”袭人笑了:“我们感情好,这不用说了。我有两三件事,你如果真答应了,才算是你真心留我。如果这样,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走的。”

宝玉笑着催促:“你说,哪几件事?我都答应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都答应。我只求你们一起看着我,陪着我,等我有一天化成了灰――灰还不好,灰还有痕迹――等我化成一缕轻烟,风一吹就消失的时候,你们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多不吉利啊,没等他说完,急得袭人捂住了他的嘴:“好好的,干嘛说这样的狠话。”宝玉忙说:“再不说这样的话了。”袭人说:“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我的嘴。还有什么?”

袭人说:“第二件,你真喜欢读书也罢,假喜欢也罢,但是你别老是笑话人家喜欢读书的是“书虫子”,你一定要做出个读书的样子。要不然,外人怎么看你?老爷能不生气打你吗?”宝玉笑着答应:“再也不说了。那些话都是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的。再也不敢说了。还有什么?”

袭人接着说:“再不能乱说僧、道的坏话,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就是再不许吃人家嘴上擦的胭脂了,再不能随便和女孩胡闹。”宝玉道:“都改,都改。还有什么,快说。”袭人笑着说:“没有什么了。你只要注意检点些,别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你真答应了我,就是拿八抬大轿也抬不走我。”宝玉笑着说:“你在这里住长了,不怕没八抬大轿让你坐。”袭人冷笑:“这我可不想要。就算坐了,也没什么意思。” 过去结婚,新娘总是用八抬大轿接,所以,一说八抬大轿就是出嫁的意思。

两个人正说着,秋纹走了进来,她说:“快半夜了,该睡了。刚才老太太派人来问,我说已经睡了。”宝玉拿过表来一看,果然十点多了,赶快上床睡了

第二天清晨,袭人起来,觉得头疼难忍,浑身发热,挣扎着起来一会儿,又坚持不住了,穿着衣服躺在了炕上。宝玉赶快告诉贾母,找医生来了,医生说:“是受了点风寒,吃一两副药发发汗就好了。”宝玉让人拿来药煎好让袭人喝下去,又给她盖上被子捂汗。宝玉又去黛玉屋里去探望。

这时黛玉在睡午觉,丫环们都出去了,屋里静悄悄的。宝玉掀开门帘进去,看见黛玉睡觉,走上去推她:“好妹妹,才吃了饭,怎么又睡觉?”黛玉被推醒了。看见是宝玉,就说:“你先出去逛逛玩玩。前天闹了一夜,到今天我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娇小姐,身体太弱,搞个party两天精力还不能恢复! 现在的白领mm 可比她强多了,起码在跳舞、唱歌等娱乐方面的劲头要强!宝玉劝说:“酸疼事小,睡出病来事可就大了。我给你解解闷儿,过了困劲儿就好了。”黛玉眼也不睁:“我不困,只想歇一会儿,你先到别的地方闹一会儿再来。”宝玉又推他:“我哪里也不去,别处都没意思。”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那你老老实实坐着,我们说会儿话。”宝玉上劲儿了:“我也想躺着。”黛玉说:“你就躺着吧。”宝玉说:“没有别的枕头,咱们躺在一个枕头上。”黛玉有些生气:“放屁!外面那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来到外屋站了一圈,回来笑着说:“我不要那个枕头,也不知是那个脏老婆子的。”黛玉听了,终于睁开眼,直起身子笑着说:“你真是个折磨人的小冤家!请枕这个。”说着,把自己枕头推给宝玉,又起身又拿了一个自己的枕头,两个人面对面躺下。

黛玉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迹,就抬着身子往前凑了凑,用手摸着细看,她问:“这又是谁的指甲给刮破了?”宝玉侧侧身,一面躲,一面笑着说:“不是刮的,可能是刚才替她们制作胭脂膏蹭上的。”说着,他要找手帕子擦。黛玉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又嘱咐他:“你又干这些事了。干就干吧,何必写在脸上。就算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争着去通风报信,传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跟着生气了。”(白话版红楼梦,《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

还是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袭人的劝说宝玉听了,是用耳朵“听”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黛玉又劝他,他连耳朵都没用,只是在咂摸一股清幽的香气,最后弄清楚香气是从黛玉袖子中发出来的,这香气闻了让人如同醉了一般。

宝玉一把把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瞧里边有什么香料。黛玉笑得咯咯的:“大冬天的,谁还带什么香呢。”宝玉笑着说:“那香味是从哪里来的?”黛玉说:“我也闹不清楚。可能是衣柜里的香气熏的。”宝玉摇摇头:“不一定,这香味有些奇怪,不是那些香囊的香味。”黛玉冷笑着说:“我有没有'罗汉’'真人’什么的给我药方?又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啊,朵啊,霜啊,雪啊给我制作。我只有那些便宜香料。”

黛玉又开始说薛宝钗了,大家还记得和尚给薛宝钗的那个冷香丸的药方,还有那麻烦死人的制作方法吗?

宝玉假装生气:“我说一句,你就乱说一大套,不给你点儿厉害,你是不知道啊,今天我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坐起来,在两只手上呵呵气,暖和暖和手,伸手在黛玉胳肢窝地下乱挠。黛玉就怕被痒痒,宝玉两手一挠,她就笑得喘不过气来,赶快叫停:“宝玉,你再胡闹,我就生气了。”宝玉问:“你还说这些话吗?”黛玉笑着:“再也不敢了。”她拢了两下头发:“我有“奇香”,你有没有'暖香’?”

宝玉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暖香’?”黛玉点着头,笑着说:“真是个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又扯宝钗身上了。宝玉立刻明白过来:“刚才还求饶呢,现在越说越厉害了。”他又伸手要挠。黛玉忙笑着求饶:“好哥哥,我再也不敢了。”宝玉笑了:“饶你可以,但必须让我闻一闻袖子。”说着,他拉过袖子放在脸上使劲闻。黛玉夺出手来:“这回该走了吧。”宝玉耍赖皮:“走,甭想。咱们斯斯文文地躺着说话吧。”宝玉又躺下了。没办法,,黛玉也躺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黛玉就是不搭理他。

宝玉怕她睡出病来,就哄骗她说:“嗳哟!你们扬州里有一件大事,你知道吗?”黛玉见他说得这么严肃,就当是真事,着急地问:“什么事?”宝玉忍着笑顺口胡诌:“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着说:“你撒谎,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座山。”宝玉拉歪理:“天下山水多着呢,你哪能都知道呢。等我说完了,你再说你的看法。”黛玉说:“你说吧。”到这个时候,你说黛玉还不知道宝玉撒谎?不大可能。黛玉可是聪明人,再说宝玉喜欢胡编的习惯她早就领教过的。男人喜欢撒点儿小谎逗女人开心,女人应该顺水推舟开心呗,何必去揭穿呢,起码不要中途打断男人的讲述。黛玉真聪明!

宝玉有兴致了,接着胡诌:“林子洞里原来有群耗子精。有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召集大家开会,他说:'明天就是腊八节,世上的人都熬腊八粥。我们洞里吃的东西太缺乏,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多偷些东西。于是,拔持一支令箭,派遣一个能干的小耗子去侦查情况。不久,小耗子回来禀报:'侦查清楚了,山下的庙里东西最多。’老耗子就问:“都有哪些东西啊?’小耗子说:'大米豆子一大囤,数不清。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很高兴, 拔出令箭问:'谁去偷米?’一个耗子接了命令去偷米。又拔出一支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个耗子接了命令去偷豆。一项一项都安排好了,最后只剩下偷香芋了,他又拔出一支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最弱小的一个小耗子举手说:'我愿意去偷香芋。’老耗子们看小耗子年纪小、身子弱,不准她去。小耗子说:“我虽虽然弱小,但有法术,聪明伶俐,我用巧妙的方法去偷!’老耗子们就问:'什么巧妙方法?’小耗子说:“我摇身一变,先变成个香芋,滚到香芋堆里,别人看不出来,然后慢慢地用分身法搬运。这办法巧妙吧?’老耗子们都说:'妙是妙,不过你能不能变啊,先变个让我们瞧瞧。’小耗子笑着说:'这个容易。’说完,她说声'变’,竟变成了非常漂亮的一位小姐。耗子们都笑了:'变错了,变错了。 说是变香芋的,怎么变出个小姐来?’小耗子现出原形,笑着说:'你们没见什么世面,只认识有种果子是香芋,却不知道盐业管理特派员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到这里,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着骂:“我撕烂了你的臭嘴!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宝玉连连求饶:“好妹妹,饶我吧,再也不敢了!我因为闻到你的香气,所以才想起这个典故来。”黛玉笑着说:“还说是典故,就是你编出来骂人的。”

一句话没说完,。宝钗走了进来。她笑着问:“谁说典故呢?让我也听听。”黛玉连忙让座,指着宝玉说:“还能有谁!他骂了人,还说是典故。”宝钗笑了:“原来是宝兄弟,他肚子里的典故就是多。只是可惜该用典故的时候却忘了。那天夜里芭蕉诗的典故该记住,却只会头顶冒汗。今天的记忆力怎么这么好?”宝钗还忘不了自己那次对宝玉的帮助,似乎在提醒他。黛玉直拍手:“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厉害,宝玉你终于也遇上对手了。遭报应了吧。”

正在这时,宝玉的房间里有人大声地吵闹起来。怎么了,难道有上门闹事的?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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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王熙凤教训姨娘 林…
黛玉他们听到宝玉屋里有人吵吵嚷嚷,仔细听了一听,黛玉说:“宝玉,这是你奶妈和袭人在吵。你奶妈要是缠上袭人,她可就倒了大霉了。”

宝玉着急了,就要跑过去,宝钗一把拉住他:“你别和你奶妈吵,她老糊涂了,要让着她。”宝玉说:“我知道了。”他跑过去,就见李妈妈拄着拐棍,在屋里正骂袭人:“忘了本的骚货!我帮着你到这里来,现在我来了,你大模大样地躺在炕上,对我爱搭不理的。你们哄得宝玉不理我,只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在屋里作怪!你再像个妖精一样,就把你赶出去随便嫁个人!”袭人开始以为李妈妈为她躺着生气,忙着解释。后来,听到她又说了这一套,又害羞又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宝玉赶快替袭人解释:“你不信,可以问别的丫头。”李妈妈听了更生气了:“你只护着那个狐狸精,哪里还认识我,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让袭人给制服了!给你喂奶,养你这么大,现在你不吃奶了,就把我丢在一边了,就让丫环们来气死我啊。”她边说边哭,边哭边说。黛玉、宝钗等人也走过来劝,李妈妈拉住她们,开始唠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正巧,熙凤正在上房算帐,听到这里嚷嚷,知道李妈妈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数落宝玉的仆人。看来是她输了钱,把火发在别人身上。熙凤连忙赶过来,拉着李妈妈笑着说:“好妈妈,别生气。正过节呢,老太太才高兴一天,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吵嚷嚷,你还要训斥他们呢,难道你反而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吵嚷起来,故意让老太太生气吗?你觉得谁不好,告诉我,我替你打他。我家里正煮好了野鸡,快来跟我喝酒去吧。”

听听熙凤这番话,像机枪一样,又是捧李妈妈,又是拿老太太吓唬她,还为她找好了台阶。真不错。

熙凤一面说,一面拉着李妈妈就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和擦眼泪的手帕。”她拉得劲儿不小,李妈妈的脚都不沾地了,只能跟着她走。李妈妈还嘴硬:“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闹一场大的,总比受这骚货的气好!”

宝钗和黛玉也跟过去看,见熙凤这么厉害,都拍着手笑:“多亏这一阵风来,把老婆子刮走了。”宝玉叹口气:“这又不知是谁招惹的,她只挑软的出气。昨天又不知是哪个姑娘得罪了她,她把帐算在袭人头上了。”

晴雯在旁边冷笑着说:“谁又没得病,去得罪她干什么。能得罪她,就有本事承担责任,不能连累别人!” 晴雯这丫头似乎对什么都不能忍耐,说话也够冲的!

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说:“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就够了,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更多的人。我都受不了了,你还得罪人。”宝玉见她都这样可怜了,也不好再发火了,安慰她仍旧睡下发汗。他摸摸她的头上滚烫滚烫的,就躺在她的旁边,劝说她别为今天的这种小事生闲气。袭人冷笑着说:“要为这些事生气啊,早就气死了。我求你,别为我们得罪别人。得罪了他们就都记在心里,遇着机会就给你好看。” 她自己说着说着更伤心了,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但害怕宝玉受到刺激,就又忍了回去。

袭人很有心计,但作为一个弱女子,一个丫环,她想生存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忍了。她应该说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追求什么?追求当小妾,也就是姨太太。往下看,看看赵姨娘,大家就知道姨太太是个什么角色了。但作为一个丫环,她不可能当上夫人,更不可能当上皇后,做姨太太已经不错了,总比随便嫁个臭小子要好一点儿。有人老是笑话袭人,看她挺可悲的。不过我们可不应该笑话她,她可怜啊。

有老婆子端来了煎好的药。宝玉说她浑身是汗,不让她起来,自己端着要喂她。袭人说:“你别管吃饭不吃饭,都要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玩一会儿再回来。我自己躺着就行了.。”宝玉倒很听话,看她躺下,就到上房去。

宝玉和贾母吃完饭,贾母想和几个老婆子打牌解闷,宝玉惦记袭人,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袭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想睡,又觉得时间有些早。

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找鸳鸯、琥珀她们玩去了,只有麝月一个人在外间里的灯下摸牌玩。她会不会像现在的很多小女孩一样,在算卦玩?宝玉笑着问:“你怎么不和她们玩去?”麝月说:“没有钱。”宝玉说:“床底下堆着那么多,还不够你输的?”麝月又说:“都玩去了,这屋里的工作交给谁呢?那一个人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婆子们,老胳膊老腿的,伺候一天,也该叫她们歇歇。小丫头们也是伺候一天,这会儿还不叫她们玩玩去。所以让她们都去,我在这里看着。”一个无私奉献的青年志愿者!

宝玉听话说得这么懂事,就好像另一个袭人。他笑着说:“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吧。”麝月说:“既然你这里,我就更不用走了,咱们两个说说话不好吗?”宝玉笑了:“咱两个干什么呢?怪没意思的。早上你说头痒痒,这会儿没什么事,我替你篦篦头吧。”过去头上有头皮屑,没什么办法,只好用一种篦子使劲梳。关键是,过去,头上长虱子等都是常见的事。麝月痛快地答应:“就这样。”说着,她把簪子等头饰都摘下来,宝玉拿着篦子替她一下一下地梳。

刚梳了几下,晴雯急急忙地走进屋拿钱。她一看屋里的情景,就冷笑着说:“哟,交杯酒还没吃呢,倒梳上头了!” 晴雯讽刺他们俩呢。结婚时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这不用说。过去女孩要出嫁就要把头发梳成个发髻,标志着姑娘变成媳妇了,这就叫“上头”。宝玉笑着说:“你来,我也替你梳一梳。”晴雯一撇嘴:“我可没那么大福气。”说着,她拿了钱,摔帘子出去了。

晴雯这脾气,挺不好合作的。她说话也太刻薄了,是因为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不能忍耐,还是因为太清高?清高了,可能就瞧不起其他人的做法。

宝玉他们两个还在对着镜子梳头。宝玉对着镜子里的麝月说:“满屋里就只有她喜欢磨牙说怪话。”麝月赶忙向镜子里面摆手,宝玉明白了意思,闭上嘴不再说了。

就听“呼啦”一声,帘子被掀开,晴雯又跑进来问:“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得说明白。”麝月笑着说:“你走你的吧,回来干什么。”晴雯笑着说:“你又护着他。你们装神弄鬼,我都知道。等我打赢了捞回本儿来再说。”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久,宝玉就让麝月伺候他睡了觉,没有惊动袭人。

第二天早晨,袭人感觉好多了,喝了点米汤继续休息。宝玉没什么可做的,吃了饭到薛姨妈那里闲逛。

这时候是正月,学校放假,干活的休息,全都在休闲、娱乐。贾环也到薛姨妈这里玩,正碰上宝钗、香菱、莺儿三个人扔色子做游戏,贾环也要跟着玩。宝钗一向看待他就像看待宝玉一样,听他说要玩,就让他玩。他们这游戏带着赌钱,每次十个大钱。

贾环头一回就赢了,很高兴。后来,他接连输了几盘,就着急了。又轮到他扔色子,如果扔个大点数就能赢。他拿起色子来,使劲一扔,。莺儿拍着手大叫“幺”,“幺”就是一。贾环瞪着眼大叫“六、七、八”。那色子偏偏转出个“幺”来。贾环急了,伸手抓起色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莺儿说:“明明是个幺嘛!”宝钗见贾环急了,就看着莺儿说:“越大越没规矩,难道少爷还赖你?还不放下钱!”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吱声,只能放下钱,但还是嘟囔:“一个作少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这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天我和宝二爷玩,输了那么多钱,他也没着急。剩下的钱,我们几个小丫头子都抢了,他笑一笑也就算了。”宝钗不等她说完,连忙大声训斥制止。贾环说:“我怎么能比得上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生的。”说着,他大哭起来。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样的话,人家笑话你。”她回过头又骂莺儿。

正在这时候,宝玉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贾环不敢出声。宝钗知道他家的规矩,凡是作兄弟的,都害怕哥哥。但她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别人怕他的。他心里想:“兄弟们都有父母教育,我何必多事。况且我是正室的孩子,他是庶出,是父亲的妾生的,我要多说了别人很可能说闲话。”

其实宝玉还有更怪的想法。他从小是在姐妹中间长大的,他认为山川日月的精华,都集中在了女孩身上,男人不过是些污泥浊水罢了。他把一切男子都看成脏东西,有没有的无所谓。他认为弟兄之间体现一点亲情就行了,他从不想自己是一个男人,必须给年纪小的作表率。所以,贾环等人都不怕他,只是因为怕贾母,才让他三分。

宝钗恐怕宝玉训斥贾环,那样大家就没意思,所以连忙替贾环掩饰。宝玉说:“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就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反而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可能那一件东西好啊,你就丢了这件拿那一件嘛。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吗?你本来是来找乐子的,找不到乐子,就到别处去找。哭一会子,难道就有乐子了吗?”贾环听了,也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宝玉的这番话,对我们很有启发。古人早就说过一句话,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婚姻是这样,人生是这样,做游戏也是这样。我们在生活中就常常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自己的目标,一条路跑到黑,撞倒南墙不回头。不过,贾环明白这个道理了吗?不可能。宝钗呢,恐怕也没有明白。

赵姨娘见儿子耷拉着脑袋回来,就着急地问:“你这是又给谁当出气筒去了?”问一遍,贾环不说。问第二遍,贾环才说:“去和宝姐姐玩,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赵姨娘啐他一口:“呸,谁叫你到那高贵的场合去了?不要脸的东西!哪里不能玩?谁叫你跑了去讨人嫌了!”

正巧,熙凤从窗外经过,听到了这些话,隔着窗户说:“大正月的又怎么了?环兄弟是个小孩,做错点儿事情,你可以教育他,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干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有太太老爷管他呢,你怎么能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就算犯了错,有负责教育他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

熙凤的辈分比赵姨娘低,但地位比她高。贾环的地位也比赵姨娘高。为什么?熙凤刚才说了,贾环是主子,那意思很清楚,就是说赵姨娘是奴才。做了小妾的赵姨娘,地位和丫环实际差不多。袭人的理想也就是作一个小妾,成为宝玉的姨太太,这能不让人可怜吗。

贾环怕熙凤可是超过了怕王夫人,听见叫他,赶快答应着出来。赵姨娘也不敢说什么。熙凤对贾环说:“你也没出息!我早教育过你,你爱和哪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哪个玩。你不听我的话,让这些人教到歪门邪道上了,像狐狸精一样。不知道自重,还怨人家偏心。”

熙凤这几句话,表面上是教育贾环,实际上还是在骂赵姨娘。看来,赵姨娘在贾政那里也不得宠了,就算去告状也没人搭理了。赵姨娘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很漂亮,也挺伶俐。现在不行了,人老珠黄了,脾气还不好,好象也没有多少心眼儿,谁会喜欢她?

熙凤问:“输了几个钱,怎么就成这样子了?”贾环嘟囔着回答:“输了一二百。” 熙凤生气地说:“亏你还是公子,输了一二百个钱就这样了!”她回头叫丰儿:“去拿五百个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过去玩。你以后再学那下流样,我先打你一顿,再派人到学校里告状,看不揭了你的皮。因为你不自重,恨得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他早把你的肠子给踹出来了。快去吧!”贾环老老实实地跟着丰儿,拿上钱,和迎春她们玩去了。

再说宝玉,正和宝钗说笑,有人禀报:“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要跑去。宝钗笑着说:“等等,咱们两个人一起去。”他们一起来到贾母房间。

史湘云正在大说大笑,见他们来了,忙着行礼问好。林黛玉也在这里,她问宝玉:“刚才去哪里了?”宝玉说:“在宝姐姐家 。”黛玉冷笑着说:“我说呢,就是在那里绊住了,不然早就飞来了。”宝玉笑着说:“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是偶尔去她那里一趟,你就说这种话。”林黛玉马上反驳:“你这话真没有意思!你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现在,我许你从此不理我!”说着,黛玉就赌气回房间了。这小嘴,一个“许”字就引出这么多话。这小性子真让咱受不了!其实,管咱什么事,宝玉受得了就行!

宝玉赶快跟着走,着急地问:“好好的又生气了?就算是我说错了,可你刚才不也坐在那里和别人说说笑笑了。你这不是自己找气生吗。”林黛玉不讲理了:“你管我呢!”宝玉仍然笑着说:“我当然不敢管你,只是不能看着你糟蹋自己的身体。”林黛玉继续耍赖:“我糟踏坏了身体,我自己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宝玉继续劝:“这是何苦呢,大正月,死了活了的。”林黛玉说:“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去长命百岁,怎么样?”宝玉勉强笑笑:“如果总是这样闹,我还怕死呢?还不如死了干净。”黛玉接着说:“对了,要是这样闹,还不如死了干净。”宝玉又解释:“我说我自己死了干净,别听错了话赖别人。”

正说着,宝钗走过来说:“史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推着宝玉走了。黛玉更生气了,在窗前默默流泪。

没过喝两小杯茶的功夫,宝玉又来了。林黛玉一见他来,更哭得控制不住了。宝玉知道这次很难劝了,就准备调动全部的好语言来求她。不料,自己还没张口说,黛玉先说:“你又来干什么?反正有人和你玩,人家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着你走了,你又干什么来?死活都别管我了!”她吃宝钗的醋了。

宝玉赶快上前,悄悄地说:“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远近有别’'先来后到 ’的道理也不知道?我虽然糊涂,却知道。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兄妹,和宝姐姐是两姨姐弟,论亲戚,她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个桌吃饭,一个床睡觉,一起长这么大了;她是后来的,怎么会为她疏远你?”

林黛玉啐一口:“我难道让你疏远她?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跟着说:“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吗?”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言不发,好半天才说:“你只怨别人错怪了你,你却不知道你自己惹得人家多难受。就拿今天天气来说,都冷成这样了,你怎么倒把个青狐皮披风脱了呢?”宝玉笑着说:“我刚才穿着呢,见你生了气,我心里一烦躁就脱了。”林黛玉叹口气:“等会儿伤了风感了冒,你就来劲儿了。”黛玉那意思是什么?应该是想说,我对你关心,你却让我伤心。

他们正说着,湘云走进来笑着说:“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在一起,我好容易来了,也不搭理搭理我。”黛玉笑道:“咬舌子吧还偏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以后扔色子,你又该喊'幺爱三四五’了。”宝玉笑着说:“你学惯了她,明天连你还咬起舌头来。”

史湘云说:“她不知道宽容一点,专挑人的缺点说。就算你自己比世上的人都好,也没必要看见一个取笑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她的毛病,我就服了你。”黛玉连忙问是谁。湘云说:“你敢挑宝姐姐的缺点,就算你是好样的。我不如你,难道她也赶不上你。”黛玉冷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她!我那里敢挑她的毛病呢。”

宝玉不等她说完,赶忙用话岔开这个话题。湘云笑着说:“这一辈子我比不上你了。我只求明天能有一个咬舌子的林姐夫,时时刻刻让你听'爱’'厄’。阿弥陀佛,那才是让我看到报应啊!”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湘云赶忙转身跑掉了。

黛玉取笑别人可以,她能受得了别人取笑她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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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再劝宝玉 …
史湘云怕林黛玉追上,就没命地跑,宝玉在后边喊:“小心绊倒了!她哪里会追上你的?”林黛玉追到门前,宝玉抓住门框拦住她,笑着劝:“饶她这一回吧。”林黛玉使劲扳他的手:“我如果放过云儿,就再也不活了!”湘云见宝玉拦住门,估计黛玉是出不来了,就站住脚笑着说:“好姐姐,饶我这一次吧。”

宝钗正巧过来,她也劝:“你们两个看宝兄弟份上,都别再计较了吧。”黛玉说:“我决不饶过她。你们是一伙的,都在戏弄我!”宝玉劝说:“谁敢戏弄你!你不拿她开玩笑,她怎么敢说你。”几个正在这里吵吵,有仆人叫去吃饭,他们就去贾母那里吃饭。吃完饭闲聊一会儿,湘云仍然到黛玉房间去住。

宝玉送她们两个人回到房间,已经十点多了,袭人催了几次,他才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他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就到黛玉房间。他也太积极了。紫鹃和翠缕没在屋,黛玉和湘云还躺在被窝里。黛玉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床绣着杏子的红绫被,端端正正地闭着眼睛躺着。湘云一把头发拖在枕头上,被子蹬到了胸前,一边雪白的膀子露在被子外,胳膊上有两个金镯子。宝玉叹口气:“睡觉还是不老实!等会儿被寒风吹了,肩膀就会疼了。”他动手给她盖好被子。黛玉早醒了,觉得有人,猜想应该是宝玉,翻身一看,真是他,就说:“这么早跑过来干什么?”宝玉笑着说:“还早呢!你起来看看。”黛玉说:“你先出去,我们好起床。”宝玉听了,就转身到了外边。

黛玉叫醒湘云,两个人穿好了衣服。宝玉又进来,坐在梳妆台旁边。紫鹃、雪雁进来伺候梳洗。湘云洗了脸,翠缕端起洗脸水要泼掉。宝玉说:“站住,我借着这水洗洗脸,省得回去洗又费事。”说着,他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来,宝玉说:“这盆里的香皂就不少,不用搓了。”他又洗了两把,伸手要手巾。翠缕说:“还是这个毛病儿,什么时候才能改啊。”宝玉也不答茬,又要过青盐擦了牙,嗽了口。

女孩的什么东西都好,洗脸水也好。过去,人们一般认为女孩比男人脏,宝玉这样做,连女孩们都觉得受不了,不习惯啊。

这时,湘云已经梳完了头。宝玉走过来笑着说:“好妹妹,替我梳梳头吧。”湘云说:“不行。”宝玉笑着说:“好妹妹,你过去怎么替我梳了?”湘云说:“现在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说:“反正我不出门,又不用戴什么东西,梳几个辫子就行了。”他又好妹妹、亲妹妹地求。湘云没办法,就转过他的头,把四周的短发编成小辫,都拢到头顶编一根大辫子,用丝线扎住。从头顶到辫子梢,一路有四颗珍珠,下面有一个金坠脚。

湘云问:“这里的珍珠有一个和别的不一样。我记得全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说:“丢了一颗。”湘云说:“肯定是在外边丢的,谁捡了便宜的谁。”黛玉正在旁边洗手,她冷笑着说:“也不知是真丢了,还是送给别人了!”宝玉也不回答,他看见梳妆台上都是化妆用品,顺手拿起来玩,不知不觉顺手捏了点胭脂,想放到嘴里尝尝,但又怕湘云说他。正犹豫呢,湘云在身后看见了,一手托着辫子,一只手伸出来,“拍”的一下,把他手里的胭脂打落,接着训他:“这不上进的毛病儿,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宝玉怎么会有这种爱好呢?那时的化妆品应该是纯天然的吧?现在的化妆品可了不得,有掺铅的,有放汞的,更有加激素的,女性的脸整个是化学品试验田。如果宝玉成天吃这些东西,就算他不得恶性肿瘤,口腔早就溃疡烂完了。要不现在宝玉式的人物不能出现呢?

这时,袭人来了,一看宝玉已经梳洗过了,就自己回去了。她回到房间,宝钗忽然来了,问他:“宝兄弟去哪里了吗?”袭人笑着说:“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一听,就知道她有些怨气了。袭人接着叹口气:“和姐妹们亲近不要紧,但也有个分寸礼节,也不不能白天晚上地在一起胡闹啊!别人怎么劝,都当成耳旁风。”宝钗心里想:“这小丫头还不能小瞧,她还是很懂礼仪,很有见识的。”宝钗就坐在了在炕上,慢慢地和袭人闲聊,观察她的表现,越听越觉得她可敬可爱。宝钗对袭人的第一次考查,打分挺高的。

一会儿宝玉来了,宝钗正好出去。宝玉问袭人:“怎么宝姐姐和你说得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遍,袭人没搭腔。再问,袭人才说:“你问我吗?我哪里知道你们的事。”宝玉听了这话,再看看她的脸色与以往也不同,就笑着问:“真生气了?”袭人冷笑着说:“我那里敢生气!只是以后我不用再进这个屋子里了。反正有人伺候你,再也不需要我了。我还回去伺候老太太去。”说完就合上眼睛躺炕上了。

宝玉很惊讶,赶快来劝。袭人就是不睁眼。宝玉没办法了,正好看见麝月进来,就问:“你姐姐怎么了?”麝月说:“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就明白了。”宝玉没什么可说的,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自己觉得也没意思,站起身叹口气:“不理我就不理我吧,我也睡觉去。”他下了炕,到自己床上随便歪下了。

袭人听他半天没动静,还有轻微的鼾声,估计他睡着了,就起身拿一顶斗蓬来,替他盖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把斗篷掀掉,仍旧合着眼装睡。

袭人冷笑着说:“你也不用生气,从这以后我只当哑巴,再也不劝你一句,怎么样?”宝玉禁不住坐起来:“我又怎么了?你劝我就劝我吧,可是你刚才也没有劝我啊,一进门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闹不清你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你又说我恼了。”袭人说:“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吗!”

正闹着,贾母派人来叫宝玉吃饭,他过去胡乱吃了半碗,就回到自己房间。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牌玩。宝玉知道麝月与袭人关系不错,所以连麝月也不搭理,揭起软门帘就进了里间。麝月只好跟进去。宝玉推她出去:“我可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好叫了两个小丫环进去服侍。

宝玉拿一本书,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想要茶喝,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儿的水灵灵的,宝玉就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说:“叫蕙香。”宝玉又问:“是谁起的?”蕙香说:“我原来叫芸香,是花大姐姐给改成了蕙香。”宝玉道:“该叫'晦气’,别叫什么蕙香!”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说:“四个。”宝玉问:“你排行第几?”蕙香说:“第四。”宝玉说:“以后就叫'四儿’,不必叫什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能配得上这些花儿,别糟蹋了好名好姓。”宝玉很明显是在讽刺花袭人和麝月。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屋听了,抿着嘴直笑。

这一天,宝玉也不大出屋,也不和姐妹丫环们胡闹了,闷在家里看书写字,只让四儿伺候。谁知道,四儿非常聪明乖巧,逮着机会,变着方法亲近宝玉。

晚饭后,宝玉因为喝了两杯酒,脸上发烧,两眼朦胧,想想过去有袭人等人和自己说说笑笑,现在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人了,感觉一点意思也没有。想赶她们都走,又怕她们更来劲儿;想拿出主人的派头训她们,又有些不忍心。就当她们死了吧,这样感觉好多了。

他让四儿剪剪灯花,端上茶,看了一会儿《南华经》。看到了《外篇??箧》一篇。

《南华经》就是《庄子》,是道家庄子等人写的。《?箧》的“?箧”就是开箱子的意思,比喻开箱子的小偷。这篇文章矛头指向儒家“圣人”及他们的“仁义道德”,说的还是无为而治那一套。

看到这里,他感觉很有意思,趁着酒劲儿,提起笔仿着写了一段: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用白话说说这段:宝钗、黛玉、袭人、麝月都是害人精,如果没有她们的美貌、才能、劝说,那就不会有爱得死去活来,不会有不和的现象,那样多省事啊!

看来,宝玉很受女人的伤,他开始反思女人的负面作用。由爱转恨,是失恋男人的共同心理。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吧。也许是想起了祖先的教训,古人可是教育我们红颜是祸水啊!

写出来,发泄完了,他心里舒服了,倒头就睡,一觉到了天明。宝玉睁眼一看,只见袭人和衣躺在床上。宝玉早忘了昨天的事了,推推她说:“起来好好睡,别冻着了。”

袭人本来就是假装生气劝劝宝玉,没想到宝玉是这种表现,她吓坏了,没有了办法,一夜也没有睡好。现在看宝玉已经不生气了,她就又不理睬他。宝玉见她不答应,就开始替她解衣服,刚解开了一个钮子,袭人把他的手推开,又自己扣上了。

宝玉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开眼说:“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赶快到那边房间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宝玉问:“让我到哪里去?”袭人冷笑着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爱往哪里去,就往那里去。如果在那边呆腻了,这边还有个什么叫'四儿’'五儿’的伺候。我们这些东西,可是'糟蹋了好名好姓’。”宝玉笑了:“你今天还记得这些话啊!”袭人直咬牙:“一百年也能记着!比不了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晚上说了,早晨就忘了。”

宝玉见她又发怒又娇羞的样子,心里一热,从枕头边拿起一根玉簪,一下摔成两半,接着发誓:“我如果再不听你的话,就同这个簪子一样。”袭人忙捡起簪子说:“大清早的,这是何苦呢!听不听有什么要紧,也值得这个样子。”宝玉说:“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着急啊!”袭人笑了:“你也知道着急啊!你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吧。”说着,两个人起来梳洗。

袭人分寸把握得真好,“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说生气就生气,说笑就笑,绝对不会把关系搞僵了。

宝玉去了上房后,黛玉到他房间里去,见宝玉不在屋里,就找书看,正巧翻出昨天宝玉看的《南华经》。看到宝玉仿写的那一段话,她又气又笑,拿起笔写了一段绝句: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

这首用白话文说就是:

胡涂乱写什么人?糟蹋一篇好经文。

不说自己没见识,胡说八道骂别人!

写完,她也到上房去见贾母,然后又到王夫人房间去了。

熙凤的女儿大姐突然病了,大夫诊断说:“姐儿发热不是别的病,是出痘疹。” 熙凤听了,马上就忙活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让平儿拾掇被子衣服,安排贾琏到别的地方去住宿。贾琏只能搬到外书房斋戒,熙凤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天天供奉娘娘。

这是在干什么?痘疹,就是天花,过去不懂得预防,只好求神拜佛。痘疹娘娘就是专科神仙,主管痘疹。要供奉娘娘,必须天天烧香祷告,还必须素食,也就是吃斋,夫妻也不能住在一块,更不能亲热,这就是斋戒。

贾琏本来就不老实,在书房里住了两天感觉很无聊、很难熬,就开始寻花问柳。荣国府里有个笨厨师,名字叫多官,因为他软弱无能,人们都叫他“多糊涂虫”。他的媳妇也就二十多岁,有几分姿色,生性风流,喜欢招蜂引蝶,人们都叫她“多姑娘”。多厨师只要有酒有肉有钱,其他事情就不管了,所以贾府很多人都和多姑娘有过一夜情。

贾琏知道多姑娘,也想过和她建立联系,但老婆管得太紧,一直没有机会。多姑娘对贾琏也早有想法,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听说贾琏住在了外书房,她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附近晃悠。

贾琏正在孤独中,哪受得了这样的挑逗,马上就要仆人去帮着联系。仆人们与多姑娘也都有联系,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说就成功了。

这天夜里十点左右,多厨师喝得烂醉,在炕上睡得像个死人。贾琏溜出去与多姑娘约会,两个人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客套话,痛痛快快地搂在了一起。多姑娘逗他说:“你的女儿出水痘,供奉着娘娘,你不能和女人在一起,快走吧。”贾琏说:“你就是我的娘娘!”两个人难舍难分,最后竟然海誓山盟,幽会成了家常便饭。

过了十二天,大姐的水痘好了,全家人祭天祭祖宗,烧香还愿,庆祝发赏钱。贾琏终于又搬回家住。“小别胜新婚”,他们两口子恩恩爱爱的就不用说了。

第二天早晨,熙凤起床到上房去了,平儿收拾贾琏的被子衣服,从枕套中抖出一绺头发来。平儿立刻就明白了,赶快藏在了袖筒中。然后她跑到贾琏跟前笑着说:“这是什么?”贾琏慌了神,上来就夺。平儿想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了炕上,使劲掰着手就要夺,他还笑着说:“小丫头片子,你不赶快拿出来,我把你的胳膊折断了。”平儿笑着说:“你没良心。我好心好意瞒着她来问,你倒下狠手!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看你怎么办。”贾琏害怕了,赔着笑脸哀求:“我的姑奶奶,把东西赏赐给我吧,我再不玩狠的了。”

这时,就听到熙凤的声音。贾琏赶快松开手。平儿刚站起身,熙凤已经进了门,她让平儿快打开箱子,替太太找针线活的图样。平儿赶快找,熙凤看见贾琏,忽然想起来什么,就问平儿:“他拿出去的被子衣服都放起来了吧?”平儿回答:“放起来了。”凤姐说:“少了什么东西了吗?”平儿回答:“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地查了查,一样也不少。”凤姐又说:“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平儿笑了:“不丢东西就万幸,怎么还会多出东西呢?”熙凤冷笑:“这半个月难保就那么干净,或者有相好的丢下的东西:戒指、香袋,甚至头发,指甲。”

这句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他做贼心虚啊。他站在熙凤身后,看着平儿又摆手又使眼色儿。平儿装着看不见,笑着说:“我的想法怎么就和奶奶你的一样呢!我就怕有这些东西,留神搜了搜,竟然一点也没有。奶奶如果不信,那些东西我还没放起来呢,奶奶亲自查一遍吧。”凤姐笑了:“傻丫头,他如果有这些东西,哪里就会让咱们翻到吗!”她拿上图样就又走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嘻嘻地说:“你怎么感谢我呢?”贾琏高兴得跑上来搂着她,“心肝宝贝”地乱叫。平儿拿着头发说:“这个把柄我要保存一辈子了。你对我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件事来。”贾琏笑着说:“你好好保管,千万别让她知道。”贾琏嘴里说着,瞅着平儿不防备,一下抢了过来,又笑着说:“你拿着始终是个祸根,不如我烧了它完了。”说着,就把头发塞进了靴子里。

平儿咬牙跺脚:“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以后还想让我替你撒谎吗!”贾琏看见她的这个模样很可爱,就想搂着亲热亲热。平儿挣脱开跑了,急得贾琏直骂:“小骚货!想亲热亲热,她还跑了。”平儿在窗外笑着说:“让她知道了,肯定又会想法惩罚我了。”贾琏说:“你不用怕她,惹急了我,我把这醋坛子打个稀巴烂,她就会认识我是谁了!他防我像防贼一样,只允许她和男人说话,不允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别的女人关系亲密一些,她就起疑心。可她呢,不论小叔子还是侄子,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平儿说:“她吃你的醋可以,你吃她的醋就不行。她行得正走得直,你一做事就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你。”是啊,女人在与异性交友时,可能更注意精神的享受,而男人已开始目的就很明确,那就是能够得到女人,就是想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贾琏气狠狠地说:“你两个一个鼻孔出气。你们做的都对,我做的全错。哼,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贾琏这话说得可够狠的,这可是真没必要!其实,他真明目张胆地包二奶或嫖娼,别看熙凤那么厉害,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贾琏的话音刚落,熙凤走进了院子。看见平儿站在窗外,她就问:“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子里接了话:“你问她,倒好像屋里有老虎要吃他呢。”平儿说:“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干什么?” 熙凤笑了:“没人才好啊。”平儿立刻反问:“这话是说我吗?” 熙凤笑着说:“不说你说谁?”平儿冷冷地说:“别叫我说出难听的话来。”说着,她也不掀帘子让熙凤进,自己先摔了帘子进去。

熙凤自己掀开帘子进去问:“平儿疯了吗?你可要小心自己的皮啊!”贾琏听了,笑得倒在了炕上直拍手:“我竟然不知道平儿这么利害,从此我服了她了。” 熙凤埋怨:“都是你惯的!”贾琏赶忙分辩:“你两个不和,又拿我来出气。我躲开你们算了。” 熙凤说:“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熙凤要说什么?她是不是发觉了贾琏的问题?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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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贾宝玉感悟佛教 …
贾琏听熙凤说有事商量,就停住了脚步。熙凤说:“二十一号是薛妹妹的生日,你看该怎样举办庆祝活动呢?”贾琏说:“我怎么知道!你大型的生日都搞过了,现在怎么没了主意?”熙凤说:“那些生日有一些固定的要求。薛妹妹这生日,不能搞得太大,又不能太小,这让人为难。”贾琏低头想了一会儿:“你怎么糊涂了。有现成的例子啊,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就照着样子给薛妹妹过就是了。” 熙凤冷笑着说:“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不过,昨天老太太听说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是成年的年龄。老太太说要替她庆祝生日。这样与林妹妹就应该不同了。”贾琏说:“那就比林妹妹的提高提高档次。”熙凤说:“我也这么想,就想再听听你的想法。我怕你怪我瞒着你。”贾琏笑了:“算了,算了,这空头人情我可不感谢。你不搜查我就行了,我还敢怪你!”说着,贾琏转身走了。

这事好像也用不着向贾琏汇报啊,熙凤是不是没话找话,想和丈夫拉拉呱啊!

再说史湘云住了几天,就想回去。贾母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就又住了下来。她派人回去,把自己做的针线活拿来,准备给宝钗作礼物。

贾母觉得宝钗做事稳重,待人温和,所以很喜欢她。现在正好碰上她的生日,就掏出二十两银子,让熙凤准备酒席和演出。

熙凤和她开玩笑:“老祖宗就拿出这快要发霉的二十两银子做经费啊,你这意思还叫我赔上啊。你真拿不出来也就算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都把箱子底压烂了,还来折腾我们。睁眼看看,哪个不是你的孩子?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为你养老送终吗?那些储蓄只留给他,我们不配用也就算了,也不能再让我们往外掏钱啊!”

也只有熙凤敢和最高领导人开玩笑啊!领导人也是人,也需要这种交流,但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这样的。熙凤说得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贾母也笑了:“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个小猴儿。你婆婆也不敢犟嘴,就你和我顶着干。” 熙凤笑着说:“我婆婆和你一样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啊。”贾母又哈哈地笑了

到了晚上,大伙都到贾母那里聚会,一直说笑到十点多。贾母问宝钗爱听什么戏,爱吃什么东西。宝钗知道贾母这些老年人,喜欢热闹的戏,爱吃软软的甜食,所以就专挑贾母平实喜欢说了。贾母更喜欢她了,第二天派人先送过衣服、玩具等礼物去,王夫人等人也都随了份子。

二十一日这天,就在贾母的院子中搭了小戏台,预订了几出小戏。酒席就安排在贾母的屋里。这天早晨,宝玉去找黛玉,看见林黛玉还歪在炕上。宝玉笑着说:“起来吃饭去吧,戏就要开演了。你爱看什么戏?我给你点。”黛玉冷笑着说:“那你专门请一个戏班子,挑我爱听的唱给我看吧。你不用借别人的光来问我。”宝玉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以后就这样做,也叫他们借借咱们的光儿。”说着,他拉起黛玉,两个人一块去了。

吃完饭,大家看戏。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戏。宝钗谦让了一遍,最后点了《西游记》。贾母当然很高兴了,又让熙凤点。熙凤也知道贾母喜欢热闹,尤其喜欢滑稽搞笑的,就点了《刘二当衣》。贾母更高兴了,又让黛玉点。如果贾母这时不让她点,可能她就气坏了。黛玉谦让,说让薛姨妈、王夫人先点。贾母说:“今天我是特地带着你们娱乐娱乐,不用管她们。我花钱摆酒席唱戏,难道是为了她们吗?她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够便宜了,怎么还能让她们点戏呢!”大家都笑了。黛玉这才点了一出戏,然后宝玉、史湘云也都点了戏。

酒席摆好后,贾母又让宝钗点戏。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说:“没别的好戏,只好点这些戏。”宝钗听出他的意思,对他说:“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哪知道这出戏的优点,场面很好,语言也很美。”宝玉说:“我就怕热闹。”宝钗笑着说:“你还是不了解这出戏。让我告诉你,这一出戏到底热闹不热闹。这里面有一个叫《寄生草》曲子,词填得很妙,你知道吗?”宝玉听说这么好,就凑近来请求:“好姐姐,背给我听听。”宝钗开始背:

漫?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段戏说的故事是,鲁智深打死恶霸郑屠夫后,为躲避抓捕在五台山作了和尚。后来喝醉了打坏寺庙的塑像,被他的师父智真长老送到别处。

这段唱词很大气,表现了一种很潇洒的人生态度。大意:英雄无用武之地,我感到很伤心。后来只能当了和尚,但很快就必须离开了。我没有其他的牵累,没有什么牵挂,以后独自云游四方,自由自在,这样的生活向哪里去找啊?

宝玉听得高兴,拍着大腿称赞,夸奖宝钗知识渊博。黛玉说:“安安静静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这是讽刺宝玉听了宝钗的话控制不住自己了。湘云听了也笑了。

散戏的时候,贾母让人把她喜欢的一个小旦和一个小丑带过来,近距离仔细地看了看,更加喜欢怜悯他们。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又叹息一阵。贾母赏了吃的,又赏了钱。熙凤说:“这个小旦化上妆特别像一个人,你们看出来了吗?”宝钗立刻就明白像谁,但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宝玉也猜着了,也不敢说。湘云痛快地说:“倒是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赶快朝湘云使了个眼色。其他人听了这句话,都盯着看,然后说确实很像。说笑一阵,大伙就都回了房间。

晚上,湘云命令丫环翠缕收拾东西。翠缕说:“忙什么呢,等到了走的时候再收拾也不晚。”湘云说:“明天早晨就走。在这里干什么?还得看人的脸色,瞧人家眼色,这有什么意思!”

宝玉赶紧上前拉住她说:“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都知道,怕惹着她不肯说。谁知你不小心说了出来,她怎么会不生你的气?我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使眼色。你生我的气,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委曲了我。”

湘云摔掉他的手:“别人拿她取笑可以,我说句就不行。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我就完了!”宝玉着急地说:“我真是为你考虑。如果我有别的想法,立刻就化成灰!”湘云说:“大正月里,少信口胡说。这些没用的毒誓,说给那些喜欢生气、小性的人,能管住你的人去听吧!”说着,她直接就进了贾母的里间,气哼哼地躺下了。

宝玉闹个没趣,又来找黛玉。刚迈过门槛,黛玉就把他推出来,把门关上了。宝玉在窗外不停地叫“好妹妹”,黛玉也不理他。宝玉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检讨自己。袭人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劝,只好让宝玉呆呆地站在那里。

黛玉以为他回房间去了,就起来开门。看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倒不好意思,不好再关门,只能回去上床躺着。宝玉跟进去问:“凡事都有个原因,说出来,别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生气了,到底为什么呀?”黛玉冷笑着说:“我也不知什么原因。我本来就是让你们取笑着玩的,把我比作戏子取笑。”戏子,就是演员,在过去地位很低,谁也瞧不起,国家也不允许他们的后代参加科举。过去经常把戏子和乞丐、妓女看作一个层次。现在不一样了,做演员了不得了,又风光又赚钱。别说他们了,就是那些长得像他们的“明星脸”,也都能在演出市场小赚一笔。

宝玉说:“我没有说你,也没笑,为什么生我的气呢?”黛玉说:“你不说不笑,比那些说了笑了的还坏!”宝玉没法解释,只好一声不吭。

黛玉又说:“这一条不算。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难道我不配和她玩?人家偏不领你这好情,一样生气了。你又拿我做人情,说我小性儿,容易生气。你怕她得罪了我,怕我生她的气。我们俩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宝玉知道,刚才自己与湘云的谈话,黛玉都听见了。他仔细想想,自己原来是为她们两个考虑,怕她们闹矛盾,想调解调解,没想到调解不成功,自己反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于是,他想起前天看的《南华经》上的“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若不系之舟”,以及 “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句,越想越没意思。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心灵手巧的人总是辛苦劳碌,聪明智慧的人总是多思多想,而无牵无挂的人什么也不追求,吃饱了就随意游乐,就好像没有缆绳拴住的小船,自由自在地随波漂荡;山中的树木因为成材被人砍伐,泉水因为清澈甘甜招人来偷喝。

道家宣传的就是让人无为,有些消极的东西。

宝玉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转身回房间了。黛玉见他走了,就更生气了,发狠地说 :“一辈子也别来了,咱们永远也不说话了。”

宝玉也不搭腔,回去就躺在床上,眼直直地望着天。袭人知道不能劝,就说别的事情,想把话题引开:“今天看了戏,宝姑娘一定还要回请,马上就又能看戏了。”宝玉冷笑着说:“她回请不回请,与我有什么关系!”袭人只好又笑着说:“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大家都欢天喜地的,你又怎么这个样了?”宝玉冷笑着说:“大家欢天喜地,与我没什么关系!”袭人说:“大家互相照顾着,都高高兴兴地多好啊!”宝玉恼火地说:“什么'大家互相照顾着’,'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

提到《寄生草》里的这句话,宝玉很伤心,不知不觉流下眼泪。袭人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宝玉又仔细想想这句话,忽然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一个偈子: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偈子,就是佛教上常用的一种唱词,内容都是深奥的哲理等。这个偈子的意思是:

你求证我是否爱你,我求证你是否爱我,其实到了什么都不需要求证时,才算真正对感情有了深刻的认识,才算是真正到了一种人生的境界。

宝玉写完了,怕别人看不懂,又根据《寄生草》的曲子写了一段话,作为一种解释。都写完了,舒服了,他就上床睡了。

黛玉见宝玉生气去了,很不放心,就借口找袭人,到他房间里看看情况。袭人见她来了,马上笑着说:“他已经睡了。”黛玉听了想走。袭人又说:“姑娘请等等,你瞧瞧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袭人把宝玉写的偈子和唱词拿给她。黛玉一看就明白,知道这是宝玉一时生气写的。她感觉又好气又好笑,对袭人说:“写着玩的,没什么关系。”黛玉把宝玉写的东西拿回去给湘云看了,第二天又给宝钗看。宝钗看完,笑着说:“都是我的错。我给他说了一段唱词,竟然惹出他这么多想法。”说着,她把宝玉写的东西撕得粉碎,交给丫环说:“快烧了吧。”

宝钗怎么就给烧了呢?为了毁灭证据?应该是吧。她为了显摆自己的学问,竟然使得宝玉这么消极,这传到老祖宗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黛玉说:“你别撕啊,等会儿我好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让他收回这种怪念头去。”

三人都来到宝玉屋里。一进门,黛玉就笑着说:“宝玉,我问你:最珍贵的叫'宝’,最坚硬的叫'玉’。你什么珍贵的?你有什么坚硬的?”宝玉最终也回答不上。黛玉和宝钗拍着手笑:“这样蠢笨,还琢磨佛道呢。”

黛玉又说:“你那偈子说'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好固然好,不过在我看来,还不是最好。我再续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黛玉续的这两句的意思:连立身的东西都没有了,那才算心灵整洁干净了,才算达到了一种最高的境界。

宝钗说:“这种说法是真正的大彻大悟。当年禅宗南派六祖惠能,听说五祖弘忍在黄梅,他就去做了烧火做饭的和尚。五祖祥选拔继承人,命令所有和尚都要写一个偈子。高级和尚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当时惠能在厨房碾米,听了这个偈子,就说:'美是很美,但意思还没有说透。’他也念了一个偈子:'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让他继承了自己的职位。你们刚才说的偈子,和五祖、六祖的很相似。宝玉的偈子是不是还没说到家啊?”

黛玉笑着说:“刚才不会答,现在更答不上了。我们都知道的道理,你却不知道。以后再不要去琢磨什么佛道了。”宝玉心想:“原来她们比我早领悟了,我何必自寻苦恼呢。”于是,他笑着说:“谁琢磨佛道了,那不过是开些玩笑话吧。”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四个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过去。

这时有人传信儿,元春派人送出一个灯谜儿,让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再编制一个谜语。宝玉他们赶紧到了贾母那里。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白纱灯,上面写着一个谜语,大家都在猜呢。小太监又传达旨意:“各位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暗暗地写在纸上,一起送到宫里,娘娘亲自检查对错。”

宝钗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没有什么新鲜的,马上就猜着了,但仍然赞颂谜语编得好,并假装在苦苦地思索。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猜着了,都暗暗地写了下来。贾环、贾兰等人也被叫来了,都写下了自己的答案。然后,每个人都编了谜语,写好贴在了灯上。

到了晚上,太监又来传达旨意:“娘娘制的谜语,都已经猜着了,只有二小姐和三爷没猜对。你们编的谜语娘娘也猜了,你们看对不对。”太监又把赏赐的东西给了猜对的人,奖品也挺简单,就是些文具。迎春和贾环两个人当然什么也没得到。迎春觉得反正是游戏,得不得奖品没关系,所以没放在心上。贾环不行啊,他心里可是老大不痛快!迎春确实挺笨,贾环确实很蠢。

太监又说:“三爷说的这个意思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问三爷谜底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看贾环的谜语: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大家也弄不清是什么东西,都哈哈地笑了。贾环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兽头”就是古代建筑物屋檐角上的两角怪兽。有个傻子的谜语和贾环的差不多:什么东西能吃又能坐。大家猜是什么?面包和板凳。

太监记下贾环的谜底,就回宫了。

贾母也来了兴致,让人抬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屏风,让大伙都编谜语,写出来贴在上边,另外还准备了小奖品。

贾政下班回家,见贾母高兴,晚上也来哄母亲高兴。贾母、贾政和宝玉坐在上席,王夫人、宝钗、黛玉和湘云坐在一起,迎春、探春和惜春三个人坐在一起。李纨和熙凤坐在里间。贾政看了一圈,就问:““怎么不见兰哥?” 仆人赶快进屋问。李纨笑着回答:“他说刚才老爷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大家都笑说:“脾气真古怪。”贾政忙派贾环和两个老婆子把贾兰叫来。贾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还给他抓点心吃。别人不叫就不到,贾兰还是很有骨气。不过,他是不是也嫉妒宝玉啊,他可是长房长孙啊。也就是贾政大儿子的大儿子,这在古代家庭地位可是很高啊!

宝玉和湘云喜欢说说笑笑,现在贾政,也都不敢说话了。黛玉不大和别人交流,当然不会多说话。宝钗说话非常注意,所以现在稳稳地坐着,也不轻易开口。酒席的气氛显得很沉闷。

贾母明白是贾政在的原因,喝了几轮酒后,就撵着贾政去休息。贾政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他陪着笑说:“我听说老太太在这里摆酒席,举办猜谜活动,所以特地准备了礼物来参加。你怎么只疼孙子、孙女,不疼疼你儿子呢?”贾政还会开玩笑?看来是家庭气氛影响他,使他的性情回归自然了。

贾母笑着说:“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我心里就有些闷。你要猜谜,我说一个,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赶忙说:“猜不着当然要罚。如果猜着了,也得领奖品。”贾母说:“那当然。”她说:

猴子身轻站树梢。

──打一果名。

“立在树枝”,当然是荔枝了。贾政假装猜不着,乱说一通,然后才说出标准答案。

古语说,“树倒猢狲散”。这个谜语的谜面怎么看,怎么是这个意思。什么是大树?是贾府吗?

贾正也给贾母出了一个谜语: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

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打一用物。

说完,他悄悄地把答案给宝玉说了。宝玉明白他的意思,悄悄地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明白过来,就说:“是砚台。”贾政不嫖不赌,还算能够端住读书人的架子,有一些像砚台的“端方”。贾政笑着说:“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对。”他回头说:“快把礼物送上来。”女仆人们答应一声,大盘小盘一齐捧上来。贾母一件件地看,原来都是元宵节用的一些新鲜玩意儿,她高兴地说:“快给你老爷敬酒。”宝玉倒酒,迎春捧上杯子。

贾母又说:“你看看那屏风上,都是她们姐妹们编的谜语,你在再猜一猜给我听听。”

贾政答应一声,走过去看。第一个是元春的: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贾政说:“这是爆竹啊。”宝玉回答:“对。”

贾政又看一个: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贾政说:“是算盘。”迎春笑着回答:“是。”

又往下看: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贾政说:“这是风筝。”探春笑着说:“是。”

再看: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贾政说:“这是庙里佛像前的大油灯。”惜春笑了:“对,是大油灯。”

贾政心想:“娘娘的谜底是爆竹,只是一声巨响吓人一跳,接着就消散的东西。迎春的谜底算盘,代表反复打算,命运却不好。探春的风筝,是飘摇不定的东西。惜春的大油灯,是孤独寂寞的东西。现在是过节,怎么拿这些不吉祥的东西作谜语呢?”他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但又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强打精神往下看。

后面是一首七言律诗,是宝钗写的: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这个谜语的谜底是更香。更香就是画上刻度的香,点上以后计算时间。这首诗写出一种孤独寂寞的生活,是不是暗示宝钗以后独守空房啊?

贾政看完,心里暗想:“小小年纪就写这样的东西,太不吉利了。看来都不是有福的人啊。”想到他更烦闷了,更觉得悲伤了,也就没有什么精神头了,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贾母认为贾政疲劳了,又怕他呆久了影响酒席气氛,就对贾政说:“你不用再猜了,回去休息吧。”贾政连忙答应几声“是”字,又向贾母敬了酒,这才走了。他回到房间,想起刚才的谜语,悲伤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贾母见贾政走了,就对着大伙说:“你们自由自在地乐一乐吧。”话还没说完,宝玉已经跑到屏风前边,指手画脚,张牙舞爪,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猴子。

宝钗说:“还像刚才那样老老实实坐着,大家说说笑笑,斯斯文文的多好。”熙凤从屋里出来插嘴说:“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时时刻刻看着你。刚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的面,提议让你也写个诗谜。那样的话,你说不定现在还出汗呢。”宝玉急了,拉着熙凤的胳膊直摇晃。贾母说笑一阵儿,也觉的有些发困。听听外边敲鼓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就让撤了酒席,站起身说:“我们都休息吧。明天还是过节,应该早起。明天晚上再玩吧。”

明天还会有好玩的事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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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贾宝玉读到西厢 …
自从那次到大观园视察后,贾元春就命令探春把写的所有的诗句都整理好,自己亲自编辑审查,下令在大观园雕刻石碑,作为流传千古的高雅活动。贾贵妃在皇宫中实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只能这样做一点文化方面工作。

皇宫传出命令,谁敢拖拖拉拉。贾政马上挑选能工巧匠,在大观园树碑刻字,贾珍带领贾蓉、贾萍等负责监工。贾蔷负责管理小戏班子,没有时间参加。所以,贾珍又叫贾菖、贾菱来监工。一个国家级项目就这样上马开工了,很多人又找到发财的机会了。

大观园的玉皇庙和达摩庵两个地方,各有十二个小和尚和十二个小道士,贾政想把他们都送到别的庙里去。后街上住的贾芹的母亲周氏,一直想到贾政这里为儿子找一个工作,趁机也弄点银子花花。她听说和尚、道士要搬出大观园,立刻来求熙凤。熙凤觉得她平时对自己很尊敬,就答应了。

熙凤琢磨了个办法,去对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小道士千万不能送到别的地方,如果娘娘再省亲,那不又费事去召集吗。我看,不如把他们送到我们的铁槛寺去,派个人按时送些花费就行。如果用到他们,一叫就能来。”王夫人又去请示贾政。贾政听了笑着说:“这倒是提醒了我,就这样办。”(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接着,他就派人去叫贾琏。为了让皇帝和娘娘们高兴,花点钱没什么了不起,成本根本没人在乎!

贾琏正和熙凤吃饭,一听叫他,放下碗就走。熙凤一把拉住他,笑着说:“你先等等,听我说句话。 别的事我不管,如果是为小和尚们的事,不管怎么样,就听我的吧。”接着她就告诉了贾琏的操作方法。贾琏笑了:“我不管,你有本事你去说。”熙凤听了,脖子一梗,把筷子一放,似笑不笑地瞅着贾琏说:“你说真的,还是开玩话?”贾琏笑着说:“西边街上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次了,要个工作干干。我已经答应了了,叫他等着。好容易有了这个好工作,你又夺了去。”熙凤也笑着说:“你放心。娘娘说了,大观园东北角上,叫多多地种松柏树,楼底下还让种些花草。等这个工程下来,我保证让云儿去负责。”贾琏说:“就照你说的做吧。我问你,昨天晚上,我不过是要变了个花样儿,你就羞羞答答的。”熙凤“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又向贾琏“呸”地啐了一口,低下头就吃饭。他们夫妻关系还不错。贾琏长期在外胡混,看来学会了不少生活技巧,这是熙凤不大熟悉的,也不好意思的。

贾琏得意地哈哈笑着走了。见了贾政才知道,还真是小和尚的事。贾琏照着熙凤的叮嘱说:“我看,芹儿的办事能力不错,这件事交给他办很合适。反正找原来的规定,每月让芹儿支钱就行了。”贾政不大管这些事,听贾琏这样说,当然就答应了。

回家后,贾琏马上把消息告诉了熙凤,她又立即派人告诉了周氏。贾芹又来拜见贾琏夫妻两个,表示感谢。熙凤为他们求情,让贾琏先给支取了三个月的资金。贾芹拿着批条去了银库,按规定支取了二三百两银子。他随手拿了一块,扔给了银库管理员作了小费。

把银子拿回家后,他又和妈妈商量了商量,除去雇了头大毛驴骑着,又雇了几辆车,到荣国府的小便门,把小和尚、小道士叫出来,让他们坐上车,一起到城外的铁槛寺去了。

说说贾元春,这一天,她忽然想起自己视察过大观园以后,贾政一定做为圣地保护起来了。这样,园子里肯定很冷清,再说,家中现在又有几个写诗作赋的姐妹,何不让她们进去住。她又想到宝玉从小在在姐妹们中间长大,和别的兄弟们不一样,如果不让他进去,只怕他就太寂寞了,贾母和王夫人也会为他担惊受怕。想到这些,她就让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传达命令,让宝钗等到园子里居住,让宝玉到园子里读书。

一个景点,如果没有人就没有了生机。元春想得很周全,也很合人情。不过,让宝玉进去是否合适?一群姐姐、妹妹围着,他能好好读书吗?不过,进了大观园,起码可以保证不出大事,少出乱子。现在很多家长送孩子去学校,也是因为怕外面的环境带坏了孩子,至于孩子学不学习,那就是第二位的事了。

贾政和王夫人接到命令后,等夏守忠走了,马上就汇报给了贾母,派人进大观园扫卫生,安排床铺等生活用品。

宝玉说这件事,高兴得不知怎么好,拉着贾母商量该准备什么东西。忽然,一个丫环来说:“老爷叫宝玉过去。”这句话好像晴空霹雳,宝玉立刻就蔫了,脸色都变了。他拽着贾母,浑身扭得都成麻花了,说什么也不肯去。

贾母只得安慰他说:“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写了那篇好文章。估计是娘娘叫你到园子里住,他嘱咐你几句。他要求什么,你答应着就是了。”她一面安慰,一面叫来两个老婆子,嘱咐她们:“好好带了宝玉去,别让他爸爸吓着他。”俩老婆子连声答应。

宝玉只能去了,可他走路的速度可就慢了,一步挪不了三寸,蹭着走去的。这时,贾政在王夫人屋里商量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丫环都在门厅里站着,一见宝玉来了,都抿着嘴笑。金钏儿一把拉住宝玉,悄悄地笑着说:“我这嘴上是才搽的胭脂,你现在吃不吃啊?”彩云一把推开金钏:“人家正心里不舒服,你还逗他。趁老爷这会儿高兴,快进去吧。” 金钏儿也太随便了,开玩笑也不看看形势。彩云这丫头成熟、稳当。

没办法,宝玉只好挪进门去。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屋。赵姨娘掀起帘子,宝玉弯腰走进去。贾政和王夫人迎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排椅子,迎春、探春、惜春和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探春、惜春和贾环站了起来。

贾政抬头看,见宝玉站在跟前,神采飞扬,光彩照人。再看贾环,獐头鼠目,行动猥琐。他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一直当宝贝一样宠爱,自己的胡须快要白了,思前想后对宝玉的不满就减掉了百分之七八十。过了老半天,他才说:“娘娘吩咐说,你天天在外边胡闹,越来越懒惰了,让对你要严加管教,让你和你的姐妹们去园子里读书写字。你一定要用心学习,如果再惹是生非,我绝对饶不了你!”宝玉连连回答“是”。王夫人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探春他们三个这才坐下。

王夫人抚摸着宝玉的脖子说:“前天的药丸都吃完了?”宝玉回答:“还有一丸。”王夫人说:“明天再拿十丸,每天晚上,让袭人伺候着你吃了再睡。”宝玉说:“按照你的要求做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伺候我吃。”

贾政突然问:“袭人是什么人?”王夫人说:“是个丫环。”贾政说:“是谁起了这么古怪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高兴了,连忙替宝玉掩饰:“是老太太起的。”贾政警惕性很高,他也知道母亲的学问绝对没到这一步,他肯定地说:“老太太怎么知道这样的词语,一定是宝玉起的。”(红楼梦翻译第一人。《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

宝玉见瞒不过去了,忙站起来回答说:“记得读过一句古诗:'花气袭人知昼暖。’因为这个丫环姓花,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赶快打圆场:“宝玉,你回去就给她把名字改了吧。老爷,你也不用为这样的小事动气。”贾政生气地说:“改不改的倒无所谓。不过可以看出宝玉不务正业,专门在这些情诗艳词上下功夫。”说完,他突然大喝一声:“闯祸的畜生,还不滚出去!”王夫人赶快跟着说:“去吧,老太太等你吃饭都要等急了。”宝玉答应了,慢慢地退出房间,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骂儿子喜欢骂畜牲,这不好嘛,你说畜牲的爹是什么东西?关键时候,王夫人还是举起贾母这杆大旗,那是很管用的。过去讲究“百善孝为先”,谁敢对老娘不尊敬啊?谁敢不听老娘的话?现在不一样喽,谁还听老娘的话啊?老娘就是一个老丫环,不骂她就算很仁慈了。嘿嘿!

宝玉刚至穿堂胡同的门前面,只见袭人倚门站在那里。一见他平安回来,袭人堆起笑来问:“叫你干什么?”宝玉说:“没有什么,不过是怕我进园去淘气,嘱咐嘱咐。”一面说,一面回到贾母房间,介绍了刚才的情况。

黛玉正好也在那里,宝玉就问她:“你觉得住哪里好?”黛玉正想这件事,她笑着说:“我觉得潇湘馆好,那些竹子一遮,特别幽静。”宝玉拍着手说:“和我的想法一样,我正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两个地方又近又幽静。”

这时,贾政派人向贾母汇报:“二月二十二日是个好日子,让他们搬到院子里去吧。”薛宝钗住蘅芜苑,林黛玉住潇湘馆,贾迎春住锦楼,探春住爽斋,惜春住蓼风轩,李氏住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个住处再加两个老婆子、四个丫环,除各人奶娘和贴身丫环外,另有专管打扫卫生的。

二十二日,他们都搬了进去。大观园立刻就热闹起来。

说说宝玉。自进花园以后,他心满意足,也没有别的乱想法了,每天就和姐妹丫环们在一起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作画吟诗,要不就描画刺绣,做游戏,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写景抒情的诗,虽然不算好,但也是真情真景。有几首是这样: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有一些人知道这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写的,抄录出来到处给人看,还有一些人把它写在扇面上、屏风上。随后很多人就托人找宝玉求字。宝玉当然得意了,每天都忙这些外来的约稿。

很快,宝玉心里就不舒服了,干什么都觉得没有趣。茗烟想哄他高兴,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他到书店里,买来许多传奇小说,比如赵飞燕、武则天、杨贵妃的小说等,交给宝玉看。宝玉一见就想得到了宝贝,爱不释手。茗烟又嘱咐他:“别带进院子里,让别人知道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宝玉犹豫再三,挑了几本文笔好的藏在了床顶上。那些写的粗俗的、暴露的,就藏在外面书房里。这些书,在当时应该算是不折不扣的黄色小说,就算是今天,有些也是“儿童不宜”的不健康作品。

三月中旬的一天,早饭后,宝玉带上了一套描写崔莺莺和张生的小说《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聚精会神地读起来。他正看到“落红成阵”,巧的是,一阵风吹过,桃花吹下来一大半,落得满身、满书、满地都是。宝玉怕让脚踩脏了,就兜着衣服上的花瓣,来至水边,抖了进去。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最后流出沁芳闸去了。

他回来一看,地下还有许多花瓣,怎么办呢?这时,只听背后有人说话:“你在这里干什么?”宝玉一回头,原来是黛玉来了。她肩上扛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里还拿着花帚。宝玉笑着说:“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放在那水里。”黛玉说:“放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一流出去,就会和脏东西混在一起,仍然把花糟蹋了。在那个墙角上,我弄了一个花坟。现在把花瓣扫起来,装在这袋子里,用土埋上,日子久了就消失了,这样不就干净了。”农民是种地瓜,人家是葬花,生活档次确实不一样。我们是生活,甚至是生存,人家黛玉他们那是在玩艺术呢。

宝玉高兴地说:“等我放下书,帮你一起收拾。”黛玉问:“什么书?”宝玉听见问他,慌忙去藏:“没什么,就是《中庸》《大学》这些书。”黛玉笑着说:“你又在我跟前装神弄鬼。趁早儿给我看看。”宝玉说:“好妹妹,对你我没有担心的。你看了,千万可别告诉别人。这真是本好书!你要是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他一面把书拿给了黛玉。黛玉把工具都放下,接过书来看,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全部看完了。她觉得词语优美,内容感人,她边看边记忆。

宝玉笑着说:“妹妹,你说好不好?”黛玉笑了:“真的很有趣。”宝玉笑着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他用的这两个词分别是说张生和崔莺莺的。黛玉听了,脸一下子通红了,她直竖起眉毛,瞪圆了眼睛,带着很大的怒气对宝玉说:“你胡说!你用这混蛋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妈去。”说到“欺负”这两个字,她的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赶快拦住她:“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回,是我说错了。如果是有心欺负你,明天我掉水池里,让癞头鼋吃了,变个大王八,等你做了'一品夫人’归了西天的时候,我到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石碑。” 癞头鼋也是鳖的一种。实际上驮石碑的是龙的一个孩子,叫??,长得像“王八”。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她边揉眼睛边说:“看,吓成什么样了。'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枪头。’”黛玉引用的也是刚才看的书中的句子。宝玉得意地笑着说:“你也说了!我也告状去。”黛玉不服气地说:“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吗?”蛮不讲理啊,她自己说行,人家宝玉说就成了污辱、欺负她。所以,在舆论上,女人把握着主动权。男人不热情叫什么?呆子。男人如果太热情了,人家可能又会说你是流氓。

宝玉把书收起来,笑着说:“赶快把花埋了吧,别提这件事了。”两个人收拾落花。快要埋好了,袭人走过来,她说:“哪里也找不到,原来在这里呢。那边大老爷身体不舒服,姑娘们都过去看望了,老太太叫让你也去。快回去换衣裳去吧。”宝玉赶忙拿上书,辞别了黛玉,回房间换衣服。

黛玉见姐妹和宝玉都走了,觉得很无聊。她往回走,走到梨香院院墙的时候,听见墙里面笛声悠扬,歌声婉转。那是小戏班在排戏。

有两句唱词传到她的耳朵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黛玉听了,觉得这个词很感人,就停下来侧耳倾听。里面又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她点头感叹:“原来戏里也有好文章。可惜人们只知道看戏,未必能体会到其中的趣味。”她继续聚精会神地听,里面又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歌词,更打动了她,她如醉如痴,站也站不住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细细品味这两句歌词。她又想起古诗中的“水流花谢两无情”的句子,还有词中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句子,以及刚才看到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句子。这些句子都是写爱情的,写女人的哀愁,黛玉当然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黛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在她背上打了一下。是谁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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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醉酒汉表现侠义 …
黛玉正沉醉在一种痛苦的情绪之中,忽然有人从背后打了她一巴掌,那个人还大喊:“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这个人也太随便、太鲁莽了吧,这是黛玉啊,打重了,内脏出血都是可能的。吓掉了魂儿也不行啊!

黛玉当然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香菱。香菱的身世很凄惨,年龄小,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对她没法生气了,黛玉说:“你这个傻丫头,吓了我一跳。你干什么呢?”香菱笑嘻嘻地说:“我是来找我家姑娘的。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吧,回家吧。”说着,她拉着黛玉的手回了潇湘馆。原来熙凤送来了两小瓶皇家专用的新茶。黛玉和香菱坐下,说了一会儿话,然后香菱就走了。说什么?随便说呗,比如这块布料好,那个刺绣美之类的,也没什么有意义的话。这倒不是瞧不起妇女,关键是过去不让妇女出门,她们又能谈论些什么呢?只能是婆婆妈妈的事了。

再说宝玉。宝玉和袭人回到房间,见鸳鸯正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活呢。见他们回来了,鸳鸯说:“你去哪里了?老太太叫你去那边看望大老爷去。还不快去换衣服。”袭人连忙进里屋拿衣服。

宝玉坐在床沿上等着,回头见鸳鸯又低着头看针线活。宝玉把脸凑近她的脖子上,使劲去闻上面的香水味,然后不停地用手摩挲,觉得白白的、滑滑的,比袭人还要好。接着,他凑上去死皮赖脸地说:“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给我吃了吧。”这可是明显的性骚扰啊。面对性骚扰,女人应该大声说“不”。鸳鸯马上喊人:“袭人,你出来看看。你跟他多长时间了,也不劝劝,还是这个样子。”袭人抱着衣服走出来,对宝玉说:“劝了多少回了,你怎么就不听呢?你再这么做,这个地方可就没法住了。”说着,她帮宝玉穿好了衣服,催促他和鸳鸯去见贾母。

作为丫环,袭人拿宝玉也没什么办法,她只能警告他,如果不老实就会被弄出大观园的,那就没机会与姐姐妹妹的在一起了。

宝玉见过了贾母,来到外边正要上马,看见贾琏探望贾赦刚回来了,正要下马。两个人说了两句话。旁边走过一个人来说:“给宝叔请安”。只见这个人有十###岁,长得斯文清秀。不过,宝玉想不起他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一看他有些愣神,贾琏笑着说:“连他也不认识?他是后街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了:“对,对,我怎么就忘了。”于是,他就问贾芸母亲好,这是要干什么。贾芸指着贾琏说:“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着说:“你长得越来越出众了,倒像是我的儿子。”贾琏哈哈地笑起来:“真不知道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能给你当儿子吗?”宝玉笑着说:“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回答:“十八岁。”

自古以来,认干爹、干妈、干姐、干弟等,就是巴结人、拉拢人的好办法。桃园三结义、蒋介石与张学良结拜就是好例子。贾芸多聪明,马上就接上了话茬:“俗语说,'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虽然我岁数大,但山高高不过太阳。自从我父亲去世了,这几年也没人教导我。如果宝叔不嫌侄儿我蠢笨,认我作儿子,那就是我的福气了。”不容易啊,认比自己小的当干爹,确实需要相当的勇气啊!

贾琏指着宝玉说:“你听见了?认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他就进院子了。宝玉笑着说:“别跟着他们胡混,明天你到书房里来,我带你园子里玩去。”说着,他上马去看望贾赦。

贾赦,不过是偶然受了风寒,也不要紧。宝玉是代表贾母来的,所以先传达了贾母的问话,然后自己又问好。贾赦先站起来回答贾母的话,然后叫人:“赶快带哥儿到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来到上房。

邢夫人见他来,自己先站了起来,向贾母问好,然后宝玉才向她问好。邢夫人拉着他上炕坐下,又命令人倒茶。

一杯茶还没喝完,儿子贾琮来向宝玉问好。可能看着他与宝玉相差太远,邢夫人有些生气地说:“怎么弄得像个猴子!你的奶妈是个死人啊,也不给你收拾收拾,灰头土脸的,哪里像一个公子!”

正说着,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问过好,邢夫人就让他们坐在椅子上。贾环见宝玉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垫上,邢夫人又疼爱地不停抚摸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坐了一小会儿,就向贾兰使眼色要走。

贾兰只能听他的意思,一同站起来告辞。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着说:“你先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能又坐下了。

邢夫人对着贾环他俩说:“你们回去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里呢,闹得我头晕,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他俩答应着,就回家去了。

宝玉笑着问:“姐姐们呢?”邢夫人说:“她们都到后边屋里去了。”宝玉又问:“大娘说有话要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了:“哪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和你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吃饭。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送给你。”

他们说着话,很快到了吃饭时间。宝玉和她们吃完饭,又去向贾赦告辞,然后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回家。他们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休息。

贾赦和夫人对待宝玉特别客气,甚至有些巴结的味道,根本不像对自己的侄子。毕竟宝玉是贾母的特使、红人,是贾母从上边派来的,所以贾赦他们又让座,又请吃饭,又送礼物。

再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找机会打听有什么工程等能派给自己。贾琏告诉他:“前天倒有一个好工作,偏偏你婶子再三求我,给了贾芹了。他答应我,说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贾芸听了,沉默了半天才说:“既然这样,我就等着吧。叔叔也不用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天来打听的话,到时候再说也不晚。”贾琏说:“我哪里有工夫说这些闲话儿呢。明天一早,还要到兴邑走一趟,必须当天赶回来。你先去等着,后天你来问消息吧。”说着,他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上他就琢磨这件事。他已经听出来了,还是王熙凤主事啊!最后他想起一个好办法,就到舅舅卜世仁家去了。

卜世仁开着香料店,正巧刚刚下班回家。他见贾芸来了,就问他有什么事。贾芸倒是痛快:“有件事求舅舅帮助帮助。我需要一些冰片、麝香等香料,求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到八月我就把银子全送过来。”

卜世仁冷笑着说:“再别提赊欠的事了。前天我们店里一个服务员,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还没有还上。只好我们大家赔上,我们制定了一个制度,再也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拿出二十两银子请大家吃饭。再说现在这些东西也缺货,你就是拿现钱来买也没有货。你拿了这些东西又不干正经事吧。别怪舅舅教训你,你也该努力努力学着去挣钱了。” 你看,老卜几句话就把路全堵死了,还让你没话说。

贾芸勉强笑笑:“舅舅说得容易。我妈说,父亲去世这么多年,多亏舅舅们帮忙照顾。舅舅你知道啊,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办呢?也就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今天要三斤米,明天要二升豆子的,舅舅也没有办法吧。”

看人家这舅舅与外甥,都不是善碴儿。拍马屁也不管用,卜世仁说:“我的孩子,如果舅舅有钱,给你还不是应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就愁你不能发家致富。只要你到荣国府、宁国府里转一转,就算和管家们多交往交往,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天,我碰见你们家族的贾芹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个和尚、道士,到寺庙去了。如果他不到处求人,这好事能轮到他吗?”

贾芸听他唠叨个没完,又不解决实际问题,就站起来告辞。卜世仁嘴上还直客气:“别着急啊,吃了饭再走啊。”话还没说完,他老婆就喊:“你又糊涂了。不是说没有粮食了吗,你还装什么大老板啊。你留下外甥喝西北风啊?”卜世仁说:“再去买点儿面不就行了。”老婆就喊女儿:“银姐,到对门王奶奶家去借二三十个大钱买面。”卜世仁,名字起得真好,“不是人”,他女儿的名字也不错,可以看出他的主要追求――钱,他老婆演技比他高,但感情、真实感上比他差多了,表演太做作、太直露。

贾芸呢,早给气跑了。一路上,他低着头呼呼地走,边走边想,越想越气。走着走着,突然 “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

被撞的人开口就骂:“我操你娘!瞎了眼了!”一股酒精的味道和脏话一起喷过来。贾芸一看是醉汉,就想赶紧躲开。谁知道,那个醉汉一把抓住了他,贾芸一看,原来是邻居倪二。倪二是个黑社会,靠放高利贷、管理赌场、当打手挣钱。现在,他正好收利息回来,已经喝醉了,感觉被人撞了,挥拳就要打。

贾芸大喊:“老二住手!是我!”倪二睁开朦胧的醉眼,看出是贾芸,晃晃悠悠地笑着说:“原来是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贾芸说:“不告诉你了,说了也就是白白惹一顿气。”倪二牛皮烘烘地说:“不要紧,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谁得罪了我倪二的邻居,管教他家破人亡!”

贾芸赶紧说:“老二,你先别生气,我告诉你就行了。”接着,他就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倪二。倪二非常气愤地说:“要不是你亲舅舅,我早就骂他娘了,真气死我了。不过,你也不用发愁,我这里正好有几两银子,你想用什么,尽管拿着去买。但有一件,你我做了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面放债给别人,你却从没有向我张过口,借过钱。也不知你厌恶我是个混混,怕侮辱了你的身份呢,还是你怕我难缠,利息太高?如果怕利息高,这银子我不要利息,也不用写借据。如果是怕侮辱了你的身份,那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咱们各走各的路。”说着,他真的从肩上的长包包里掏出一把银子来。

贾芸心想:“倪二虽然是个黑社会,但他对街坊邻居还算和气,还有侠义的好名声。如果今天不领他这份情,可能惹得他不高兴。反正我正好急需资金,不如借了他的,改天加倍还他就行了。”想到这里,他哈哈笑着说:“老二,你真是个好汉,我何尝不想找你帮忙啊。不过,我看你结交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像我这样没能力的人怕你不理。今天承蒙你这份深情厚意,我怎么敢不接受,等我回家给你写个借据。”

倪二大笑着说:“你真是个会说话的人。如果是结交的朋友,我怎么收他的利息!既然把银子借给他,图的是他的利息,那就不是朋友了。闲话少说。既然你瞧得起我,这是十五两三钱挂零的银子,你拿去买东西吧。你要写什么借据,趁早把银子还给我。”贾芸听了,一面接过银子,一面笑着说:“我不写了,不写了,你也别生气。”倪二哈哈笑了:“这才对嘛。天也黑了,我就不再和你客气了,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回家吧。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老婆,叫他们自己睡吧,我今晚上不回家了。如果急事,让我女儿明天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说完,他晃晃悠悠地走了。

中国人就是讲究多给别人帮忙,这就叫“义气”“侠义”,在社会上混的尤其要注意这一点。当然,倪二他们也不会见谁落了难都帮,像贾芸这样有发展前途的,他们肯定都抢着帮助。王短腿,这名字也很有意思,他是因为腿短,才化劣势为优势成为马贩子的?还是因为贩卖的都是高头大马,才显得腿很短呢?过去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岗位标兵好像都有外号,比如善捏泥人的泥人张,造剪刀能手王麻子等。

再说贾芸,他心里还嘀咕,担心倪二是喝醉了酒才这样,明天可能会反悔。回来他又想:“不要紧,等事情成功了,再加倍还他就行了。”想着,他走到一家钱铺里――也就是古代银行,称了称银子,十五两三钱四分二厘。他很高兴,就往回走,先到隔壁把口信捎给倪二老婆,然后才回家。

他母亲正在炕上纺线,见他进了门,就问他一天都干什么去了。贾芸怕母亲生气,就没提卜世仁的事,只说去找琏二叔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芸洗了脸,出了南门,在大香料铺里买了冰片和麝香,就马上赶到了荣国府。打听到贾琏出了门,贾芸就往后边走。到贾琏院门前,就见几个小男仆正在扫院子。周瑞媳妇出来喊:“先别扫了,奶奶要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着问:“二婶婶要去哪里?” 周瑞媳妇说:“老太太叫她,我想是去裁剪什么东西。”

正说着,一群人簇拥着熙凤走了出来。贾芸早了解好了,知道熙凤喜欢讲排场,所以赶忙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走上去问好。领导需要下级用战战兢兢的样子来满足自己的一种虚荣心。

熙凤没用正眼看他,继续往前走,只是问他的母亲“怎么不来这里逛一逛”。贾芸说:“她一直惦记着婶子,要来看望看望,但她身体不太舒服,又不能来。” 熙凤笑着说:“真会撒谎。”贾芸紧跟着边走边说:“侄儿我哪敢在长辈面前撒谎。昨天晚上她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体娇弱,负责的事情又多,多亏婶子能干、有本事,各项工作都处理得这么好。”

熙凤刚才还说他在撒谎呢,现在一杯拍马屁,满脸都笑了。这种心理是正常的。对孩子讲究实行多夸奖、多鼓励的“赏识教育”,领导同志和长辈难道就不需要吗?都是人,都喜欢听表扬。

熙凤来了兴致,停下了脚步说:“你们娘俩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贾芸一听给机会了,赶紧说:“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是开香料店的,现在他买了个官去了云南,所以香料店也不开了,把贵重一点儿的香料都送给了亲戚朋友。他送我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要送给别人吧,他们也不配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想来想去,只有孝顺婶子你才最合适。”说着,他用双手把一个锦缎包裹的盒子举了起来。

熙凤正要购买端午节使用的香料,贾芸这就给送上门来了,还送上一段赞美的话,她心里又得意又高兴,转过身命令丰儿:“快接过芸哥儿的东西,送回家去,交给平儿。”接着又说:“你真懂事,怪不得你叔叔常夸奖你。”其实,这些东西对熙凤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关键是一种敬意。

贾芸一听,话越说越热乎,就假装不知道,故意问:“原来叔叔也提起过我?”熙凤刚要告诉他工程的事,但又马上停住了。她想:“我现在告诉他,好像我见到礼物就答应要求,那也太掉价。”想到这里,她就没再提,说了两句闲话就走了。贾芸也不好提那件事,只好回了家。

昨天宝玉说让贾芸到外书房等着,这机会可不能放过。贾芸吃了饭就又进了贾府,去了宝玉的外书房。这时,焙茗、锄药两个人正在下象棋,为夺棋子“车”正吵架呢,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小男仆更淘气,在屋檐上掏麻雀玩。这些仆人的名字还是真有特色,都显得那么雅,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贾芸进了院内,使劲一跺脚,大声喊:“小猴崽子们,我来了。”小男仆看见有人来了,就都散了。走进屋,贾芸就坐到椅子上问:“宝二爷来了吗?”焙茗说:“还没过来。我替你打问打问去。”说着,他就出去了。

贾芸一看仆人们在胡闹,就知道宝玉不在家,所以他才敢大呼小叫,才敢直接坐到椅子上,才敢摆大爷的谱。他的家庭原来的时候应该也是做大官的吧,要不他怎么会端这么大的架子?

贾芸闲着没事,就观赏字画古玩,有吃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人来,再想找别的仆人,却发现早都跑着玩去了。他正郁闷呢,只听门前有人细声嫩语地叫“哥哥”。贾芸往外看,原来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环,长得小巧玲珑、白白净净的。那个丫环看见了贾芸,马上缩回去躲开了。这时焙茗走过来,见到那个丫环,高兴地说:“好,好,我正愁抓不着个送信儿的。”贾芸忙着出来问焙茗。焙茗解释说:“等了大半天,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屋里的人。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后街的二爷来了。”

丫环知道是本家族的人,也就不再躲避了,使劲地盯着贾芸看了两眼。贾芸赶快声明:“什么后街的不后街的,你说是芸儿就行了。”过了一会儿,丫环才冷冷地笑了笑:“依我说,二爷还是先回家去,明天再来。今天晚上我找机会禀告他。”焙茗问:“这是为什么?”丫环说:“他今天吃晚饭早,所以不会过来了。晚上他又不过来。所以二爷不如先回家。就算找人送信,她嘴里答应着,可她能给你送吗?”

贾芸听这丫环说话简单明了、有条有理,就想问问她的名字,想到她是宝玉屋里的,就不好问了,只是说:“这话说得对,我明天再来。”说着就往外走。

焙茗还客气:“我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去吧。”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喝茶了,我还有事呢。”临出门,他偷偷看了一眼,看到那个丫环还站在那里呢。

第二天,贾芸又早早到了荣国府,在门口正碰上熙凤。她要到宁国府里去,刚刚上了车。看见贾芸过来,她命令人叫住他,隔着车窗笑着说:“芸儿,你竟敢在我的面前装神弄鬼。怪不得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天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了。”

贾芸赶紧笑着辩解:“求叔叔这件事,婶子你就别提,我昨天就后悔了。早知道这样,我直接来求婶子,那事情早就成功了。”熙凤更得意了:“原来是没办成,所以又找我。”贾芸赶快弥补:“婶子辜负了我的一片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有这个意思,昨天就不来不求婶子了。现在婶子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求婶子疼一疼侄儿吧。”熙凤冷笑着说:“你们有近路不走,偏走远路,让我怎么办。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事情办不成。那园子里还要种花,我想不出派谁干好,你早来不早接下这工作了。”贾芸陪着笑说:“既然这样,婶子把这工作给我吧。”熙凤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我看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放焰火、买灯的大工程布置下来,再派你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贾芸又求她:“好婶子,先把这个工作派给我吧。就当是对我的考验,工作做好了,你再派给我大工程。”熙凤笑了:“你打算得够长远啊。算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才不管你的事。你过了中午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天就进园子种树吧。”说完,她让人驾起车子走了。

熙凤本来就与贾琏说好了,要把种树的工作给贾芸。现在,她又故意难为了一下他,既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权利,又让贾芸感觉到工作来之不易,更加感激,还让贾芸不忘贾琏的恩情。真聪明。

得到了工程,贾芸高兴得不得了。接着,他又到外书房绮霰斋打听宝玉的消息。谁知道,宝玉一大早就到北静王府去了。他呆呆地坐到中午,就去熙凤那里领了批条。贾芸拿到批条一看,上面竟然批了二百两银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转身就去了财务处,领上了银子。他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又激动了好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贾芸就去了倪二家,把借的银子还了。接着,他拿出五十两,出西门去花匠方椿家里去买树。大家算一算,这工程的利润还确实挺惊人的。

再说宝玉。那天对贾芸说的话,他早就忘了,要不怎么叫“贵人多忘事” 呢。这天晚上,他从北静王府回到大观园的住处,准备先洗个澡。他又想喝口茶,可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来,袭人被宝钗叫去做针线活了,秋纹、碧痕两个出去抬水了,檀云请假了,麝月在家中养病,另外几个丫环偷着出去玩去了。宝玉着急了,使劲儿喊了两三声,才有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宝玉见了她们,连忙摆手:“算了,算了,不用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好退出去。

没办法,自己动手倒茶吧。突然,身后有人说:“二爷小心烫了手,让我来倒。”接着,就有一个人接过了茶碗儿。宝玉吓了一跳,忙问:“你是哪个屋里的?。”那丫环一面递茶碗儿,一面回答:“我就在后院里,刚才从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声?”宝玉一面喝茶,一面仔细打量她:穿着半旧的衣裳,黑黑的头发,小小巧巧,干干净净。宝玉笑着问:“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吗?”那丫环干脆地回答:“是的。”宝玉奇怪地问:“既然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识?”那丫环冷笑一下说:“我又不递茶递水,不在你身边伺候你,你怎么会认识呢。”宝玉更奇怪了:“你为什么不能到我身边呢?”那丫环有些犹豫:“这话我也难不好说。不过有件事情禀告二爷:有个叫什么芸儿的,昨天和今天都来找你了。”

刚说到这句话,秋纹、碧痕嘻嘻哈哈地进来了。两个人抬着一桶水,还得提着衣裳,趔趔趄趄的。那丫环赶紧上去帮忙。

秋纹、碧痕抬头一看,来帮忙接水的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两个人很奇怪,把水放下之后,东瞧西看,发现屋里只有宝玉,心里很不高兴。她们预备好洗浴用品,帮宝玉收拾好,就关上门走了出来。

接着,她们俩马上去找小红,问她刚才到宝玉屋干什么了。小红辩解说:“我本来是到后边找手帕的,正巧二爷要喝茶,叫人却一个也没有,我才进去的。刚倒完茶,姐姐们就来了。”秋纹对着她的脸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刚才叫你去提水,你说有事。原来你等着这样的巧活呢。你也拿镜子照照,你配端茶倒水嘛!”碧痕也跟着说:“明天我就告诉大伙,以后端茶倒水就让她干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小红好一顿批斗。这我们就明白了,丫环们也是有等级的,大丫环们绝对不给小丫环表现的机会。

这时,有个老婆子进来传达熙凤的话:“明天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注意点儿,衣服别乱晾乱晒。那土山上都围上布围子了,可别乱跑。”秋纹随口问:“明天不知道是谁作监工?”老婆子说:“好像是后街的芸哥儿。”秋纹、碧痕还在乱问其他的话。小红心里却明白了,知道监工的就是昨天在外书房见的那个人。

小红本姓林,小名叫红玉,只因为“玉”字冒犯了林黛玉、宝玉的名字,大家就把“玉”字去掉了,都叫她“小红”。她家世代做荣国府的仆人,她父母现在管理房产、田产等事物。红玉今年十六岁,大观园建成后,被分在了怡红院工作,宝玉住到怡红院后,她自然就成了宝玉的丫环。红玉也有几分长相,所以不甘心永远做个小丫环,也向往上爬一爬,攀个高枝,所以总想找机会宝玉面前表现表现。可是宝玉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厉害着呢,哪里又能找得到机会呢。今天刚刚有点意思,又被秋纹她们一顿好骂,她心里都凉透了。

想往上爬,这没有什么不对的,相反,还算有理想吧。女孩嘛,如果还有些姿色,大都不愿委屈自己。就算自己能忍受清贫,别人看着也替她惋惜白白浪费了好资本。所以,不能笑话小红。小红爬能爬到哪里去?先是大丫环,然后是做姨太太?

小红正烦闷,忽然听见老婆子说起贾芸来,心中不由地一动,不过仍就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然,窗外传来低低的声音:“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捡到了。”红玉赶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红玉的脸一下子红了:“二爷在哪里捡到的?”贾芸笑着说:“你过来,我告诉你。”说着就来拉她。红玉急得转身就跑,一下子却被门槛绊倒了。

怎么了?会不会摔坏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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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马道婆施展妖法 …
红玉被门槛绊了一跤,一下子醒过来,这才发觉是一场梦。这样一折腾,她一晚上都睡不着了。天亮的时候,有几个丫环来叫她打扫卫生。红玉也不梳洗了,胡乱了把头发挽上去,洗了洗手,在腰上扎一条长巾,就开始工作。唉,她有些心灰意冷了。

自从昨天见了红玉,宝玉留了心。他想指名道姓地叫她来服务,但怕袭人她们伤心,再说又不知道红玉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所以就闷闷不乐,早晨起来也不洗脸,坐在那里直发呆。

他打开窗子,望外边看,看见好几个丫头在扫地,一个个涂脂抹粉,花枝招展,唯独不见红玉。他趿拉着鞋晃出房门,装着看花儿的样子,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他看见西南角上连廊下面栏杆上似乎有一个人倚坐在那里发呆,可惜她的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太清楚。宝玉又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看,发现真是昨天见的那个丫环。他正在犹豫该不该走过去,听见碧痕来叫他洗脸,也就只能跟着回去了。

红玉正出神呢,袭人招手叫她。袭人笑着说:“我们的喷壶没带来,你到林姑娘那里去借一把吧。”红玉答应一句,就到潇湘馆去了。走上翠烟桥,她看见山坡上已经拦上了布围子,就想到昨天说的种树的事。她转身看过去,见贾芸正坐在石头山监工。红玉想过去,但还是有些不敢,只能闷闷地拿回喷壶,无精打彩地回房倒在了床上。别人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也就没去再喊她工作。

过了一天,正好就是王子腾夫人的生日。王府派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等人。贾母身体不舒服,王夫人也就不去了。薛姨妈、熙凤、迎春、探春、惜春以及宝钗、宝玉都去了,到晚上才回来。

晚上,贾环放了学,王夫人让他来抄《金刚咒》。贾环在炕上坐好,大呼小叫地命令仆人点灯,装腔作势地抄写。他一会儿叫彩云倒茶,一会儿又叫玉钏儿剪蜡烛芯儿。丫环们都讨厌他,每人答茬。只有彩霞对他好,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彩霞悄悄地说:“你老实点儿吧,何必讨人厌呢。”贾环气哼哼地说:“你别哄我了。我知道你和宝玉好上了,已经不用搭理我了。”彩霞咬着嘴唇,用指头往贾环头上一戳:“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正说着,熙凤来拜见王夫人。王夫人就问起她生日宴会的情况。这时候,宝玉也来了。他进门见了王夫人,只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就脱了外衣,摘了靴子,一头滚进王夫人怀里。

王夫人疼爱地不停抚弄着他,宝玉也搂着王夫人的脖子不停地说话。王夫人说:“儿子,你喝多酒了,快躺下歇会儿吧。”宝玉听话,在王夫人身后躺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按摩。宝玉和彩霞说话,彩霞也不搭腔,两眼睛老往贾环那里看。宝玉干脆抓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和我说句话吧。”彩霞使劲挣扎:“再胡闹,我就喊了。”

两个人一闹,贾环就听见了。他平日就嫉恨宝玉,现在气得肚子都要炸了。生气也不敢明说,只能暗暗下手,现在机会难得,就是用蜡烛的热油烫瞎宝玉的眼睛。他装作失手,把那蜡烛往宝玉脸上一推。

宝玉“嗳哟”喊了一声,满屋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从里屋、外屋拿过来好几盏灯照着,看到宝玉满脸满头都是蜡烛油。王夫人一面命令仆人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

熙凤三步两步上了炕,忙着替宝玉收拾,当然嘴也没闲着,她笑着说:“老三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我说你到不了大场合。赵姨娘也该好好地教育教育他了。”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她又开始骂赵姨娘了:“生了这样的混蛋孩子也不好好地管一管,你们越来越不要脸了!”

赵姨娘敢怎么样?只能迎着骂,陪着笑脸上去帮忙吧。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幸好没伤着眼睛。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担心贾母责怪她,急得又训斥赵姨娘,命令赶快敷上药。宝玉说:“没事的。明天老太太问,我说我自己烫的就行了。”熙凤说:“就算说是自己烫的,老太太也要骂别人不好好地照顾你!”王夫人让仆人把宝玉送回住处,袭人等人见了,都着急得不得了。

黛玉见宝玉出去一天,就觉得很烦闷,到晚上派人来问了两三遍。知道宝玉烫着了,她赶紧过来看。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敷了满满一脸的药。黛玉吓坏了,以为烫得很很严重呢,上前要仔细看看。

宝玉急忙把脸遮住,朝她直摆手。黛玉知道宝玉的意思,他们都有些洁癖,但她还是笑着说:“藏什么呢,让我好好看看。”说着,她凑上去,强搬着脖子看了看,问他是不是很疼。宝玉假装没事:“也不很疼,养一两天就好了。”黛玉坐了一会儿,就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回去了。

第二天,宝玉见了贾母,说是自己烫的,贾母果然还是把跟班的仆人好一顿骂。

又过了一天,宝玉寄名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问好。寄名干娘,其实就是干娘,大多是尼姑、道姑来做。马道婆见了宝玉,吓了一大跳,听说是烫的,就在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嘴里嘟嘟囔囔了一阵,很有信心地说:“不要紧了,一定能好。”

她又对贾母说:“老祖宗、老菩萨,你哪里知道,凡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要一生下来,暗地里就有许多捉弄人的促狭鬼跟着他,不是拧他一下,就是推他一把,所以很多孩子都活不长。”贾母追着问:“那怎么办呢?”马道婆说:“这个容易,只要多替他做些好事就行了。佛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门惩治阴暗地方的小鬼。”

贾母高兴地问:“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很随意地说:“也不用多少钱,只不过除了烧香点蜡烛外,一天还要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个海灯,就是大光明普照菩萨现身了。”贾母又问:“一天一夜用多少油?你告诉我,我也好做这件有功德的事。”

马道婆笑了:“多少没有规定,随人们的心愿。像我们庙里,王妃许的愿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芯,那海灯只比缸小一些。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实在是穷的,三两四两的也行。”

马道婆又说:“还有,如果是为父母长辈们供奉,多施舍一些不要紧。老祖宗为宝玉,如果多施舍了反而不好,怕他承受不了。多了七斤,小了五斤,我看就可以了。”随缘、随意,心到佛知,好像都这样说,但是如果对佛的要求大,往往要求要有更多的投入。

贾母说:“好,就五斤吧,每个月领一次。”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贾母又对仆人们说:“以后凡是宝玉出门,拿些钱让他的跟班们带着,遇见和尚、道士和贫苦的人就施舍给他们。”马道婆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到其他人那里问好了。

马道婆转到赵姨娘房间,赵姨娘让小丫环端上茶水。马道婆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赵姨娘正粘鞋。马道婆就说:“我正没了鞋面子。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给我几块做一双鞋吧。”赵姨娘叹口气:“你瞧瞧那里头,还有哪一块能用的吗?能用的东西,也到不了我手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吧。”马道婆听了,真的挑了两块大的装了起来。有句话说,阎王不嫌鬼瘦。马道婆也是这样,不管是大好处,还是小好处,通吃。

赵姨娘问她:“前天我送了五百个大钱,供奉药王菩萨,你收到了吗?”马道婆不假思索地说:“早替你供奉上了。”赵姨娘又叹口气:“阿弥陀佛!只要我手里有钱,肯定多拿出来供奉,只是心有余力不足啊。”马道婆劝她:“你放心,将来环哥儿大了,混个一官半职,那时你多少钱掏不出来?”

赵姨娘哼了一声:“算了,别说了。我们娘俩怎么能和人家比啊!宝玉还是小孩子,长得讨人喜欢,大家都多疼爱他一点也就算了,我就是不服这个人,她凭什么呀。”说着,他伸出了两个指头比划了比划。

马道婆马上明白了:“是琏二奶奶吧?”赵姨娘吓得直摆手,赶紧走到门前,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没有人,这才回过身悄悄地对马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她快把家产全搬到送到她娘家去了,这话说错了我就不是个人。”

马道婆听她这样说,就试探她的意思:“你们也没别的想法,就随便她这样做了。”赵姨娘无奈地说:“我的娘哎,不随便她怎么办,难道谁还敢拿她怎么样吗?”马道婆也哼了一声:“我说句得罪你的话,这只能怪你们没有本事!公开的事情不敢做,在背地里可以做啊!”

赵姨娘听这话有道理,很激动地问:“怎么做?我早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有个能帮忙的人。你教给我个办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马道婆见她来了兴趣,就故意说:“阿弥陀佛!你别问我了,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赵姨娘着急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我们娘儿俩糟蹋死吗?难道还怕我不感谢你吗?”

马道婆笑了:“我还真不忍心看你们受罪,可说到谢我,你可就说错了。再说,就算我要你谢我,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呢?”马老婆子索要贿赂也太直接了,太露骨了。赵姨娘听说要东西,知道她松口了,反而有些高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你如果想办法把他们都灭掉了,这家产不就都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行啊?”马道婆低了头想了一会儿:“无凭无据,到了那时候,你还认账吗?”这件事似乎不容易办,不是不是需要打点的神仙太多了?毕竟是违法乱纪、违反天条的事情啊。

赵姨娘干脆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手里还有一些私房钱,还有几件衣服、首饰等,你先拿些去。欠着的钱,我写个欠条给你,你要担保人也行,到时候我全付清”。赵老婆子这次可是倾家荡产地干这件事情,老命都快不要了。

马道婆不放心:“你真要这样做?”赵姨娘肯定地说:“我还能撒谎嘛。”她马上叫过自己的亲信――一个老婆子,对她嘁嘁喳喳了几句话。那个婆子出去一会儿,拿回一个五百两两银子的欠条。赵姨娘在欠条上按了一个手印,又从橱子里拿出私房钱,对马道婆说:“这些你先拿去供奉,这样好不好?”

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再看看欠条,早已经把什么都忘了,满嘴胡乱地地答应着,伸手先把银子掖了起来,然后收起了欠条。她在裤腰里掏了半天,掏出十个用纸剪的小鬼和两个纸人,悄悄地说:“把他们两个的出生年、月、日、时间等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再分别把五个小鬼都藏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行了。我在家里施展法术,肯定有效果。”

她们两个正说着,王夫人的丫环进来说:“马奶奶在这里啊,太太正等着你呢。”马道婆就跟着丫环走了。

再说黛玉,这天吃完饭后看了两页书,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又和紫鹃、雪雁做了一会儿针线活,却觉得更加烦闷。她倚着房门出了一回神,信步走出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怡红院。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笑声。她进屋一看,原来是李纨、熙凤、宝钗她们。一见她进屋,都笑着说:“这不又来了一个。”林黛玉也笑了:“今天来的这么齐,谁下请帖了?”

熙凤说:“前天我派丫环给你送了两瓶茶叶,你到哪里去了?”黛玉笑着说:“哎哟,我差点忘了。多谢,多谢。” 熙凤又问:“你觉着好不好?”宝玉抢着说:“我喝着不太好,不知别人觉着怎么样。”宝钗说:“味道还算清淡,只是茶水的颜色不大好。”

熙凤痛快地说:“那是泰国进贡来的。我喝着也没什么味儿,还不如我平时喝的呢。”黛玉客气地说:“我喝着还不错,不知道你们感觉怎么样?”宝玉说:“你真爱喝,把我这个也拿了去吧。”熙凤笑着说:“你要是爱喝,我那里还有呢。”黛玉说:“真是这样,我就派丫环去拿了。”熙凤说:“我派人送来就行。我明天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派人送去。”黛玉开起玩笑:“你们听听,只是要了她家一点茶叶,她就来让人干活了。”

熙凤立刻反击, 她笑着说:“好啊你,还说起闲话来了,又喝茶又喝水的。你既然喝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当媳妇呢?”过去把聘礼也叫做茶礼,那么,女方吃了茶,就是接受了聘礼了。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黛玉羞红了脸,转过头去一声不吭。

李纨笑着对宝钗说:“你们二嫂说话真风趣啊。”黛玉气恼地说:“什么风趣,不过是耍贫嘴讨人厌吧。”说着,她还啐了一口。熙凤没生气,仍旧笑着说:“你给我们家做媳妇,难道还委屈你了吗?”她又指着宝玉说:“你瞧瞧,长相、家庭、家产,那点配不上你?”黛玉起身就往外走。宝钗马上叫她:“快回来坐下吧,现在走了都不好意思。”说着,她站起来去拉。刚到门前,碰上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来看望宝玉。

李纨、宝钗、宝玉等人都客气地请她们坐下。唯独熙凤和黛玉继续说笑,根本不拿正眼看她们。宝钗正想说话,王夫人屋里的丫环进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过去。”李纨听完,连忙叫着熙凤等人走。赵姨娘和周姨娘也连忙告辞走了。宝玉说:“我不能出去,你们千万别让舅母进来。”接着他又说:“林妹妹,你先等一等,我有句话要说。” 熙凤听见这句话,回头对黛玉笑着说:“有人叫你说话呢。”说着,她把黛玉往里一推,然后和李纨一起走了。

宝玉拉着黛玉的袖子,只是嘻嘻地笑,心里有话,嘴里却说不出来。黛玉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要走。宝玉忽然“嗳哟”了一声,说:“好头疼啊!”黛玉气急败坏地说:“活该,阿弥陀佛,报应啊!”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了!”说完使劲一跳,跳起三四尺高,接着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

黛玉和丫环们都吓坏了,赶快报告给王夫人、贾母等人。大家都赶来了,王子腾的夫人也跟着来了。

宝玉更加疯狂,拿刀动棒,要死要活,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吓得浑身直发抖,一声“儿”一声“肉”放声大哭。亲戚朋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都到大观园里探望,园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突然,熙凤手拿一把明晃晃钢刀冲击园子,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大家更慌乱了。周瑞媳妇连忙带着几个有力力气、胆大的女人上前抱住她,把刀夺下来,把她抬回房间。平儿、丰儿等人哭得天昏地暗。贾政等人顾了这里,顾不了那里,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薛蟠也进园子探望,他比所有人都要忙。他忙什么?他要照顾薛姨妈别被挤到了,又担心宝钗、香菱被别人占了便宜。他清楚,贾府的贾珍等人可是搞女人的专业人士啊。一回头,他瞧见了黛玉,立刻就被她的美貌惊得目瞪口呆了。

大伙七嘴八舌地出主意,但什么办法都没有作用。第二天,王子腾又来探望。接着,史家、邢夫人的兄弟们也都来探望。大家又都想了很多办法,仍然没有效果。熙凤他们俩神志更不清醒,睡在床上,浑身热得像火炭一样,嘴里一直胡说着。

到了晚上,老婆子和丫环们都不敢上前照顾。因此,就把他们都抬到王夫人的房间里,派贾芸带着小仆人们轮班看护。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寸步不离,但只能是在那里着急地哭,一点办法也没有。

贾赦到处寻找能治病的和尚、道士。贾政劝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这样了。”贾赦也没听这话,仍然每天都忙着去找。眼看着三天过去了,熙凤和宝玉躺在床上,呼吸都快没有了。看看已经没有救了,有人就安排把送葬的衣服都准备好了。贾母、王夫人、贾琏、平儿、袭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赵姨娘、贾环可就称心如意了。

第四天早晨,贾母等人正围着宝玉哭,宝玉睁开眼说:“从今以后,我就不在你家了!快收拾收拾,让我走吧。”贾母听了这话,难受得就像心肝被摘走了。赵姨娘在旁边直劝:“老太太也不要过于悲痛。哥儿已经不中用了,不如给他穿好衣服,让他早回去吧,免得他受苦了。”

话还没说完,贾母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她:“烂了舌头的混蛋玩意儿,谁让你来多嘴多舌的!你怎么知道他在受罪?你怎么知道不中用了?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了!他死了,我就向你们要命。平日里就是你们背后里使坏,逼着他写字念书,把胆都吓破了,见了他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都是你们这些臭婆娘使的坏!”她一边骂,一边哭。贾政听了这些话,心里也更难受了。他吆喝着赵姨娘退下去,自己继续劝解母亲。

这时有人禀告:“棺材已经准备好了,请老爷出去看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贾母大声地骂:“是谁让做棺材了,把他给我打死!”

正闹得乱七八糟,就听见隐隐约约地传来木鱼声,还有人念叨:“专治疑难杂症、中邪、小鬼附身。”贾母和王夫人听见这些话,立刻命令快请进来。贾政虽然不太愿意,但也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再说,他也奇怪,这么高的院墙,这么深的宅子,声音怎么会传进来呢?

等到请的人进来,大家一看,原来是一个头上长疮的和尚和一个瘸腿的道士。这两个人我们都见过啊,这长相就不用再重复了吧。贾政就问:“二位在哪里修行啊。”和尚笑着说:“长官不用客气。我们是听说有人病了,专门来医治的。”贾政赶快回答:“倒是有两个人中邪,请问你们有什么办法?”道士笑着说:“你家有现成的宝物,何必再来问我们?”

贾政心中一动:“我的小儿子生下来的时候确实带着一块玉,上面说能避邪,可谁知道竟然不管用。”和尚说:“长官你那里知道它的用处。只是因为它被美色、金钱等迷惑了,所以不灵验了。你把它拿出来,我们念念经就好了。”贾政从宝玉脖子上拿下玉,递给了他们。和尚接过玉石,长叹一声:“青埂山峰分手后,转眼已经过去十三年了!”接着他又念了两首诗: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第一首是说过去:

天地之间无拘束,心中无喜也无悲,

自从成为通灵玉,来到人间惹是非。

第二首是说现在:

脂粉之气遮宝光,日日夜夜为情忙。

大睡一觉梦要醒,孽债还上就散场。

说完,他又抚摸了一会儿玉石,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把玉还给贾政说:“已经灵验了,把它挂在门框上,把他们两个人放在一间屋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外,不能让女人接近。三十三天之后,包管什么病都没有了。”说完,他们就回头走了。贾政追着客气,可他们早就走出去了。贾母派人去追,却连人影也没有了。

这里赶快把熙凤和宝玉放到王夫人的卧室里,把玉挂在门上。王夫人亲自看守着,不允许别人进去。到了晚上,他们两个渐渐醒过来,直喊肚子饿。贾母、王夫人高兴坏了,马上让人熬了米汤给他们喂下去,两个人的精神也好了起来。

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平儿、袭人等人在外间屋听消息。听说喝了米汤,恢复了神志,还没等别人说话,黛玉先难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回头看了她半天,“扑哧”一声笑了。惜春奇怪地问:“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着说:“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解经文,又要普渡众生,现在宝玉、凤姐姐病了,又要烧香还愿,赐福消灾;刚要休息,又要管林姑娘的婚姻大事了。”黛玉不由地红了脸,她啐了一口说:“你们也不跟着好人学,偏跟着凤姐姐学耍贫嘴。”说着,她一摔帘子,出去了。

黛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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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林红玉表达心事 …
宝玉养了三十三天以后,不但身体强壮了,而且连脸上疤痕都没有了,仍旧回到大观园里。

宝玉得病的时候,贾芸带着小仆人们昼夜守护,红玉等丫环们在那里伺候着,他们彼此见面的机会多起来,就渐渐混熟了。

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好像是自己以前丢的,想要问他,又不方便问。那和尚、道士来过之后,就用不着男人来看护,贾芸仍旧去种树了。

红玉有了心事,整天心神不定。这天,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窗外有人问:“姐姐在屋里吗?”红玉往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一个叫个佳蕙小丫环,马上答应:“在家里,你进来吧。”佳蕙跑进来,一下子坐在床上,高兴地说:“我好福气啊!刚才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要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让我送。正巧,老太太给林姑娘送钱来,正给丫环们分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了我,也不知有多少。你替我保存着吧。”她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她一五一十地数好,保存了起来。

佳蕙瞧着她说:“你这一阵子感觉怎么样?照我说,你干脆回家住两天,请个大夫好好看看,吃两副药就好了。”红玉说:“好好的,回家干什么!”佳蕙又说:“我想起来了,林姑娘身体虚弱,她常吃药,你可以向她要一些吃。”红玉笑了:“胡说!药能乱吃吗。”佳蕙着急地说:“你吃不下饭,时间长了怎么行啊?”红玉不在乎地说:“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佳蕙着急地说:“好好的,怎么说这种话?”红玉叹口气:“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事!”女孩到了这种年龄,心事就是多啊!

佳蕙想了一会儿,点着头说:“在这个地方,事情确实很难做。就说昨天老太太为宝玉的事情赏赐我们,钱的多少按着等级来分。我年纪小,没给发,我也不抱怨。像你这样的也不算在里边,我心里就不服。袭人得多少,我们比不了。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爹娘的面子,别人就要高看一眼。你说可气不可气?”红玉说:“也不犯着生气。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能在这里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事情去了。”

这两句话触动了佳蕙,她的眼睛不由地红了,但又不好意思哭出来,只好勉强笑笑:“你这话说得对。昨天宝玉还说,明天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像能折腾几百年呢。”

红玉冷笑了两声,刚要说话,一个丫环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和两张纸走进来,对她说:“这是两个花样子,让你描出来。”她扔给红玉,转身就跑了。

红玉朝她大声问:“说说是谁的?也等不说完就跑,谁蒸好馒头等着你,怕馒头凉了吗!”那个小丫头在窗外只说了一声 “是绮大姐姐的”,就又抬脚咕咚咕咚地跑了。

红玉赌气把花样子扔在一边,在抽屉里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她自言自语地说:“前天有一支新笔,放在哪里了?”想了一会儿,她才笑着说:“对了,前天晚上莺儿拿去了。”于是,她向佳惠说:“你替我去拿来吧。”佳惠说:“花大姐姐还等着我给她抬箱子呢,你自己去拿吧。”红玉有些生气地说:“既然她等着你,你还坐着聊天干什么?我不说让你去拿,你也不说她等着你了。”说着,她出了怡红院,往宝钗的院子去了。

刚到沁芳亭边,见到宝玉的奶娘李妈妈走过来。红玉站住笑着问:“李奶奶,你老人家要去哪里啊?” 李妈妈站下,两只手使劲一拍:“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那个种树的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逼着我去叫他。如果让老爷夫人他们知道,肯定又生气了。” 李妈妈这样为难,是不是怀疑宝玉是同性恋啊。红玉笑着说:“你老人家真按他说的去叫啊?” 李妈妈奇怪地问:“那怎么做呢?”红玉笑着说:“那一个人如果懂事,就自己别进来了。” 李妈妈更奇怪了:“他又不傻,为什么不进来?”看来,受到宝玉的召见,总体看是一件好事,谁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红玉又叮嘱:“如果进园子,你老人家要带着他,让他自己乱闯可不好。” 李妈妈不耐烦地说:“我哪有工夫去带他?我不过是通知他一声,然后另找个人去带他过来。”说着,她拄着拐杖走了。宝玉怎么排这么一位老同志送信?可能是顺路吧?

红玉确实挺聪明的,三言两语就从李妈妈那里把情报全给掏出来了。她也不去拿笔了,站在那里想得出神了。其实她是在等什么吧?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小丫环跑过来,看见红玉站在那里,就停下来问:“林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红玉一看是小丫环坠儿,就问她;:“你要去哪里啊?”坠儿说:“让我把芸二爷带进来。”说着,她就跑走了。

红玉刚走到蜂腰桥,看见坠儿带着贾芸走过来了。贾芸一边走,一边往红玉这里看。红玉装着和坠儿说话,也偷偷瞧贾芸。两个人的眼光碰在了一起,红玉脸一下红了,她急忙转过身,到蘅芜苑去了。别的动作不敢有,只能暗送秋波啊。

贾芸到了怡红院,坠儿先进去禀报了,然后才把他带进去了。他四周一看,只见院子里有几出假山石,种着芭蕉,还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啄羽毛。门廊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怡红快绿”。他心里想:“怪不得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这四个字。”

这时,从里面传来说话声:“快进来吧。我怎么就把你忘了两三个月!”是宝玉的声音,他连忙进屋。屋里金碧辉煌,却见不到人。他一回头,就看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走出两个一样高矮的十五六岁的丫环:“请二爷到里屋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又进过了一道隔扇,就是一张小小的漆器床,挂着大红的帐子。宝玉穿着家居服,趿拉着鞋,倚在那里看书。看见他进来,宝玉扔下书,堆着笑站起身。贾芸忙上前请安问好。宝玉让他坐下,笑着说:“那次我叫你到书房里来,谁知接二连三地有事,就把你忘了。”贾芸赶紧笑着说:“都怪我没福,偏偏又碰上叔叔身上不舒服。叔叔现在全恢复了吧?”宝玉点点头:“恢复了。我听见说你也为我辛苦了好几天。” 贾芸说:“辛苦是应当的。叔叔身体好了,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幸福。”

这时,有个丫环给贾芸端来了茶。贾芸边和宝玉说着话,边偷偷地看那个丫环。自从宝玉病了,他跟着忙了几天,差不多已经把丫环们都认识遍了。他知道袭人在宝玉这里的地位,见她端上茶,宝玉又在旁边坐着,连忙站起来笑着说:“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吧。”宝玉叫住他:“你坐着吧,不必对丫环们这样客气。”贾芸笑着说:“话虽然这么说,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不尊敬呢。”

宝玉和贾芸闲聊起来,贾芸当然是顺着他说了。过了一会儿,他看宝玉已经懒洋洋的了,就站起来告辞。宝玉也没多留,只是说:“你有了空,只管到这里玩。”他仍然让坠儿送贾芸出去。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周没人,就放慢脚步,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坠儿聊天。他先问了 “几岁了”“名字叫什么”“在宝叔这里服务几年了”这些问题,坠儿都很痛快地回答了。他接着进入了正题:“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人是不是叫小红?”坠儿笑了:“她是叫小红。你问她干什么?”贾芸说:“刚才她问你什么手帕的事,我倒是捡了一块手帕。”坠儿高兴地笑了:“她问我好几遍了,我那有时间管这些事!她说如果我帮她找到了,她一定重谢我。好二爷,既然你捡到了,快给我吧。我看怎么感谢我。”

原来,上个月贾芸进院子种树的时候,捡到一块手帕。听见红玉问坠儿,他知道那就是红玉的,心里特别高兴。高兴什么?高兴有了机会呗。现在坠儿要拿走手帕,贾芸马上有了一个主意,他把手帕拿出来,笑着说:“我可以给你,可是你如果得到了她的酬谢,不能瞒着我。”坠儿满口答应,接过手帕子,送走贾芸后,马上回去找红玉

再说宝玉,贾芸走了以后,他懒洋洋地歪在了床上。袭人上去推他:“怎么又要睡觉?出去逛逛好不好?”宝玉嬉皮笑脸地说:“我舍不得你。”袭人笑着说:“别乱说了,快起来吧!”宝玉还耍赖:“逛什么?怪没意思的。”袭人说:“出去逛逛就好了,越憋在家里越没意思。”

没办法,宝玉晃出了屋门。他在院子里逗了一会而小鸟,接着走出院子,顺着沁芳溪看了一会儿金鱼。突然,山坡上两只小鹿飞一样跑过去了。宝玉正纳闷,看见贾兰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见到宝玉,他站住笑着问:“二叔叔在家里呢,我以为你出门了。”宝玉问:“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它干什么?”贾兰笑着说:“这会儿不读书,闲着也是闲着,练习练习射箭。”宝玉警告说:“把牙磕掉了,就不用练习了。”

说着,他信步走到了一个院门前,院内种满了竹子,风吹过,传来飒飒的声音。这是哪里啊?脚都能把他带到地方,当然是潇湘馆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股幽香从窗子飘了出来。宝玉走到窗前,就听屋里的人长叹了一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这句话是《西厢记》里崔莺莺思念张生时说的一句话,意思是“因为相思太苦,每天都懒洋洋地”。屋里这个人受《西厢记》的影响太深了。

宝玉内心也被触动了,他隔着窗子说:“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说着,他一掀帘子走了进去。黛玉一下羞红了脸,赶快转过身子去装睡。黛玉的奶娘跟着进来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你再来吧。”话刚说完,黛玉翻身坐了起来,笑着说:“谁睡觉呢?”奶娘笑了,赶快叫紫鹃进屋伺候。

黛玉坐在床上,一边用手拢着头发,一边笑着说:“人家睡觉,你进来干什么?”宝玉看见她睡眼朦胧的样子,都神魂颠倒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着问:“你刚才说什么了?”黛玉死不认帐:“我什么都没说。”宝玉笑着凑上去:“还不承认,看我不弹你的脑门儿!”

正说话呢,紫鹃走了进来。宝玉笑着说:“紫鹃,把你们的好茶拿来给我喝。”紫鹃也不客气:“有好茶,也得等袭人来。”黛玉说:“别理他,你先给我端水洗脸。”紫鹃笑着说:“他毕竟是客人,还是应该先倒茶再给你端水。”说着,她倒茶去了。宝玉笑着说:“好丫头啊,'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宝玉说的这句话,也是《西厢记》里的,是张生对这红娘说的。你认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致上,人们常常有两种理解,一是说“我如果能和你家小姐共度美好的夜晚,怎么能让你收拾床铺,打扰了两个人的浪漫的事呢”,一是说“如果我能和你家小姐结婚,我怎么能舍得让你干铺床叠被的工作,我会让你当小老婆!”其实,这句话本身已经够直接的了,宝玉怎么会猖狂、无理到当着黛玉的面去调戏紫鹃呢?所以,我觉得,第一个意思好,宝玉还是表达对黛玉的爱慕!

黛玉听到这句话,脸就像解开的门帘子,“呱哒”一声就撂了下来。她气急败坏地而又郑重其事地说:“二哥哥,你说什么?”宝玉想这也耍赖:“我也没说什么。”黛玉一下子哭起来:“听到下流话就给对着我说,看了不健康的书,就拿我取笑。我成了公子哥解闷的玩意儿了。”她这就哭着下床往外跑。宝玉可就吓坏了,赶快追上来求饶:“好妹妹,我该死,你别去告状。我如果再说这样的话,就嘴上长疮,把舌头烂掉。”

正在这时,袭人来叫:“快回去换衣服,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好像晴空听到了霹雳,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回去换衣服。出了大观园,他看见焙茗在等着,就问:“你知道为什么叫我吗?”焙茗说:“你就快出来吧,到那里就知道了。”

转过大厅,就听墙角边一阵哈哈大笑,薛蟠拍着手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要不说姨夫叫你,你哪里出来得这么快。”焙茗也笑着说:“二爷千万别怪我。”他忙着跪下赔罪求饶。宝玉愣了半天,这才明白是薛蟠骗他出来。

薛蟠连忙解释:“不要难为你的跟班了,都是我逼他去的。”宝玉也没办法,笑着埋怨说:“你骗我也就罢了,怎么能装成我父亲呢?”薛蟠忙赔罪:“好兄弟,我只想这让你快出来,就忘了要讲究礼貌了。要不,改天你也装成我父亲,你说行吗?”宝玉说:“又胡说,那不更该死了。”他又对向焙茗说:“狗娘养的,还跪着干什么!”焙茗连忙磕了个头,爬了起来。

薛蟠比比划划地说:“要不我也不敢惊动你,因为明天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卖古董的老板程日兴,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么粗这么长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条新鲜的鲟鱼,这么大的一个泰国进贡的香猪。你说,这四样东西难得不难得?我孝敬了母亲一些,又给你们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些去。还有一些,左思右想,除我之外,只有你还配吃,所以特地请你来。”

他们走进书房,就见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人已经在那里了,大家互相问好打招呼。宝玉发现摆上的确实是些新奇的东西,于是客气地说:“我还没送生日礼物呢,倒先沾光吃上好东西了。”薛蟠跟着问:“对啊,你准备送我什么?”宝玉说:“我有什么可送的?只有我写一张字,画一张画,才算这真正是我的东西。”

薛蟠笑了:“你一提画儿,我才想起来。昨天我看人家有一张裸体画,画的那叫真好,写着画家的名字好像叫'庚黄’。”宝玉奇怪地想:“没听说有个叫'庚黄’的画家啊?”想了半天,他不由地笑起来。他用笔在手上写了两个字,问薛蟠:“是不是这两字啊?”大家都伸头去看,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着说:“应该是这两个字,薛大爷一时眼花了没看清。”薛蟠不好意思了,自己找台阶下:“谁知他是'糖银’还是'果银’。”唐寅,就是我们都熟悉的明代画家、才子,唐伯虎。

正说着话,仆人通报“冯大爷来了”。宝玉一听就知道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来了。薛蟠等人一齐喊“快请”。冯紫英一路说笑着走了进来。大家赶快让他坐。冯紫英笑着说:“好啊!正搞聚会呢。”薛蟠见他脸上有点伤,就笑着问:“这脸上又是和谁打架打的?”紫英笑着说:“自从那一次把仇大将军的儿子打伤了,我就注意不再惹是生非了,又怎么会再打架呢?这脸上的伤,是前几天打猎的时候,在铁网山让猎鹰用翅膀打了一下子。”宝玉问:“初三四那天,我到沈老兄家赴宴,怎么没见到你。那天只有你去了,还是你的父亲也去了?”紫英痛快地说:“我父亲也去了。我是没办法才去的。咱们坐一起喝酒多快活,如果有办法我也不去那里。告诉大家,这一次,可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薛蟠他们都说:“快入席喝酒吧,有话慢慢说。”冯紫英站起来说:“论理,我该多喝几杯才对,只是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回去向父亲禀告,所以实在是不能喝。”薛蟠坚决不同意。紫英笑着说:“咱们多年的朋友了,我什么时候耍过赖啊?如果非让我喝,那就拿大杯子来,我连喝两杯。”

听到他这么说,大家也没办法了。薛蟠拿着酒壶,宝玉亲自捧杯,倒了满满两大杯。冯紫英站着,一口气都喝了。宝玉着急地说:“你把这个'不幸中的万幸’说完了再走。”紫英笑着说:“今天说也说不尽兴。为这件事,我还要特别请大家喝酒。”说着,他行个礼就要走。薛蟠拉住他:“什么时候请客,你倒是说个准话啊。”紫英说:“最长十日,短了八天。”说完,他出门骑上马走了。其他人回来,坐下又喝了一会儿才散席。

宝玉醉醺醺地回了住处,袭人赶紧问老爷叫他干什么了。宝玉说是喝酒去了。袭人有些生气地说:“人家牵肠挂肚地等着你,你却潇洒去了,怎么就不能派个人送个信回来啊。”宝玉忙解释:“这不是朋友们在一起一闹,给忘了嘛。”

这时,宝钗走进来笑着说:“吃了我们家的好东西了。”宝玉也笑着说:“姐姐家的东西,肯定先让我们沾光了。”宝钗摇摇头说:“昨天哥哥倒是让我吃,我没吃,让他留着送人。我知道我没这个福气,不配吃这样的东西。”他们喝着茶,聊起了天。

再说黛玉,她听说贾政叫宝玉去了,一天都没回来,非常担心。晚饭后,她听说宝玉回来了,就想去问问情况。走着走着,她看见宝钗进了宝玉的院子。到了沁芳桥,她见到很多水鸟在水里嬉戏,就看了一会儿。等到了怡红院,院门却已经关了,黛玉就动手敲门。

谁知道,这时候晴雯和碧痕刚吵完架,一肚子气。看见宝钗来了,晴雯埋怨说:“有事没事跑来坐着,害得我们三更半夜的不能睡觉!”听到又有人叫门,晴雯更生气了,也不问是谁,直接大声地喊:“都睡觉了,明天再来吧!”

黛玉也知道这群丫环都胡闹惯了,可能是把她当成别的丫环了,所以更大声地说:“是我,怎么还不开门?”“是我”,都喜欢这样说,人家知道“我”是谁啊。晴雯还是没听出是谁,她也直着嗓子喊:“管你是谁,二爷吩咐了,谁也不让进来!”

黛玉气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心里想:“虽然说舅舅家就和自己家一样,但到底是来做客人的。父母亲都不在了,借住在别人家里,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她正站在那里发呆,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说笑声,仔细听听,是宝玉、宝钗两个人。黛玉更生气了,她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肯定是宝玉为我说要告他的事生气了。我哪里告你了,你就生气。你今天不让我进去,难道明天就不见面了吗!”她越想越伤心,也忘了风大天凉,站在墙角的树荫里,轻声地呜呜哭起来。

正在这时, “吱嘎”一声,院门打开了,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是谁?是宝玉来找她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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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薛宝钗追扑蝴蝶 …
黛玉正在哭泣,忽然听到院门开了,宝钗走了出来,宝玉、袭人他们都出来送客。她想过去问问宝玉,又怕当众说话不方便,于是就躲在一边。等宝钗走了,宝玉他们进去关了门,她才又转出来,眼巴巴望着院门,又洒了几滴泪。想想真是没有意思,无精打彩地回了家,洗了洗已经满是泪痕的脸。

紫鹃和雪雁早已了解黛玉的脾气:整天就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就流眼泪。刚开始还有人劝,后来见她天天都这样,也就没人理她的茬了。所以,紫鹃和雪雁见她又坐着发呆,也就都睡觉去了。黛玉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盖,眼睛含着泪花,就好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到半夜才去睡。

第二天,是四月二十六,这天下午两点就到农历的节气芒种。这天的风俗:因为一过芒种,就是夏天了,百花凋谢,花神退位,所以要摆上各种礼物,为她送行。女孩子们对这个活动特别重视,所以大观园中的人都早早起来了。她们有的用花瓣、柳枝编成马车,有的用绸子做成小旗子等,然后都用彩线系在树上。每棵树上都披红挂绿,再加上花枝招展、燕语莺声的女孩子们,真是美得很。

迎春突然说:“怎么不见林妹妹?难道还在睡懒觉?”宝钗说:“你们等着,我去把她叫来。” 说完,宝钗就去了潇湘馆。正走着,她见文官等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也来了,就上去和她们聊了几句。

快到潇湘馆的时候,她忽然看到见宝玉进了院子,就站住低头想了想:宝玉和黛玉是从小儿一起长大,他们兄妹间自然非常随便;再说黛玉小心眼儿,好使小性儿,自己还是别进去的好。想到这里,她转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看见前面有一对淡青色的蝴蝶,一上一下迎风飞舞,非常好看。宝钗从袖子里拿出扇子来,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扑。蝴蝶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宝钗一直追到水中的滴翠亭边。她累得气喘吁吁,就站住脚擦起汗。

这时,滴翠亭传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这个亭子建在水里面,四面连着弯弯曲曲的小桥,亭子的窗户上都糊着纸。宝钗听里边的一个人说:“你看看这手帕是你的吗?如果不是我就还给芸二爷。”又有一个人说话:“怎么不是我的!快给我吧!”第一个人说:“你用什么谢我呢?”第二个人说:“我肯定会谢你的!” 第一个人说:“那帮你捡到那个人,你用什么谢他?” 第二个人说:“你别胡说了。他是个公子,我拿什么谢他呢?” 第一个人又说:“他可是嘱咐我了,如果你不谢他,就不让我给你手帕。”过了一会儿,第二个人说:“好了,把我的这个东西给他吧。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你发个誓吧!” 第一个人就发誓:“我要告诉了别人,以后就不得好死!”

小小一个手帕,竟然引出这么长的一段故事。也难怪,过去的手帕可是经常做定情物啊。现在,人们根本就不大用手帕了,都改成用一次性的餐巾纸了。就算用手帕,也不会有人用它做定情物了,现在都用钻石了。“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句广告词说得一点都不假,但恒久远的是钻石,不是感情!

宝钗正听得出神,里面的人突然着急地说:“唉呀!我们只顾说话,如果有人偷听怎么办?不如把窗户打开,有人过来我们就看见了。”

宝钗一听这话,可吓坏了,她想:“自古以来,偷偷摸摸做坏事的人的心理都差不多。她们一开窗子,看见我在这里,她们的脸往哪里放呢。刚才说话的,有一个很像宝玉屋里的红玉。她是个刁钻古怪的东西,如果知道我听了她的秘密,就算不狗急跳墙,也都很没有意思了。现在躲是躲不及了,还是想个'金蝉脱壳’的办法啊。”

她还没想完呢,只听“咯吱”一声,窗户就打开了。宝钗真够聪明的,她故意加重了脚步朝前走,笑着大声喊:“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颦儿”是大家对黛玉的昵称。宝钗怎么想起叫黛玉呢?可能是刚从潇湘馆那里来,潜意识的一种反应,一着急随口说出来的吧。

亭子里的红玉和坠儿刚推开窗户,听见宝钗的喊声,两个人都吓呆了。宝钗直愣愣地问:“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坠儿傻呼呼地说:“没见到林姑娘啊。”宝钗说:“我刚才看见林姑娘蹲在这里玩水。她看见我,朝东边一转就不见了。肯定是藏在亭子里了。”说着,她故意到亭子里找了一圈,然后转身出来,边走边说:“一定是又钻进山洞里去了。遇见蛇,咬她一口就好了。”她心里暗自庆幸:“总算糊弄过去了!”

宝钗这个小花招,虽然有些做作,但是又很巧妙。因为即使别人有猜疑,但因为没有说破,都留了脸面。但她可能没想到,这个谎言给黛玉带来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仔细想想宝钗的动作和话,应该是有些怀疑的。但是,红玉正胆战心惊,根本没有细想就信以为真。她拉着坠儿说:“了不得了!林姑娘一定听到我们说话了!”坠儿也很担心,老半天没说话。红玉又着急地问:“怎么办啊?”坠儿假装大胆地说:“听到了就听到了,谁管得了谁!”红玉还不放心:“如果是宝姑娘听到了,还不大要紧。林姑娘特别刻薄,她听到了,如果告诉了别人,那怎么办呢?”正说着,文官、香菱、司棋、侍书等走了过来,红玉她俩就不再谈这件事了,忙着迎上去问话。

这时,就看见熙凤站在山坡上招手叫人,红玉赶忙跑到她跟前。你看,熙凤招手,那几个人连看都没看见,人家红玉观察细致,看见了,还马上反应过来,抓住了机会跑了过去。红玉脸上堆着笑问:“奶奶有什么事?”熙凤打量打量她,见她长得俊俏,干净利落,就笑着说:“我的丫环没跟着我进来。我有件事,想找个人去办。不知道你能干不能干,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红玉笑着说:“奶奶有什么工作,尽管吩咐。如果说不清楚,耽误了奶奶的事,奶奶随便处罚就行了。” 红玉说话确实挺利索的,但有一些张扬,也就是有一些显摆。

熙凤笑着说:“你是那位小姐屋里的?我派你出去,如果她找你,我好替你说明。”红玉说:“我是宝二爷屋里的。” 熙凤笑了:“哎哟!你原来是宝玉屋里的。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面屋里桌子上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包银子,有一百六十两,是给绣工的工价,等张材媳妇来要,当面称给他看看,然后再交给她。再往里的床头里有一个小包,你把它拿来。”

红玉赶快就跑着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找不到熙凤了。她看见司棋从一个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司棋跑山洞里干什么?上厕所?不会吧,不至于这样不讲卫生吧。那她干什么呢?

她问司棋:“姐姐,你知道二奶奶去哪里了吗?”司棋说:“没注意。”红玉又往四下里看了看,看见探春和宝钗在水池边看鱼。红玉走上来陪着笑问:“姑娘们知道二奶奶去哪里了吗?”探春回答:“你到你大奶奶院里去找吧。”红玉听了,就去了稻香村,顶头碰上了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

晴雯一见红玉,就训斥她:“你就知道疯玩!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烧,就在外边闲逛吧。”红玉辩解说:“昨天二爷说了,今天不用浇花,过一天浇一次。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你还睡觉呢。”碧痕追问:“茶炉子呢?”红玉又强硬地辩解:“今天不是我烧炉子的班,有茶没茶别来问我。”绮霰生气地说:“你们听听得这些话!你们都别说了,让她随便去逛吧。”红玉直接就说:“你们看看我是闲逛了吗。二奶奶派我去传话拿东西了。”说着,她就拿出小包给她们看。二奶奶布置的工作还说什么,大家就各走各的了。

没走几步,晴雯冷笑着说:“怪不得呢,原来攀上高枝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也就说了一句半句的话,她的名字人家还不知道呢,看把她得意的样子!有本事别再进我们这个地方,永远地攀上高枝走啊。”

这些话,红玉听得清清楚楚的,但又没办法去辩解,只好忍着气去找熙凤。到了李纨的院子,果然看见熙凤正在那里聊天。红玉上前汇报:“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她就把银子收了起来,刚才张材媳妇来要,当面称完让她拿走了。”说着,她把小包递过去说:“平姐姐让我并告奶奶:旺儿来请示奶奶的意思,好到那家去。平姐姐按着奶奶的意思告诉了他。”

熙凤来了兴致,笑着说:“她怎么按我的意思说的?”红玉回答说:“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因为我们二爷不在家,晚了两天,请奶奶尽管放心。等五奶奶身体好些了,我们奶奶就约五奶奶来看望奶奶。五奶奶前天派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向这里的姑奶奶要两个延年神验万全丹药丸。如果有,奶奶派人来,就送到我们奶奶这里。明天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

都哪里来的这么多奶奶,够伺候的,都变成绕口令了。小红这贯口说得好,是个说相声的好材料。

“延年神验万全丹”,这名字不错,是说“有效率100%”,“万全”,就是一点问题都不出。中药有些名字挺有意思,有些还带有一点夸张,可能是江湖医生走街串巷卖药时留下的名字。

李纨说:“唉哟!这话把我都说糊涂了。”熙凤笑着说:“不怪你不懂,这是四五家子的关系。”她又对红玉说:“好孩子,说话这么全面,真是难为你了。” 接着,她又转过身对李纨说:“嫂子,你不知道,我就怕和丫环、老婆子们说话。她们咬文咬字,拿腔作调,哼哼唧唧的,急得我直冒火!过去平儿也是这样,我就问她:难道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说了她好几次,她才变好了。”李纨指着她说:“难道让别人都和你一样成了痞子腔吗?”

熙凤没文化,她当然受不了文绉绉的话了。不过,这可能与她痛快的性格、泼辣的作风以及本身承担的工作也有关系。大人物都喜欢简洁明快,无论是思考问题还是办事。

熙凤又说:“这丫头好,刚才说了两段话,干净,痛快。”红玉表现不错啊。熙凤又对她说:“你明天伺候我吧。我认你当女儿,我教育教育你,你就出息了。”

红玉听了,“扑哧”一声笑了。熙凤有些生气:“你笑什么?你嫌我年轻?你打听打听,多少比你大得多的人,赶着我叫妈,我还不理她们呢。今天我是抬举了你!”红玉笑着说:“我不是笑这件事,我笑奶奶认错了辈分了。我妈是奶奶你的女儿,怎么能又认我作女儿。”红玉的妈妈和熙凤的年龄也差不多啊,闹不好还比熙凤大,就认熙凤做干妈了?

熙凤问:“你妈是谁?”李纨说:“你不认识她?她是林之孝的闺女。” 熙凤有点惊讶地说:“哦!原来是他的丫头。”她又笑着说:“林之孝两口子都是三锥子扎不出一个屁来。我常说,他们倒是天生的一对夫妻,一个好像天生聋,一个好像天生哑。谁知道他们能养出这么伶俐的丫头来!你十几岁了?”红玉回答:“十七岁了。”又问她名字,红玉说:“原来叫红玉,因为冒犯了宝二爷的名字,现在改成红儿了。”

熙凤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头使劲一回说:“太讨厌了!'玉’字好像很有好处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她又对李纨说:“我还对她妈说,'赖大媳妇太忙了,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你替我好好地挑两个丫头我用。’她答应得很好。可现在呢,倒把这么好的女孩子送到了别处。难道跟着我不好?” 李纨笑着说:“你又多心了。红玉进园子在先,你说话在后,怎么能怨她妈呢!”

熙凤说:“那这样吧,明天我和宝玉说,叫他另外再要别人,让这丫头跟我去。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玉笑着说:“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盼着跟着奶奶你,我们也能长长见识。”刚说到这里,王夫人的丫环来请熙凤,她就告辞走了。红玉也就回怡红院去了。

再说黛玉,因为晚上失眠,早晨起得很晚。听说姐妹们在搞聚会活动,她赶紧起来洗漱。急急忙忙往外走。她刚到了院子里,宝玉走进门笑着说:“好妹妹,你昨天有没有告我的状?我整整担心了一个晚上。”

黛玉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回头叫紫鹃:“把屋子好好收拾收拾。”说着,她就往外走。宝玉还以为是昨天中午的事呢,哪里猜得到是昨晚上的事情。黛玉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径直往外走。宝玉一边纳闷,一边在后边追。

宝钗、探春正在看仙鹤跳舞,见黛玉来了,三个人就站着说话。见宝玉又来了,探春笑着问候:“宝哥哥,身体还好吧?我整整三天没见你了。”宝玉笑着回话:“妹妹身体还好吧?我前天还在大嫂子那里问你呢。”探春说:“宝哥哥,你到这边来,我和你说句话。”

宝玉就跟着她,来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问:“这几天老爷叫过你吗?”宝玉笑着说:“没有叫。”探春说:“昨天我好像听说老爷叫你出去了。”宝玉笑着说:“那可能是别人听错了。”探春又笑着说:“这几个月,我又积攒下一千多个大钱了,你拿去,等去园子外边逛的时侯,给我带买些好玩意儿。”

宝玉说:“我也没见有什么新奇东西,都是些古董、绸缎什么的。”探春说:“谁要这些东西。你上回买的那个柳枝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作的香盒儿,胶泥制的风炉儿,这些东西就很好了。可是,都被别人抢走了。”宝玉笑了:“原来要这些东西啊。这不值什么钱,拿五百个大钱给小仆人们,他们能给你拉一车来。”探春忙摆手:“他们知道什么。还是你挑的东西好,不俗气。你要多给我买一些。我还做双鞋送给你穿,比上一双还要好,怎么样?”

探春对宝玉特别尊敬。她让宝玉帮着买东西,可能确实是觉着宝玉高雅,她又不认识别的男子,没办法买到外边的东西。当然,也可能是巴结宝玉。

宝玉笑了:“你一提鞋子,我想起一件事:那一回我穿着你做的鞋子,正巧碰上了老爷,老爷看着不舒服,就问是谁做的。我哪敢提'三妹妹’三个字,就说是我生日的时候舅母给的。老爷爷不好说什么,半天才又说:'何苦呢!做这样的东西,耗费人力,糟蹋绸缎。’我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不要紧,赵姨娘就气得抱怨:'自己的亲弟弟烂鞋破袜子不管,却去做这些东西!’”

探春一听,脸立刻沉了下来:“这话真是太糊涂了!难道我是该作鞋的人么?环儿的衣服鞋子又不是没人给做,说这些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弟弟,谁也管不着我,生气也白搭。”

宝玉点头笑着说:“你不知道,她心里确实会有些想法的。”探春听了就更生气了,头一扭说:“连你也糊涂了!她的那些想法都是很可笑的。她这样想吧,反正我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姐妹兄弟们,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房的、庶出的,我也不去分辨。论理我不该说她,不过她也太不像话了!还有可笑的呢:上回我给你钱,让你帮着买东西。过了两天,她见了我就说手里紧,没钱花。我也没搭理她。后来丫环们都出去了,她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用,为什么不给环儿使呢。”

探春说的“她”,就是她的妈妈赵姨娘。看到了吗,这就是一个小老婆处境。也不能只怪探春无情,赵姨娘也太不像样了,再说当时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小老婆的孩子的地位常常比小老婆高。探春的压力也够大的,她也想出人头地啊。当然,现在看来,探春这样做确实绝情。不过,这是现代人的眼光。

他俩正说着,宝钗笑着喊:“说完了吗?你们兄妹说知心话,我们听听都不行啊!”宝玉和探春笑着走了过去。

宝玉没看到黛玉,知道她又躲到别处去了。他想了一想,就准备再过两天,等她的气消了再去找她。宝玉低着头,忽然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花瓣落了下来,厚厚的、像织锦一样铺了一地,他就长叹一声:“她心里有气,也顾不上来收拾落花了。还是我送过去,明天再去问她。”这时,宝钗叫着他们到外边去。宝玉说:“我这就来。”等宝钗和探春走远了,他把花兜了起来,就直接往那天黛玉埋葬桃花的地方去了。快到的时候,就听到山坡那边有哭泣的声音。宝玉心想:“不知道是那个房间的丫环,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

他停住脚步,仔细地听着: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段词没有名字,起个名字吧,那就叫《葬花吟》。它的大致意思是:

花儿凋零飞满天,闺中少女心伤感。

明年燕子太无情,不知人死房子空。

今年我来把花葬,我死之后谁送终。

说花,就是说女孩啊,也可以说就是说自己啊。花谢人亡,太凄惨了。这好像就是对自己,对所女孩命运的一种预言,一种感叹。

宝玉听了,当然不由得呆住了。这哭泣的人是谁?宝玉会不会过去?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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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回 蒋玉菡赠送汗巾 薛…
黛玉因为昨天夜里的事还在伤心,看到落花后,就更加悲伤,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就哭着念了一段诗。

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开始不断地点头感叹,当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些诗句时,伤心痛哭地倒在了山坡上,怀里兜着的落花撒了一地。

他想到黛玉这样的花容月貌,将来也会变得无影无踪时,悲伤得肝肠寸断!再想一想,宝钗、香菱、袭人这些人,也总有一天会死去,自己也不知道死在哪里了。那么,现在的大观园、百花、垂柳,所有的这些美景,又会成为谁家的东西?宝玉越想越远,越想心里越难受。

黛玉正在流泪,忽然听到山坡上也有哭泣声,心想:“人人都笑我有些痴呆,难道还有一个痴呆的人吗?”想着,她抬头一看,见是宝玉,就说:“呸!原来是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两个字,她忙把嘴又捂住了,长叹了一声,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宝玉哭泣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的时候,却没看见黛玉,就知道她躲开了。他忽然觉得人生很没意思,心中空荡荡的,就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土,下山回怡红院。

走着走着,他看见黛玉就在前头,就连忙赶上去说:“你先站住。我知道你不愿意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我们就彻底分手。”黛玉听他这样说,只好站住说:“只有一句,那就说吧!”宝玉又开玩笑说:“如果有两句话,你听不听?”黛玉扭头就走。

宝玉叹口气说:“既然今天这样,何必有当初啊!”黛玉回过头说:“当初怎么样?今天又怎么样?”宝玉叹口气:“当初你来了,不是我陪着说说笑笑?我喜欢的东西,你想要,马上就拿去。我爱吃的东西,听说你也爱吃,我赶紧收拾好了等你来吃。我们在一桌子吃饭,在一个床上睡觉。丫环们想不到的,我怕你生气,我替丫环们想到。我心里想:姐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心意到了,才能见到两个人的真感情。现在呢,谁知道你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爱搭不理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姐妹和我在一起――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她们和我不是一个母亲吗?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孤身一个人啊。我的心思算是白费了,有冤无处诉啊!”说着,他竟然流下眼泪来。说得太可怜了,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啊!

黛玉听了这番话,看着他这个样子,内心被触动了,低着头流眼泪,啥话也不说。宝玉又说:“我也知道我不好,但我再不好,也不敢在妹妹你面前犯错啊。就算有了错误,你可以骂我打我,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总不理我,我也不清楚错在哪里啊。就算死了,我也是个屈死鬼,还得你说清楚原因,我才能托生了!”看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黛玉似乎明白过来了,她问:“你说得这么好听,昨天晚上我去你那里,你为什么不让丫环开门?”宝玉奇怪地说:“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要是这样做,让我立刻就死了!”黛玉啐他一口:“大清早起来就说死呀活的,也不知道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发什么誓呢。”宝玉着急地说:“真不知道你去。我就是和宝姐姐坐了一会儿。”黛玉想了一想,笑着说:“对了,肯定是你的丫环们不愿开门,编瞎话呢。”宝玉说:“肯定是这样。等我回去问清楚是谁这样做,我好好地教训教训。”黛玉说:“你的那些丫环们也该教训教训了。今天得罪了我事小,如果明天宝姑娘来,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她得意地抿着嘴笑。这个黛玉,又讽刺宝玉和宝钗了。宝玉听了,又生气,又好笑,咬了咬牙,没敢和黛玉再较真。

这时,有个丫环来叫他们吃饭,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去了。王夫人见了黛玉,就问:“你吃了鲍太医的药,觉得好些了吗?”黛玉说:“也没有多大变化。老太太还让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抢着说:“太太你不知道,林妹妹是一种内脏的症状,先天身体弱,受不了一点风寒,吃两副草药就好了。等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好。”王夫人说:“前天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忘了叫什么了。”宝玉抢着说:“我知道那些丸药,就是人参养荣丸。”王夫人摇头:“不是。”宝玉又说:“那是八珍益母丸?要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说:“都不是。我只记得有 '金刚’两个字。”宝玉手乱摆着说:“我从来没听见有什么'金刚丸’。如果有 '金刚丸’,那也该有'菩萨散’了!”说得满屋里人都笑了。

宝钗抿着嘴笑着说:“可能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也笑了:“就是这个名字。看我都老糊涂了。”宝玉放肆地说:“太太你本来倒不糊涂,都是让'金刚’'菩萨’给弄糊涂了。”王夫人假装生气地说:“放你娘的狗屁!又想你爹捶死你!”宝玉不在乎地说:“我老子才不为这样的事捶我呢。”

王夫人接着说:“既然有这种药,明天就让人买些来给黛玉吃。”宝玉笑着说:“这些都不管用。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副药,包管吃一副就好。”王夫人说:“放屁!什么药这么贵?”宝玉笑着说:“是真的,我这个方子与众不同。药名很古怪,一时我也说不清。反正有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六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树根上的茯苓。这些还不算奇特,要说起那主要的一味药,能把人吓死。薛大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个药方。他拿了药方去找了两三年,花了有上千两的银子,才配成这副药。太太如果不信,可以问宝姐姐。”宝玉这张嘴,又开始胡诌了,大家看了可别当真。“紫河车”就是人的胎盘。

宝钗笑着直摆手:“我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听到。你别让姨妈问我。”王夫人笑着说:“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正在屋子中间手舞足蹈说呢,听了这话急得拍着手说:“我说的是真话,你们偏说我撒谎。”他忽然一转身,看见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比划着羞他。

熙凤正在里间屋里看着仆人摆放桌子,听见大家说话,就走出来说:“宝兄弟不是撒谎。前几天薛大哥亲自来让我帮忙找珍珠,我问他干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这副药配起来太费事了。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许多药,我也没注意听。他说必须用头上带过的,所以只能来借,要不然就去买了。”

熙凤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他说:“老天爷是公正的!” 等熙凤说完了,他又说:“戴过的珍珠,只能将就着用。如果严格按照药方,这珍珠必须是从坟里挖出来的,是过去富贵的人死了以后戴的才好。不过,现在也不能刨坟掘墓,所以只能用活人戴过的。”王夫人惊讶地说:“阿弥陀佛,那怎么能行呢!人家死了几百年,再去翻动尸骨,惊动他们,做了药也不灵验!”

古代有很多人都研究医学,并且是自学成才,所以有些做法或药方就特别奇怪,有的也很没有道理,纯粹是一种瞎猜。当然,这些决不影响中医的伟大。而且,有些猜测还歪打正着,成为妙方、验方。比如,有人见到蝙蝠在黑夜里飞来飞去,就觉得它们的眼睛好,于是拿蝙蝠的粪便来做药,治疗眼病,起名为“夜明砂”。其实,大家都知道,蝙蝠的眼睛并不好,它晚上飞行靠的是超声波。

宝玉又对黛玉说:“你听见了吗,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吗?”他的脸对着黛玉,眼睛却瞟着宝钗。黛玉拉着王夫人说:“舅妈你听听,宝姐姐不替他说话,他却怪我。”王夫人也说:“宝玉就知道欺负你妹妹。”宝玉笑着说:“太太不知道这里边的原因。宝姐姐原先在家里住着,薛大哥哥的事,她都不知道。何况现在住在园子里呢,当然就更不知道了。林妹妹刚才在背后羞我,还以为我撒谎呢。”

正说着,贾母屋里的丫头找宝玉、黛玉去吃饭。黛玉也不叫宝玉,站起身来拉着丫环就走。那丫环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黛玉说:“他不吃饭了,咱们走。要不我先走了。”说着,她就出去了。

宝玉说:“我今天还跟着太太吃吧。”王夫人道:“算了,算了,我今天吃素的,你还是去吃你的吧。”宝玉也倔了上来:“我也跟着吃素。”说着,他就叫那个丫环“走吧”,自己先跑到桌子边坐好了。

王夫人对宝钗等人笑着说:“你们只管吃你们的,随便他吧。”宝钗笑着说:“你还是去吧。吃不吃的,还是陪着林姑娘走一趟吧,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宝玉气哼哼地说:“我管她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吃完饭,宝玉一是怕贾母担心,二是惦记着黛玉,急急忙忙地要茶水漱口。探春、惜春都笑他:“二哥哥,你整天忙什么呢?吃饭喝茶都这么慌忙。”宝钗笑着说:“都别说了,快让他去看林妹妹吧。”宝玉喝完茶,立刻就出门往贾母那里赶。

路过熙凤的院门时,看见她蹬着门槛,正剔着牙看十来个小仆人挪花盆呢。她见宝玉来了,笑着说:“你来的正好。快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好跟着她走进屋。熙凤让人拿过毛笔、砚台和纸,对宝玉说:“大红缎子四十匹,绣着蟒的缎子四十匹,皇家专用纱各种颜色的一百匹,金项圈四个。”

宝玉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单,具体怎么写?”熙凤不在乎地说:“你只管写上就行,反正我自己明白就行了。”宝玉只好这样写了。熙凤边收拾边问:“还有件事情请问你,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你屋里有个丫环叫红玉,我想调她来伺候我,我另外再挑几个丫环给你用,你说行吗?”宝玉干脆地说:“我屋里的人多得很,姐姐喜欢谁,去叫就行了,何必再问我。” 熙凤高兴地说:“既然这样,我就派人去带她过来。”宝玉说:“行,去吧。”说着,他就要走。熙凤叫他:“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着急地说:“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来到贾母屋里,他见她们都已经吃完饭了。贾母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东西?”宝玉笑着说:“也没吃什么好东西。林妹妹在那里?”贾母指一指说:“在里头屋里呢。”

宝玉走进去,就见地上有一个丫环正在烧熨斗,炕上两个丫环在布料上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正剪什么呢。宝玉笑着说:“哦,这是做什么呢?刚吃了饭,这么低着头,过一会儿又头疼了。”黛玉也不理他,一声不吭地在那里忙活。

有一个丫环说:“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一熨吧。”黛玉把剪子一扔:“管它呢,过一会儿就好了。”宝玉听了,也闹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宝钗、探春等人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会儿话。宝钗走进里屋问:“林妹妹在干什么呢?”看见黛玉在裁剪,她笑着说:“妹妹越来越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着回答:“什么裁剪啊,不过是剪着玩罢了。”宝钗笑着说:“我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刚才说到药的事,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就不高兴了。”黛玉不在乎地说:“管他呢,过一会儿就好了。”宝钗这句话真好,这哪里是说什么有趣的事呢,这是在给宝玉道歉呢。你看,她进来宝玉根本就没说话呢,他还生气呢。其实,她说这句话,也可能是在调解黛玉和宝玉的尴尬气氛,她那意思是说宝兄弟也在生我的气呢,你就别在乎了。

宝玉对宝钗说:“老太太要打牌,正缺人呢,你去打牌吧。”宝钗笑着说:“我是为打牌才来的吗?”说完,她还是走了。她是为什么来的,应该是为劝黛玉吧。没想到影响了宝玉和黛玉,人家宝玉在赶她,她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走了。

黛玉在后边还对着她说:“你快去吧,这里有老虎,别让他吃了你!”说完又去裁布料。她这话可是够酸的。宝玉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只好继续陪着笑说:“你也出去玩玩吧,回来再裁也不晚。”黛玉还是不理他。宝玉就问丫环:“这是谁叫裁的?”黛玉那里倒搭腔了:“不管是谁让我裁的,反正不关二爷的事!”

宝玉正想说话,就见有人进来禀告“外边有人请”。宝玉赶忙走了出去。黛玉对着外头发狠地说:“阿弥陀佛!等你回来,我就死了。”你看她,怎么就不知道借坡下驴呢,老是这么耍脾气,谁受得了啊。反正我受不了。你呢?

宝玉走到外边,听焙茗说:“冯大爷请你去。”宝玉马上想起昨天的约定,于是就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仆人去了。

宝玉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仆人通报给冯紫英,他马上出来把宝玉迎进去。薛蟠早就在屋里等着了,另外还有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这个聚会可能有点怪,参加人员的身份看起来有点儿乱。其实,一点都不乱,现在也有这种聚会。你看,薛蟠就是个大款,也算一个企业家吧,冯紫英也算个政府干部吧,宝玉是个高干子弟,蒋玉菡是个文艺工作者,相当于现在的影视大腕,云儿就是现在的小姐。大家看,这种聚会很正常吧。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然后开始喝茶。宝玉举着茶杯说:“前天听你说起大幸和大不幸的事,我白天晚上地琢磨,今天你一叫我就来了。”冯紫英笑着说:“你们表兄弟倒是实在,那天我本来是随口一说,你们就当真了,一叫就都来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菜肴和酒摆上之后,冯紫英让唱戏的小男孩先上来敬酒,然后又让云儿敬酒。

薛蟠喝了两三杯酒,已经开始失态了,拉着云儿的手,嬉皮笑脸地说:“你给大爷我唱个好点儿的小曲,我就喝一坛子酒!”云儿只好拿起琵琶,唱了一段: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意思是:有两个情人,不知道选择哪个好。正和一个情人在花架下幽会,却被另一个给抓住了。

云儿唱完,笑着催促:“你快喝一坛子吧。”薛蟠耍赖:“这段不值一坛子,你再唱段好的。”

宝玉笑着说:“这样乱喝,也没意思。我提个建议:我先喝一大杯酒,说一个新的酒令,有不按要求做的,连罚十大杯,罚他给大家上菜倒酒。”冯紫英、蒋玉菡都说:“有道理,好。”宝玉拿起酒杯来一气喝干,接着说:“要说悲、愁、喜、乐四个字,都要带着“女孩”,还要说明这四个字的原因。说完了,喝完自己的一杯酒。然后唱一段曲子,还要根据酒席上的一样东西,说一句古诗、对联或者《四书》《五经》里的名句等。”

薛蟠站起来拦住他说:“我不参加,别算我。这不是出我的丑吗!”云儿站起来,拉他坐下,笑着说:“怕什么?你天天都喝酒,难道连我也赶不上!不过是罚上几杯,哪里就醉死了。”薛蟠没办法,只好坐下。

宝玉说:“女孩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孩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孩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孩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宝玉说的还是很有文采的。用白话说就是:

女孩悲,年龄大了还找不到老公。女孩愁,后悔让丈夫出门当官。女孩喜,化妆起来特别美。女孩乐,到了春天,到花园里荡秋千玩。

大家听了都说:“说得好。”唯独薛蟠扬着脸直摇头:“不好,该罚!”大家就问:“怎么就不好了,怎么就该罚了?”薛蟠说:“他说的我都听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拧了他一把:“快安静一会儿,好好想你的词吧。”

宝玉接着唱: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他唱的是一个孤独、忧愁的妇女。这个妇女可能是丈夫离家在外,也可能是被丈夫抛弃了。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还是唯独薛蟠说不好听。宝玉喝了自己眼前的一杯酒,顺手拿了桌上的一片梨:“雨打梨花深闭门。”这是宋代秦观的一句诗。

冯紫英接着说:“女孩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孩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孩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孩乐,私向花园掏蟋蟀。”说毕,端起酒来,唱了起来: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他唱的是位刁钻古怪的女孩。唱完,他喝了自己的酒,夹了块鸡肉说:“鸡声茅店月。”这句诗唐代温庭筠的。

云儿接着说:“女孩悲,将来终身指望谁?”薛蟠叹口气:“我的宝贝,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大家都喊:“别捣乱!”云儿又说:“女孩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这里说的“妈妈”,就是妓院的女老板。薛蟠又插话说:“前天我见了你妈妈,还嘱咐她别打你呢。”大家都喊:“再捣乱就罚十杯酒。”薛蟠连忙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再也不说了。”

云儿又说:“女孩喜,情人已经到家里。女孩乐,吹完笛箫弹琵琶。”说完,她又唱:

?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这段词儿说的是一个虫子正在往花里面钻。这好像是有性暗示的小调,也就是常说的黄色小调,现在一般叫情色小调。云儿应该擅长唱这样的小调。

云儿唱完,喝了自己的酒,指着桃花说:“桃之夭夭。”这句名言是《诗经》里的,“夭夭”是说美丽的样子。这首诗原来的意思是说女子是个旺夫命,能给丈夫带来好运气。

终于轮到薛蟠了,他鼓鼓勇气:“我可要说了:女孩悲──”嘴张了半天,还没说下一句。冯紫英笑着催促:“悲什么?快说啊。”薛蟠急得眼睛都像铃铛一样了,瞪了半天,才又说:“女孩悲……”他又咳嗽了两声,然后猛地说:“女孩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大家都大笑起来。薛蟠急了:“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一个女孩嫁了王八男人,她能不伤心吗?”大家笑得弯着腰说:“你说的很对,快往下说。”

薛蟠瞪了瞪眼,接着说:“女孩愁……”刚说到这里,又卡壳了。大家着急地问:“怎么愁?”薛蟠又蹦出一句:“卧室窜出个大马猴。” “马猴”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大猴子?还是方言中说的狼?大家都说:“该罚,该罚!这句意思直接不通了。”

宝玉笑着说:“能押韵就行了。”薛蟠高兴地说:“主持人都同意了,你们还闹什么?”其他人就没再要求罚他。云儿笑着说:“下两句我替你说吧。”薛蟠脖子一拧:“胡说!你们真觉得我不会啊!听我说:女孩喜,洞房花烛朝慵起。”这句说一个女孩,在新婚的早晨懒洋洋地起床梳洗。大家听了都惊讶地说:“这句怎么这么美?”薛蟠一听赞扬,思路也打开了,脱口而出:“女孩乐,搂着男人把爱做。”大家都扭过脸去说:“这都是什么呀!快唱吧。”薛蟠就唱:“一个蚊子哼哼哼。”大家都愣了:“这是个什么曲儿?”薛蟠还继续唱:“两个苍蝇嗡嗡嗡。”大家都说:“算了,别唱了!”薛蟠倒会自我解嘲:“你们爱听不听!这是最新的曲儿,叫作哼哼调。你们不爱听,我还不爱唱呢。”大家都说:“算了,算了。别耽误了别人。”

蒋玉菡接着说:“女孩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孩愁,无钱去打洗头油。女孩喜,点着灯花就像并蒂莲。女孩乐,夫妻俩百年好合。”

说完他又唱: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这段唱确实不错,是说一位美貌的女子新婚之喜。

唱完后,他喝了自己的酒,然后笑着说:“这诗词上我知道的也很少。幸好昨天看见了一副对联,正巧记下了一句,巧的是酒席上还有这样东西。”说完,拿起一朵桂花,慢慢地说:“花气袭人知昼暖。”

其他人都觉得不错,薛蟠又跳了起来,大声地嚷嚷:“这怎么行!该罚,该罚!这里又没有宝贝,你怎么说起宝贝来?”蒋玉菡愣了:“哪里说宝贝了?”薛蟠使劲喊:“你还耍赖呢!你再说一遍。”蒋玉菡只好又说了一遍。薛蟠得意地说:“袭人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就问他。”说着,他指了指宝玉。宝玉不好意思地说:“薛大哥,还是你该罚!”薛蟠连忙说:“我该罚,我该罚!”说着,他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冯紫英与蒋玉菡感到莫名其妙,云儿就给他们解释说宝玉有个丫环叫袭人。不过,我们就奇怪了,云儿怎么会知道宝玉的隐私呢?

蒋玉菡连忙站起来向宝玉陪罪。大家都说:“你不知道,就没什么错。”

过了一会,宝玉出去上厕所,蒋玉菡就跟着走了出来。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蒋玉菡又赔罪。宝玉见他长得清秀俊俏,就非常喜欢,紧紧拉着他的手,问他:“有空到我那里去玩吧。在你们戏班里,有一个艺名叫琪官的,他在哪里?他现在天下有名,我却无缘相见啊。”蒋玉菡说:“我就是琪官儿。”宝玉听了,高兴得直跺脚:“太好了,太好了!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初次见面,我该送你点儿什么呢?”他想了一想,从袖中拿出扇子,把上面一件玉坠解下来,递给琪官:“不是什么好东西,借它来表达一下我的心情吧。”琪官接过去,笑着说:“这我怎么能接受呢!这样吧,我有一件稀奇的东西,刚刚开始用,我就用它来表达一下我感情吧。”

说完,琪官撩起衣服,把系内衣的一条大红的汗巾解了下来,递给了宝玉。汗巾相当于比较宽的腰带,有时也可擦汗用。汗巾这样的隐私用品,可不是谁都能送的,它应该和爱情有关吧。

琪官又说:“这汗巾是茜香国的女国王进贡给皇帝的,夏天系着,自然产生一种香气,不流汗。昨天北静王送给我的,今天我才系上。请二爷把自己的汗巾解下来,给我系上。”

茜香国在哪里?是否是传说中的女儿国?这国王怎么进贡腰带啊,可是够开放的。要不,进贡的应该是这种特殊布料吧。

宝玉当然高兴得不得了,赶忙接过来,又把自己的一条松花色的汗巾解下来,递给琪官。两个人刚整理好衣服,就听一声大叫:“可让我抓住了!”就见薛蟠跳出来,拉住他们两个说:“你们俩逃席出来干什么?”两个人都说:“没干什么。”薛蟠见了这样的事,怎么会善罢甘休。最后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了围。大家都进了屋,继续喝酒,喝到很晚才散席。

宝玉回到了大观园,换了衣服坐下喝茶。袭人看见他扇子上的玉坠没了,就问他:“玉坠放哪里了?”宝玉随口说:“骑马丢了。”睡觉的时候,袭人又看见他的腰里系着一条大红的汗巾,袭人就猜到了###分,于是说:“你有了好汗巾,把我那条还我吧。”宝玉这时才想起那条汗巾原来是袭人的,实在是不该送给别人,现在也没办法了,只好笑着说:“我赔你一条吧。”袭人听了,点着头叹口气说:“我就知道你又干这些事!可是你不该拿我的东西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啊。”袭人是不是认为宝玉和一些不干不净的人去鬼混了?是不是宝玉经常这样做啊?她还想再说说几句,又怕惹得他发了酒疯,只好闭上了嘴,随后也睡了觉。

袭人肯定很生气,这不等于自己把汗巾送给别人,跟别人私订终身了吗?不过,她是明智的,没有闹。作为丫环,虽然是高级贴身丫环,也不能乱发脾气,胡乱行使自己仅有的一点“特权”。另外,喝醉的人特别小性儿,哄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跟他吵架呢。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袭人才醒了。估计昨晚她很晚才睡着了。就听见宝玉笑着喊她:“夜里被人偷走了也不知道,你瞧瞧你的裤子。”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天宝玉系的那条汗巾竟然系在自己腰里了,看来是宝玉夜里换了。她几下子把它解下来,气哼哼地说:“我才不希罕着玩艺儿呢,赶快拿走!”宝玉又上来说好话劝她。袭人没办法,只好系在腰里。等宝玉出去了,她就解了下来,扔在了一个空箱子里,自己又另外换了一条系上。

宝玉也没在理会这件事,而是问昨天有什么事情。袭人回答:“二奶奶派人叫红玉。红玉本来要等你回来,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自己做了主,让她走了。”宝玉点头说:“很好。我已知道了,不用等我。”

袭人又说:“昨天贵妃派夏太监出宫,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让从初一到初三在清虚观举行三天的法事,让珍大爷领着你们都去烧香拜佛呢。还有,端午节的礼物也赏赐了。”接着,她让小丫环把赏赐的东西拿了出来。只见有上等宫扇两把,麝香红珠子的手链两串,上等的绸缎三丈,带荷花图案的凉席一张。

宝玉高兴得不得了,着急地问:“别人也都是这些东西吗?”袭人说:“老太太多着一个香木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只有扇子和手链,别人都没有。大奶奶、二奶奶是每人两匹纱,两匹丝绸,两个香袋,两个成块的药。”

如意,其实就是现在说的“痒痒挠”,不过已经从生活用品变成艺术品了,并且开始用金银、玉石、檀木等制作了。

贵妃元春为什么给宝玉和宝钗的礼物一样?为什么把宝钗单独拿出来摆到宝玉旁边,而把黛玉放在了迎春她们这个等级?按理说,宝钗、黛玉都是一样的亲戚,元春也知道黛玉比宝钗有才能啊。别人也应该给她汇报过宝玉和黛玉的早恋问题啊!是谁在背后对她做了什么工作?提了什么建议?作为一位高级领导人,贵妃元春的做法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她应该有所考虑。那么,她考虑什么?她暗示什么态度呢?我们在琢磨,她的下级――贾母、贾政、王熙凤他们是不是也在揣摸这位领导人的想法呢?

宝玉又着急了:“这是为什么?林姑娘怎么和我不一样,宝姐姐却和我一样!是不是传话的传错了?”袭人肯定地说:“昨天拿来的时候,都是一份一份地写着单子,绝对不会错的!你的原来放在老太太屋里,我去拿来的。老太太说了,明天让你早起来进宫谢恩呢。”宝玉说:“这是必须去的。”他又叫来紫绡:“把这些东西拿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天赏赐给我的,她喜欢什么就留下什么。”紫绡拿着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天她也得到了赏赐,二爷的东西自己留着吧。”

宝玉就让人把东西收拾起来。洗完脸,他就到贾母那里问好去,迎面碰上了黛玉。宝玉走上去,笑着说:“我的东西让你挑,你怎么不挑?”黛玉早忘了昨天生气的事,又想起今天的事来了,于是说:“我没这么大福气,比不了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不过是草木一样的人!”按前面的神话的说法,黛玉是绛珠草托生的,所以她说自己是“草木”,再合适不过了。

宝玉听到“金玉”两个字,也开始推测赏赐东西这件事,就说:“都是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如果我心里要这个想法,天诛地灭,永远不能托生为人!”黛玉一听,就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忙又笑着说:“平白无故的发什么誓啊?管他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还是说:“我的心,也难给你说清楚,以后你会清楚的。在我的心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你了。要有第五个人,我就发个毒誓。”黛玉说:“你也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不过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肯定地说:“那是你多心,我才不会呢。”黛玉又问:“昨天宝丫头不帮你撒谎,为什么问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

正说着,宝钗从一边走了过来,宝玉和黛玉就走开了。宝钗已经看见他们了,但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了过去。她到了王夫人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到了贾母屋里,看见宝玉就在那里。

因为母亲对王夫人等人提到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以后遇到有玉南海的才能结婚”,所以宝钗总是躲着宝玉。昨天,她见元春赏赐的东西,唯独她与宝玉一样,更感到很没意思,很尴尬。多亏宝玉心里只想着黛玉,并不大在乎这件事情。

宝玉笑着说:“宝姐姐,我瞧瞧你的麝香红珠子的手链?”正巧,宝钗左手腕上带着一个。听见宝玉问,她就拉起袖子往下褪手链。宝钗长得很丰满,还不大好褪。

宝玉在旁边看着她那雪白的胳膊,心里暗暗地想:“这个胳膊要是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能摸一摸,偏偏长在她身上。”他忽然想起“金玉”的说法来,就去看宝钗的模样,只见她白白的脸蛋儿,杏仁一样的眼睛,红红的嘴唇,弯弯的眉毛,比起黛玉来别有一番味道。看着,想着,宝玉就呆了,宝钗递给他手链,他都忘了去接住。

宝钗见他这样直眉瞪眼地瞧着自己,就觉得不好意思了,扔下手链,转身要走,正看见黛玉蹬着门槛子站在门口,嘴里咬着手帕子在笑呢。宝钗忙说:“你又受不了风吹,怎么又站在门口呢?”黛玉笑着说:“刚才是在屋里呢。只因为听见天上一声鸟叫,出来看了看,原来是个呆子大雁。”宝钗问:“呆子大雁在哪里?我也看看。”黛玉酸溜溜地说:“我刚出来,他就'忒’的一声飞了。”她说着,把手帕一甩,向宝玉脸上扔过去。宝玉没提防,正好打在眼上,他“嗳哟”了一声。黛玉刚才不可能一直在屋里吧,要不宝钗和宝玉都不会这样。她很可能是刚来到。

黛玉这下打得重吗?会不会造成失明?会不会影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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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祈求多福 …
宝玉正发愣呢,没想到黛玉把手帕甩过来,正碰在眼睛上,就吓了一大跳,直问是怎么回事。黛玉摇着头说:“对不起。因为宝姐姐要看呆子大雁,我指给她看,没想到失了手。”什么失手啊,真有准头啊,这要换了硬东西,早把这小子色迷迷的眼睛珠子敲下来了。宝玉揉着眼睛,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这时,熙凤来了,说起初一到清虚观的事,就叫宝钗、宝玉、黛玉一起去看戏。宝钗笑着说:“天怪热的,没什么好看的戏,我就不去了。” 熙凤说:“清虚观那里很凉快。我提前派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我已经禀告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快闷死了。家里唱戏的时候,我又不能舒舒服服地看。”

贾母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熙凤也笑着说:“老祖宗也去,那当然好了!只不过我又不能好好地休闲了。”贾母指着她说:“明天,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伺候我,这样好不好?” 熙凤哈哈笑着说:“还是老祖宗疼我。”贾母又对宝钗说:“你也去,叫你母亲也去。在家也是闲着没什么事。”宝钗只好答应着。

贾母又派人去请薛姨妈,顺路通知王夫人。王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另外还要等着元春派人出宫,早已经请了假不去了。她见贾母兴致这么高,就派人到大观园里下通知:“想出去逛的,初一都可以跟着老太太去玩。”那些丫环们天天没机会出门,听了这话,谁不想去?就算她们的主人不愿去,她们也要千方百计地劝着去,因此李纨等人都说要去。贾母听了更高兴了,赶紧派人去准备。

到了初一这天,荣国府门前车马拥挤、人头攒动。贾母坐一乘八人抬的大轿,李纨、熙凤、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抬的轿子,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车。然后是那群丫环们,王夫人的丫环金钏、彩云也跟着去了。奶妈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也坐上了车。老婆子们和老奶妈们也都跟着。

贾母等人坐上轿走了很远了,门前还有很多人没上车子。这个人丫环说:“我不和你在一辆车”,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碰坏我的花儿了”,这边又说“碰烂我的扇子了”,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周瑞媳妇来回吆喝:“姑娘们,这是在大街上,别让人笑话。”她说了两三遍,情况才算好些了。宝玉骑着马,走在贾母轿前面。街上的人都站在两边看热闹。

快到清虚观了,就听到钟鼓齐鸣,张法师带领道士们已经在路旁迎接了。轿子刚进山门,贾母在轿里看到了守门大帅、千里眼、顺风耳等塑像,就命令停轿。贾珍也带人赶上来迎接。

熙凤知道鸳鸯等丫环在后面车上,赶快下了轿,忙着上来搀贾母。正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正再剪各处的蜡烛芯,见突然进来这么多人,就想躲出去,谁知一头撞进了熙凤怀里。熙凤扬手照脸上就是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跟头,她还大骂:“狗操的东西,乱往哪里跑啊!”熙凤反映够快的,手上也很有劲儿,看来平时没少锻炼啊。小道士爬起来就往外边跑。正碰上宝钗等人下车,老婆子、丫环等围得风雨不透。大家看见一个小道士连滚带爬地出来,都大声地喊:“抓住他,打死他!”

贾母听见喊声赶紧问:“发生什么事了?”熙凤上去搀住贾母,回答说:“是一个小道士,剪灯花的,没躲出去,这个时候到处乱钻呢。”贾母忙说:“快把那孩子带来,别吓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这阵势。”贾珍只好把那个小道士拉了过来。那孩子一手拿着剪刀,跪在地下抖成了一团。

贾母让贾珍拉他起来,问他几岁了。那孩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贾母说:“太可怜了。珍哥儿,带他去吧。给他些钱买点心吃,别让人难为他。”贾珍答应,领他走了。贾母带着大家慢慢地瞻仰拜佛。

贾珍领着小道士出去,命令仆人带他离开,让给他几百个大钱。接着,贾珍站在台阶上问:“管家呢?”仆人们都跟着喊:“叫管家!”林之孝一只手整理着帽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贾珍说:“你带的人,你就带着去你的那院里去,用不着的,让他们到那院里去。多挑几个小男孩守住二道门和两边小门,负责送东西传话。你要特别注意,今天小姐、奶奶们都来了,一个闲人也不能放进来。”林之孝忙答应“晓得”,又说了几个“是”。贾珍说:“去罢。”

贾珍又问:“怎么不见蓉儿?” 话还没完,贾蓉从钟楼里跑了出来。贾珍晃着头说:“看看他,我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接着,他大声命令仆人啐他。仆人们了解贾珍的脾气,知道他说一不二,有个小仆人马上走过去,对着贾蓉的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说:“问问他!”那个仆人就问贾蓉:“爷还不怕热,你年轻轻的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双手,一声不敢吭。贾芸、贾萍、贾芹、贾璜、贾琼等都吓坏了,也赶紧一个一个地沿着墙根下慢慢地溜过去。大家怎么怕他啊?因为贾珍是贾家的族长,也就是主持贾家家族事务的最高领导人。

贾珍接着对贾蓉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骑马回家,送信给你娘和你媳妇!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她们快来伺候。”贾蓉赶快跑了出去,连声地大喊让仆人牵马,又低声地嘟囔:“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到这个时候来找我的茬。”是啊,贾珍这样做是对的,可为什么不早做安排呢?贾母为什么没有通知他今天的行程呢?贾蓉又骂仆人出气:“都是死人啊,怎么还不把马牵来?”他也想派个仆人去,但又怕贾珍再核实,那可就错上加错了。没办法,他亲自骑着马去了。

贾珍正要转身进屋,只见张道士在旁边陪着笑说:“论理我该进屋伺候,但是有小姐、太太们在里边,我不敢随便进去。现在,向您请示一下。”当年,荣国公请张道士在这里替他烧香拜佛的,是他修道的替身。老皇帝金口玉言,曾经尊称张道士“大幻仙人”。现在的皇帝任命他做国家宗教管理局的领导,封他为“终了真人”,连省长、部长这个级别的官员都尊称他为“活神仙”。贾珍知道他常到贾府去,也常与小姐、夫人们见面,所以笑着说:“都是自己人,你还客气什么。你再罗嗦,我把你这胡子给拽下来。快跟我进去吧!”张道士也不在乎他的话,呵呵地大笑着跟着进来了。

贾珍来到贾母面前,弯腰禀告:“张爷爷进来问好。”贾母忙说:“快请。”贾珍忙去搀着走过来。张道士哈哈笑着说:“老祖宗身体好吧?各位奶奶、小姐好。最近没到府里看望,老太太气色越来越好了。”贾母笑着回答:“老神仙,你好啊?”张道士回答:“托老太太的福,我身体还算好,就是很惦记公子宝玉。前天我邀请他来玩,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那天真不在家。”

她回头叫宝玉,宝玉解手刚回来,赶快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一把抱住他,也向他问好,又对着贾母说:“公子越来越英俊了。”接着他又叹口气:“我看公子的长相、风度和国公爷当年是一摸一样啊!”说着,他就流下了两行泪。国公爷就是指“荣国公”。贾母也泪流满面:“对啊,我这些儿子、孙子,只有宝玉像他爷爷。”

张道士又对贾珍说:“国公爷当年的模样,你们这一辈的不用说,都没赶上,就算大老爷、二老爷大概也记不清楚了。”接着,他又哈哈地笑着说:“前天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长得特别漂亮,聪明伶俐,家庭也不错。我看和宝玉公子很般配,不知老太太您看怎么样?”张道士确实不一般,什么都在行,还会做媒人。贾母说:“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注定不该早娶,等大一些再说吧。你帮着打听打听,别的不要求,只要模样、性格好就行。”

这时,熙凤笑着说:“张爷爷,我女儿的寄名符你怎么还不给啊。前天你还好意思派人向我要鹅黄缎子!我不想给你,又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张道士呵呵大笑:“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顾上问好。寄名符早准备好了,前天就想送过去,因为贵妃娘娘这件法事,就忙糊涂给忘了。现在我就去拿来。”

说着,他跑到大殿上去,不一会儿就托着一个茶盘,上面是包经书的缎子布,里面是寄名符。大姐儿的奶妈赶紧接过了符。熙凤笑着说:“你用手拿着就行,用个茶盘干什么?”张道士客气地说:“手不干不净,用盘子干净。” 熙凤又笑了:“你拿着盘子,把我吓一跳。我看你不是送符,倒像是向我们化缘要钱呢。”大家一听,哄堂大笑,连贾珍也忍不住笑了。贾母回头说:“你这个猴东西,说这样的话,你不怕割舌头下地狱?” 熙凤不在乎地说:“我们爷们说话不要紧的。他还常常笑话我该积点阴德,不然就会早死呢!” 熙凤似乎不相信神,她来道观也就是为了旅游休闲。

中国人啊,大都是相信有神的,但大都又不会真的尊敬神。大家经常拿神开玩笑,比如说,玉皇大帝给每家每户派了一个守护神、纪检干部――灶王爷,负责保佑全家平安,并且监督所有人的道德行为。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他就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人们在送它上天时,都要用麦芽糖糊住它的嘴,让它张不开嘴,或者只会说“甜”的,只会说好话。有的人,就故意晚送一会儿,等灶王爷上了天,玉皇大帝早下班了,他就没机会汇报那些坏事了。

很多人坚持烧香拜佛,但对神佛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更赤裸裸地和神仙讨价还价,比如有人就这样说:“菩萨啊,请给我一个孩子吧。你给我一个孩子,来年我就买一头大肥猪送到庙里。”听听,如果不赐给他孩子的话,这头肥猪就甭想了,估计连根猪尾巴也不会得到。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不会轻易地相信神仙的能力和承诺。

张道士也笑了:“我拿盘子来一举两用,但不是为化缘,是想把公子的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和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点头说:“这还用你老人家跑来干什么,就叫他跟着去就行了。”贾母对张道士倒是很客气。张道士说:“外面的人太多,气味难闻,天又太热,怕宝玉受不了。”贾母就让宝玉摘下通灵宝玉来,放在盘子里。贾母听说,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放在盘子里。张道士小心翼翼地捧着走了出去。

贾母又领着大家游玩了一会儿,就往楼上走。贾珍禀告说:“张爷爷把玉送回来了。”只见张道士捧着盘子,走到贾母面前说:“他们见了玉,觉得非常荣幸,就把自己传道的用品作为礼物送过来了。”贾母往盘子里一看,有金器、玉器四五十件。她客气地说:“他们出家人不容易,这些东西不能收。”张道士笑着说:“这是他们一点敬意,我拦也拦不住。老太太如果不收下,他们肯定笑话我不中用了。”贾母听他都这样说了,就让人接了过来。

宝玉凑上来笑着说:“老太太,既然张爷爷这么说,不要实在不好,可是我要这些东西也没用,不如把他们送给穷人吧。”他这不胡闹嘛,人家送东西可是一片诚心啊,把自己心爱之物都献出来了,你不在乎,可人家在乎啊。

张道士忙拦住说:“公子想做好事当然好,这些东西虽然说不上珍奇,但也是比较贵重的。如果给了乞丐,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反倒遭塌了好东西。可以给穷人施舍些钱。”宝玉听这么一说,就让人把这些礼物放了起来。张道士退了出去。

贾母与大家到正面楼上坐好。熙凤上了东楼。丫环们在西楼,轮班伺候。贾珍过来说:“我在佛前抽了签,头一出戏是《白蛇记》。”贾母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贾珍说:“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的故事。第二出是《满床笏》。”贾母笑着说:“这个怎么排在第二出了?既然是神佛的安排,那就这样吧。”看来贾母挺喜欢《满床笏》的。“笏”就是大臣们上朝时捧的那块板,最早是竹子做的,后来也有玉石、象牙等材料做的。“笏”就代表做官,满床都是笏板,全家都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戏,贾母当然喜欢了。她又高兴地问第三出戏,贾珍说:“是《南柯梦》。”贾母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了。贾珍退下去,到外边烧纸钱祭神,准备开始演出。

《南柯梦》是明代汤显祖的剧本,写的是一个叫淳于棼的人,享尽了荣华富贵,最后发现原来是一场梦。这出戏可是太不吉祥了,听名字就丧气,贾母还能说什么。其实,神佛用这三出戏告诉我们了一个普遍的规律:先是像刘邦一样,斩了白蛇,开始发展;然后到了高潮,全家荣华富贵;最后,仿佛是做了场梦,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宝玉坐在贾母旁边,叫个丫环把道士们的礼物拿过来,一件件地拿给贾母看。贾看见有个金麒麟,上面装饰着翠鸟的羽毛。这种技艺叫“赤金点翠”。贾母拿起金麒麟,笑着说:“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样一个东西。”宝钗笑着回答:“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一些。”贾母点点头:“对,是云儿有这样的东西。”宝玉着急地说:“他常到我们家里住着,我怎么就没看见。”探春笑着说:“还是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都能记清楚。”黛玉冷笑着说:“在别事情上能力有限,对别人身上带的东西倒是越来越关心了。”宝钗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句话,但她回过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黛玉这是在说谁?有人说是在直接说宝钗好像其他事情不用心,却注意佩戴的东西,当然也注意自己的和宝玉的。我觉得她是在说宝玉,说他平时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却注意女孩们佩戴的东西。他这次急切地打听史湘云的麒麟,上次就拉着宝钗要看手链。宝玉确实有这个毛病,情场最高手,生活低能儿。那宝钗为什么敏感地回过头去了?黛玉直接说宝玉,但同时也讽刺了宝钗,宝钗当然也感觉出来了。

这时的宝玉一心想着史湘云和麒麟的事,根本没把黛玉等人的话听到心里,他一心想着赶快把这个麒麟揣起来。他怕别人看到,就边动手去拿,边观察大家的表现。别人倒不大管他,只有黛玉瞅着他直点头儿,那神情似乎在感叹什么。宝玉不好意思了,就又把麒麟掏了出来,对黛玉笑着说:“这个东西挺好看的,我替你留着,到了家就给你。”黛玉头一扭:“我才不要呢。”宝玉勉强笑笑说:“你不要的话,那我就拿着了。”说完,他又揣了起来。宝玉实在是让胡思乱想弄混头了,黛玉都这样了,他还没有觉察出问题。

这时,贾珍的妻子和贾蓉媳妇两个人来了,她们行过礼,贾母才说:“你们又来干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话还没说完,有人禀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听说贾府在庙里举行法事,连忙送来了猪、羊、香、烛、茶等礼物。熙凤听说了,马上赶到正楼来,拍着手,笑着说:“哎哟哟!我没想到这一点。本来咱们娘儿们是来闲逛,别人还以为咱们要举办大型的祭神活动,给我们来送礼。都怪老太太。这不还得准备赏钱嘛。”她可不是在怪贾母,她是在夸贾母的影响力大,在亲戚朋友们这里有感召力,有威信啊。

话刚说完,就见冯家的两个管家女人走上楼来。冯家的人还没走呢,赵部长也送礼来了。于是,亲朋好友们就都听说贾家在这里举行法事,女人们都在庙里,送礼的就接二连三地来了。贾母这才后悔起来:“又不是什么大型活动,我们不过闲逛,怎么好惊动这么多人呢。”因此,她下午就去了,第二天更懒得去了。

熙凤说:“反正已经是兴师动众了,我今天还要去逛逛。”再说宝玉,因为张道士给他提亲,所以整天心里都不舒服,回家还生气,咋呼着再也不想见张道士了。黛玉昨天回家中了暑。这样,贾母就更不能再去了。熙凤见别人都不去,就自己带着人去了。

宝玉见黛玉又病了,饭都吃不下去了,不时去问候。黛玉怕他也闹出病来,就劝他说:“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就行,在家里干什么?”宝玉心里正憋闷呢,听了这句话就来气了:“别人不知道我的心就算了,连她也笑话我了。”这样,心里的火气就控制不住了,没头没脑地说:“我白认识你了。算了,算了!”

黛玉也不清楚他的苦恼啊,一听这话也生气了,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识我,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金锁、金麒麟的配上你啊。”宝玉就更生气了,凑上去直接问:“你这么说,是诅咒我天诛地灭吧?”黛玉一时也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宝玉恼火地解释:“昨天我还为变心的事情发了毒誓,今天你终于说我变了心该死了。我天诛地灭了,你又有什么好处?”黛玉这才想起那天的话来。她知道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声音都颤抖了:“我要是故意诅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你为什么这样?我知道了,昨天张道士说亲,你怕影响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就拿我出气。” 误会啊,误会害死人啊,都是不交流造成的误会,都是含蓄造成的误会啊!误会是作文的法宝、是做人的大害。

宝玉生下来似乎就是个情种,想事情有时痴痴呆呆,从小时候和黛玉天天在一起,共同爱好比较多。等长大了,他看了些写男女感情的书,总觉得所有见过的女孩都根本没法与黛玉相比,所以在爱情上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但不好说出口,所以经常显得喜怒无常,实际上是在试探黛玉。

黛玉和宝玉差不多,也常常试探宝玉。你也试探,我也试探,这就有了误会,有了争吵。宝玉心里老在想:“别人不知道我的心,那是可以原谅的。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码!你不能理解我,宽慰我,反而笑话我,我怎么受得了。”人就是这样,能够原谅敌人和陌生人,却无法原谅亲人、爱人。最痛苦的是,宝玉这些想法还说不出口。

黛玉心里也想:“你老说心里只有我,那为什么我一提'金玉良缘’的事,你就着急?那是因为你心里就是有这种想法,你是故意装作着急来哄骗我。”

这两个人都是真心,但都想得太多、太偏、太极端了,所以都成了假的了。宝玉又想:“我不管怎么样都行,只要你高兴,我就是立刻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黛玉又想:“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你好我就好,你不如意我就痛苦。”看来,两颗心应该是非常接近的,可是怎么就远了呢?

再说宝玉听见黛玉说到“好姻缘”三个字,更觉得伤心、愤怒了,但嗓子发干说不出话,就赌气从脖子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跺脚往地下一摔,大喊:“什么破玩意儿,我砸碎你就没有烦恼了!”好在那块玉非常坚硬,摔了一下,一点伤痕都没有。宝玉见没摔碎,就回身找东西来砸。

黛玉见他这样,早已经哭了起来,她阻拦说:“何苦这样呢,你砸它,还不如来砸我呢。”紫鹃、雪雁她们听见声音,赶快来劝架,想拉住宝玉,但怎么也拉不住。丫环们见事情闹大了,赶快去叫袭人。袭人急急忙忙地赶来,这才算拦住,夺下东西。宝玉冷笑着说:“我砸我自己的东西,与你们什么关系!”

袭人见他脸也黄了,眉毛也立起来了,从来没有这样子啊,就拉着他的手,尽量笑着说:“你和妹妹吵嘴,也不能砸东西啊。如果砸坏了,她心里不难受吗?”黛玉觉得这句话可是说到自己心坎儿上了,认为宝玉连袭人不如,更伤心地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刚才喝的中药香薷解暑汤“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紫鹃忙上去用手帕接住,雪雁忙上去捶背。

紫鹃边收拾边劝:“生气归生气,姑娘还要保重身体。如果你病了,宝二爷怎么能好过呢?”宝玉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认为黛玉不如紫鹃。

再看黛玉脸通红,脸上又是汗又是泪,哭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宝玉一看她这样,又后悔刚才不该和她较真了。心里想着,也就不由地滴下泪来了。袭人心也酸了,摸摸宝玉的手冰凉冰凉的,想劝宝玉不哭吧,又怕宝玉不哭出来憋得难受,更怕冷落惹恼了黛玉。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不行,干脆一起哭吧,于是她就松开手,陪着哭起来。

紫鹃一边收拾,一边拿扇子替黛玉轻轻地扇着。她看这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不由地伤心起来,拿手帕擦起眼泪。

也不能总这样哭下去啊,袭人勉强笑着对宝玉说:“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和林姑娘吵嘴啊。”黛玉一听就激动了,过去就把玉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袭人、紫鹃刚要拦,却已经剪了几段。

黛玉又大哭起来:“我也是白出这份力了。他不在乎了,有别人替他再编好的。”袭人赶忙接过玉来:“何苦呢,都怪我多嘴。”宝玉对黛玉说:“你就剪吧,反正我再也不戴它了。”

再说那些老婆子们,见事情闹大了,怕连累了自己,就一起去向贾母、王夫人报告。贾母、王夫人见她们慌慌张张地来报信,还以为出现了什么大灾祸,就一起急急忙忙地进了园子。

贾母、王夫人进了屋,见宝玉不说话,黛玉也无话,问他们又说没为什么事情,就怪袭人、紫鹃不好好伺候,狠狠地训了她们一顿。她们两个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这倒好,四个哑巴!丫环闹不清宝玉和黛玉闹矛盾的原因,其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贾母带着宝玉走了,这件事情才算基本过去了。

过了一日,就是初三,是薛蟠生日。他在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的人去做客。宝玉因为得罪了林黛玉,正暗暗地后悔,自我谴责呢,整天无精打采,哪里还有心思去看戏,所以就说借口身体不舒服推辞了。

黛玉就是有些中暑,也没什么病,听说他不去,心里开始后悔:“他喜欢喝酒看戏,今天却不去了,肯定是那天生气给气的。要不就是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情去了。真是不该剪了那穗子。他肯定不戴玉了,还得等我给他编上穗子。”闹完了,都开始后悔了,都开始理解对方了,都变得善解人意了。

贾母见他们两个都生了气,想着借看戏的机会,让他们见个面就好了,谁知道他们又都不去。老太太也急了:“我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偏偏遇到这么两个让人操心的小冤家啊。真像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什么时候我断了这口气,你们就是闹上天,我也眼不见心不烦。”她说着说着,把自己都感动得哭了。

这些话传到了宝玉和黛玉的耳朵里。他们原来从没有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说法,听到这句话,他们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很多东西,都低着头咂摸这句话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了。他们两个人还没见面,但两个人有一种心灵感应,一个潇湘馆站在风里洒泪,一个怡红院月下长叹! “冤家”本来是指仇人,这里是指又爱又恨、给自己带来烦恼却又抛不下的人。这个词是真形象啊!

袭人又劝宝玉说:“千不对,万不对,都是你的不对。平常你经常骂别人蠢,不懂得体贴女孩儿们。现在你也这样了。明天就是初五,过端午节了,你们再这样像仇人一样,老太太就更生气了,我们也跟着受罪。你先主动认个错,大家还像原来一样,那多好啊。”

宝玉听了袭人的话会有什么反应?是生气,还是顺从?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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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薛宝钗讽刺双玉 痴…
自从吵了架之后,黛玉早开始后悔了,但作为女孩,她也不能主动认错啊,所以整天闷闷不乐。紫鹃看出她的意思,就劝她说:“前天那件事,还是怪姑娘你太着急了。别人不知道宝玉的脾气,难道咱们还不知道吗。为那块玉也不是闹了一回两回了。”黛玉“呸”了一声:“你怎么来责备我呢。我怎么着急了?”紫鹃笑着说:“好好的,你为什么又剪了那玉上的穗子?如果说宝玉有三分不对,那姑娘就有七分。我看他平日对姑娘很好,都是因为姑娘小性儿,惹恼了他,他才这样了。”

黛玉正要说话,就听有人叫门。紫鹃听一听,笑着说:“这是宝玉的声音,肯定是来道歉的。”黛玉狠狠地说:“不准开门!”紫鹃又劝:“姑娘又错了。这么热的天,晒坏了他怎么办呢!”说着,她就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她就笑着说:“我以为宝二爷再不进我们的门了呢,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着说:“你们把小事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就算我死了,魂也要一天来一百次。妹妹好吗?”紫鹃痛快地回答:“身上的病好了,心里可不好。”宝玉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就走了进去。

宝玉这个做法真不错,其实事情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厚着脸皮认个错就行了。厚脸皮怕丢人?难道让人家女孩认错吗?脸皮与爱情比起来哪个更重要啊?不就是尴尬地笑几声吗?

黛玉听见宝玉来了,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宝玉笑着走到床边:“妹妹身体可好啊?”黛玉只管擦泪,没有回答。宝玉在床边坐下,笑着说:“我知道妹妹不生我的气了。如果我不来,别人还以为我们又吵嘴了呢。如果等别人来劝咱们,那咱们也显得太陌生了?不如我过来,你要打就打,要骂要骂,但是千万别不理我。”接着,他“好妹妹,好妹妹”地叫了几万声。

黛玉原来还想着暂时不搭理宝玉,但听宝玉说得有道理,并且这么有感情,忍不住哭着说:“你也不用再哄骗我。从今往后,我也不敢再亲近二爷,二爷就当我走了吧。”宝玉笑着说:“你去哪里啊?”黛玉说:“我回家去。”宝玉又笑着说:“我跟着你去。”黛玉发狠地说:“我死了。”宝玉也说:“你死了,我就去做和尚!”黛玉的脸 “呱嗒”一声撂下来了,生气地说:“你又胡说什么!你家里有好几个亲姐姐、亲妹妹,明天都死了,你有几个命去做和尚呢?”

宝玉这句话意思是说,你死了,我就不结婚了,所以确实是真情实意,对黛玉来说有点儿过于直露。他也有些后悔,脸通红通红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幸好屋里没别人。黛玉直愣愣地瞅了他半天,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见宝玉憋得脸都紫了,知道也不好再难为他了,就咬着牙在他脑门儿上一点:“你这……”你这什么?冤家?刚说了两个字,她又长叹一声,擦起眼泪来。宝玉见这样子,也不由得流下眼泪。他想用手帕擦擦,一掏又忘带了,只好用袖子擦。

女人观察力很强,并且能一心二用。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就回身把枕头边的一个手帕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仍旧一语不发,捂着脸继续哭。宝玉赶紧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趁机往前挨了挨,伸手拉住黛玉一只手,笑着说:“我的心都碎了,你还哭呢。走吧,我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黛玉把手一甩:“谁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比一天大了,还这么死皮赖脸的。”

这时,就听有人大喊:“好了!”他们俩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熙凤跳了进来,大声笑着说:“老太太还在那里愁得怨天怨地呢,让我过来看看。我说不用看,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还骂我,说我懒。你们有什么可吵的,三天两天就闹一次,越大越像孩子了!现在拉着手哭,昨天为什么都成了好斗的乌眼鸡呢!快跟我去见老太太吧。”说着,她拉起黛玉就走。黛玉回头叫丫环们,却一个也没有。看来,丫环们怕影响他们俩都躲出去了。熙凤风风火火地说:“叫她们干什么,我伺候你就行。”一边说,一边拉着就走。宝玉跟着也出了园子。

到了贾母那里,熙凤笑哈哈地说:“我说他们自己会和好的,老祖宗还不信,一定叫我去劝说。等我到那里,人家两个人正在一起互相道歉呢。两个人就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你的手紧拉着我的手,还用得着别人劝吗?”虽然没有上过中文系,她却有一套描写的土办法,连夸张带比喻,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这时宝钗也正在这里。黛玉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话找话,就对宝钗说:“大哥哥过生日,偏偏我的身体又不好了,没去送礼,也没去磕个头祝贺一下。如果大哥哥怪罪,就请姐姐替我解释解释。”宝钗笑着回答:“没有必要。轻易不敢惊动你的,何况你身体不好呢。”宝玉又问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说:“我怕热,看了两出,觉得太热,就借口说身体不好,到这里来了。”宝玉听出她是讽刺自己撒谎,就勉强搭话说:“怪不得都说姐姐你像杨贵妃呢,原来都是身体丰满怕热啊。”

现在如果你说女孩胖,那女孩能杀了你。宝钗听他说自己像杨贵妃,很像讽刺自己,非常恼火,但也不好说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脸就红起来,冷笑了两声说:“我是像杨贵妃,可惜的是没一个像杨国忠的好哥哥、好兄弟!”正巧,小丫环靛儿因为找不到扇子,笑着问宝钗:“一定是宝姑娘把我的扇子藏起来了。好姑娘,快给我吧。”宝钗指着她的鼻子发火:“你想清楚!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谁和你整整天嬉皮笑脸的,你就去找谁。”吓得靛儿赶快走了。宝钗这就不太可爱了,不过呢,也不能全怪她,都是一时气急了。宝玉知道刚才的话又说得鲁莽了,就更不好意思,赶紧转过身去和别人说话。

黛玉听见宝玉拿宝钗开玩笑,心中十分得意,正想也借着机会也开宝钗的玩笑。但看到宝钗生气了,她就改口说:“宝姐姐,你看了那两出戏啊?”宝钗见黛玉有得意的表情,猜想肯定是宝玉刚才笑话自己让她称心如意了,于是趁机回答说:“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罪。”宝玉傻乎乎地说:“姐姐博古通今,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出戏叫《负荆请罪》。”宝钗马上笑着说:“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怎么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这明显是讽刺宝玉向黛玉道歉的事了,宝玉和黛玉当然能听懂了,两个人的脸都羞红了。

熙凤虽然听不懂这三个人的话,但她观察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笑着问大家:“这样的大热天,怎么还有人吃生姜啊?”其他人都愣了,就奇怪地说:“我们没有吃生姜啊。” 熙凤故意用手摸摸腮帮,装作惊讶地说:“既然没人吃姜,怎么脸上都辣辣的?”宝玉和黛玉听了这话,就更不好意思了。宝钗想乘胜追击,再讽刺几句,但看到宝玉已经非常羞愧了,见好就收,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其他人闹不清这四个人说什么意思了,事情就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宝钗和熙凤走了。黛玉开始嘲笑宝玉:“你也见着比我利害的人了吧。谁像我啊,拙嘴笨腮的,只能随便人家说啊。”宝玉呢,刚才说话让宝钗多了心,现在黛玉又来问,更感到没好气了。他想反驳几句,又怕黛玉多心,只好忍气吞声,无精打采地走了。惹不起,躲得起啊!这还没脚踩两只船呢,先吃上夹板气了。

这时正好是大夏天,早饭也吃过很久了,主人和仆人们大都睡午觉了,到处都鸦雀无声。睡午觉似乎是中国人的嗜好,大约是因为早晨起床太早吧!宝玉从贾母那里出来,往西走过一个胡同,就到了熙凤的小院。院门关着,宝玉知道熙凤有睡午觉的习惯,进去很不方便,就去了王夫人的住房。进了屋,宝玉就见几个丫环手里拿着针线,却正在打盹呢。王夫人在里间凉席上正睡觉呢,金钏儿坐在旁边给她捶腿,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要睡着了。

宝玉轻轻地走过去,动了一下金钏儿的耳坠,金钏儿睁开眼。宝玉压低声音地笑着说:“瞌睡成这样了?”金钏儿抿嘴笑一笑,摆着手让他出去,仍旧闭上眼打盹儿。宝玉对她有些恋恋不舍,悄悄地伸头看看王夫人闭着眼,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润喉的香雪润津丹,递到了她的嘴里。金钏儿也不睁眼,只是用嘴含住了。

宝玉又上劲了,上去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我明天向太太说要你去,让你和我在一起。”金钏儿什么也不说。宝玉又说:“要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说。”金钏儿睁开眼,把宝玉一推,笑着说:“你急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面,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告诉你个机会,你到东边小院子里捉拿环哥儿和彩云去吧。”金钏儿也真够随便的,不过她这还是在撵宝玉走。宝玉笑着说:“他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守着你。”

这时,王夫人翻身坐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她骂:“小婊子,好好的男人,都叫你教坏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毛病吗?也不能只怪别人啊。宝玉见王夫人醒了,早一溜烟跑了。

金钏儿半边脸火辣辣的,但一句话也不敢说。其他丫环听见王夫人醒了,都赶快进去伺候。王夫人又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把你姐姐带出去。”金钏儿赶紧跪下哭着求:“我再也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都可以,求你别把我赶出去。我跟了太太十多年了,如果把我赶出去了,我还怎么活呢!”

王夫人应该算一个善良慈爱的人,从来不打骂丫环,但是有时似乎有些认死理,对青年男女恋爱的事情尤其反感,所以气得又打又骂。虽然金钏儿苦苦哀求,她却不肯改口,还是叫了金钏儿的母亲白老婆子把她领走了。就这样,金钏儿满含羞愧,强忍耻辱地走了。

再说宝玉,见王夫人醒了,自己也就不好意思了,慌忙跑进了大观园。刚到了蔷薇花架,就听见有人在哭泣。宝玉很奇怪,就站住仔细听。他悄悄地隔着花枝的缝隙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簪子在地下抠土,正在默默地流泪。

宝玉心想:“难道这也是个痴情的女孩,又像颦儿一样来葬花吗?那可就是'东施效颦’了。”他想叫那姑娘,但又一看,这女孩子很陌生,像是那十二学戏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宝玉忙把舌头一伸,闭住了嘴,他想:“多亏没有莽撞。这两天惹了黛玉,又惹宝钗,如果再多说话就不好了。”

他还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就见这女孩子眉清目秀,袅袅婷婷,很像黛玉的样子。她用金簪划地,但不是掘土埋花,原来是在地上写字。宝玉随着簪子的起起落落,一点一画地仔细看,数一数,正好十八笔。他又在自己手心里画了画,原来是个蔷薇花的“蔷”字。

宝玉想:“肯定是她见了这蔷薇花,就想写一首诗,正在构思呢。”再看,就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

画架外边宝玉都看呆了,只有两个眼睛珠儿随着簪子动,心里还在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大心事,心里不知受什么样熬煎呢。看她这身体这么单薄,怎么受得了这种折磨呢,可惜我不能替你分担些啊。”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来,就“哗哗哗”地下起了雨。宝玉看着那女孩头上都滴下水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他忍不住张嘴说:“不要再写了,你身上都淋湿了。”那女孩子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画架外有一个人在喊她。下着大雨,又是隔着花枝,只能看到半张脸,那女孩子还以为宝玉是女孩呢,于是笑着说:“多谢姐姐提醒了我。 姐姐在外头用什么遮雨啊?”一句提醒了宝玉,他这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他说声“不好”,一口气跑回了怡红院,心里却还惦记着那女孩子呢。

这天是端阳节,文官等十二个学戏的女子都放了假,在园子里到处玩。演小生的宝官和演旦角的玉官,正在怡红院里和袭人说笑,被大雨拦在了这里。大家把院门关上,把排水沟堵上,把水拦在院里,把那些绿头鸭、彩鸳鸯捉住,拴住了翅膀,放在院内玩。袭人等人都在连廊上嘻嘻哈哈地看。

宝玉见门关着,就使劲儿地敲,里面的人光顾了胡闹了,当然就没人听到了。敲了半天,门也不开,宝玉越敲心越烦,就使劲儿地拍,使劲儿地踹,里面的人才听到。大家估计宝玉这时候不会回来,袭人笑着问:“谁这时候叫门,没人愿意去开。”宝玉喊:“是我。”下着雨,再加上都在大声说笑,另外宝玉受凉嗓子都变了音,所以大家都没听出是宝玉的声音。麝月说:“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马上说:“胡说!宝姑娘这时候来干什么。”袭人说:“让我隔着门缝儿看看,该开就开,不该开就让他淋着吧。”说着,她顺着连廊来到门前,往外一看,只见宝玉淋得像落汤一样。袭人觉得又着急,又好笑,赶快打开门,笑得弯着腰,拍着手说:“这么大雨天还跑什么?我们哪里知道是爷回来了。”

宝玉被雨淋得心里的火苗腾腾的,也不看开门的是谁,抬腿就踢在肋骨上。袭人“嗳哟”叫了一声。宝玉还大骂:“不要脸的东西们!我平日里惯着你们,你们现在拿我开玩笑了。”他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才知道踢错人了,赶紧笑着说:“嗳哟,是你来开门了!踢在哪里了?”

袭人从来没有受到这么大的责罚,今天被宝玉提了一脚,又当着众人的面,又是羞愧,又是生气,又是疼痛。但她又能怎么样,她估计宝玉应该不会故意踢自己,于是强忍着说:“没有踢着。你还不赶紧换衣裳去。”宝玉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长这么大,今天是头一次生气打人,没想到偏偏是你!”袭人忍着疼痛帮他换着衣服,勉强笑着说:“我是个带头的人,不管是什么事,当然都要先问我的责任。但是,你千万不能因为今天打了我,以后也开始打起别人来。”是啊,打人是一种习惯,一旦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变成一种很自然的事了。宝玉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袭人说:“谁说你是故意的了!平时开门的那些小丫环,也确实该教育教育了。你以为是她们,踢一脚吓唬吓唬她们也对。刚才是我在胡闹,不让她们开门的。” 不管是不是在讨好宝玉,袭人这勇担责任的做法还是很让人喜欢的。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宝官、玉官也早走了。袭人觉得肋下疼得厉害,晚饭也没大吃。洗澡的时候,她脱了衣服一看,肋骨上瘀青了碗口大的一块,她吓了一大跳,但又不好声张。睡下后,她在梦中都感到疼痛了,不由地“嗳哟、嗳哟”地哼哼。

宝玉见袭人身体很难受的样子,也就睡不踏实。晚上听到“嗳哟”的叫声,他就知道自己踢重了,于是悄悄地下了床,拿着灯来到床前。袭人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又“嗳哟”一声,睁开眼见到宝玉,她先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宝玉说:“你梦里'嗳哟嗳哟’的,一定是我踢重了。让我看看。”袭人喘着气说:“我头很晕,嗓子里又腥又咸,你先照一照地下看看吧。”宝玉拿着灯往地下一照,只见那是一口鲜血。宝玉吓坏了,喊了一句:“了不得了!”袭人听见,吓得心里凉了半截。

怎么了?难道袭人有生命危险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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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贾宝玉逗乐晴雯 …
袭人见自己吐了口鲜血在地上,心凉了半截,想起人们常说的话:“年轻轻的吐血,性命难保,就算活下来也是废人。”想一想,为荣华富贵奋斗的雄心壮志没了,忍不住眼泪也流了下来。

宝玉见她哭了,心也就酸起来,他关切地问:“你觉得怎么样?”袭人勉强笑笑:“好好的,没觉得怎么样!”宝玉想立刻派人去拿黄酒,要治跌打损伤的山羊血黎洞药丸来。袭人拉住他的手,笑着说:“你这一闹不要紧,会惊动多少人来,肯定都怪我太张狂。最好呢,还是明天派你的人去问问王太医,弄点儿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不好吗?”

宝玉觉得有理,就不再坚持,倒了杯茶,伺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里不安,想不让他伺候,知道他肯定不答应,再说大晚上的也不好再惊动别人,只好享受宝玉的照顾了。天刚亮,宝玉也顾不上好好梳洗梳洗,就穿上衣服跑出去,把太医王济仁叫来,亲自咨询。王济仁问明原因,说了个药名,又说明了服用、外敷的方法。宝玉认真记下,赶快回园子去治疗了。

这天正是端阳佳节,按风俗门上插着蒲草和艾叶,胳膊上系上画有老虎的布条。这些都是为了避邪。中午的时候,王夫人摆下酒席,请薛姨妈和宝钗等一起庆祝节日。宝玉见宝钗对他很冷淡,就明白还是因为昨天那件事。

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的,还以为是因为和金钏儿的事呢,就没去搭理他。黛玉见宝玉懒洋洋,就以为他是因为得罪了宝钗感到不高兴,心中很不舒服,也表现得懒洋洋的。熙凤昨晚已经听王夫人说起了宝玉和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心里不痛快,也就不敢随便说笑,观察着王夫人的脸色行动,当然玩得不痛快了。迎春她们看看大家都闷闷不乐,当然也感到没意思了。这饭吃的就没啥味道了,所以酒席很快就散了。

黛玉天性不喜欢聚会,她想:“人生有聚就有散,聚会时欢乐,到散的时候不就冷清了吗?既然那时候又冷清又伤感,所以还是不聚会的好。好比花开时令人爱慕,凋谢时却使人愁怅,所以倒不如不开的好。”这位女孩确实有点怪:别人感到欢乐的时候,她却感到悲伤;别人悲伤时,她却可能挺快乐。

宝玉的天性喜欢多团聚,生怕散了增加悲伤;愿花常开不败,生怕凋谢了没有生趣。只要酒席散了,花朵凋谢了,宝玉就非常悲伤。今天的酒筵就这样散了,宝玉闷闷不乐,回到自己的房间长吁短叹。

正巧,晴雯过来帮他换衣服,没注意把扇子掉在地下,扇子都摔断了。宝玉朝她直叹气:“真是个蠢材!以后你自己当家过日子,难道也这样毛手毛脚吗?”晴雯冷笑着说:“二爷现在脾气可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给别人脸色看。前天连袭人都打了,今天又来挑我的毛病。摔烂个扇子,这么小的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过去就算摔了玛瑙碗,也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啊,一把扇子怎么就这样了?如果要讨厌我们,就把我们赶走,再挑好的伺候你。好说好散不好吗?”宝玉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抖,气呼呼地说:“你不用着急,很快就要散了!” 看来,宝玉对丫环确实挺平等,很宽松,你看,晴雯都敢对他耍脾气!

袭人在旁边听见吵起来了,赶快跑过来对宝玉说:“好好的,这是又怎么了?我一会儿不在,就会出乱子。”晴雯听了冷笑着说:“既然姐姐这么能说,早该过来了,也省得爷生气了。从来就是你一个人伺候爷,我们都没有伺候过。因为你伺候得好,昨天才挨了一脚,我们不会伺候,永远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错!” 晴雯的辩论能力很强,但是太刻薄了,怎么能这样揭人的伤疤呢?

袭人又是生气,又是羞愧,想反击几句,又看见宝玉已经气得脸都黄了,强忍一忍怒气,推推晴雯说:“好妹妹,你出去转转吧,就算我们做错了吧。”晴雯听她说到“我们”两个字,知道指的她自己和宝玉,不由得心里犯酸,有些吃醋,冷笑几声说:“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别让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好事儿,也瞒不过我。连个候补的小妾都还没当上,不就和我们一样嘛,怎么就自称'我们’了!” 晴雯说得没错,但这样说也太伤人心。袭人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她在怡红院可能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别的丫环肯定都有些嫉妒。不过抓住这一点去打击她,也有些不太人道啊!

袭人羞得脸红了又红,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话也说错了。宝玉在一边说:“你们看不惯,我偏偏要抬举她。”袭人忙拉住宝玉的手说:“她都糊涂了,你和争论什么?你平时的度量哪里去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晴雯冷笑说:“我就是一个糊涂人,我哪里配和你们说话呢!”袭人也生气了:“你这到底是和我吵架呢,还是和二爷吵架呢?要是生我的气,你就和我说,用不着当着二爷的面吵。要是生二爷的气,不该大吵大闹让别人听到。我刚才也是为大家好,才过来劝架的。你反倒来生我的气,连讽带刺的,到底是要干什么?我就不多说了,让你说吧。”说着,她就往外走。

宝玉对晴雯说:“你也不用生气了,我也猜得出你的想法。我禀告太太,说你大了,让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晴雯听了,更加伤心了,含着眼泪说:“为什么让我走?是不是讨厌我了,变着法儿赶我走。”宝玉说:“是你自己一定要出去的。还是禀告太太,让你出去吧。”他站起来就要走。

袭人赶紧转过身拦住他:“往哪里去?”宝玉楞楞地说:“去禀告太太。”袭人笑着说:“那多没意思!就算她真地想走,也要等到消了气再去禀告啊?”宝玉气鼓鼓地说:“什么呀,我说清楚就行了。”晴雯哭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如果赶我走,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宝玉问:“这就奇怪了。你不想走,那你又闹什么?还是走了清静。”他这就要去禀告。袭人没办法,只好跪下来哀求。碧痕、秋纹、麝月等丫环,正在外边偷偷地地听着呢,听见袭人下跪了,都赶快进去下跪了。宝玉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挥挥手让别人都走了,对着袭人动情地说:“我怎么样才好啊!我这心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他不觉流下了眼泪。袭人见他这样,自己也哭了。

这些丫环只要一听到把自己赶出贾府,或让自己嫁人,都特别害怕。为什么?是因为天生愿意当丫环伺候人?不对。在贾府虽然累一些,但这种累也比在家里劳动轻松,生活的档次要高很多,吃得好、穿得好,文化氛围也不一样。这就有一点像在星级酒店工作,比种地可轻松多了。过去的女孩一旦嫁人,没有了尊严,没有了地位,整个就变成了生育机器、劳动工具。这帮丫环,这群女孩都做着青春的梦,虽然这梦不能变成现实,但让人快乐幸福。如果嫁了人,这梦就彻底破灭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晴雯在旁边哭着,正想说话,就见黛玉走了进来,她就出去了。黛玉笑着说:“大过节的,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难道是争粽子吃争恼了吗?”宝玉和袭人都“扑嗤”一声笑了。黛玉又说:“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她拍着袭人的肩说:“好嫂子,你告诉我。一定是你们两个人吵架了。”袭人推她一下:“林姑娘你闹什么?我只是一个丫头,你乱说什么。”黛玉笑着说:“你说你是丫头,我可拿你当嫂子对待。”宝玉赶快说:“你何苦又给她招骂名儿!”袭人苦笑着说:“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我死了的心都有了。”黛玉笑着说:“你死了,别人不知道怎么样,我先哭死了。”宝玉笑着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袭人笑着说:“你老实些吧,何苦说这些话呢。”黛玉伸出两个指头,抿着嘴笑:“做了两次和尚了。我可记住你做和尚的次数了。”宝玉知道她又在提自己以前的话了,只好笑笑过去了。

黛玉走了以后,有人说“薛大爷请你去”,宝玉只好去了。原来是喝酒,也不好推辞,只能陪着坐到最后才离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已经有些醉了,踉踉跄跄地来到自己的院里,就见院子里放着一张乘凉的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宝玉以为是袭人,就坐在床沿推她:“身体不疼了吧?”那个人翻身起来说:“你怎么又来招惹我!”宝玉一看,原来是晴雯。

宝玉拉她在身边坐下:“你越来越娇了。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就说那么多。袭人好心好意来劝,你就连她一块来说。你这样应该吗?”晴雯说:“大热天的,拉拉扯扯干什么!我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着问:“你既然知道不配,为什么还睡在这里了呢?”晴雯没话说了,“嗤”的一声又笑了:“你不来可以,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完澡了。我去叫她们来。”

宝玉笑着说:“我刚才喝了好些酒,也得洗一洗。既然你没有洗,把水弄过来咱们两个一起洗。” 晴雯又摇头又摆手,笑着说:“算了,算了,我不敢招惹爷。记得那次碧痕伺候你洗澡,足足有五六个小时,也不知道干什么呢。后来洗完了,进去看看,地下的水泡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淌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今天凉快,刚才洗了,可以不用再洗了。我去端一盆水来,你洗洗脸涮涮头。刚才鸳鸯送来好多水果,都放在水晶缸的凉水里,让她们拿来给你吃。”宝玉笑着说:“那你也不能去洗了,只用洗洗手拿水果来吃吧。”

晴雯笑了:“我笨手笨脚的,连扇子还摔烂了,不配去给你端水果。如果再打碎了盘子,那可就不得了了。”宝玉也笑了:“东西本来就是让人用的,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比如扇子是扇风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只是不能在生气的时候拿它出气。”晴雯得寸进尺,顺竿就爬,笑着说:“既然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宝玉就笑着递给她扇子。晴雯接过来,真的“嗤”的一声,撕成了两半,接着“嗤嗤”又是几声。宝玉在旁边乐得直拍手:“真好听,再撕得响些!”

这,这也太神经病了。不过,为了女人笑一笑,也确实有很多人什么都舍得,甚至国家。女孩能不感动吗?比如,夏桀为了让自己的妃子妹喜高兴,就给她撕绸缎听。要知道,那时候的人可是大都只能穿兽皮啊!

麝月走过来,笑着制止:“别糟蹋东西了。”宝玉窜上去,一把把她手里的扇子也夺过来,塞给了晴雯。晴雯接过去,也撕得烂烂的,他俩嘎嘎地笑起来。麝月有些生气:“这不是拿我的东西开心吗?”宝玉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麝月气得说:“那就去把放扇子的箱子搬过来,让她全撕了吧?”宝玉点着头说:“你去搬吧。”麝月一甩头:“我可不造孽。她自己愿意,就自己搬去。”晴雯疯够了,一下靠在床上:“我累了,明天再撕吧。”宝玉笑着说:“古人早说了,'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个钱!”小丫环佳蕙过来,把烂扇子都拾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王夫人、宝钗、黛玉等人又聚到了贾母那里。有人禀报:“史大姑娘来了。”宝钗,黛玉等人赶紧出门迎接。她们姐妹们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所以拉着手说个不停,特别亲热。女人都这样,见面都显得特别亲,似乎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女人确实是一种感情动物,也是天生的外交官,人际交往让人心里热乎,迎来送往让人感觉舒服。不服不行啊。

贾母说:“天这么热,把外套脱了吧。”王夫人也说:“穿这么多干什么?”湘云笑着说:“都是二婶婶让穿的,谁愿意穿这些。”宝钗在一旁笑着说:“姨妈你不知道,她还爱穿别人的衣服。有一年三四月,她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猛一看像是宝兄弟,就是耳朵上多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后边,骗得老太太直叫'宝玉,你过来,小心落下灰来迷了眼睛。’”

黛玉也说:“这算什么。前年正月里,她偷偷穿上老太太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新斗篷,腰上又扎上汗巾,和丫头们在后院子里堆雪人儿,结果一下栽到沟里,弄了一身脏泥。”这一说,大家都想起了那件事,哈哈笑起来。宝钗笑着对周奶妈说:“周妈妈,你们的姑娘还是那么淘气吗?”周奶娘也笑了。

迎春笑着说:“淘气也就算了,我就嫌她爱说话。睡在那里还是唧唧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话。”王夫人说:“现在应该好多了。前天有人来相亲,眼看着她就要有婆家了,还是那个老样子怎么行。”“有婆家”的意思就是“嫁人”。贾母又问:“今天住这里,还是回家去啊?”周奶娘笑着回答:“老太太没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要住两天吗?”湘云急火火地问:“宝玉哥哥不在家吗?”宝钗笑着说:“她也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都憨乎乎的。可见还没改了淘气毛病。”贾母忽然严肃地说:“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别再提小名儿了。”

贾母这是怎么了?刚才还谈得很高兴呢?丫环都能喊宝玉的名字,湘云为什么就不能叫呢?是不是湘云已经订婚了,贾母不愿意让她和宝玉那么随便了?

正说着呢,宝玉来了,他笑着说:“云妹妹来了。前天派人去接你,你怎么不来?”也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那天湘云正在家里等着相亲呢。王夫人说:“老太太刚刚批评叫小名呢,你又来点名道姓了。”黛玉酸溜溜地对湘云说:“你哥哥得到了一件好东西,正等着你呢。”湘云马上就问:“什么好东西?”宝玉笑笑:“你别信她!几天不见,长得更高了。”

湘云笑着问:“袭人姐姐好吗?”宝玉点点头:“多谢你挂在心上。”湘云说:“我给她带好东西来了。”说着,她拿出一个手帕包。宝玉好奇地问:“什么好东西?你倒不如把前天送来的那种红色纹石的戒指儿带两个给她。”湘云顽皮地笑笑:“你看,这是什么?”她把手帕打开,正是上次送来的那种戒指,一共四个。

黛玉笑着说:“前天派人给我们送戒指,你就把她的也带来,那不省事吗?你真是个糊涂人。”湘云笑了:“你才糊涂呢!给你们送东西,什么也不用多吩咐,一看就知道是送给姑娘们的。如果是给袭人她们带东西,必须详细地交代,送东西的人连丫环的名字都记不清,把送给你们的东西都会搞混了。”

她把四个戒指放下,解释说:“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些小仆人能搞明白吗?”宝玉笑着说:“还是这么会说话!”黛玉听了,冷笑着说:“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会说话。”说完,她站起来走了。黛玉又想起麒麟那件事了,开始警惕湘云了。幸好别人都没听到这句话,只有宝钗抿着嘴直笑。宝玉听了这话,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没办法,只好笑了笑。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黛玉去说话了。

贾母对湘云说:“喝完了茶,看看你的嫂子们去。园子里凉快,可以和你姐姐们去逛逛。”湘云答应了,歇了一会儿,站起来去见熙凤她们去了。

她带着奶妈和丫环们,去见了熙凤和李纨,又去怡红院找袭人。她回头对奶妈等人说:“你们不用跟着,留下翠缕就行了。”奶妈她们就都去找亲戚朋友玩去了,只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问:“这里荷花怎么还不开?”湘云说:“还没到时侯。”翠缕又问:“这也是像咱们家一样的重重叠叠的楼子花吗?”湘云说:“这个赶不上咱们的。”翠缕说:“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子,就好像楼房上有楼房,真是难得啊。”

湘云说:“花草和人一样,气脉畅通,长得就好。”翠缕脸一扭:“我不相信这样话。说和人一样,怎么看不到头上还长着一个头的人?”这丫环,被娇惯的没样子了,顶撞起小姐了。湘云不由地笑了:“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天地间的万物都是阴阳两种气产生的,人见得少就觉得奇怪,其实道理是一样的。”

翠缕追着问:“这么说,从古到今,所有东西都是阴阳了?”湘云又笑了:“糊涂东西,越说越像放屁。什么叫'都是阴阳’!'阴’'阳’两个字,实际又是一字,阳用尽了就成了阴,阴到了头了就变成阳,不是阴用尽了又生出来阳,阳尽了又生出来个阴。”

翠缕更奇怪了:“这可把我弄糊涂了!什么是阴阳,没影子没形状的。我只问姑娘,这阴阳是怎么个样子?”湘云说:“阴阳能有什么样子,不过是个气罢了,到了东西、器物上就有形状了。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翠缕听了,笑着说:“对了,我今天可明白了。怪不得人没都把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把月亮叫什么'太阴星’,就是这个道理了。”湘云也笑着说:“我的老天啊!这么一个道理才明白。”

翠缕又问:“这些大东西有阴阳就算了,难道那些蚊子、跳蚤、花儿、草儿、瓦片儿也有阴阳吗?”湘云点点头:“怎么没有阴阳呢?比如那一片树叶儿还分阴阳呢,向上朝阳的一面就是阳,朝下背阴的一面就是阴。”翠缕又笑了:“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那我们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湘云说:“正面就是阳,反面就是阴。”翠缕又点头笑了,还想拿几件东西来问,低头看见湘云戴着的金麒麟,就问:“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阴阳吗?”湘云说:“飞禽走兽这些动物,公的是阳,母的是阴。”翠缕又问:“这个麒麟是公的,还是母的?”湘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翠缕又奇怪地问:“怎么东西都有阴阳,我们人倒没有阴阳呢?”说到人,那很明显,男人是阳,女人是阴。不过呢,一说这话,就涉及到婚姻,涉及到性话题了,古代的人,特别是女人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湘云啐她一口:“下流东西,好好走了吧!越问越问出这种话来了!”翠缕笑着说:“这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可是我知道,你难不住我的。”湘云笑着问:“你知道什么?”翠缕说:“姑娘是阳,我就是阴。”湘云拿手帕子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翠缕问:“说的对不对啊,光顾了笑成这样!”湘云直点头:“很对,很对。”翠缕得意地说:“我们人的区分,主子是阳,奴才是阴。我连这个大道理还不懂?”湘云又笑起来:“你很懂。”

这对主仆――不对,应该算老师和学生了,都不错。老师善于引导,辅导也算到位。学生学得认真,有疑难就问,另外还能发挥,有自己的思考。比如,翠缕竟然能马上创新地提出“主子是阳,奴才是阴”的说法,很有道理。小姐地位在上,丫环地位在下,当然可以这样说了。湘云应该算一位哲学老师,也就是中学的政治老师,这阴阳的说法就是古代的辩证法。

她们两个一边说,一边走。刚到蔷薇花架下,湘云突然说:“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的。”翠缕忙走过去拾了起来,笑着说:“可分出阴阳来了。”说着,她就先去拿湘云的麒麟看。湘云要看她捡的东西,翠缕就是不撒手,只是笑着说:“是件宝贝,姑娘不能看。好奇怪!我从来没见这里有人戴着这个。”

湘云笑着命令:“拿给我看。”翠缕手一伸:“请看。”湘云一看,原来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麒麟,比自己的又大又华丽。湘云托在手上,一言不发地想什么,一下子出神了。忽然,宝玉走了过来,笑着问:“你两个在太阳底下干什么呢?怎么不去找袭人?”湘云连忙把麒麟藏起来:“正要去呢。咱们一起走吧。”

大家进了怡红院。袭人正在乘凉呢,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拉着手问好说笑。进屋坐下后,宝玉笑着说:“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着你呢。”说着,他就在身上乱掏,掏了半天,“唉呀”了一声,着急地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吗?”袭人奇怪地问:“什么东西?”宝玉说:“前天得到的麒麟。”袭人说:“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一拍手:“肯定是丢了,这怎么办!”他这就要起身去找。湘云一听,知道麒麟是他丢的,就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又有了麒麟了?”宝玉说:“前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丢了。嗨,我真是糊涂啊!”湘云笑了:“多亏丢的是玩的东西。你做事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说着,她一伸手,“你瞧瞧,是不是这个?”宝玉一见,高兴得嘴都快歪了。

他们两个人都有麒麟,这是不是代表两个人能成就一段好姻缘?事情的发展好像不是这样。那是不是预示着湘云自己的婚姻呢?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金麒麟应该能代表一些意思才对。那它到底代表什么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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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贾宝玉倾诉真情 …
宝玉见了那个麒麟,高兴得都跳起来了,笑着说:“多亏你拣到了。你是从哪里拣的?”湘云笑着说:“幸亏是这个东西,明天做了官把官印丢了,那怎么办呢?”宝玉马上说:“丢了官印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丢了这个东西,我就该死了。”

袭人倒了杯茶递给湘云,笑着问:“听说你前天有大喜事了。”说的还是有人去湘云家相亲的事,看来她的这门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湘云红了脸,喝着茶不说话。袭人穷追不舍:“这时候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一起住在西边的房间里,晚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吗?那时候不害臊,这时候怎么又害臊了?”她们那时候在一起讨论什么?肯定是关于嫁人的问题。当然了,肯定比现在人讨论的要含蓄得多。现代女性那可了不得,私下里讨论婚姻问题,比男人更大胆、更深入、更细腻。

湘云笑着岔开话:“你还说呢。那时候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去世了,我回家住了一段时间,老太太就派你跟了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原先对我好了。”袭人也开玩笑说:“你还说呢。原先你姐姐长、姐姐短地骗着我替你梳头洗脸,现在长大了,你就拿出小姐的架子。你既然摆小姐派头,我怎么敢亲近呢?”

湘云急了:“阿弥陀佛,天大的冤枉啊!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看看,这么大热天,我来了,一定赶来先看看你。不信你问问翠缕,我在家的时候哪天不念叨你几声。”袭人和宝玉赶紧劝她:“开句玩笑你又认真了。性子还是这么急。”湘云笑着反驳:“你不说你的话太伤人,反而说别人性子急。”说着,她打开手帕,把戒指递给袭人。

袭人连声道谢:“你前天送你姐姐们的,我也得到了,今天你又亲自送来,可见你没忘了我。戒指值不了多少钱,但能见你的真心。” 湘云问:“是谁给你的?”袭人回答:“是宝姑娘给我的。”湘云笑道:“我以为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你的。我常想,这些姐姐们没一个能比得上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只要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生活也有人照顾啊。”说着,她的眼睛圈儿就红了。看来她的生活很不如意,没人关心啊!

宝玉赶紧说:“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湘云有些生气地说:“提这个怎么了?我知道你的心病,你是害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责怪我夸奖宝姐姐。”袭人在旁“扑哧”的一声:“云姑娘,你还是这么心直口快。”宝玉笑着说:“没法跟你们说话。”湘云还是有些生气:“好哥哥,你不用说话气我。你只会在我们面前耍贫嘴,见了你林妹妹,你整个人都傻了。” 湘云也够放肆的,不像个女孩子,更不像个古代的女孩子。不过,她和宝玉太熟了,另外,所有女人,只要不是老的、丑的,都可以在宝玉面前耍脾气。

袭人赶紧说:“先别开玩笑了,我还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湘云就问什么事。袭人说:“有一双鞋子,请你替我做做?”湘云笑了:“这就怪了,这里那么多巧手你不用,怎么会让我做呢?”袭人解释说:“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活,是不要外人做的。”湘云听了,就明白这是宝玉的鞋了,马上说:“你的鞋子我做,别人的我可不做。”

袭人笑了:“又来劲儿了,你别管是谁的,反正我感谢你就行了。”湘云坚决地说:“论理,我该给你做,但今天我有不做原因,你肯定也知道。”袭人说:“我可不知道。”湘云冷笑着说:“我听见有人拿我做的扇子套和别人比,赌气又剪烂了。现在又让我帮忙做东西,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

宝玉赶快赔笑脸:“我不知道是你做的。”袭人也解释:“是啊,是我骗他,说那个扇子套是外边一个女孩做的。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剪成了两段。回来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得不得了。”湘云又说:“这就更奇怪了。林姑娘也犯不上生气啊,她既然会剪,就让她做。”袭人说:“她可不做。就这样,老太太还怕她累着呢。谁敢让她劳动?”

正说着,有人来禀报:“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客。”宝玉知道是贾雨村来了,很不高兴。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有老爷和他坐着就行了,每次都叫上我干什么。”湘云摇着扇子说:“当然是你能接待客人,老爷才叫你去。”宝玉嘟囔:“哪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了:“主人高雅,客人来得勤。”宝玉直摆手:“算了,我可不敢称高雅,我是一个大俗特俗的俗人,我可不想和他们来往。”

湘云笑着说:“还是老脾气不改。现在你也长大了,就算不愿读书考举人、进士,也该多结交一些做官的,与他们交流交流官场上的学问,以后也好多几个朋友,好在社会上做事。你不能总在女人堆里混啊!”宝玉马上生气地说:“姑娘你还是请到别的姐妹屋里去坐吧,小心我这里脏了你的官场学问。”

袭人赶紧打圆场:“云姑娘千万可别说这样的话。上一次宝姑娘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管人家脸上是不是能挂住,他哼了一声,站起来就走了。宝姑娘话还没说完,见他走了,羞得脸通红,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了。幸亏是宝姑娘,要是林姑娘,还不知又哭成什么样呢。宝姑娘真让人敬重,自己说了一会儿话才走。我以为她肯定生气了,可她还是和原来一样。谁知这一位爷反倒对宝姑娘冷淡了。如果你是这样对林姑娘,你得道多少次歉,鞠多少次躬才行啊。”宝玉一回头说:“林姑娘说过这些混蛋话没有?如果她也说这样的混蛋话,我早离得她远远的了。”袭人和湘云无可奈何,互相看了看说:“这原来是混蛋话。”

一提到考学做官,宝玉的脖子都粗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话连礼貌都不顾了。现在的青年人,不少都与宝玉差不多,家长一提学习和事业,马上就火冒三丈。湘云说得也没错啊!不过,宝玉是不用为生活发愁的,当然也不会想到以后要养家糊口的事了。

再说黛玉。她知道湘云来了,就开始警惕了。她想,宝玉经常看一些爱情书,上面的才子佳人都是因为一些小玩意才认识的,比如首饰、手绢等,都借着这些东西确定了恋爱关系。她担心宝玉和湘云借着金麒麟在关系上再走近一步,所以就过来侦察侦察。

刚走到屋外,她听到屋里在说话,就听宝玉说:“林姑娘说过这些混蛋话没有?如果她也说这样的混蛋话,我早离得她远远的了。”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喜的是,宝玉果然是自己的知心人;惊的是,宝玉竟然这么公开地表白感情,夸奖自己;叹的是,你我都是知己了,为什么又出现“金玉良缘”的说法,为什么又来一个宝钗呢!悲的是,父母早早的去世了,虽然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说给谁听呢,又有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主呢。

她越想越远,想想自己身体虚弱,肯定是个短命的人,这么好的知己、好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样也没法进去了,她转过身,边擦着眼泪,便往回走。

宝玉慌慌张张地换好衣服走出来,正好看见黛玉在前面慢慢地走着,好像在擦泪,就快走几步赶上去,笑着问:“妹妹去哪里啊?怎么又哭了?”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勉强笑笑:“我什么时候哭了。”宝玉笑了:“眼睛上的泪珠儿还没干呢,还撒谎呢。”说着,他就上前帮忙去擦泪。

黛玉赶紧后退几步:“你要死啊,怎么能动手动脚的!”宝玉嬉皮笑脸地说:“光顾了担心你了,也就顾不上死活了。”黛玉笑一下:“你死了不要紧,只是丢下了什么金锁,又是什么麒麟的,可怎么办呢?”宝玉可真急了,凑到脸上问:“你还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咒骂我还是气我呢?”黛玉也想起前几天的事,后悔自己说话太刺激了,就赶快说好话:“你别着急,我说错了。看急得筋都暴起来,一脸的汗。”说着,她伸手替宝玉擦汗。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动手动脚了。

宝玉呆呆地盯了她半天,才说出“你放心”三个字。黛玉也呆了半天,才说:“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你真不明白这话?难道我平常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黛玉说:“我还是不明白。”宝玉使劲点着头,感叹说:“好妹妹,你别骗我了。如果你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的一片心白费了,就连你对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都是因为不放心,才搞得一身的病。如果能放心,这病也不至于一天比一天重啊。”黛玉不是不放心,她想放,但实在是放不下啊。恋人说的话可能外人听起来莫名其妙,只有他们自己懂啊。

黛玉听了这话,就好像被电击着一样,非常震惊。她感觉宝玉的话简直就是从自己的心里掏出来的,那么准确,那么真挚。她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说,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呆呆地看着他。宝玉心中也有千言万语,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痴痴呆呆地看着黛玉。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互相瞧了半天。黛玉的眼泪又滚落下来,她转身要走。宝玉拉住她说:“好妹妹,你站一下,我说一句话你再走。”黛玉一边擦眼泪,一边推开他的手:“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你的话我早知道了!”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人说的话不多,交流就通过眼睛了。这叫什么来?对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还用多说吗?

宝玉站着,陷入了沉思,又发呆起来。这时,袭人追过来给他送扇子,看见黛玉和他站在一起说话,见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她就走上去说:“你也不带扇子,多亏我看见,给你送过来。”宝玉出了神,听见有人和他说话,也没看看是谁,就一把拉住,眼睛直直地说:“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天我大胆说出来,就算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害得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别人,只好藏着。只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呢。我就是在梦里也忘不了你啊!”这番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得了什么病?当然是相思病了!不过,这段爱情表白确实很大胆,就算是现在也够直接的。不过,现在的人还有更直接的、更大胆的,一见面就问“一夜情”,这可能就与爱情有很大距离了。

袭人早吓得魂儿都丢了,使劲推他说:“这是哪里的话!是不是中邪了?”宝玉一下子清醒过来,认清是袭人送扇子来,羞得满脸通红,夺过扇子,转过身去跑了。

袭人见他走了,想起宝玉刚才的话,就猜着是对着黛玉说的。于是,她就开始担心宝玉和黛玉闹出丢人现眼的事。她仔细想想宝玉的话,越想越害怕,浑身直发凉,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宝玉的话确实很吓人,好像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偷偷同居的地步了,这在过去可是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能让人忍受的。有人可能说了,袭人和宝玉不也有这种关系了吗,那算不算伤风败俗啊?那不能算,因为她和宝玉的关系是经过领导王夫人批准的。再说,他们那就是老爷和小老婆的关系,偷偷摸摸的行为,所以更没有人指责。过去就是这样,可以娶小老婆,可以找情人,可以玩妓女,但就是不能谈恋爱。现在呢?自由了,不过公开地 娶小老婆又不行了。

这时,宝钗走了过来,笑着对袭人:“这么毒的太阳,站那里干什么?”袭人赶忙笑着回答:“那边有两只小鸟在打架,很好玩,我就看呆了。”是有两个打架的。宝钗又说:“宝兄弟刚才穿戴得那么整齐,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谱了,我也没敢和他打招呼。”袭人说:“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关心地说:“嗳哟!大热的天,叫他干什么!不会是又要教训他吧。”袭人笑着说:“不会的,可能是要接待什么客人。”宝钗笑了:“这个客人也太不知趣了,大热的天跑来干什么!”袭人点头说:“可不是嘛。”

宝钗又问:“云丫头在你们家干什么呢?”袭人笑着说:“刚才我们聊天呢。我准备请她帮这做双鞋子。”宝钗看看四周没人经过,这才小声地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这时候就不会体谅人了。最近我看云丫头神情,再加上听到的一些议论,我觉得云丫头在家里一点儿事情也不能做主。他们家为了节省开支,就没有雇用做针线活的人,穿的衣服、鞋子大部分是云丫头她们亲自动手做。这几次她来了,总说家里累得很。我再问她,她就连眼圈儿都红了,但具体的情况也不肯说。她从小就没了爹娘,心里苦啊。看着她这样子,我就伤心得不得了。”

袭人一听,后悔得直拍手:“对啊,怪不得上个月我请她打十根蝴蝶结,过了好些日子她才派人送过来,还说'打得有些粗,等以后过来住着再好好打吧’。看来,我们求她做不好推辞,还不知她在家里怎么熬夜呢。我真糊涂了,不该让她做啊。”宝钗又说:“上次她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半夜,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活,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就生气。”袭人无奈地说 :“偏偏我们那个犟脾气的爷,不论什么东西,一律不让那些仆人们做。”宝钗笑着说:“你管他呢!只管叫别人做,说是你做的就行了。”袭人笑了:“骗不了他,他认得出来。没办法,我自己慢慢地做吧。”宝钗接着说:“我替你做点,好吗?”袭人高兴地说:“真是这样,那可是我有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一个老婆子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嘟嘟囔囔地说:“金钏儿姑娘好好的跳井死了!”袭人吓了一跳,赶快问“那个金钏儿?”老婆子哼哼:“难道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天不知为什么被赶出去了,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也没人理她。刚才有人到东南角的井里打水,看见一个尸体,赶忙叫人打捞起来,谁知道就是她。”宝钗沉思着说:“真是奇怪。”袭人也跟着点了点头,想起两个人以前的交情,眼泪就流了下来。宝钗和金钏儿好像不大熟,再说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环,她死了,宝钗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宝钗听见这话,还是赶紧去安慰王夫人。

王夫人的住处,静悄悄的,王夫人在里间房坐着正流泪呢。宝钗进去后,也不敢张嘴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一旁坐下了。是啊,这毕竟是件不好的事,该不该提起,应该看领导的意思。王夫人抬头问:“你从哪里来?”宝钗轻声回答:“从园子里来。”王夫人又问:“见到你宝兄弟了吗?”宝钗回答:“刚才见到了。他穿着礼服出去了。”

王夫人又哭着说:“你知道发生了一件怪事吗?金钏儿投井死了!”宝钗忙接上话茬:“就是怪,好好的投井干什么。”王夫人说:“前天她打碎了一件东西,我一时生气,就打了她几下,把她赶了出去。我本来想过几天就叫她回来,谁知她气性这么大,竟然投井死了。这都是我的错啊。”她撒谎!不过,勾引男人的丑事,特别是勾引宝玉的事,怎么好随便对人说呢。她说不上多么狠毒,这时候心里确实不舒服。当然,你想让她懂得###的道理,平等地对待丫环,那是不好办。

宝钗跟着叹口气:“姨娘心肠太好了,所以才这么想。我看,她应该不是赌气投井的,很可能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她从我们这里出去,肯定感到很清闲,到处逛着玩,哪里会生气呢!就算使她生气了,那也说明她不通人情、不懂道理,死了也没人心疼的。”王夫人点点头,还是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不安啊。” 宝钗真会安慰人,三言两语就把王夫人的精神包袱给卸掉了。

宝钗又跟着叹口气:“姨娘心里实在不好受,就多赏几两银子给她办丧事,也就算尽了一份心了。”王夫人说:“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本来还向拿你们妹妹的两套新衣服给她穿,凤丫头说正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为过生日新做了两套。你林妹妹那个孩子喜欢多心,况且她也总是生病,给她过生日的衣服,送给死人穿,肯定犯了忌讳。没办法,我只好让裁缝紧急做两套了。如果是别的丫环,赏她几两银子就行了,只是金钏儿就如同我的女儿啊。”一边说,她一边流下了眼泪。这眼泪是真的,是假的?在一起生活时间久了,感情应该是有的,不能全是假的。

宝钗赶紧说:“姨娘何必让裁缝赶着做,我前天正做了两套,拿来给她不就省事了嘛。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材差不多。”王夫人说:“可是,这样你不忌讳什么吗?”宝钗笑了:“姨娘放心,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事。”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回家去拿。王夫人派两个人跟着去了。

事情还是真凑巧,这么多人就没有做新衣服的?宝钗面对这样的事,说出话来很得体,出的主意也很实在。过去的人忌讳多,她能拿出自己的衣服给死人穿,确实也不容易,不过这是为了王夫人,而不是为了金钏儿。过去的丫环,地位低,命就贱,死亡赔偿金当然就低了,这不能怪宝钗,那时的人都这样认为,恐怕连金钏儿自己也是这样看的。现在也有这种现象,死亡赔偿金城里人就是比农民高,同样的命价格却不一样。对这种现象,很多人竟然觉得非常合理、非常正常,那我们怎么能够怪百年前的宝钗觉悟太低呢?宝钗的衣服怎么给金钏儿穿过?很可能,每年老爷、太太、小姐们都要把旧衣服捐出来,拿给仆人们穿,金钏儿那次正好分到了宝钗的。

一会儿,宝钗就把衣服拿了来,她看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流泪。王夫人好像正在训他,见宝钗来了,就停住不说了。宝钗善于察言观色,也大致能猜到事情的原因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了衣服。王夫人把金钏儿母亲叫来,把衣服拿走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吗?金钏儿家里人就这样算了?别的人会不会找茬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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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小贾环挑拨是非 …
王夫人叫来金钏儿的娘,拿几件簪子等首饰给她,又命令请和尚为金钏儿念经。她娘忙跪下磕头表示感谢,然后才离开。

宝玉听说金钏儿自杀了,悲伤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又被王夫人教训了一顿,更伤心得不得了了。见宝钗进屋,他才有机会离开。他背着手,低着头,一边感叹,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厅。刚转过一道门,和对面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个人大喊一声:“站住!”宝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父亲,不由地抽了一口凉气,忙低着头垂手站好。贾政开始训斥:“好好的,你垂头丧气干什么?刚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半天你才出来,说话行动表现得那么差。现在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宝玉也算是能言善辩,可他现在一心为金钏儿悲伤,都恨不得替她去死或跟着她去死,父亲说的话根本就没听到,只是傻愣愣地站着。嗨,宝玉,你倒是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贾政见他这副熊包样,心里开始来气了。他正想骂两句,忽然有人来禀报:“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很奇怪,心里暗想:“平日没什么交往啊,这是有什么事啊?”他急忙出来迎接,原来是忠顺府的大总管,赶紧请进去坐下喝茶。

还没等说客套话,那个大总管就先开口了:“我是奉了忠顺亲王的命令来的,有一件事要求您老人家。请看在王爷面上,麻烦您给做主。”这家伙说话太客气了,不过绝对是假客气。贾政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赶紧站起身,陪着笑说:“王爷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大总管露出了原形,冷笑着说:“也不用照办什么,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我们府里有一个演小旦的叫琪官,出去四五天没回来,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人们都说,他最近和你家宝玉公子交上了朋友。王爷吩咐说,'如果是别的演员也就罢了,这个演员太合我的心意,必须给我找到。’所以,请老大人告诉你的公子,请把琪官放回去。这样,一方面王爷可以安心,另一方面我也不用再费力到处找了。”说完,他还站起来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贾政一听就生气了,马上叫宝玉。宝玉也不知是什么事,忙着赶了过来。贾政劈头就问:“该死的奴才!你不读书也就算了,怎么又做出无法无天的事来!那个琪官是为忠顺王爷服务的人,你这个卑贱的东西,为什么去勾引他,让我跟着受罪。”宝玉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回答:“'琪官’是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去勾引呢!”说着,他就哭了。

大总管冷笑着说:“公子也不用假装了,早说出来大家都好。”宝玉仍然连声说不知道。大总管又冷笑着说:“证据都有了,公子还耍什么赖呢?难道当着老大人的面讲出来,公子会好受吗?你说不认识琪官,他的红汗巾怎么扎到了公子腰里了?”你说,人家忠顺亲王不调查一番,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兴师问罪吗?宝玉早把礼服脱下来了,证据当然就暴露了。

宝玉一听,目瞪口呆,人都傻了,心里暗想:“他连这样秘密的事都知道了,大概别的也瞒不过他,不如赶快把他们打发走了,免得他再说出别的事来。”他这又想错了,大总管很可能就知道这么多,不然也不会跑这里来。他这样想了,就说:“大人既然知道内情,怎么不知道他买房子的事?听说他在东郊一个叫什么紫檀堡的地方买了房子买了地。他应该在那里吧。”大总管笑了:“这么说,他一定是在那里。我先去找一找,如果没有,还得来请教啊。”说着,他急急忙忙地走了。

贾政早气得嘴都歪了,一边送那个总管,一边回头指着宝玉说:“不准走!等会儿有话问你!”他把大总管送出门,转身回来,看见贾环带着几个小仆人乱跑,就大声地喊:“给我打!”贾环吓得骨头都软了,赶紧低头站下。

贾政黑着脸问:“你跑什么?伺候你的人呢!”贾环见父亲发大火了,趁机说:“不是乱跑,是看到那边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实在太恐怖了,所以才跑了过来。”贾政奇怪地问:“好好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没有这样事情,从祖宗开始,都是宽厚仁慈地对待仆人们的。大概是这几年我对家庭管理不严格,才惹出这样灾祸啊!”他大声地命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贾环赶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衣襟,跪下来说:“父亲千万不要生气。除太太屋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他回头往四处看。贾政明白他的意思,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小仆人们,他们赶紧退了下去。

贾环悄悄地说:“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天在太太屋里,拉着丫头金钏儿强奸不成功,就打了她一顿。金钏儿受不了羞辱,就投井死了。”这还了得,贾政气得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大喊:“快把宝玉弄过来!”

他一边往书房里走,一边下令:“今天再有人劝我,我把全家都交给他!我干脆把头发剃光,找个没人地方自己结束一生。生下不成器的孩子侮辱了祖宗,我有罪啊。”门客和仆人们知道又是为了宝玉了,吓得一个个都紧闭嘴唇,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贾政气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不住声地喊:“把宝玉抓来!拿大棍子!用绳子捆上!把所有的门都关上!有人胆敢去报信,立刻打死!”仆人们谁敢说别的,齐声答应,有几个人去找宝玉。

宝玉听见贾政命令他“不许动”,早知道今天没好事了,但是没想到贾环又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如果知道事情的严重,他应该先逃跑才对。在过去,做儿子的敢这样做吗?不像现在,当儿子的可骄傲了,当爹的话说多了,儿子抬腿就走――这还算对爹客气的。

宝玉在大厅里干转圈儿,找不到个人去向王夫人和老太太求救。突然,一个老婆子走过来。宝玉追过去拉住她,哆嗦着说 :“快去送信:老爷要打我!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嘴也不利索了,没说清楚,老婆子偏偏又耳聋,别的听不到,把“要紧”又听成了“跳井”,笑着说:“跳井让她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更着急了,使劲喊:“你出去叫我的跟班来。” 老婆子继续自说自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早处理完了。太太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这还有什么问题啊!” 可不是嘛,最便宜的就是人命啊!

宝玉急得光剩跺脚了,仆人过来传达贾政的命令,他只好跟着过去。贾政一见他,眼睛红得都要冒血了,也顾不得列举罪行了,直接宣判:“堵起嘴来,把他打死!”仆人们哪敢违背,只好把宝玉按在凳子上,举起大板子打了十来下。不过,他们也不敢真打啊,要是打坏了,等人家当爹的气消了能饶了他们吗?有些当差的、仆人打人的技巧特别高,喊的声音很高,板子的响声也很大,但不会对皮肉造成多大伤害,更不会伤着筋骨。

贾政不傻啊,一看就明白了,他抬脚就把打板子的仆人踢倒了,自己操起大板子,咬着牙玩儿命地猛拍了三四十下。门客们发现打得不对,已经不是惩罚了,变成杀人了,赶紧上前拦着劝。贾政的大脑已经着火了,怎么会听进去,他又大喊:“你们问问他干的那些好事,能饶恕吗?平时就是你们把他惯坏了!” 贾政啊,自己没教育好孩子,怎么能够怪别人呢?话说回来,既然知道这些人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把他们赶走呢?

大伙一听,话越来越难听,知道他是真的疯狂了,赶快退下去,找人赶紧去报信。王夫人得到消息后,很着急,但还没有充分估计到形势的严重性,没敢惊动贾母,赶快穿好衣服赶了过来。

王夫人也顾不上屋里有没有别人了,直接就闯进了书房,门客和仆人们回避都来不及了。一见王夫人进屋,贾政心头的火更旺了,板子打得又狠又快。按住宝玉的两个小仆人一看这情况,赶紧松开手走到了旁边。他们害怕成了贾政的替罪羊,被王夫人她们给踹死。宝玉这时候也确实不用按住了,早已经不会动了。

贾政还想继续打,王夫人先跑上去抱住板子,以自己的身体制止了杀人行为。贾政摇着脑袋说:“今天是非要气死我才算完啊!”王夫人哭着劝:“宝玉虽然该打,老爷自己也要保重啊。再说大热天的,老太太身体又不舒服,打死宝玉事情小,老太太生了气,事情就闹大了!”过去的妇女没地位啊,不敢骂丈夫,只好抬出贾母来吓唬贾政。

打人的情绪就像魔鬼,一旦放出来,可就不好收回去了。贾政冷笑着说:“别说废话。我养了这个混蛋东西,已经是不孝了,现在想教育他,你们又都拦着,干脆勒死他吧,省得以后麻烦!”说着,他就要找绳子来勒。王夫人连忙抱住他的大腿,哭着说:“老爷啊,你要教训他,我也不敢劝。可我也是快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打死了他,那不就是要我的命嘛。要勒死他,先勒死我吧,好让我们到阴间有个依靠。”说完,趴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说得这么可怜,贾政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默默地流眼泪。

王夫人低头一看,宝玉的脸已经白得像张白纸,裤子上已经满是血迹。她解下那倒霉的红汗巾,拉下裤子再看,屁股蛋儿到大腿,青一块紫一块,破一块烂一块,已经没有好皮好肉了。这还多亏长了个屁股,如果打脑袋,那早完蛋了。她放声大哭:“苦命的儿哎!”一说“苦命的儿”,她又想起死去的贾珠来,就叫着贾珠哭:“如果你活着,就算打死一百个我也不管啊。”这时,李纨、熙凤以及迎春姐妹们也赶了过来。王夫人哭贾珠,别人没有多大反应,贾珠的老婆李纨可就受不了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贾政那里,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下来。

正在这时,丫环禀报:“老太太来了。”就听到听窗外传来颤巍巍的声音:“先打死我,再打死他,那样不就干净了!”贾政见母亲来了,吓坏了,赶紧出来迎接。他躬着身体,陪着笑脸说:“大热天的,母亲何必亲自过来,有什么事情给儿子下命令就行了。”贾母站住,先喘了一阵,攒足了底气,这才大声训斥:“我倒是想下命令,但可惜我没有个好儿子!”

贾政赶紧跪下:“我教育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母亲说这话,我这做儿子的怎么受得了啊?”贾母“呸”了一声说:“我说一句话,你就受不了,那你那样下死手地打板子,难道宝玉就受得了吗?你说教育儿子是为了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是这样教育你的吗!”说着说着,她就流下了眼泪。

贾政陪着笑说:“都怪儿子脾气暴躁,以后再也不打他了。”贾母冷笑着说:“你自己的儿子,打不打我都管不着。看来你是讨厌我们娘儿们了,我们还是早点儿离开这里吧!”她又下命令赶快准备车子、轿子:“我和你们太太、宝玉要立刻回南京去!”仆人们赶紧答应了,但谁也不敢动。

贾母又叫王夫人:“你也别哭了。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恐怕早把你这当娘的忘了。你现在不疼他,将来还能少生一口气。”贾政听出母亲在讽刺他,赶紧趴下磕头:“母亲这样说,我就没法活了。”贾母冷笑着说:“是你不让我们活!我们走了,你就好了,看你打谁!”贾政不停地磕头认错。

贾母还是担心宝玉,赶快过去看,见打得这么严重,抱着宝玉就痛哭起来。王夫人和熙凤等劝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停住了。丫环、妇女们忙着上前搀宝玉。又到熙凤表现的机会了,她指着她们骂:“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成这个样儿,还能搀着走吗!还不快进去把宽一些的春凳抬出来。”是啊,这帮丫环们没有受过急救训练,不懂得使用担架等工具。听到命令,她们赶快抬出春凳来,把宝玉抬到凳子上,送到贾母屋里。

贾政见贾母气还没消,不敢离开,也跟着进去了。他看看宝玉,果真打重了。王夫人还在哭:“你要有个好歹,丢下我,让我靠谁过啊!”下手太黑了,贾政也开始后悔,就去劝贾母。贾母含着眼泪训斥:“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要看着他死了你才高兴吗!”贾政听了,这才赶紧退了出来。先不管真假,他表现得确实够孝敬的,起码比现在的人强啊!他折磨宝玉?现在的父母,残酷地打孩子的还少吗?一听到孩子早恋,做家长的能疯了!

这个时候,薛姨妈、宝钗、香菱、袭人、湘云也都在来了。香菱来干什么?她只是薛蟠的小老婆啊?难道是对宝玉有些好感?应该是为了搀扶着薛姨妈吧?袭人很着急,很伤心,但有这么多人,倒水的,扇扇子的,根本轮不到自己动手,她干脆走了出去,叫过焙茗来询问:“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被打了?你也不早来送个信儿!”焙茗着急地说:“偏偏我当时没在跟前,打到中间我才听见了。我打听原因,原来是为了琪官和金钏姐姐的事。”袭人忙问:“老爷怎么知道的?”焙茗直冲冲地说:“那琪官的事,可能是薛大爷吃醋,找了外边的人在老爷跟前煽风点火使的坏。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这话合情合理,也就信了###分。琪官的事传出去,肯定和薛蟠有关系。当然,要说薛蟠专门去找人陷害宝玉,那可能性很小,他们毕竟还算是亲戚加朋友嘛。很可能是他无意中说出去的,薛蟠的那张嘴,根本没把门的。

袭人回去,看见大伙正忙着给宝玉治伤呢。拾掇得差不多了,贾母让送回去休养,大伙忙七手八脚地把他送回了怡红院。又忙了半天,人们才渐渐散去,袭人终于有机会上前问候了。

袭人会哭吗?宝玉能受得了这顿毒打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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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贾宝玉感动妹妹 …
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人走了,就走到宝玉身边坐下,含着眼泪问:“怎么就打成这样了?”宝玉叹口气:“不要问了。我觉得很疼,你快帮我瞧瞧。”袭人就轻轻地帮他脱衬裤。谁知道一动,宝玉就'嗳哟’,袭人吓得快停下来,脱了三四次才脱下来。只见腿上有一半都青紫了,都有四指宽的伤痕肿起来。袭人咬着嘴唇说:“我的娘,怎么下这样的狠手!你只要听我一句话,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啊。幸亏没伤筋骨,如果打残疾了,可让人怎么办呢!”

宝玉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给他穿裤子啊?如果是在医院,早就给他脱光,让他一丝不挂了。医院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是啊,这样是会“走光”的,但得了病或受了伤,你选择先要命还是先要脸?当然是先要命了。不过,也得注意保护病人的隐私啊。

这时,丫环们通报说:“宝姑娘来了。”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袭人就拉过一床薄纱被给宝玉盖上。宝钗手里托着一个药丸走进来,对袭人说:“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给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就可以好了。”她把药递给袭人,又问:“好些了吧?”宝玉一边道谢,一边说:“好了。”

宝钗见他已经能睁开眼说话了,放下心来,叹口气说:“早听别人的一句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样子。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这里说的“我们”就是“我”啊。说完,她就后悔说话急了,一下子红了脸,低下头去。宝玉听这话很亲切,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再看她红着脸,低下头摆弄衣服,羞羞怯怯,娇娇滴滴,很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宝钗很少表现得这样。娇羞是中国妇女特有的美,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再想找一位会害羞脸红的女子都难啊,全是野蛮女友了。据说,现在的男子倒是变得越来越害羞了。

瞧着宝钗,欣赏着美女,宝玉的疼痛神奇般地消失了,心里开始胡思乱想:“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表现得这么伤心,真让人高兴!如果我一下子死了,她们还不知道悲伤成什么样子呢!如果我死了她们能这样,那么事业完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宝玉的追求和一般人确实不一样啊,他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圣”吗?

宝钗又问袭人:“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袭人就把焙茗的话说了。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来才知道。他听到又牵扯上了薛蟠,就担心宝钗多了心,赶快制止袭人说下去:“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可不能乱猜。”

宝钗明白他的好意,心里想:“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是这样细心,怕我们心里不舒服,可见对我问也算是真心的。你怕我多心,难道我就不了解自己的哥哥吗?他平时就大大咧咧,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那一次为了一个秦钟,就闹得天翻地覆,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于是,她笑着说:“你们也不用怨这个,怪那个。按我说,还是怪宝兄弟平时做事不注意,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的。也可能我哥哥说话不小心,一下子说出宝兄弟来,那他也不是有心挑拨:一来他说的也是实话,二来他本来说话就不注意嘛。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样细心的人,你哪里见过像我哥哥那样,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宝钗这段话大大方方的,一下子就解除了大家的疑心。袭人见宝玉拦她的话,早已经明白自己说话过分了,听宝钗这么说,更觉得羞愧了。

这时,宝钗站起来说:“明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着吧。”说着,她就出门了。袭人追着送出院子,说:“姑娘费心了。等宝二爷好了,亲自去感谢。”宝钗回头笑着说:“没什么。你劝他好好休养,别胡思乱想。千万不要再惊动老太太、太太她们,如果传到老爷耳朵里,最终他又要吃亏了。”说着,她就走了。宝钗这是警告袭人不要把怀疑薛蟠的事情说出去,她是连说带吓唬啊。

袭人从心底感激宝钗。她走回屋,看见宝玉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就又走出去,去洗刷去了。宝玉默默地躺在床上,屁股疼得就像用刀剜一样,火辣辣的一片,略微一翻身, 忍不住“嗳哟”了一声。这时,袭人不在,有两三个丫环站在那里,他说:“你们先去洗刷吧,有事我再叫你们。”丫环们就走了。

宝玉昏昏沉沉的,好像看到琪官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捉拿他的事,又看见金钏儿进来哭着说为他投井的真情。恍恍惚惚地,他忽然感觉有人推他,还有哭泣的声音。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黛玉。

宝玉还怕是做梦,赶紧欠起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她的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满脸的泪痕,可不就是黛玉。他还想再看,可下身疼痛难忍,支持不住, “嗳哟”一声,又倒下去。他叹了一声:“你又跑来干什么!虽然太阳落下去了,地上的热气还没散,你跑两趟又要中暑了。我是挨了打,可是一点都不疼。我刚才那个样,是装出来骗别人的。你千万可别当真。”宝玉对女孩的关心真是细致啊,为女孩考虑的真到位啊。

黛玉哭可不是那种嗷嗷的大哭,然而越是这种无声的哭泣,让人感觉喘不上起来。过了好半天,她才抽抽搭搭地说:“你从今往后就改了吧!”宝玉又长叹一声:“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就算是为这些人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啊!”这是不是就叫执迷不悟啊!

正在这时,院外有人通报:“二奶奶来了。”黛玉知道是熙凤来了,连忙站起来说:“我从后院子走吧,以后再来。”宝玉一把拉住他:“这可怪了,好好的怎么怕起她来。”黛玉急得直跺脚,小声地说:“你瞧瞧我的眼睛,她又该拿我开心了。”宝玉赶快松开了手。黛玉三步两步就从后院走了。熙凤走进来,关心地问宝玉:“好些了吗?想什么吃,就派人到我那里拿去。”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不一会儿,贾母又派人来探望。

到了点灯的时候,宝玉只喝了两口汤,就昏昏沉沉地睡了。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等几个年纪大的妇女都来探望。袭人赶快迎出来,小声地笑着说:“婶婶们来迟了一步,二爷刚睡着了。”说着,就带她们到另一间屋里坐了,倒茶给她们喝。这几个妇女坐了一会儿,就对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向他问好吧。”袭人答应了,送她们走了。

她刚要回来,就见王夫人派的一个老婆子来了,说“太太叫一个伺候二爷的人过去”。袭人想了一想,就回去悄悄地告诉晴雯等人说:“太太叫人,你们好好伺候着,我一会儿就回来。”她和那个老婆子一起出了园子,来到王夫人的房间。王夫人正坐在凉席上摇着芭蕉扇子,见她来了,就问:“随便让个人来就行了嘛。你跑过来,那谁伺候他呢?”袭人赶忙陪着笑说:“二爷已经睡着了,那四五个丫头也会伺候二爷了,太太请放心。我是担心太太有什么话要吩咐,派她们来了,听不明白耽误了事。”王夫人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还疼不疼。”袭人说:“宝姑娘送去了药,我给二爷敷上了,他感觉好些了,已经睡着了。”

王夫人又问:“吃东西了吗?” 袭人说:“老太太送来一碗汤,他喝了两口,又喊着口渴,要喝酸梅汤。我觉得酸梅在中医上说是种收缩的东西,他才挨了打,又不允许他叫喊,那热毒热血可能就存在了心里,如果喝了酸梅汤,会弄出大病来的。于是我就拿糖泡的玫瑰卤子,和上水给他吃。他又嫌吃烦了,说觉不出香甜。”王夫人马上说:“嗳哟,你该早来和我说。前天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本来是要给他点儿的,我怕他糟踏了,就没给。既然他嫌那些玫瑰膏子,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放一小勺,就香得不得了呢。”

说着,王夫人就叫彩云拿香露。袭人说:“拿两瓶就行了,多了也白糟踏了。”彩云真就拿了两瓶来。就见两个玻璃小瓶,有三寸大小,上面是银盖子,说明书是鹅黄颜色的,一个写着“木樨清露”,另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着说:“这么小的一个瓶子,能装多少?”王夫人笑了:“那是皇宫专用的,你没看见说明书是鹅黄颜色的吗?你好好替他放着,别糟踏了。”

袭人答应着,正要走,王夫人又叫住他:“我有事要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屋里没人,就问:“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宝玉今天挨打,是因为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听说了吗?”袭人说:“我倒没听说这个话。挨打是因为二爷霸占一个戏子,人家来向老爷要人。”这不对啊,袭人已经听说了呀。可能是因为怕说多了影响反而不好吧?刚才她就因为说多了话,差点儿得罪了宝钗。不过,她给宝玉定的罪可是不轻啊,“霸占罪”,用的词可是很重。

王夫人摇着头说:“还有别的原因。”袭人又说:“别的原因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天在太太跟前大胆地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她忙又咽回去了。王夫人鼓励她:“你尽管说。”袭人又请示:“太太不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点点头:“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尽管说。”袭人咬咬牙说:“论理,我们二爷确实需要老爷教训两顿。如果老爷再不管,他将来还不知道干出什么事来呢。” 她的这个说法非常大胆,非常刺激,话非常重,闹不好就会激怒王夫人,可真是着险棋。但风险大,利润也高,如果成功,效果也非常好,能表现她对王夫人的一片忠心。

王夫人一听这话,合上手念了句“阿弥陀佛”,拉着袭人说:“我的好孩子啊,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啊。我何尝不知道管儿子啊?只是我想,我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他身体又单薄。况且他是老太太的宝贝,如果管紧了她,有个好歹,就会气坏老太太,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所以我就惯坏了他。如果把宝玉打坏了,将来我指望谁呢!”说着,她不由得泪流满面。

袭人也陪着落泪。她又说:“二爷是太太生的,能不心疼吗。我们这些服侍他的人,也愿意平平安安啊。哪一天我不劝二爷啊?可是劝不听啊!我还记起一件事,原来想着禀报太太,又怕太太疑心,那不但我的话白说了,而且我可就没有好下场了。”

王夫人听出话里有话,着急地说:“我的好孩子,你有话尽管说。我最近听说很多人都在背后夸奖你,就把和那些老姨娘一样看待。不过,我只是以为你尽心伺候宝玉、对别人和气,谁知你刚才说的话全是大道理,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有什么话尽管说,只是别让别人知道了。”王夫人说拿着袭人和老姨娘一样看待,那意思就是已经非正式地任命她为小姨娘了,也就是承认她是宝玉的小老婆了。具体怎么一样看待呢?那应该就是工资、待遇等一个样了。

袭人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没什么别要说。我只想着请示太太,我觉得还是让二爷搬到园子外边住更好。”这王夫人听了,吃了一大惊,忙拉住袭人的手问:“难道宝玉和谁做了什么丑事吗?”袭人连忙回答:“太太别多心,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很可能是我没见过世面,净瞎想。现在二爷也长大了,园子里的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是姑表妹,宝姑娘姨表姐,虽说和二爷是兄弟姐妹,但到底也有男女之别,白天晚上地在一块,很不方便,让外人看了也觉得不太像回事。二爷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偏喜欢在我们女孩堆里胡闹,如果出了一点点小事,不论真假,人多嘴杂,那些小人的臭嘴,还不易定说成什么呢。如果这样,我们这些人都罪该万死,但那是小事了。如果二爷的名声坏了,可是大事啊,那太太你也没法向老爷交待啊。俗语说 '没事常思有事’,还是多预防着好。太太事情多,有些事情可能还想不到。我们想不到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想到了,如果不禀告太太,那罪可就加重了。最近,我为这件事日夜担心,又不好对别人说,也就只有孤灯明白我的心事啊。”

她这张嘴,真是不得了。听听,说得入情入理,既委婉又坚决,既冷静又有情。她这很想在告黑状,不过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自从她见到宝玉把她错当成黛玉,她确实很担心。

王夫人听了这话,立刻想到了金钏儿的事,更加喜欢袭人,笑着说:“我的好孩子,难得你想得这样全面!这是难为你了。你先回去吧,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我就把宝玉交给你了,你伺候好他,就是对我好。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袭人连声答应着回去了。她回来正碰上宝玉睡醒,就禀告了他。宝玉很高兴,就让人把香露拿来尝了一尝,真是非常的香甜。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黛玉,一心想着派个人去瞧瞧,但又有些怕袭人,就使了个调虎离山计,先派袭人去宝钗那里借书。宝玉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却牵挂着黛玉,真是个有心人啊。

袭人走了,宝玉就命令晴雯说:“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干什么呢。她要是问起我,你就说我好了。”晴雯奇怪地问:“平白无故的,我说干什么去的呢?你好歹说件事,那也像回事啊。”宝玉说:“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提了个建议:“要不然,就送件东西,或者拿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说呢?”宝玉想了一想,就伸手拿了两条手帕递给晴雯,笑着说:“好的,就说我叫你送把这个送给她。”晴雯问:“这就更奇怪了。她会要两条这半新不旧的手帕?她又要生气了,说你拿她开玩笑。”宝玉笑着说:“你放心,她一看就应该明白的。”

晴雯只好拿着手帕到潇湘馆了。这时,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见她进来,忙摆摆手说:“已经睡下了。”晴雯走进去,满屋黑乎乎的,没点灯。黛玉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回答:“是我,晴雯。”黛玉问:“有什么事?”晴雯说:“二爷让我送手帕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很纳闷:“为什么送手帕给我?”于是她就问:“这帕子叫他留着送给别人吧,我不需要。”晴雯笑着说:“不是新的,就是日常用的,是旧的。”黛玉更纳闷,沉思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连忙说:“放下,你回去吧。”晴雯就放下,转身回去,一路上想这件事,也没弄清旧手帕有什么意思。

晴雯不清楚,黛玉却明白。她看着手帕,心里可就像海水一样翻腾起来了,她想,宝玉知道我的苦心啊,不然也不会给我送手帕啊;不过这样让丫环送手帕,他也够大胆的。

宝玉送手帕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首先,应该是表达对黛玉的关心,意思是“妹妹,擦擦泪,别哭了”。其次,手帕用丝制成,代表“相思”,是男女定情的常用信物,表示宝玉对爱情的保证。第三,旧手帕,也可能表示“感情如旧”的意思。

黛玉左思右想,热血沸腾,就起了床,让点上灯,顾不得避嫌不避嫌了,也不管别人笑话不笑话了,拿起笔在两块旧手帕上写下了几首诗: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简单地翻译成一首诗,就是:

眼泪哗哗为谁流,永永远远为他愁。

看到门前湘妃竹,想起湘妃把水投。

这里用了一个典故。古代的舜帝出征的时候死了,他的两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扶着竹子痛哭,泪水洒在竹上染上了泪痕,这种斑竹又叫“泪竹”。后来娥皇和女英很想念舜帝,痛不欲生,投入湘江死去了,所以,斑竹又叫“湘妃竹”。后人常把湘妃竹看作忠贞爱情的象征。黛玉用这个典故,实际就是表达对宝玉的忠贞的爱。现在看来,这首诗很难懂,意思也不好理解,但在当时,这种表达已经是很明显了,很痛快了。

黛玉还想再写,但觉得浑身火热,脸上发烧,走到梳妆镜前一照,见自己腮上通红,比桃花还要艳丽。这种红可不是正常的红,是因为身体有病啊。黛玉感觉不舒服,就上床睡下了,手里还拿着手帕,还在想心事。

再说,袭人去找宝钗,谁知宝钗却不在园子里,到她妈妈那里去了,袭人就回去了。原来宝钗了解薛蟠的脾气,本来就怀疑是薛蟠指使人告了宝玉,又听了袭人的话,更相信了。薛蟠的名声是不大好,但这一次却真不是他干的。可宝钗和薛姨妈还是认定是他干的。

这天,他喝完酒回家,见宝钗在家,就问:“听说宝兄弟被打了,究竟为什么?”薛姨妈正生他的气,听他问起,就咬牙切齿地说:“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一下子愣住了,赶紧问:“我闹什么了?”薛姨妈狠狠地说:“你还装傻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你还赖呢。”薛蟠也生气了:“人人都说我杀了人,难道你们就相信了?”薛姨妈说:“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她也赖你吗?”

宝钗赶紧劝:“咱们慢慢地说,事情就清楚了。”她问薛蟠:“是你说的也好,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已经过去了,也不用再追究了。只是我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胡闹,少管别人的闲事。你又不知道防着别人,出了事,不是你干的,别人也都怀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怀疑。”中国人破案讲究的就是感觉,认为你是罪犯,你就是罪犯,一切的辩解都没有用。

薛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受不了不清不白的事,听到宝钗劝他不要逛,母亲又说他害了宝玉,急得又跳高又发誓。他发疯地骂:“谁这样陷害我?我把狗娘养的牙给揍掉!难道宝玉是天王老子啊?他父亲打他一顿,所有的人都要跟着受罪。现在把我都拉上了!既然拉上,我也不怕,干脆把宝玉打死了,我给他偿了命,大家都干净。”他一边嚷,一边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

薛姨妈吓得一把抓住他,高声地骂他:“找死的东西,你打谁去?你先打我吧!”薛蟠急得眼都成了铜铃,大声嚷嚷:“这是何苦呢!宝玉活一日,我挨骂一天,不如大家死了清净。”

宝钗也忙着上前劝说:“你就老实一些吧。妈急成这个样儿,你还闹什么。别说是妈,就算是外人来劝你,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越逞能了。”薛蟠脖子一歪:“你这会儿又说这话。都怪你,都是你说的!”宝钗说:“你只怪我说,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事不稳当,顾前不顾后呢。”薛蟠也急了:“你只会怪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怪宝玉在外边招风惹草呢!别的不说了,就说琪官的事吧:我和琪官见过十来次,从来没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宝玉见了他,连姓名都还不知道,就把汗巾给了他?难道这也是我说的出去的吗?”

薛姨妈和宝钗急得直跺脚:“还提这件事!就是为这件事打他的。看来就是你说的了。”薛蟠也没脾气了:“真是把人气死了!赖我说的我也不恼了,看为一个宝玉闹得天翻地覆的。”宝钗又教育他:“谁闹了?你先拿刀动棒地闹起来,倒说是别人闹。”

薛蟠听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比母亲的话还难反驳,就想说几句很有力量的话反击她,所以也顾不上说的话合不合适了,张嘴就说:“我的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思了。 妈早就和我说,你有金锁,就要挑有玉的男人才嫁。你见宝玉脖子上有那玩意儿,你当然保护他了。”这话就是说宝钗在自己找男友,这在当时的封建社会,就是说她不是个正经女孩,就是骂人的话啊。宝钗气得都愣住了,拉着薛姨妈哭:“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也知道自己说走嘴了,有些得意的,又有些后悔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劝宝钗说:“你也知道这臭小子说话不经过大脑,别生气了,明天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宝钗又委屈,又生气,但因为担心母亲生气,也不能怎么样,于是含着泪回去,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晨,宝钗起床后,也没心情化妆了,胡乱地梳了梳头,就去看望母亲。正巧,碰上黛玉一个人站在花阴里,问她去哪里。宝钗说了句“家去”,就直直地往前走。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又见她眼上有哭过的样子,就在后面笑着说:“姐姐要保重啊。就是哭出两大缸眼泪来,也治不好棍子打的伤啊。”

黛玉好像不大厚道啊!人家宝钗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取笑她干什么?黛玉是不是以为宝钗是为宝玉哭,心里有些嫉妒?或者,原来宝钗她们经常取笑她喜欢哭,她今天就抓住这个机会来报复一下?不管怎么样,这时候再取笑人,就已经不大像开玩笑了,已经变成嘲笑或者笑话人了。

宝钗会不会很生气啊?会不会跑回来和黛玉吵起来?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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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羹 …
宝钗听见黛玉取笑她,但没心情去搭理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黛玉还站在那里,远远向怡红院那里望,看见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人一拨拨地进去,又一拨拨地走了。看了半天,也没见到熙凤来,她心里想:“她怎么不来了?看来她也是糊弄事儿,来都是为了讨好老太太和太太。”黛玉在这里干什么?在观察怡红院的情况。她怎么不过去?害怕熙凤她们拿她开玩笑呗。

黛玉一边想,一边观察,看见花花绿绿的一群人又往怡红院来了。再仔细看,就见贾母扶着熙凤,后头跟着邢夫人、王夫人、周姨娘和丫环们进院子去了。黛玉又想起有父母的好处来,又泪珠满面。过了一会儿,看见宝钗和薛姨妈等人也进去了。

忽然,紫鹃从背后走来对她说:“姑娘吃药去吧,开水又放凉了。”黛玉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催什么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事!”紫鹃笑着说:“好容易才不大咳嗽了,又不吃药了。大清早在这个潮湿地方站了半天,也该回去休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她这才觉得腰酸背疼,不过还是坚持站了一会儿,才扶着紫鹃,回了潇湘馆。

一进院门,看见满地的竹影和苔藓,她不由地想起《西厢记》中“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的句子来,叹口气说:“莺莺啊,你确实是个薄命的人啊,可是你还有守寡的母亲和弟弟啊,可是我黛玉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啊!”这时,架子上的鹦鹉见她回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吓了她一跳,她恼火地说:“找死呢,又弄了我一头灰。”

鹦鹉仍旧飞上架子,开口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用手敲着架子说:“喂食了吗?”那只鹦鹉长叹一声,用黛玉常用的口气,接着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不是黛玉念得《葬花吟》吗?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要让鹦鹉说话,需要坚持着长时间的给它说同样的话。这么难的诗鹦鹉都会了,可以看出黛玉每天说多少遍啊。

黛玉让人把架子摘下来,挂在窗外的钩子上。她进了屋子,在窗前坐了。她吃完了药,窗外竹影映到窗纱上,满屋子感觉凉凉的。黛玉觉得很烦闷,就隔着纱窗逗鹦哥,又把喜欢的诗词教给它。

再说宝钗回到家,见母亲正梳头呢。一见她来了,薛姨妈就说:“大清早跑来干什么?”宝钗说:“我来看看你。昨天我走了,他是不是又过来闹了?”说着,她挨着母亲坐下,不由地哭了起来。薛姨妈见她一哭,自己控制不住,边劝边哭。

薛蟠在外边听见了,连忙跑了进去,对着宝钗,左边作个揖,右边鞠个躬,嘴里不停地说:“好妹妹,绕我这一次吧!我昨天喝醉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让鬼附体了,到了家还没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惹得你生气了。”宝钗刚才还捂着脸哭泣呢,这下差点儿被他说笑了,就抬起头来,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这是说相声呢。我知道你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赶我们走呢。”薛蟠赶忙陪笑脸说:“妹妹这话从哪里说起来的,这样说我都没法活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胡说的人。”薛姨妈抢过话头说:“你只会怪你妹妹胡说,难道昨晚你不是胡说吗!”薛蟠说:“妈妈也不用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和他们喝酒闲逛,怎么样?”薛姨妈撇撇嘴:“你要能改好,那公鸡也能下蛋了。”

薛蟠一脸正经地说:“我如果再和他们在一起,妹妹就啐到我的脸,叫我畜生,怎么样?现在父亲去世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而让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说着说着,他把自己都说感动了,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薛姨妈本来已经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得哭起来。宝钗勉强笑着说:“你闹够了,又惹得妈哭起来了。”薛蟠赶紧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好,好,不提这件事了。我去叫香菱来倒茶给妹妹。”宝钗说:“我不喝茶了,一会儿就走。”薛蟠又凑上去:“妹妹把金项圈拿给我瞧瞧,是不是该去清洗一下了。”宝钗说:“黄澄澄的,清洗它干什么?”薛蟠又问:“妹妹也该做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摆摆手:“现在的衣服我还没穿完呢,不用再做了。”这时,薛姨妈换好了衣裳,拉着宝钗到大观园去了。薛蟠也回自己屋了。

薛蟠还是有可爱的地方的,你看他,生起气来不管不顾,但赔礼道歉也是诚心诚意,又要给做衣服,又要帮着清洗首饰,你说谁还能再生他的气?谁还忍心去打他那张笑脸?

薛姨妈和宝钗到了怡红院,见院子里站着许多丫环|老婆子,就知道贾母她们都在这里。母女二人进来后,大家互相问了好。见宝玉躺在床上。薛姨妈问他好些了吗。宝玉忙着欠身,答应着“好些了”,又说:“惊动了姨妈和姐姐,我真是不好意思啊。”薛姨妈忙扶他躺下,又问他:“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宝玉笑着说:“我想起来,一定向姨妈要去。”王夫人又问:“你想吃什么?等会儿给你做。”宝玉笑着说:“也倒不想吃什么,就是想起那一次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样的面汤好吃。”他说的应该是用面煮的疙瘩汤。熙凤笑着说:“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就是太麻烦了。”

贾母喊了好几声,让人赶快做。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别着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存放着。”问了这里,又问那里,最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仆人把模子送了来。看来,贾府物资管理很混乱啊,也许是因为财大气粗不大在乎这样的东西吧。

薛姨妈先接过模子看,原来是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多宽,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的样子,有菊花的、梅花的,也有莲蓬的、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做得非常精巧。她回头对贾母、王夫人说:“你们家里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如果不说出来,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熙凤抢着说:“这就是过去做饭时他们想出的办法,也没大用过。不知道宝玉怎么想起来了。”她让厨房里拿几只鸡,另外添些别的东西,做出十来碗来。王夫人问:“做这么多干什么?”熙凤回答说:“只给宝玉做不好吧。不如借这个机会大家都尝尝,我也跟着沾点光。”贾母逗她说:“小猴崽子,拿着公家的钱你做好人。”大家都笑了。熙凤忙笑着说:“没有的事。这顿饭我还是能请得起的。”她回头嘱咐仆人,“告诉厨房里,好好地去做,不要怕花钱,从我的帐上支取银子。”

宝钗在一旁笑着说:“我来了这么几年,仔细观察,不管凤丫头怎么巧,也巧不过老太太去。” 宝钗这次拍马屁好像也太明显了,这样做虽然讨好了贾母,但也会有一些得罪熙凤的。宝钗会这么愚蠢?得罪了熙凤也不得了啊。估计,宝钗是接着贾母的话,继续拿熙凤开玩笑呢,她还可能加上许多动作,比如拍拍熙凤的肩等,所以不会得罪熙凤。

贾母听着宝钗的话很受用,激动地对她说:“我已经老了,那里还巧啊。不过,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比她巧。她比你姨妈可强多了。你姨妈可怜巴巴的,不大说话,就像块木头,在公婆面前不会表现。凤丫头嘴巧,所以就招人疼。”

宝玉不解地问:“如果这样说,不大说话的人就没人疼了?”贾母解释说:“不大说话的也有不大说话的好处,嘴巧的也有讨厌的地方。”宝玉笑了:“我就说嘛,大嫂子倒不大说话,老太太对她也很好。如果是只疼会说话的,这些姐妹里边也只有凤姐姐和林妹妹值得疼了。”林妹妹说话的技术确实很高,但没有技巧,适合作辩论员,但不适合作接待员。她和熙凤不一样。熙凤说话,要技术有技术,要艺术有艺术,家里外交都可以的,吵架、讨好都能办。

贾母接着说:“提起她们姐妹们,不是我当着你姨妈的面奉承,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赶紧表示谦虚:“老太太的话说偏了。”王夫人忙笑着说:“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原来是想引着贾母去夸奖赞黛玉的,没想到夸奖起宝钗来,感到有些意外,就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宝钗有些生他的气?

这时,有人来请示开饭了。贾母站起身来,又嘱咐了好一会儿,才扶着熙凤,请着薛姨妈,一起出了房门。在院子里,贾母又问疙瘩汤做好了没有,问薛姨妈等人想吃什么吃,她说:“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来给咱们吃。”薛姨妈开玩笑说:“老太太也真会折腾她,我们又吃不了多少。” 熙凤笑着说:“姑妈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老祖宗要不是嫌人肉酸,早把我给吃了。”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哈哈地笑起来。宝玉在屋里都忍不住笑了。袭人笑着说:“二奶奶的这张嘴真是怕死人!”宝玉伸手拉着袭人说:“你站了这半天,很累了吧?” 说着就拉她在身边坐下。袭人忽然说:“差点儿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她说,麻烦她让莺儿来打几根络子。”宝玉就仰起头对着窗外喊:“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麻烦她打几根络子,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宝钗回头说:“怎么没时间,一会儿就让他来。”贾母对宝钗说:“好孩子,叫她来给你兄弟做几根。你要没人伺候,就从我那里叫。”薛姨妈和宝钗都赶紧说:“让她来就行,反正她天天也是闲着胡闹。”

大家说着往前走,遇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人在假山边掐凤仙花呢,她们赶紧都问了好。

出了园子,王夫人怕贾母疲劳了,就请她先到上房里休息。赵姨娘推说有病没到场,周姨娘和老婆子、丫环们忙着跑到前面去掀帘子,放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熙凤走进屋,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下。宝钗、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自捧着茶杯伺候贾母,李宫裁捧茶给薛姨妈。

贾母对王夫人说:“让年轻人来做吧,你坐那里说话。”王夫人这才坐了一个小板凳,接着吩咐熙凤:“老太太就在这里吃饭,快添些东西。” 熙凤答应了出去,里里外外就忙活了起来。王夫人又让把姑娘们叫来。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舒服,就没到。黛玉不用说了,也没来。平常十次饭局,她也就参加四五次,大家也都不在意了。可以看出,黛玉饭量不行,食欲不好,营养也不够,并且她还不注意参加集体活动,不太合群。

过了一会儿,放下桌子,开始摆饭。熙凤拿着用手巾包着的一大把象牙筷子,站在地下大声地宣布:“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谦让,还是都听我的安排吧。”贾母笑着向薛姨妈解释:“我们就是这样,由着她安排。”薛姨妈笑着点点头。于是熙凤放了四双筷子: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的,两边是宝钗和史湘云。王夫人、李纨等人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熙凤要来干净的盘子,忙着替宝玉挑菜。

大家有没有注意,过去做媳妇的没有地位啊。有句话,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要想有地位,就必须熬,熬成了婆婆就行了。王夫人虽然也熬成了婆婆,年龄也不小了,但在老祖宗面前还必须老老实实地做服务员。现在的女性不得了,做媳妇的不欺负婆婆,那就算便宜婆婆了。妇女解放没有几年,就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了,速度真快啊!当然,实力说明一切啊,有很多女子挣的钱比老公还多,在家里腰杆子就硬,说话当然就理直气壮了。有的女孩还说了:“我婆婆又没养过我,凭什么让我去伺候她?”这种说法听着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有些蛮不讲理。嘿,不说了。

不一会儿,荷叶疙瘩汤送了过来。王夫人命令玉钏儿给宝玉送去一碗。正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知道她们已吃了饭,就对莺儿说:“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块去吧。”莺儿答应,跟着玉钏儿走了出去。莺儿问:“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去?”玉钏儿笑着说:“你放心,我有办法。”说着,她叫过一个老婆子,把汤菜等放在一个盒子里,让她端着跟着走,她们俩却空着手走。进了怡红院院门,玉钏儿才接了过来,端着和莺儿进了屋。玉钏儿挺聪明,会办事,也会偷懒耍滑,会使用人,是个当领导的料儿。

袭人、麝月,秋纹正和宝玉闹着玩呢,见她们两个来了,都站起来迎着,接过东西去。莺儿不敢坐下,玉钏儿却毫不客气地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下了。宝玉见莺儿来了,感到很高兴。他又看到玉钏儿也来了,就想起了她姐姐金钏儿,又是伤心,又是惭愧,就丢下莺儿,只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莺儿在这里也没意思,就拉着莺儿出去,到旁边屋里去喝茶说话。

袭人这样做,是不是也想着为宝玉留下一个单独讨好女孩的机会呢?在古代,袭人这样做应该就叫贤慧了吧,起码叫懂事儿。玉钏儿来到这里显得很不客气,估计是因为她非常聪明,很了解宝玉的脾气,知道不必对宝玉客气。另外,她因为姐姐的事恨着宝玉,所以就不讲礼貌了。

麝月拿过碗筷伺候吃饭。宝玉根本就忘了吃饭这回事了,追着玉钏儿问:“你妈身体好吗?”玉钏儿满脸都是气,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好半天才说一个“好”字。宝玉也很没意思,过了半天又陪着笑脸问:“谁让你给我送来的?”玉钏儿简单地说:“当然是奶奶、太太们!”

宝玉见她还是哭丧着脸,就知道她是为金钏儿的事生气,想低声下气地哄哄她,又见人太多,就想办法把人都支出去,又开始陪着笑脸问长问短。不管她怎么耍态度,宝玉是笑脸相迎,玉钏儿也就不好意思了,脸上也露了点儿笑容。只要肯用自己的心去暖,就是石头也能捂热了啊。

宝玉笑着求她:“好姐姐,你把那汤拿过来。”玉钏儿还是不想合作:“我不会喂人东西,等她们来了再吃吧。”宝玉笑着说:“我不是要你喂我。我是想早吃完了,好让你回去吃饭。还是我自己动手吧。”,说着,他挣扎着要起床,忍不住疼得“嗳哟、嗳哟”直叫。他是不是使用苦肉计啊?不像!宝玉为了女孩,确实甘愿献出自己的小命,何况是这点疼痛呢。

玉钏儿不能再没有反应了,马上站起来说:“快躺下吧。我哪辈子做了坏事啊,老天非要让我遇上这样的事!”说着,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忙着端过汤去。玉钏儿好像没有骨气,很容易就向宝玉投降了。其实,她没法生气,也不好怎么样。过去,能遇到宝玉这样的主人,实在是不容易。仆人、丫环根本就没有地位,就算被主人无缘无故地打死也没有办法,何况金钏儿还是自杀的。

宝玉又叮嘱她:“好姐姐,你在这里可以随便生气,见了老太太、太太可要注意,不然就要挨骂了。”玉钏儿说:“快吃吧!不用和我甜嘴蜜语的,我可不吃这一套!”说着,她催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不吃了。”玉钏儿又气又好笑:“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哪什么好吃?”宝玉一脸严肃:“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赌气尝了一尝。宝玉嘿嘿笑了:“这可好吃了。”玉钏儿这才明白,原来是宝玉骗着她吃一口,就假装生气说:“你既然说不好吃,就再也不给你吃了。”宝玉赔笑哀求,玉钏儿不搭理他,叫人来伺候吃饭。

丫环刚进屋,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老妈妈来问好,想来见二爷。”宝玉一听就知道是副市长傅试家的老婆子来了,连忙命令让请进来。傅试是贾政的学生,沾了贾家很大的光,贾政也很喜欢他,他就常派人过来问候。傅试这名子起得也不错,应该是“趋炎附势”的意思吧。宝玉不是特别讨厌老婆子吗,这次怎么接见她们?原来宝玉听说傅试有个妹妹,名叫傅秋芳,听别人说有才又有貌,他虽然没见到过,但已经非常爱慕,接见两个老婆子,就是表示对傅秋芳的喜欢。

傅试算是个暴发户吧,家庭没有当官的。傅秋芳长得不错,聪明过人,傅试就一心想着让妹妹和豪门贵族的公子结婚,不肯让她嫁给一般人,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傅秋芳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在过去,这个年龄可是太大了,尤其是对女孩来说。秋芳,秋天才开花,确实有些晚了。这名字起得有些老气。没办法啊,豪门贵族都嫌他穷酸,家庭太一般啊,根本不搭理他们家。傅试与贾家关系亲密,也就有一个想法。什么想法?当然是盯上宝玉,想收他做妹夫了。

不过,这次派来的两个婆子交际水平太差,听说宝玉要接见,进来只问了好,说不了两句就没话了。见到宝玉的机会很难得啊,应该多说几句啊!说什么?好好宣传一下、推销一下傅秋芳,把她夸成一朵花啊。玉钏儿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胡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宝玉也只顾和婆子说话,一边吃饭,一边伸手去要汤。这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手的动作就不到位了,一下碰翻了碗,把汤泼了宝玉手上。 丫环们慌忙上去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却好伤没事一样,只顾着急地问玉钏儿:“烫到哪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大伙儿都笑了。玉钏儿忍住笑说:“你自己烫了,怎么问我。”宝玉这才发觉自己被烫了,也就不吃饭了,洗手喝茶,又和那两个老婆子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她们送到桥边才回来。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边走,就一边议论开了。一个笑着说:“怪不得有人说他家宝玉是个糊涂蛋,白长那么漂亮,中看不中用。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家疼不疼,不是个傻子是什么?”另一个笑得腰弯都快断了:“我前一次来,就听人们说他的笑话了。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反倒忙着叫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没人的时候,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叽里咕噜的。连一点血性也没有,连那些黄毛丫头的气都受。爱惜起东西来,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东西来,哪怕是值一千一万的都不管了。真是笑死个人!”这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她们是不会理解宝玉的,可是谁又能真正理解宝玉啊?宝玉这就叫什么,叫多愁善感。这样的人真是像疯子、傻子一样,当官不行,做买卖也不行,适合做一个艺术家。

袭人见人都走了,就带莺儿又过来,问宝玉打什么样的络子。络子,应该就是用线或者绳子编制的类似一种袋子或套子的东西,有点儿像现在的中国结。宝玉满脸笑着对莺儿说:“刚才光顾说话了,把你给忘了。我就想请你打几根络子。”莺儿问:“配什么的络子?”宝玉笑着回答:“不管配什么的,你每样都打几个吧。”莺儿手一拍,笑着说:“哎哟!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袭人笑着说:“先挑重要的打两个吧。”莺儿说:“什么重要啊,不过配扇子、香坠儿、汗巾的。”宝玉马上说:“配汗巾。”莺儿又问:“汗巾是什么颜色的?”宝玉说:“大红的。”大红的汗巾,不就是宝玉作案的那个证物吗?宝玉屁股上的伤都还没好,还敢想着它呢?莺儿解释说:“大红的配黑络子才好看,或者是石青色的才压得住颜色。”宝玉又问:“松花色配什么?”莺儿回答:“松花配桃红。”宝玉笑着说:“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说:“葱绿柳黄色是我最喜欢的。”宝玉马上说:“好吧,也打一条桃红的,再打一条葱绿的。”莺儿又请示:“什么花样呢?”宝玉问:“共有几种花样?”莺儿回答:“一字形的叫一炷香,梯形的叫朝天凳,还有梅花形、柳叶形的。”宝玉问:“前天你替三姑娘打的花样是什么?”莺儿说:“向心聚合的梅花。”宝玉点点头:“就是这样的好。”这时,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准备好了。”宝玉说:“你们吃饭去,吃完了再来吧。”袭人笑着说:“有客人在这里,我们怎么好离开呢!”莺儿一边理线,一边笑着说:“不用客气,吃完了再过来。”袭人等人就走了,只留下两个小丫环。

宝玉马上进入状态,问莺儿:“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回答说:“十六岁了。”宝玉又问:“你姓什么?”莺儿说:“姓黄。”宝玉笑了:“这个名和姓一致了,真是个黄莺儿。”莺儿也笑了:“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叫着别扭嘴,就只叫莺儿,其他人也这样叫了。”宝玉往前凑凑:“宝姐姐特别疼你。以后宝姐姐出嫁了,肯定要你跟着去。”莺儿抿嘴一笑。宝玉又进一步说:“我常常对袭人说,还不知道哪一个有福的人享受你们主人、奴才两个呢。”宝玉这句话说得可是挺露骨啊。莺儿抬起头说:“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别人都没有的好处呢,长得模样好还在其次。” 莺儿开始推销宝钗小姐了。见莺儿娇娇柔柔,憨憨厚厚,说话婉婉转转,宝玉早就像喝了瓶二锅头,醉得晕晕乎乎的了,赶紧追着问:“有什么好处?好姐姐,快告诉我。”莺儿笑着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再去告诉她。”什么好处,这么神秘,都不敢让本人知道?宝玉使劲点头:“保证不告诉。”

正说着,就听外边有人说话:“怎么这么安静啊!”这人很懂礼貌,先大声吆喝一声,自己帮自己通报一下,省得闯进去碰上什么尴尬的事情。两个人忙回头看,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宝玉忙让座。宝钗坐下,接着问莺儿“打什么呢?”她往莺儿手里一看,才打了半截,于是笑着说:“这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缠上呢。”宝玉兴奋地直拍手:“姐姐说得太对了,我怎么就忘了。只是配什么颜色才好呢?”宝钗慢条斯理地说:“杂色绝对不能用,大红又重了颜色,黄的不起眼,黑的又过暗。不如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搓在一起,打成络子,那才好看。” 古代人在文学、艺术方面的修养确实很高,宝钗等女孩更是不得了,黑色庄重,金色高贵,当然不错啊。

宝玉一听,高兴得连声叫袭人赶紧拿金线。正好袭人端着两盘子菜走进来,告诉宝玉说:“今天太奇怪了,刚才太太派人给我送了两盘菜来。”宝玉傻呵呵地说:“肯定是今天菜多,送给你们吃的。”袭人说:“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让我过去磕头。这可是奇怪了。”宝钗神秘地笑笑:“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奇怪的。”袭人说:“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又一笑:“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天还有比这更让你不好意思的事呢。”袭人听出话里有话,也知道宝钗不是喜欢取笑别人的人,又想起那次王夫人说的意思来,就没再往下谈,只是说:“洗了手来拿线。”说完,她就出去了。吃过饭,洗了手,袭人进来拿金线。宝钗早被薛蟠派人来请出去了。

忽然,邢夫人那边派两个丫环送了两样点心,说:“如果能走路,明天就过去散散心,太太很担心。”宝玉忙说:“如果能走路,一定去向太太问好。疼得比原先差了,请太太放心吧。”他请这两个人快坐,又让秋纹拿一半点心给黛玉送去。秋纹刚想走,就听黛玉在院子里说话,宝玉忙喊“快请”。

黛玉终于还是来了。不过她会不会是一肚子的气啊?会不会又吵起来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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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俏袭人许给宝玉 …
黛玉去看宝玉,知心的话儿都说不完,哪里还有生气的时间?大家放心,这次没生气。

再说贾母见宝玉的伤一天比一天好,心里特别高兴。她怕贾政再找宝玉的麻烦,就把贾政的亲信仆人头儿叫来,告诉他“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再传话,就告诉说我说了:一来他被打重了,得好好地养几个月才能走路,二来算卦了,他过了八月才能出门。”那仆人头儿老老实实地答应着走了。下手这么重,贾政当然理亏了,怎么还敢来招惹?说算卦,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贾母又让李妈妈、袭人等人把这个话传给宝玉,让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得与当官的臭男人们交往,更讨厌穿上正式的礼服参加各种活动,有了老祖宗的这句话,就算有了圣旨了,不但亲戚朋友的活动都谢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早晚的问候都随他的便了。那他干什么?天天就是在园子里游荡,每天清早到贾母、王夫人那里走走就回来了,回来就是给丫环们做免费的服务员,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自在。

宝钗等人有时也劝他读读书,做点正事,他马上就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孩,怎么也学到了这些俗不可耐的事,一门心思就是做官、挣钱,或者全是为了名和利呢。这都是古人无事生非,用这些胡话来教那些臭男人的。我生成男人就够倒霉的了,没想到女孩们也沾染上了这种臭想法,真是糟蹋了天地的灵气啊!”他恨古人,所以除四书外,竟然把别的书都烧了。大伙见他这样疯狂,也都不对他说那些话了。黛玉从小都不劝他去参加科举做官,所以他特别地敬重、喜欢黛玉。

其实,青年人都不太喜欢读书,很多也对功名利禄很反感。可是,要生活下去,这些东西又不得不谈,不能不要。所以,很多原先高雅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人,在走上社会后,不得不放下架子,开始像小贩一样算计一分一毛的钱,有些干脆自觉地迅速努力成长为官场、商界的高手。所以,像宝玉这样的青年人是很多的,现在尤其多。但是,要像宝玉这样活着,需要有资金、家庭的支持啊。谈钱当然俗了,但不谈钱的前提是有钱。

闲话少说。再说自从金钏死后,几家仆人忽然常给熙凤送东西,又不时地向她问好。熙凤很奇怪,但也搞不清是什么原因。晚上,她笑着问助手平儿:“这几家人也不是我主管,为什么忽然和我这么亲近?”平儿冷笑着说:“我猜他们的女儿肯定都是太太屋里的丫环,现在太太那里有四个大丫环,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资,剩下的丫环都是一个月几百个大钱。金钏儿死了,他们肯定想着得到她的位子。”熙凤明白过来:“对,对,你说得对。我看这些人也太不知足了,不过呢,他们几家的钱也轻易不花到我身上,这是他们自愿的,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反正我有我的打算。”熙凤就拖着这件事,等那些人把东西送够了,这才去请示王夫人。熙凤收礼的技术确实高,并且还有自己的原则,礼该怎么收就怎么收,事儿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这天中午,薛姨妈母女两个和黛玉等人在王夫人屋里,大家正吃东西呢,熙凤抽空向王夫人汇报:“自从玉钏儿姐姐死了,太太这里就少着一个人。太太看哪个丫环好,告诉我,下月好发工资。”王夫人想了一想,说:“少就少吧,丫环够使就行。”熙凤笑着说:“论理,太太说的也对。不过,这是早定的一个规矩,别人屋里还有两个丫环呢,太太不好这样。再说,省下这一两银子也没用。”王夫人又想一想,说:“好吧,不用加人了,就把这一两银子加给玉钏儿吧。她姐姐伺候了我一场,也没个好结果,剩下她妹妹跟着我,领双份工资也不过分。” 熙凤回头叫玉钏儿,笑着说:“大喜,大喜。”玉钏儿忙过去磕头感谢。不管是为了自我安慰,还是为了装装面子,或者是真心悔恨,王夫人这样做确实不错,表现得很有良心。

王夫人又问她:“正要问你,现在赵姨娘、周姨娘的工资是多少?”熙凤说:“按照规定,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还有四百个大钱。”王夫人接着问:“是不是都按数发给他们?” 熙凤很奇怪,就说:“怎么会不按数发给!”王夫人说:“前天我好像听到有人抱怨,说少了一千个大钱,是什么原因啊?” 熙凤忙笑着说:“姨娘们的丫环,工资原来是每人一千个大钱。从去年开始老爷们商议的,姨娘们的丫环工资要减半,每人五百个大钱。她们每位两个丫环,所以就少了一千个大钱。这也不能怪我,我倒是愿意给她们,可我不能自己赔上啊。这个钱我只是过过手,我做不了主。我倒是说过两三回,提议按老规定办。可他们说只能按这个数,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我都是一天也不拖地发给她们。”不用说,肯定是这几个姨娘告状了。她们在告状时很可能非常气愤,说话很不注意。你看,又得罪熙凤了。做小老婆的没有地位,所以做人更要小心啊。

过了半天,王夫人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工资的丫环?” 熙凤干脆地回答:“八个。现在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宝兄弟也没有一两的丫环,袭人还算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王夫人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又说“对了”?肯定是有人在和宝玉攀比。会是谁呢?还会有别人吗,赵姨娘啊!熙凤马上就开始答辩:“袭人原来是老太太的人,不过借给宝兄弟用着。她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帐上领。如果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就减了这一两银子,那肯定不行。当然,如果再给老太太加一个人,就可以减他的。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减她的工资,就必须给环兄弟也加一个一两工资的丫环才公平合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环,每月工资一千个大钱,佳蕙等八个小丫环,每月工资五百。这还是老太太下的命令,别人怎么能生气呢。”薛姨娘笑:“听听凤丫头的这张嘴,说起话来就像炒爆豆子。”熙凤说:“姑妈,难道我说错了吗?”薛姨妈笑着:“说得对,可是说得慢一些不省劲儿吗。” 熙凤刚要放开了大笑一场,看看王夫人赶忙停住了。

王夫人又想了半天。她是大脑运转速度慢呢,还是做事比较稳重?她又对熙凤说:“明天挑一个好丫头送给老太太,补上袭人的空儿,把袭人的工资减下来。从我每月二十两银子的工资里,拿出二两银子加一千个大钱来给袭人。以后凡是赵姨娘、周姨娘有的,也就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份都从我的工资里匀出来,不用动公家的就行了。”这就是不正式地任命袭人为宝玉的姨太太了。当然,就像现在很多官员的职务后边加个括号,写着“相当于副县级”,袭人实际待遇就是姨太太,连两个丫环的工资都领到了。王夫人做事还是比较周全的,比较顾全大局的,她这样做,安抚了两个姨太太,又鼓励了贴心人袭人。

熙凤笑着推推薛姨妈说:“姑妈听见了吧,我平时说的那些话没错吧。”看来,她早就猜到袭人要做姨太太了。薛姨妈点点头:“早就应该这样了。模样儿自然没得说,她做事大方,待人接物和气里头带着刚强,这些都很难得。”王夫人又动感情了,含着眼泪说:“你们哪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优点啊?如果她能伺候宝玉一辈子,宝玉就算有福了。” 熙凤说:“既然这样,干脆举行个仪式,明明白白地让她做姨太太不好吗?”王夫人摇摇头:“那样就不好了,一来都太年轻,二来老爷也不会答应,三来宝玉见袭人是个丫环,还能听她的劝,如果成了姨太太,袭人就不大敢劝了。先这样糊弄着,过两年再说。”可这样糊弄着,关系不明确,别人就有想法,他们也不稳定啊。当然,好处还是有的,那就是如果宝玉不要袭人,她还可以自由嫁人,毕竟没有公开结婚,还算未婚少女啊。

熙凤也没什么话了,就告辞转身出来。刚到回廊,有几个负责的妇女正等请示她呢,赶紧迎上去笑着说:“奶奶今天汇报什么事,这么长时间?千万可别热着了。” 熙凤把袖子挽了几挽,蹬着小门的门槛子,笑着说:“这里好,先凉快凉快。”她这动作真豪爽,一般妇女可不敢蹬门槛子,因为这是一个很不正经的动作。摆好了姿势,她开始回答问题:“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说吗?”这话怎么带着刺儿啊!她又冷笑着说:“到太太那里告状,我也不怕。大脑进水了,烂舌头的狗东西,不得好死!一锅端的日子等着你呢。也不想一想,自己就是奴才,也配要两三个丫环伺候!”她一边骂着,一边登登登地走了。熙凤这是在向赵姨娘、周姨娘宣战呢。她们会知道吗?当然会了,这几个妇女会很快把熙凤的话传出去的,半天功夫就会传到赵姨娘她们的耳朵里。这就是中国古老的信息传播方式,传播速度有时是很惊人的,传播过程中还能进行各种文学加工,添油加醋,妇女们在这项工作中的贡献最大。

在王夫人屋里玩的人们吃完西瓜,又说了一会儿话,就都散了。宝钗约黛玉到藕香榭去,黛玉说要洗澡,她们也分了手。宝钗想找宝玉聊聊天,一个人顺路走进了怡红院。宝钗不是生宝玉的气吗?她怎么会又主动来了?聊什么?聊文学问题?还是聊婚姻问题?嘿嘿。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两只仙鹤都在芭蕉下睡着了。宝钗来到屋里,只见外间屋里丫环们胡乱躺在床睡着了。睡午觉是中国人的习惯,据说有外国人研究,要进攻中国,最好的时间就是中午。你看,仙鹤都睡了!很难说这种习惯是好是坏,不过,孩子好像都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事业单位也大都取消了午睡。

转过一个隔断,她进了宝玉的房间。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活,旁边放着一把犀牛角柄的拂尘 。宝钗走上去悄悄地说:“你也太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拂尘干什么?”袭人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悄悄地说:“姑娘来了,我没注意,还吓了一跳。这里虽然没有苍蝇、蚊子,但是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窗眼里钻进来,咬一口,就像蚂蚁咬的。”宝钗说:“这屋子后头是水,屋子里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着香就扑过来。”她又看针线活,原来是个白绫红里子的肚兜儿,上面是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笑着问:“嗳哟,真好看!这是谁的,也值得费这么大工夫?”明知故问!袭人向床上努努嘴儿。宝钗捂着嘴直笑:“这么大了,还带这个东西?”袭人笑着说:“他原来不带,特别做好了,他就不能不带了。现在天气热,睡觉都不注意,哄着他带上了,就算晚上露了肚子也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费了工夫,你还没看见他身上带的那一个呢。”宝钗夸奖他:“也亏你耐烦。”袭人直摇头:“今天做的时间长了,脖子都酸了。好姑娘,你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她就走了。宝钗就仔细欣赏那件肚兜,不知不觉就坐在了袭人刚才坐的床沿上。她越看越喜欢,不由地拿起针线帮着做起来。

黛玉遇见湘云约她来给袭人道喜,两个人也来到了怡红院。湘云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黛玉却来到窗外,隔着纱窗往里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的衣服,随便睡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还放着拂尘。这多像一对夫妻啊,黛玉连忙低下头,用手使劲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又招手儿叫湘云。湘云忙跑过来,一看也想笑,忽然想起宝钗平日对她很好,也赶快捂住嘴。她知道黛玉那张嘴可是不饶人,赶紧拉着她走:“我想起袭人来,她说中午要到水池子里去洗衣裳,咱们去那里找她吧。”黛玉也不傻,明白她的意思,干笑了两声,只能跟着她走了。

宝钗刚绣了两三个花瓣,宝玉忽然在梦中喊叫:“和尚道士的话怎么能信?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啊!”又是这两个词儿,梦话应该是最真的话,宝玉在潜意识里都不答应他和宝钗的婚事?宝钗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这时,袭人走过来笑着说:“他还没有醒呢?”宝钗摇头头。袭人又问:“我刚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她们进屋了吗?”宝钗说:“没见她们进来。”她又问袭人:“她们没告诉你什么话?”袭人笑着说:“不过就是些玩笑话。”宝钗笑着说:“她们说的可不是玩笑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却忙着出去了。”

话还没说完,熙凤派人来叫袭人。宝钗一推她:“肯定是为了这件事。”袭人叫醒两个丫环,然后和宝钗出了怡红院,自己去了熙凤那里。不出所料,就是做姨太太的事。熙凤让她去给王夫人磕头,先不要去见贾母,这倒把袭人弄得很不好意思的。

她见过王夫人,急忙赶回来,宝玉已经醒了。宝玉问她去哪里了,袭人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句。晚上没人的时候,袭人才说了实情。宝玉高兴得又有些控制不住了,他又想起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取笑她说:“那一次你回了趟家,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回去,又说在这里每依靠,说了那么多无情无义话吓唬我。从今以后,我看谁来敢叫你走。”袭人故意冷笑着说:“你先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根本不用通知你,只用请示了太太就可以走。”宝玉笑着说:“请示了太太就走,别人听说了肯定都说我不好,你走了你也没意思。”袭人笑着反驳:“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你做了强盗,我也要跟着吗?再说了,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反正是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一切都完了。”宝玉一听这话,赶忙捂住她的嘴:“算了,算了,不要说这些话了。”袭人知道宝玉脾气古怪,听见奉承话、吉利话嫌虚情假意,听了这些大实话又会觉得非常悲伤,所以她连忙笑着把话岔开,只挑宝玉喜欢的问。

她先问他春风秋月这些风雅的事,又说到调脂弄粉,然后谈到女孩的好处,结果不小心又谈到女孩死的问题,她赶紧捂住嘴停下。宝玉谈得正起劲儿,见她不说了,自己大发议论:“人谁不会死,只要死得好就行。那些臭男人,只知道文官拚死进谏,劝说皇帝,武官拼死作战,这两种死就是所谓的大丈夫为名生、气节去死。这样还不如不死的好!一定是有糊涂的皇帝,文官才去进谏,他只顾自己的名声,就这样死了,不就是把皇帝扔了不管吗!一定是有战争武官才拼死啊,他只顾自己的好名声,就把国家扔了不管吗!所以这都不是真正的死,不是好死。”袭人反驳:“忠臣良将,都是没有办法才死的。”宝玉摇摇头:“武将不过是因为缺少谋略,自己无能,才送了命,这难道也是没办法!文官更可笑,自己读了几篇文章,如果皇帝有一点毛病,他就胡谈乱劝,只顾追求忠烈的好名声,就拼了命,这难道也是没办法!他不明白,皇帝是上天任命的,如果他不仁义、不聪明,老天能把皇帝的位子给他吗?这些死的都是些糊涂虫啊!如果我幸运,就该现在就死。趁着你们都在,我就死了,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体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偏远地方,自然地消失掉,从今往后再不要重新做人了,就是我死的好啊。”这些理论袭人也听不懂,但觉得越说越疯狂,她赶紧说困了,不再搭理他。宝玉没了听众,也就闭上眼睛睡了,第二天起床后早忘了这件事了。

这天,宝玉玩腻了,忽然想起《牡丹亭》这出戏来,自己原来看了两遍,还是不尽兴。他听说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个小旦龄官唱得最好,就去找她。到了那里,宝官、玉官等人都在院子里,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地让座。宝玉着急地问:“龄官在哪里?”大伙都说:“在她屋里呢。”

宝玉赶紧到她屋里,只见龄官一个人躺在枕上,见他进来,根本没有反应。宝玉平时与别的女孩子胡闹习惯了,以为龄官也和别人一样,就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要她唱一段儿。没想到龄官见他坐下,赶紧抬身起来躲避,严肃地说:“我的嗓子哑了。前天娘娘叫我们进宫,我都没有唱。”宝玉见她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天在蔷薇花下划“蔷”字的那一个女孩。宝玉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拒绝过,就觉得很没有意思,脸也红了,只好走出来。宝官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问他。宝玉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宝官马上说:“等一会儿,蔷二爷来了让她唱,她肯定唱。”宝玉很纳闷,就问:“蔷哥儿去哪里了?”宝官说:“刚出去,一定是龄官要什么东西,他想办法去找了。”

宝玉更奇怪了,站了一小会儿,果然见贾蔷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个鸟笼子,笼子里有一小戏台和一个雀儿,他兴冲冲地往里走。见到宝玉,只好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含着旗子走戏台?”贾蔷笑着说:“叫玉顶金豆。”宝玉问:“多少钱买的?”贾蔷比划着说:“一两八钱银子。”他让着宝玉坐,自己往龄官屋里去了。宝玉也不想听戏了,就想看看他和龄官是怎么回事。

就见贾蔷笑着说:“你起来,看我买了雀儿给你玩,省得天天不开心。我先玩给你看。”说着,便拿些小米逗着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去含画着鬼脸的旗子。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仍旧倒在了床上。贾蔷还是陪着笑,问她好不好玩。龄官气哼哼地说:“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监牢一样的地方,学什么折磨人的唱戏。这还不算,你又弄个雀儿来,也要让它唱戏。你这就是用它来取笑我们,还问我好不好。”贾蔷马上慌了,连忙赌咒发誓,赶紧道歉:“今天我是真糊涂了!花了银子弄它来,本想给你解闷,没想到这方面的问题。算了,把它放了,也积点儿德,帮你免除一些灾祸。”说着,他就把雀儿放了,又三下两下把笼子拆了。

龄官又说:“雀儿虽然不能与人比,但它也有个父母等在窝里,你也忍心把它弄来!今天我吐了两口血,太太叫大夫来看看,你不去替我好好问问病情,反而弄这个来取笑我。我是没人疼,没人管啊”说着,她就哭起来。贾蔷赶紧解释:“昨天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要紧,先吃两副药,后天再来。你又吐血了,那我马上去请他。”说着,他抬腿要走。龄官又叫住他:“站住,现在太阳那么毒,你赌着气去请了医生来,我也不让他看。”贾蔷只好又站住了。龄官是在对着心爱的人撒娇呢。贾蔷伺候得也相当的好。宝玉都看呆了,也明白龄官划“蔷”字的深情了。这种场合没法再呆下去了,他就转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顾不上送他了,别的女孩送他出来。

宝玉一心想着刚才那件事,痴痴呆呆地回到了怡红院,正碰上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宝玉一进门,就对着袭人长叹一声:“昨天晚上说你们的眼泪都是为了送我,这就错了。我不可能得到全部眼泪,每个人只能得到自己的眼泪啊。”袭人笑着说:“你可真有些疯癫了。”宝玉也不回答,只是想:“不知道将来埋葬我,为我流泪的都有谁?”宝玉原来可能以为大观园的女孩都是为他活着,现在才明白,人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寄托,都有自己心爱的人,他就感到很失望了。

黛玉见宝玉这个样子,就知道又着了魔,也不好多问,就对他说:“我刚才在舅母那里听说明天是薛姨妈的生日,让我顺便来问你去不去。”宝玉心不在焉地说:“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都没去,这次我要去了,碰见了别人怎么说呢?我都不去了。这么热的天,又要穿礼服,我不去姨妈也不会生气的。”袭人忙劝说:“这是什么话?她和大老爷不一样,她是亲戚,住得又不远,你不去就不好了。你怕热,只用大清早到那里磕个头回来就行。”宝玉还是没说话。黛玉笑着说:“你看在人家赶蚊子的份上,也该去走走。”宝玉不明白,奇怪地问:“什么赶蚊子?”袭人告诉他,昨天他睡觉的时候,宝姑娘坐了一会儿。宝玉听了,忙说:“真不该。我怎么睡着了,这不慢待了她吗,真不礼貌。” 接着他又说:“明天我一定要去的。”

正说着,湘云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来告辞说家里派人来接她了。宝玉、黛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座。湘云也不坐,宝玉、黛玉只能去送她。湘云眼泪汪汪的,但有自己家里人在跟前,又不敢表现得很伤心。过了一会儿,宝钗也赶来了,湘云更是恋恋不舍。还是宝钗心里明白,她家里人如果对她婶子说她不想回家,她又要受气挨训了,所以催着她赶紧走。大伙把她送到二门,宝玉还要往外送,湘云拦住了他。走了几步,她又回身叫宝玉过去,悄悄地叮嘱:“如果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要时常提醒派人去接我啊。”宝玉连忙点头答应了。宝玉说话比别人管用,找他就对了。大观园确实是女孩们的天堂啊!宝玉他们一直看着她上了车,才都回去了。

宝玉能记住这个嘱托吗?湘云还能来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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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建立诗社 …
这一年,贾政被任命为中央特派的科举省级主考,定在八月二十日动身出差。在过去的科举中,主考在出题、阅卷、录取等方面,有很大的自主权,可以说想出什么题就出什么题,想录取谁就录取谁。被录取的考生,对主考当然特别感激,另外也不会漏掉这个巴结的好机会,所以都要提上礼物去拜见主考,也就算是主考的学生了。上次说的傅试,就是这样成为贾政的学生的。这天,贾政到供奉祖宗的祠堂里行了礼,又去向贾母告别,这才出门。宝玉等人把他送到了洒泪亭。

洒泪亭,就是古文常说的“十里长亭”,一般十多里地建一个,或建在城外,可以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在这里送别。在过去,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人们是不出远门的。有句话,叫“父母在,不远游”,就是说,为了孝敬父母,是不会随便到远处去的。另外,古代交通很不发达,出门主要靠走,好一点的坐马车,所以出去一次,时间特别长,经常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一两年。 再加上医疗条件比较差,出门很容易得病,一不小心就死在外边了。过去治安也是个问题啊。(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翻译唯一人。)总起来说,古代出门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所以就兴师动众,连祠堂里的祖宗都惊动了。

不说贾政的事了,说说宝玉吧。宝玉每天在园子里痛快地玩儿,随便地逛。太自由了,也会无聊的。这天,他正闲得难受,见丫环翠墨走进来,把印花的信纸递给他。她是探春的丫环。宝玉马上问:“我正要看看三妹妹去呢,你正好来了。”翠墨回答:“姑娘的病好了,今天也不吃药了,就是着了凉。”宝玉打开信纸,上面写着:

妹妹探春致信二哥:

前天晚上,我起来到院子里去,着凉感冒了。你又派人探望,又送来了鲜荔枝和颜真卿写的字。我非常感谢二哥对我的关心。我想到,古代的人就算是追名逐利,也常常要造一个花园,叫几位知己,写写诗,作作画,非常风雅,有时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我虽然没有才能,但也喜欢良辰美景,也想与人谈诗论画。饮酒作诗不应该只是男士的专利,赋诗作文也应该成为我们女性的权利。因此,我想发起组织一个诗歌文学社。希望二哥能够光临指导。

宝玉读完,高兴地又跺脚又拍手:“还是三妹妹高雅,我这就商量去。”说着,他起身就走。

文学是件很高雅的事,也是个需要有空闲时间的事。古代,人人都爱好文学,人人都会吟诗作画,主要原因是他们有时间,也有高雅追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都能吃上饱饭了,但是还不允许各显其能自己挣钱,就有了很多空闲时间,所以出现了上百个诗歌门派,诗人更是多得数也数不清。现在就不行了,原来的诗人呢,有一部分自杀了,比如顾城、海子等;有一部分精神有了问题,比如食指;有一些改写散文,或给富翁们写一种叫报告文学的东西了,比如舒婷;有一些,早就忙着挣大钱去了。过去的诗人,已经隐姓埋名,不好找出来了。偶尔找到一两个,你千万别提他做过诗人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不然他可能要翻脸不认人的。你问:“听说,你做过诗人?”他就会跳起来,指着你的鼻子说;“你他妈的才做过诗人呢!”真的,你别问。你问我,我也这样说。

宝玉刚走到沁芳亭,只见在园子后门值班的一个老婆子走过来。见到他,老婆子迎上来说:“芸哥儿来问好,在后门等着,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递上一封信。上面写着:

不孝的儿子贾芸向父亲大人问好。我日日夜夜都想着孝敬父亲。正巧,我认识了一些花匠,见到了一种很珍稀的白海棠。我就想办法弄了两盆,送来孝敬父亲你。因为怕园子里姑娘们不方便,我就不进去了。

这干儿子,比亲儿子还孝敬,叫起爹来真亲热。宝玉看了,笑着说:“只有他自己来的,还是有什么人?”老婆子回答:“还有两盆花儿。”宝玉说:“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我。你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吧。”说完,他和翠墨去了秋爽斋,

到了那里,发现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经早到了。 大家见他进来,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探春赶快迎接:“我不算俗,偶然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写了几个请帖试试,谁知一请就都来了”宝玉指手划脚地说:“早就该组织一个诗社了。”黛玉摆着手说:“你们组织你们的,可别算上我,我可不敢参加。”黛玉还是不爱参加集体活动。 迎春笑拦住她说:“你不敢谁还敢呢。”黛玉的文学水平看来是公认的。宝玉说:“这是一件正儿八经的大事,大家行动起来,不要你推我让的。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讨论。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打算。”宝钗接着说:“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这时,李纨也来了,进门就笑着说:“你们都太雅了!要建诗社,我自我推荐做主管。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不过又一想,我又不会写诗,跟着乱吆喝什么,因此就没说。既然是三妹妹发起诗社,我就帮你组织组织。” 李纨也想找点事做,不然生活太空虚了。(《大白话红楼梦》现代版红楼梦,首发新浪)

黛玉也来了兴致:“既然决定要建立诗社,咱们都是诗人了,先把姐姐、妹妹、叔叔、嫂嫂的这些称呼改了才不俗气。”李纨点头说:“对啊,大家另外起一个号,互相称呼这才文雅。我就起一个'稻香老农’,这可是古人没用过的。”古代的人,名字特别麻烦,乳名就不用说了,还要有一个名字,还要有一个字,另外自己还经常要有一个号,写文章、作诗的时候使用。这个号当然要特别有意思,特别有文学性。其实,古人的号,就类似于我们在网上使用的网名、昵称,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探春笑着说:“那我就是'秋爽居士’吧。”根据居住的环境或者地名来起号是常见的方法。宝玉摇摇头:“居士、主人的说法不太好。这里有梧桐、芭蕉,还是借着它们起好。”探春忙上说:“有了,我最喜欢芭蕉,就叫'蕉下客’吧。”大家都说新鲜有趣。

黛玉突然神秘地笑着说:“你们快把她牵走,割下肉来炖着吃。”其他人听了,稀里糊涂,不知什么意思。黛玉笑着解释:“古人曾说'蕉叶覆盖着鹿’,她说自己是'蕉下客’,那不就是一只鹿吗?那还不炖肉吃。”哈哈,大家都笑了。探春还是笑着说:“你别取笑人。我已经替你想了一个非常美的号。”接着,她对大家说:“当年娥皇、女英把泪洒在了竹子上,留下了斑痕,所以斑竹又叫湘妃竹。现在她住潇湘馆,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会被哭成变成斑竹。以后就叫她'潇湘妃子’吧。”大家都拍着手说妙。黛玉低下头,不说话了。她可能又陷入沉思了。李纨也说:“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号,只有三个字。”惜春、迎春忙问是什么。李纨说:“我封她 '蘅芜君’了,你们觉得怎么样?”探春点头说:“这个封号太好了。”好在哪里呢?她就住在蘅芜苑啊。蘅芜是一种香草,“君”是指有好的品行、有较高修养的人。这个名字及浪漫又高雅,就是不错。

宝玉着急了:“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着说:“你的号我早想好了,你整天没事儿,却忙得团团转,'无事忙’三字最合适。”李纨道:“你过去的号'绛洞花主’就很好。”宝玉摆着手说:“小时候干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绛洞花主”好像就是说他是花王,管理着所有的花,也就是管理着所有的女孩。嗨,那干脆叫他“妇联主席”算了。探春说:“你的号那么多,又起什么。我们叫你什么,你答应着就行了。”宝钗说:“还是我送你个号吧。有最俗的一个号,给你却最恰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更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不容易同时得到,没想到你都有了,就就叫你'富贵闲人’吧。”宝玉也不在乎,笑着说:“这个号我可不敢当,还是随便你们乱叫吧。”李纨问:“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迎春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又不大会写诗,起个号没什么用?”探春说:“虽然是这样,还是起个好。”宝钗说:“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 '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藕榭’吧。” 这两个号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是一个代号罢了。

李纨说:“这样就很好。论年龄我最大,你们都要听我的安排,保证大家都满意。我们七个人建立诗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写诗,写诗不能算上我们。我们三个各做一件具体工作就行了。”探春笑着说对她说:“都已有了号,你还这样称呼,还不如没有号呢。我们制定一条规矩,谁再忘了叫号,就要受到惩罚。”李纨赶紧声明:“等诗社正式建立起来了,再制定奖罚的规定。我那里地方大,我们就在那里活动。我虽然不能写诗,但你们诗人也不讨厌我们俗人,我就做个东道主,也就跟着变高雅了。如果让我当社长,我还得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两位,一位出题,一位监督。如果遇到简单的,我们也随便写一首。你们四个每次都必须写。如果同意呢,我就参加。如果大家不同意,我也就不敢高攀大家了,我就退出。”

好家伙,这是用退出活动来威胁,伸手来要官了。开个玩笑, 这个官也没有多大权力。虽然是开玩笑,和现实也差不多。这个诗社一共有七个人,主要领导就占了三个,正社长、副社长都不会写诗,典型的外行领导内行。

迎春、惜春,也就是菱洲、藕榭两位先生,本来就不大写诗,又想到宝钗、黛玉比自己水平高,当然不愿意做诗人,当领导正高兴,就赶快说:“说得太好了”。探春等人也知道她们的想法,但不好说什么了,就都答应了。探春笑着说:“行是行啊,不过我委屈啊,明明我是发起人,最后却让你们三个来管着了。”宝玉忙着站起来说:“既然这样,咱们赶快去稻香村吧。”李纨笑了:“忙什么呢,今天不过是商量商量,等着我请你们吧。”宝钗又问:“我们也要说定几天聚会一次呢?。”探春说:“聚会次数多了也不好。一个月活动两三次比较好。”宝钗点点头:“一个月只要两次就够了。定下时间以后,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必须按时到场。除了这两次,如果有人来了兴致,或者想增加一次活动,或者邀请大伙到他那里去,那也是可以的,这样不就灵活有趣了吗。”大家都说:“这个主意更好。”

探春又说:“建立诗社首先是我出的主意,,我应该先做个东道主。”李纨说:“既然这样说,明天你先组织一次活动吧?”探春说:“明天不如今天,现在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定韵脚,藕榭监督。”迎春说:“按我说,也不一定非让谁出题了,还是抓阄公平。”李纨说:“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确实是好花。你们要不就以它为话题来写?”迎春疑惑地说:“花还没看到呢,怎么先写起诗来。”宝钗分析说:“不过就是白海棠,何必非要看了才写呢。古人的诗赋,都不过是借物来抒发感情罢了。如果是等见了才写,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些诗了。”

迎春说:“既然这样,我来限定韵脚。”说着,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翻,是一首七言律诗,给大家看看,要求都写七言律诗。迎春又对一个小丫环说:“你随口说一个字”那丫环正倚在门上,就说了个“门“字。迎春笑着说:“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一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让人拿过韵牌盒子,抽出放“十三元”的小抽屉,又让那个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就拿出了“盆”“魂”“痕”“昏”等四块韵牌。宝玉说:“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写啊!” 大致上说,“门字韵”,就是要求押韵的时候都用和“门”字一样或相近韵母的字。“十三元”就是关于押韵字的一个总结集子。古人常把押韵的字写在牌子上,到写诗的时候拿出来参考,这样写得快,押韵押得准。

待书准备好四份纸笔, 诗人们就开始默默地思考起来。黛玉与众不同,一会儿扶着梧桐,一会儿观看秋色,一会儿又和丫环们说笑。迎春命令丫环点上一支“梦甜香”。这“梦甜香”有种香味,能够帮助失眠的人入睡,只有三寸来长,比较细,很快就能烧完。点上这个香,就是计算时间,香烧完了,写作时间结束。不过,在这考场上点上这种香,诗人们会不会睡着了?

不一会儿,探春先构思好了,拿起笔写出来,又改了一遍,交给了迎春。接着,她问宝钗:“蘅芜君,你想出来了吗?”宝钗说:“想是想出来了,可是还不太好。”宝玉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还不忘提醒黛玉:“你听,她们都构思好了。”黛玉很沉着地说:“你不用管我。”宝玉见宝钗也在纸上写出来了,就更着急了:“不得了了!香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才想了四句。”又提醒黛玉:“香就要烧完了,你还蹲在那里干什么?”黛玉也不搭理他。宝玉慌里慌张地说:“可顾不上你了,不管好不好,我都要赶快写出来了。”说着,他也走到书桌前写了出来。李纨警告说:“我们开始看诗了,如果看完了还不交卷,那就要惩罚了。”宝玉点头说:“稻香老农虽然不善于写诗,但善于评价诗。你做裁判我们都服气。”

李纨带着大伙先看探春的诗:

咏白海棠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探春这首诗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比如“玉是精神难比洁”,正是说暗写自己有很高的追求。“多情伴我咏黄昏”,黄昏,自然让人感觉有些惆怅。当然,诗不可能那么清楚,总是有些模糊的地方。

再看宝钗的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笑着说:“到底是蘅芜君,写得确实好。”

这首诗的大致意思:

我非常喜欢海棠花,就亲自去浇水。刚浇上水的白海棠,像洗去胭脂的美女一样,淡淡的颜色才更显出另一种独特的美,愁太多了怎么会没有泪痕呢。要报答用雨露来浇灌自己的天神,就必须保持自己的明净洁白。

这首诗很明显写了一个很端庄、很稳重的淑女形象,她不喜欢艳丽的颜色,自我珍重。这写的不就是她自己吗?“愁多焉得玉无痕”好像是有点儿讽刺黛玉这类人的多愁善感。

大家又看宝玉的: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这首诗“出浴太真”就是说出浴杨贵妃,好像是指宝钗。“捧心西子”是捂着心口的西施,应该是指黛玉。“愁千点”是不是说将来宝钗很伤心?“宿雨还添泪一痕”是不是说黛玉的爱哭的性格?“独倚画栏”很孤独啊,“砧”是指一种石板。把布料铺在石板上,用木棒等砸一砸,布料就变得柔软了,做的衣服穿起来就舒服了。敲打砧的声音代表妇女为在外的丈夫做冬衣,笛声常常表示出门的人思念家乡。难道这句诗告诉我们,宝钗、黛玉以后必须忍受离别的痛苦?也许就是宝玉心理的一种不自觉地流露吧。

大家看完,宝玉就说探春的诗好,李纨正要说宝钗的诗显得很得体、很大气,忽然想起来,又忙着催黛玉。黛玉问:“你们都写出来了?”说着,她拿起笔,唰唰唰,就写完了,连改也不改,一下子就扔给了大家。这个动作可是够潇洒的,怎么看怎么像大诗人李白。

李纨等人就都看她的诗,头一句: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宝玉先带头喝起彩来,还感叹:“这样的句子怎么想出来的呢!”又看下面一句: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大家都不由地叫起了好,一起感叹:“她的想法和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再看下面: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看完了,大伙都说这首诗最好。好在哪里啊?第一句“半卷”“半掩”就是一种很特别的美。她不直接写海棠,而是想象这么好的海棠花,土应该是洁白的冰碾碎了做的,花盆应该是玉石的。第二句是说海棠洁白像梨花,内在的风韵更像梅花。这个意思没什么了不起,但说得很有艺术,手法很像卢梅坡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后边几句的意思:海棠像月宫中的嫦娥缝制的白色的舞衣;又像秋天哀怨的少女在擦拭泪痕。她在西风中,默默无语,无处诉说自己的一片深情。

总裁判李纨宣布总排名:“如果论别致精巧,应该是这首;但如果说到含蓄浑厚,还是蘅芜君的好。”探春也说:“这评判有理,潇湘妃子应该排第二。”李纨又说:“怡红公子是倒数第一,你服不服?”宝玉点点头:“我的那首本来就不好,这样的评判很公正。”接着他又笑着说:“不过,蘅芜君、潇湘妃子两首诗的排名最好再讨论讨论。”李纨拿出了社长的派头:“说好都听我的评判,谁再多说话就该惩罚他了。”宝玉也没办法了,就不再说什么了。黛玉的诗好,这是公认的,但因为总裁判李纨拿自己的爱好作为评分标准,主要从教育人的意义上去考虑,黛玉就只能当亚军了。

李纨继续使用社长的权利:“我决定每月初二、十六两天开展活动,出题限韵都要听我的。如果你们高兴,只管另外选日子活动,就算天天都活动,我也不管。但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天,必须到我那里去。”宝玉着急地提醒:“该给诗社起个名字啊。”探春说:“俗气了不好,太新、太怪也不好。正好是从海棠诗开始的,干脆就叫海棠社吧。虽然有些俗,但因为这有这件事,就不影响了。”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就散会了。

再说袭人看见宝玉看了信,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她就很担心。两个老婆子送来两盆海棠花,她问清楚了情况,就让她们摆好花。她又到自己屋里拿了六钱银子和三百个大钱,交给她们说:“这银子赏给抬花的小男孩,这钱你们买酒喝吧。”两个老婆子激动地站了起来,脸上都笑开了花。袭人又问:“后门有值班的小男孩吗?”老婆子赶紧回答:“天天有四个。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叫他们去。”袭人笑着说:“说不上吩咐。今天宝二爷要派人到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正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小男孩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到这里拿钱,不要让他们到处乱跑。”老婆子答应着走了。袭人办事很利索,也会调动人的积极性。是啊,要想让别人干活,不给点好处是不行的。袭人借宝玉的地位来命令别人当然也行,但那样做,仆人们必然都讨厌她,很多事情解决起来就不会很顺利。袭人这就叫收买人心?可是她也没做错啊,首先她用的应该是自己的钱吧,再说她只是买着做些事,买点好名声,又不是买选票,更不是买杀手。

袭人回屋拿碟子盛东西准备给湘云送去,就见架子上空着。她回头问晴雯她们:“这里那个缠丝白玛瑙碟子呢?”听听,放东西都用玛瑙碟子,确实是阔气啊。缠丝白玛瑙,就是白玛瑙上有红色或其他颜色的条纹,就好像缠着丝线一样。大伙谁都想不起来碟子到哪里去了。好半天,晴雯才笑着说:“拿着给三姑娘送荔枝了,还没送回来呢。”袭人:“碟子那么多,为什么偏用这个。”晴雯接着说:“我也这样说。可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让连碟子一起放下,就没把碟子带回来。你们看,那边一对联珠瓶也还没拿回来呢。”

秋纹也笑着说:“提起瓶子来,我想起一个笑话。我们宝二爷孝心一动,也能孝敬到二十分。他那天见到园子里的桂花,就折了两枝。他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子里的刚开的花,不敢自己先观赏,就把那一对瓶子拿下来,亲自灌上水,插好了,亲自送一瓶给老太太,又送一瓶给太太。正巧那天是我拿着瓶子跟着去的。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见人就说:'还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能想到。’你们知道,老太太根本不拿正眼看我。那天竟然让人拿了几百个大钱给我,还关心我身体弱,说我很讨人喜欢。几百个大钱是小事,难得的是脸面啊。等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她们翻箱子,找太太年轻时的衣服。一见送花去了,她们连衣裳也不找了,都先看花儿。二奶奶在旁边直夸宝玉孝敬、懂事,好话说了两大车。太太脸上也有光了,更高兴了,就顺手赏了我两件衣服。赏件衣服也是件小事,但这是个好兆头。”俗话说,礼轻情义重。宝玉折了两枝花,就把奶奶和娘乐成什么似的。其实,人的心理都一样,关键是感情的表达。当然,行贿的时候,礼物的价值、金钱的多少确实重要。秋纹的故事告诉我们,遇见好事要多跟着,有了坏事要躲得远远的才好。好事可以沾光,坏事可只能跟着挨耳光了。

晴雯笑着“呸”了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小贱人!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以为脸大呢。”秋纹满不在乎:“管他给谁的,反正是太太的赏赐。”晴雯撇撇嘴:“要是我,我就不要。如果是给其他人的,挑剩了才给我,那也就算了。你们说,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把好的给她,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顶撞了太太,我也不能忍受这口气。”秋纹奇怪地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病了几天,回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这丫头,人都在这里,还问什么。晴雯指一指她:“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还能把衣服退回去吗?”秋纹笑着说:“胡说,我就是随便问问。那怕是给这屋里的狗挑剩下的,我也感激太太,才不管别的事情呢。”大家“哗”的一下全笑了:“骂的真巧,就是给了西洋花点儿哈巴狗了。”袭人笑着骂:“你们这群烂嘴巴!一闲着就拿我说着玩儿。一个个不知怎么这个熊样儿。”秋纹赶紧说:“原来是给姐姐你了,我实在不知道。我向你道歉。”袭人不在乎地挥挥手:“一个个别疯了。说正事,你们谁去拿碟子?”麝月提醒说:“那个瓶子也该早拿回来。老太太屋里还好,太太屋里人多手杂。赵姨奶奶一伙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坏心眼儿给弄坏了。”晴雯马上站起来:“说得对,让我去拿吧。”秋纹说:“还是我去拿吧,你去拿你的碟子。”晴雯故意说:“我偏要去一次。巧事、好事都是你们的,难道不让我也得到一次?”麝月当真了,哈哈笑着说:“只有秋纹得到一次衣服,哪有那么巧让你又碰上。”晴雯冷笑着说:“虽然说碰不上衣服,但是太太见我这么勤劳,有可能从她的工资里拿出二两银子来给我啊。”怕别人不明白,她又回头说:“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边说,一边赶紧往外跑。她跑什么?怕袭人反击呗。秋纹也去拿回了碟子。

看来袭人还算大度,其他人也经常拿她开玩笑。当然,不大度也没办法,你得了那么多好处,大家当然嫉妒了,就让她们痛快痛快嘴巴,也算找找心理平衡了。得了便宜的人总是显得很有度量,而失败的人却显得斤斤计较、牢骚满腹。晴雯的特点是活得清醒,缺点是活得太清醒。打个比方说吧,我们的眼睛如果像显微镜一样,那我们再看喝的水,嚯,数不清的小动物在里面活动,你还敢喝水吗?那你还能活吗?晴雯得理不让人,太较真了。不说别人了了,这样的人你能受得了吗?

袭人收拾好给湘云的东西,叫过他们屋里的一个老婆子宋妈妈,嘱咐她说:“你先好好梳洗梳洗,换上出门的衣服,要派你给史姑娘送东西去。” 宋妈妈说:“姑娘交代给我就行,一会儿我就去梳洗。”袭人拿过两个小景泰蓝的盒子来,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另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和新栗子粉的糕。鸡头,是一种水生植物芡实的果实,形状像圆球,顶上突起,好像鸡头。袭人又说:“你告诉史姑娘,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子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给姑娘尝尝。前几天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玩吧。这包里是姑娘让我做的针线活,姑娘别嫌不好,将就着用吧。替我们问好,替二爷问好。” 宋妈妈说:“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话要捎的,姑娘再问问去。”袭人回头问秋纹:“刚才在三姑娘那里见到他了吗?”秋纹说:“他们都在那里忙着商量建什么诗社呢。我想应该没什么话,你去就行了。”袭人又告诉她:“从后门出去,有小男孩和车等着呢。”宋妈妈就拿着东西出去准备了。

宝玉回来后,先忙着看海棠,然后回房间告诉袭人建立诗社的事。袭人也把给湘云送东西去的事告诉了他。宝玉急得又拍手又跺脚:“怎么就忘了她呢。我总觉着心里有什么事,诗社怎么能少了她呢,多亏你提醒,我要清她来。”袭人劝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别叫她了。她想来吧,在家里又不做主;不来吧,又牵肠挂肚:这不是难为她吗。”宝玉摇摇头:“没事的,我禀告老太太派人去接她。”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报告情况说:“姑娘问二爷干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建诗社写诗呢。史姑娘说,他们建诗社怎么不叫她,急得不得了。”宝玉一听,站起来就去了贾母那里,吵吵着派人去接湘云。贾母拉着直劝:“今天天晚了,明天早晨再去吧。”宝玉没办法,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第二天,天一亮,,宝玉就跑到贾母那里让派人去接。贾母当然赶紧派人去了。不过,一直到下午一点多,湘云才来。见了面,宝玉一口气把建立诗社的过程讲了一遍,然后又急着去拿写的诗给她看。李纨等人拦住说:“先别给她看,先给她说说韵脚的要求。她是后来的,先罚她写诗:如果写得好,就让她加入诗社;如果不好,还要罚她做东道主请客。”湘云也喊:“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快把韵脚告诉我,我虽然没才能,也只好勉强献丑了。只要让我加入诗社,扫地倒水的活我都愿意做。”大家一听,都很高兴,开始为忘了通知她自责呢,赶紧告诉她韵脚。湘云来了兴致,也不推敲,也不打草稿了,说说笑笑着就想好了,抓起笔写了出来。她先笑着声明:“我写了两首,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按你们的要求做的。”说着,她把诗稿拿了出来。大家都说:“我们那四首,把意思也算想绝了,再写一首也不可能了。你倒弄了两首,怎么可能呢,肯定是重复我们的意思。”

大家都凑上去看诗: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也宜墙角也宜盆”,虽然是写海棠,其实是写她自己能够顺应环境,随遇而安。有人说,第一首里的“自是霜娥偏爱冷”、“秋阴捧出何方雪”,和吃“冷香丸”的冷美人宝钗有关;“非关倩女亦离魂”、“雨渍添来隔宿痕”,和在相恋中苦苦挣扎黛玉有关。也有人分析,第二首是在暗指宝、黛爱情,也好像在暗示宝钗或湘云将来孤独的生活。当然,这是后人的一种推测,或者说是作者曹雪芹的一种暗示,读不出这个意思也不要紧,知道诗写得好就行了。

大家看一句,惊叹一句,都说:“这个不愧是首海棠诗,起名叫海棠社真没有错。”湘云也来了豪气:“明天先罚我做东道主,就让我先组织一次诗社活动,怎么样?”大家都说:“这就更好了。”大家把昨天的诗给她看了,诗人们又好好地讨论一阵。

晚上,宝钗叫着湘云到蘅芜苑住宿。湘云在灯底下考虑怎么组织活动、怎么出题。宝钗听她说了半天,帮她出主意:“虽然说这是一个娱乐活动,但也要考虑周全,自己要方便,又不能得罪人,这样活动才圆满。你在家里又不能做主,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没有多少,如果出钱搞这种活动,你婶子知道了,肯定要训斥你。况且你把你的积蓄都拿出来,也不够活动经费啊?”是啊,湘云是够英雄的,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怎么办呢?湘云发愁了。

宝钗忽然又说:“我已经想出办法了。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里有一种肥螃蟹。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算起,园子里的人有一多半都爱吃螃蟹。前天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先不要提诗社的事,只说是普通的请客。等老人们都走了,我们就开始文学活动,想写多少诗都行。我和我哥哥说说,要几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来,再从他那里拿几坛子好酒,摆上四五桌子水果点心,又省事又热闹。”湘云非常感激,直夸她想得周到。宝钗又笑了:“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你千万别多心,认为我小看你,那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如果觉得可以,我就让人去准备了。”湘云赶紧说:“好姐姐,再怎么糊涂的人,难道会好孬都不知道?我如果不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上一次我也不会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你啊。”宝钗一听,马上叫过一个老婆子来:“你去和大爷说,弄几篓子前天那样的大螃蟹来,明天我要请老太太、姨妈赏桂花。你提醒大爷千万别忘了,我已经给客人们都下请帖了。”老婆子马上去了。

宝钗这事办得怎么样?她替湘云想得多周到,主要的资金都是她解决的。受资助的人,有时候特别自卑,心灵特别敏感。宝钗为了照顾湘云这种心理,故意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好像是顺带着的一件事,好像螃蟹和酒都是不要钱的东西。她没有摆出施舍者的架子,而是极力地说明,她是考虑姐妹感情才帮助的。这你佩服不佩服?有人可能说了,宝钗这是在收买湘云。又有人说了,宝钗说是帮了湘云,其实是为了请老太太和王夫人。这些意思都可能有,但是帮助湘云渡过了难关,让湘云心情好,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一个人这样帮助你,你会不会半夜里还在琢磨,她是不是通过帮助我去挣慈善家的大匾呢?如果有人完全、单纯地为了挣慈善家的大匾帮助别人,他还算不算一个慈善家?他还算不算一个好人?我们能指责他吗?他当然是一个慈善家、一个好人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对他说三道四吧。

宝钗又在文学上指导湘云:“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奇了。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太特别的韵,是不能写出好诗的,最终也是很小气。诗固然怕说熟话,但也不能太生僻了。只要立意清新,后边的用词就不会俗气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那些针线活才是我们的专业。等有空了,找几本对我们有益的书多读读才是正事。”宝钗这几句对写作的分析,说给大学中文系的学生都行。不过,后边的话意思就不高雅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就是生孩子、做针线活,这种认识太封建,层次也太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要求这时候的妇女谈女性的解放,那要求是不是太离谱儿呢?就算现在的很多女孩,也是把做一个全职太太作为自己的理想啊。这没什么大错误啊!其实,宝钗是很喜欢文学的,不然也不会对诗歌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也不会写出这么好的诗!不过,在当时的社会,如果一个女子把读书当作专业,会嫁得出去吗?能在社会上生存吗?现在怎么样?一个最无能的男人也可以骄傲地说:“我在家从不做饭!”而无论多伟大的女子都要时时声明:“我会做饭!”唉,不能用太高的标准去要求我们的前辈们啊!

湘云听着宝钗的话,只是不断地答应着。湘云又问:“我想,昨天写了海棠诗,我们明天写菊花诗怎么样?”宝钗点点头:“写菊花倒是与季节符合,只是古人写得太多了。”湘云说:“我也是这样想,恐怕都落了俗套。”宝钗又低头想了想:“有了,我们把人作为主要的意思,把菊花放到次要位置,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的。这样既是咏菊,又是写事,前人也没写过,不会落俗套。”

湘云笑了:“这样好。你先说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一想,笑着说:“《菊梦》就很好。”湘云也马上笑了:“真的很好。我也有一个,《菊影》怎么样?”宝钗说:“也可以。只是过去有人写过,不过加上也可以。我又有了一个。”湘云急得直摇她:“快说,快说。”宝钗说:“《问菊》怎么样?”湘云听了,站起来拍着桌子叫好,紧接着说:“我也有一个,《访菊》怎么样?”宝钗夸奖很有意趣,接着说:“干脆写出十个来,写完了再想。”说干就干,两个人研好了墨,宝钗念,湘云写,一下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着提议:“十个还不成套,干脆凑成十二个吧,也像诗歌、字画册子一样。”宝钗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宝钗又想起个主意:“既然这样,干脆编个次序吧。”湘云更高兴了:“这样太妙了,最终就成了完整的菊花谱了。”宝钗分析说:“开头是《忆菊》,忆不起来,就去访,第二是《访菊》,访到之后,就去种,第三是《种菊》,种好了,花开了,就对着菊花赏看,第四是《对菊》,赏完了,折一枝放到花瓶里,第五是《供菊》,有菊花不歌咏它,就没有意思了,第六就是《咏菊》,接着还要用笔墨去勾画它,第七就是《画菊》,这时候就该问一问菊花的好处,第八就是《问菊》,菊能让人欢乐,可以插在头上,第九就是《簪菊》,菊还有歌咏不完的地方,《菊影》《菊梦》就排在第十、第十一,结尾就用《残菊》总结。秋天的美境趣事就都有了。”湘云把题目都写出来,又问:“该规定什么韵呢?”宝钗回答:“我最不喜欢限定韵脚,限定韵脚影响了诗歌的表达。咱们只出题不限定韵脚。本来就是为了高兴才写诗的,何必再难为人。”湘云拍手说:“这话说得太对了。但咱们只有五个人,怎么分题目呢?难道每人写十二首吗?”宝钗说:“把这些题目写好,要求写七言律诗,明天贴在墙上。谁选哪个都可以。有能力的,十二个题目都写也可以,不能写的,一首都不写也可以。写得又好又快的是冠军。如果十二题目都写完了,就不能再写了,谁再写就必须罚他了。”湘云点点头:“这样可以。”两个人商量好了,才熄灯睡觉。

组织一个活动确实不容易,你看这两个人,都熬上夜了。宝钗文学水平高,出题的水平也很高。她出的这些题目,既有实在的地方,又有虚的地方,实的地方容易把握,虚的地方就给人留下发挥的余地。没有押韵的要求,允许选择,就给诗人们相当的创作自由。我强烈要求###考试中心的命题专家好好向宝钗同志学习。你看,每年高考、中考的那些作文题目都是些什么东西,不是莫名其妙,就是胡说八道,纯粹是在折磨人、虐待人。作家见了这些题目脑袋都要炸了,也不知道那些初中生、高中生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们出的这些题目,诗人们会接受吗?会不会有人跳起来指责?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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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林黛玉作诗夺冠 …
第二天, 湘云就去请贾母等人观赏桂花。贾母她们都说:“难得她这样有兴致,我们必须去。”到了中午,贾母带着王夫人、熙凤和薛姨妈等人进了园子。贾母问:“到哪里去啊?”熙凤说:“已经在藕香榭摆好了,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得正好,河水非常清澈。”贾母点头说好,就带着大家走过去。藕香榭,也可以叫亭子了,就建在水中,四面有窗,左右各有连廊相通,有竹桥连到岸上。大家走上竹桥,熙凤赶忙上去搀着贾母,她介绍说:“老祖宗尽管往前走,没问题,这竹子桥就是咯吱咯吱地响。”

进了藕香榭,就见栏杆外放着两张竹桌子,一个摆着碗筷、酒杯等,一个放着各种茶具。那边还有六七个丫环,一组忙着烧水泡茶,一组忙着烫酒。贾母很高兴:“不错,不错。”湘云赶紧介绍:“这是宝姐姐帮着我准备的。”贾母点点头:“我说这个孩子做事细致嘛,做什么事都很稳当。”

亭子的柱子挂着一副黑漆的对联,上面还装饰着蚌壳,也就是常说的蛤蜊皮。湘云大声地读:“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贾母听了,又抬头看看匾,回头对薛姨妈说:“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像他们这么大年纪,和姐妹们天天去玩儿。有一天,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差点儿没淹死。后来被救上来了,可是被木钉子碰破了头,现在鬓角上还有一个小坑呢。都认为我活不长了,谁知道活到现在了。”

熙凤抢着说:“你们看,老祖宗从小福寿就不小,老天让她磕出个坑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头上原来也有一个坑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高得鼓出来了。”话还没说完呢,贾母和大家笑得身体都瘫软了。贾母高兴地说:“你这个小猴子,惯得不成样子了,老是拿我开玩笑,我恨不得撕了你那张油嘴。” 熙凤笑着继续表达忠心:“过一会儿吃螃蟹,我担心有凉气积在肚子里,所以让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没事了。”开玩笑谁都会,怕马屁也不算太难,但像熙凤开玩笑开得这样巧妙,拍马屁怕得这样自然,就很难做到了。这既需要敢拍敢说的勇气,更需要把握说话的火候和分寸,还需要艺术,需要联想能力,需要幽默的才能。贾母更高兴了:“以后你就天天跟着我,逗我开心吧,就别回家了。”王夫人跟着笑着说:“就因为老太太喜欢她,才把她惯成这样。你还这样说,以后她更无法无天了。”贾母笑道:“我喜欢这样,再说她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孩子。平时在家里,我们娘儿们就应该自由些。”

大家说着,就进了亭子,熙凤立刻就忙活起来。上首一桌,是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是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是李纨和熙凤的,但两个人都不敢坐,忙着伺候贾母、王夫人她们。熙凤嘱咐:“螃蟹不要多拿,还放在蒸笼里,先拿十个来,吃了再拿。”她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剥出来先让薛姨妈。薛姨妈客气说:“我自己掰着吃香,不用让了。”熙凤先给了贾母。又剥了一次给宝玉,同时吆喝:“把酒烫得滚热滚热的拿过来。”接着,就让小丫头们去拿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去腥味。

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离开座位去让着别人吃,然后又走到外边,派人盛了两盘子螃蟹给赵姨娘、周姨娘送去。熙凤走过去说:“你不熟悉,不用忙了。我替你来做吧,等散了席我再吃。”毕竟是自己请客阿,湘云当然不好去吃了,她又让人在连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笑着对熙凤说:“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就吃去了。”熙凤潇洒地挥挥手:“你们去吧,这里都交给我就行了。”湘云就又回到了座位。熙凤和李纨也到酒席上转了转。熙凤仍然到处忙活,一会儿又到连廊上。鸳鸯等人正吃得高兴,见她来了,鸳鸯等人站起来,开玩笑说:“奶奶又出来干什么?让我们也自由一会儿吧。”熙凤也不客气:“鸳鸯,你这小东西越来越不懂事了,我替你值班,你还抱怨我。还不快来给我敬酒。”鸳鸯笑着倒了一杯酒,送到她的嘴边,她一扬脖子就干了。琥珀、彩霞也赶快敬酒,熙凤也喝了。

平儿早剔了一蟹壳的黄子递过来,熙凤说:“多放些姜和醋。”她两口吃了,笑着说:“你们坐着吃吧,我要过去了。”鸳鸯开玩笑:“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来抢我们的东西吃。” 熙凤开更大的玩笑:“你少和我来这套啊。你知道吗,你琏二爷爱上你了,想求老太太让你做小老婆呢。”鸳鸯脸红了,有些生气地说:“呸,你做奶奶的怎么说出来这样的话!我饶不了你。”说着,她追上去用螃蟹黄子抹熙凤。熙凤笑着求情:“好姐姐,饶我这一回吧。”琥珀也笑着说:“鸳丫头要是去了,平丫头还能饶了她?你们看看平丫头,还没吃完两个螃蟹呢,倒喝了一碟子醋!”平儿手里正掰好了一个螃蟹,听见又拿她开玩笑了,就伸手朝着琥珀脸上抹过去,嘴里还笑着骂:“我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琥珀哈哈笑着往旁边躲。平儿扑空了,往前一用力,恰好抹在熙凤的腮上。熙凤正和鸳鸯斗嘴呢,吓得“嗳哟”了一声。大伙都憋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

熙凤笑着直骂:“死平儿!吃花了眼了,他娘的乱抹什么。”平儿忙过去帮她擦掉,又去端洗脸水。鸳鸯高兴得直念佛:“阿弥陀佛!这是老天的报应啊。”贾母在那边听见乱糟糟的,就连声问:“有什么乐子啊,也说给我们听听。”鸳鸯等人忙笑着吆喝:“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生气了,抹了她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听了也笑起来。贾母也开玩笑说:“你们看她那可怜样儿,快拿那螃蟹腿什么的给她吃两个吧。”鸳鸯等人笑着答应:“这满桌子的螃蟹腿,二奶奶尽管吃吧。”熙凤洗了脸,又去伺候贾母等人。唯独黛玉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上的肉就离开了酒席。熙凤对丫环们很好吧?也算平易近人啊!不过,要看什么丫环,贾母的、王夫人的丫环当然可以,因为毕竟是主要领导人身边的勤务员啊,最起码工资也是一两银子级别的丫环。

不久,贾母不吃了,大家也都解散了,都洗了手,也有赏花的,也有看鱼的,游玩了好一会儿。王夫人请示贾母:“这里风大,又刚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吧。如果高兴,明天再来逛逛。”贾母笑着说:“我是怕我走了扫了你们的兴。既然这样说,我们就回去吧。”她又回头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吃多了。”又嘱咐湘云、宝钗:“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然好吃,吃多了肚子疼。”两个人忙答应着,把贾母她们送出园子。回来后,叫人准备收拾一下,另外摆酒桌。宝玉说:“也不用摆,咱们先写诗。把大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用讲究次序了,随便坐着舒服、自在。”宝钗道:“这话很对。”湘云说:“虽然这么说,还有别人呢。”她又让另外摆了一桌,拿了些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人坐那里。又在山坡桂树底下铺了两条花毡,让老婆子和小丫环们也都坐下,随便吃喝。

湘云拿来诗题,用针别在墙上。大伙看了,都说:“新奇是新奇,就怕写不出来。”湘云赶快把不限韵等要求说了。宝玉点头说:“这样好,我也最不喜欢限韵。”黛玉没大喝酒,又不吃螃蟹,早让人拿了个绣墩子倚着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拿着一枝桂花,站在水边逗鱼玩儿。湘云出一会儿神,到袭人等人那里客气了一阵儿,又招呼山坡下的人们放开了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站在垂柳下看鸥鹭。迎春独自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东瞧瞧,西看看,又跑过去陪袭人喝了两口酒。袭人还剥一壳蟹肉给他吃。这些人在干什么呢?怎么都有些神经兮兮的。这群诗人正在构思呢,正在琢磨诗句呢。这还是些业余文人,如果是专业作家,那可就更神经了。

黛玉放下钓鱼竿,走至酒桌前,拿起一把乌银梅花自斟壶,端起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乌银就是铜和银的合金,自斟壶就是一个人喝酒用的小壶。冻石就是腊石。蕉叶等就是形状或着装饰。丫环看见,赶忙上去帮着倒酒。黛玉摇摇手:“你们自己吃去吧,让我自己倒,这才有意思。”她倒了半小杯,一看是黄酒,就说:“我吃了一点儿螃蟹,觉得心口有些疼,应该喝口热热的烧酒。”吃那么一点儿螃蟹肉,心口就疼了,效果真明显啊。就算吃了毒螃蟹,效果也没这么快啊!宝玉忙说:“有烧酒。”他马上提过烫好的一壶合欢花泡的酒。黛玉只喝了一小口。她这身板儿,估计喝上一两酒,身体就垮了。

宝钗也走过来,拿过一个酒杯,喝了一口,接着拿起笔把题目《忆菊》勾了,下面写一个“蘅”字,代表她的号蘅芜君。宝玉追着她死皮赖脸地说:“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想了四句了,你让给我写吧。”宝钗笑着摆手:“我好容易占下一首,你就慌张成这个样子。”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写上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把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写上一个“绛”字。看来他还是使用绛洞花主的号。探春走过来看看说:“没有人写《簪菊》,让我写吧。”她又指着宝玉笑着说:“才宣布不能带出女孩的事来,你可要留神。”没听见有人宣布这样的要求啊?为什么不准写女孩的事呢?是不是像大家都起一个诗号一样,全面模仿男人啊?宝玉就喜欢女孩啊,你不让写女孩,那让他写什么!你说你也擅长说女孩?没法比啊,人家是怡红公子,你那顶多是个情场浪子;人家是风流倜傥,你算痞子流氓。不是瞧不起你,你听听人家,“怡红公子”,意思是“让女孩高兴、欢乐的公子”,专门哄女孩欢笑。你那,哄骗女孩的感情,哄骗女孩的钱包。同样是哄女孩,名人和咱们普通人的档次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这时,湘云走过来,把第四、第五个《对菊》《供菊》都勾了,写上一个“湘”字。探春说:“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着说:“我们家里现在虽然有几座亭子、阁子等,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傻湘云啊,你管他谁住着呢,借过来先装门面啊!你以为带“清华”的都是清华大学的,叫“北京”的都在首都吗?宝钗笑着出主意:“刚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算你的吗?现在虽然没有了,你还算是旧主人。”宝玉不等湘云动手,便替她涂掉了“湘”字,改了一个“霞”字。又有一顿饭工夫,十二个题目已经都写出来交给迎春,迎春拿了一种有隐性皱纹的白色宣纸誊写出来。这种宣纸有个浪漫的名字:雪浪笺。李纨等裁判从头看起。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宝钗这首诗写得挺悲伤的。

访菊  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宝玉这首诗写得很快乐。是啊,没人管,没有升学压力,没有就业压力,没有婚姻压力,有一群女孩陪着,是谁都会快乐傻的。

种菊   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宝玉还是违反规定了。种菊花、浇灌菊花,实际上就是表达他对女孩的爱护啊。

对菊 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湘云这首诗表现出很潇洒,很大气的一个形象,很像一个男子汉。相云本来就有点男孩气。

供菊  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弹琴喝酒,赏菊作诗,蔑视富贵,湘云很有些陶渊明的味道。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满纸自怜题素怨”,写出了黛玉平常多愁多病、经常哭泣的情景;“片言谁解诉秋心”,说出了自己不被人理解的苦闷。“陶令”就是那位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他曾经做过彭泽令。这首诗歌颂的是菊花的高风亮节,当然也就写出了自己追求。

画菊  蘅芜君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宝钗的诗形象生动。最后两句的意思:不要错认是真的菊花而随手就去采摘;重阳不能赏菊,把画贴在屏风上,可安慰一下寂寞的心情。有人说这两句暗示了宝钗和宝玉的婚姻有名无实。唉,宝钗也成大预言家了?也许吧。

问菊  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解语,意思是“能说话”。唐玄宗曾经把杨贵妃比作“解语花”,就是能说话的花。这首诗写出了菊花的清高,也写出了它的孤独。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簪菊,意思是把菊花像簪子一样插在头上。“长安公子因花癖”,可能是指唐代诗人杜牧描绘的长安的一种风俗。彭泽先生就是陶渊明。最后两句的意思:俗人们不理解那种高尚的情操,那就让他们在路上见了插花醉酒的样子拍手取笑吧!探春确实也挺清高的,还很精明能干。

菊影 枕霞旧友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这首诗也有些凄凉,是不是代表了湘云的命运?

菊梦 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这首诗也挺悲的,是否也暗示了黛玉的命运呢。

残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残菊很让人伤心的。这首诗是不是暗示了百花的凋零,也就是这些女子们的悲惨结局呢?

大家边看,边互相称赞。李纨笑着评判:“总的来看,各有各的特点,每个人都有好的诗句。总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潇湘妃子自然就是冠军了,然后是《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宝玉高兴得把手拍得啪啪响:“太对了,太公平了。”黛玉谦虚说:“我写得也不好,有些过于讲究技巧了。”李纨拦住她:“讲技巧很好,何况你的技巧不生硬,不做作。”

黛玉赶快夸奖别人:“依我看来,最好的诗剧就是'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从侧面入手,特别有味道。'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到极点了,没什么可说了,又返回去说没折之前,意思深刻透彻。”李纨笑着说:“你的'口齿噙香’这句就能比得上这些句子。”探春又说:“还是蘅芜君沉着,'忆’字烘染得很好。”宝钗笑着说:“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把簪菊意思说得很透彻、很全面。”湘云说:“潇湘妃子的'问菊’真是把个菊花问得无话可说了。”李纨也说:“你的'对菊’,又是'科头坐’,又是'抱膝吟’,一时半会儿的还分不开了,如果菊花有思想,肯定要厌烦了。”大家都哈哈笑了。宝玉笑着自我评价说:“我又落榜了。我的诗就是赶不上你们啊。等有了空儿,我一个人写十二首。”又是十二,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李纨安慰他:“你的也不错,不过是赶不上那几首新颖、精巧吧。”

大家热热闹闹地研讨了一阵儿,又要了热螃蟹来,好好地吃了一顿。宝玉忽然得意地说:“吃螃蟹赏桂花,也不能没有诗。我已经想好了一首,你们谁还敢写呢?”说着,他急急忙忙地洗了手,拿起笔来就写出来。大伙都围上去看: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饕餮是一种贪吃的怪兽,又比喻贪吃的人。王孙,指贵族的子孙。这里,宝玉好像说自己。坡仙就是苏东坡。苏东坡嘲笑的“一生忙”难道就是宝玉的“无事忙”?。

黛玉笑着说:“这样的诗,要写一百首也容易。”宝玉笑着说:“你现在诗才已经用尽了,还敢笑话别人。”黛玉也不搭理他,连想也没想,提起笔来挥几下,就写出一首诗。大伙又都凑上去看: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宝玉不停地叫好喝彩,黛玉一把撕了,让人拿去烧了,她笑着说:“还是你那首好,比刚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别人看吧。” 黛玉的这首诗挺精巧的,但没多大意思。宝钗接着笑着说:“我也勉强想了一首,写出来让大家取笑了。”说着,她也写了出来。大家看前两句: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大家都拍案叫绝。宝玉说:“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又看底下: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白话就是这样说:

长安人都盼重阳,一起来把螃蟹尝。

螃蟹不分纵和横,一肚坏水黑心肠。

吃蟹喝点菊花酒,蟹性属寒加些姜。

横行霸道用锅煮,不能去把水稻伤。

这是用螃蟹讽刺那些阴险狠毒的人。大家看了,都说这是最好的螃蟹诗,写螃蟹这样的小题目,必须表达深刻的意思才算有才能,就是讽刺人讽刺得太不留情面了。

正说着,平儿又进园子来了。她来干什么?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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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刘姥姥信口胡说 …
大家见平儿来了,就问:“你们奶奶干什么呢,怎么不来了?”平儿笑着回答:“她哪里有空儿来。她刚才没有好好地吃螃蟹,让我来问问问还有没有,让我带回几个去。” 湘云道:“有,多着呢。”平儿说:“多拿几个团脐的。”团脐的就是母螃蟹,黄儿多好吃。大家又都让平儿坐,李纨干脆拽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给她端了一杯酒。平儿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纨假装生气地说:“就不让你走。你眼里只有凤丫头,不听我的话了。”她又对几个老婆子说:“你先把螃蟹装进盒子送回去吧,就说我留下平儿了。” 几个老婆子就走了。不一会儿,那个老婆子又拿着着盒子回来了,她说:“二奶奶说,这个盒子里是舅太太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她又对平儿说:“二奶奶说派你来你就贪玩了。劝你少喝一杯儿。”平儿笑着说:“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 她边说边起劲儿喝酒,起劲儿吃螃蟹。李纨使劲儿搂着她说:“可惜这个好模样儿,命不好啊,只能伺候人。”

平儿回过头笑着说:“奶奶,摸得我怪痒的。”李纨也喊一声:“嗳哟!这硬的是什么东西?”平儿回答:“钥匙。”李氏哈哈笑着说:“我常和别人说,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干什么。”刘智远是戏曲《白兔记》里的人物,看管瓜园时,瓜精给他送来盔甲。平儿笑着说:“奶奶又拿我开玩笑了。”宝钗笑着说:“这是真话。我们评论起来,你们几个都是百里也挑不出一个的人物,更妙的是各人有各人的特点。”这几个丫环确实不一般。李纨分析说:“什么事情都是老天安排好的。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怎么能行啊。从太太算起,那一个敢反驳老太太,但她就敢。老太太还就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屋里的东西,要不是她记着,还不知丢多少呢。她心肠也好,不仗势欺人,还替人说好话。”惜春也笑着说:“老太太昨天还说,她比我们还强呢。”平儿谦虚:“我可比不上她。”宝玉跟着说:“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好家伙,宝玉开始盯上彩霞了。探春说:“可不是嘛,她还很有心计。太太什么事都不留心,都是她提醒着太太去做。”李纨指着宝玉说:“就说这一个小爷屋里吧,要不是袭人,你们说会成什么样子!凤丫头就算是西楚霸王项羽,也得两只膀子才好举千斤鼎。平儿就是她的左膀右臂啊!”平儿笑着说:“当初陪着嫁过来四个丫头,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我一个孤魂了。”李纨伤心地说:“你有福。凤丫头也有福啊。你珠大爷活着的时候,也有好几个人伺候。你珠大爷去世之后,我不想耽误她们的青春,就让她们走了。现在,我连个伴儿也没有啊。”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家都说:“算了,越说越伤心啊。”说着,大家洗了手,就散了。

袭人和平儿一起走,她请平儿到房里坐坐,喝一杯茶。平儿说:“不喝茶了,以后再来。”说着,就要走。袭人又叫住她:“这个月的工资,连老太太和太太屋里的都还没发,是为什么?”平儿四周看看,见没有人,才偷偷地说:“你快别问了,再等两天就发了。”袭人笑着问:“这是为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平儿又悄悄地说:“这个月的工资,我们奶奶早已经支取了,放贷给别人用了。等其他方面的利息钱收上来,凑齐了才发呢。因为是你,我才说,你千万可别告诉别人。”袭人奇怪地说:“难道她还缺钱用,何苦操这份心呢。”平儿笑着说:“可不是嘛。这几年拿着这部分银子,挣了几百回来呢。她自己的工资用不着,就放贷出去,一年不到,挣上千两的银子呢。”袭人笑着说:“你们拿着我们的钱去挣利息,骗得我们傻等。”平儿拍她一下:“你又说没良心的话。你难道还缺钱用?”袭人说:“我有钱也没地方花,只是准备给我们家那一位用。”平儿说:“你如果急着用钱,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来用就是了。”袭人点点头:“现在用不着,等需要了我再去拿。”平儿就走了。

看到了吗,熙凤在挪用公款放高利贷!这家伙在理财方面天生是块材料,她把丫环的工资扣几天,就可以使自己的资金周转起来,就可以收到很丰厚报酬。不过,万一用你钱的还不上你呢?那资金就跟不上了,也就是说资金链断了,那就坏了。

平儿出了大观园,回到家里,没见熙凤在屋里,倒是看见上次来要赞助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坐在偏房屋里,还有张材媳妇和周瑞媳妇陪着,有两三个丫环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野菜等。见她进来,屋里人都忙站起来。刘姥姥忙着跳起来问“姑娘好”,又说:“早要来向姑奶奶和姑娘问好,因为种地太忙没来。这些都是头一茬摘下来的,没敢买呢。留着嘴好的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尝个新鲜,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啊。”平儿忙说:“多谢费心。”然后让大家都坐,又让上茶。

刘姥姥进步不小啊,开始敢送礼了。上次她就不敢送,一是不太熟,再就是怕自己的礼太轻,让人家笑话。其实,礼物多少是份儿心意,不一定用金钱衡量。比如现在,很多野生的东西已经很难得了,也就成了贵重的礼物,比如笨鸡。再比如,农村主要用来喂猪红薯,到城里却成了一种很受欢迎的小吃。

周瑞媳妇和张材媳妇没话找话,笑着说:“姑娘今儿脸上有些红,眼圈儿都红了。”平儿笑着说:“可不是。大奶奶和姑娘们拉着死灌我,没办法喝了两杯,脸就红了。”张材媳妇笑着奉承:“我倒是想让人灌,可没人请我啊。”大家都笑了。周瑞媳妇说:“我早晨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能秤两三个。这么三大篓,可能有七八十斤呢。所有人都吃还不大够吧。”平儿说:“都吃哪里能够,有些身份的人吃一两个,有些人吃不到。”刘姥姥感叹说:“这样的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加上酒菜,一共要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农村人过一年了。”刘姥姥确实不一般啊,数学学得很好啊。但毕竟是没见过世面啊,这怎么能比呢,有些大款喝壶茶就够咱们吃半年的!

平儿问:“见过奶奶了吧?”刘姥姥说:“见过了,让我们等着呢。”她又从窗子看看天,有些着急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如果关了城门出不去就麻烦了。”周瑞媳妇站起来说:“对啊,我去问问。”她走了半天才回来,笑着说:“你的福气来了,正好和两个人投了缘了。二奶奶在老太太的那里呢。我本来悄悄地告诉二奶奶,'刘姥姥要回家了,怕晚了出不了城。’二奶奶说:'来一趟不容易,晚了就住一夜再走。’偏巧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就介绍了。老太太说:'我正想找位见识多的老人家拉拉呱,把她请来我见见。’这不是有缘分吗。”她催刘姥姥赶快去。刘姥姥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呢。好嫂子,你就说我已经走了。”平儿忙说:“你快去吧,不要紧的。我们老太太最可怜穷苦的、年老的了。你可能有些怵头,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她和周瑞媳妇带着刘姥姥去了。

在二门口值班的小仆人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了,有两个跑上来,追着平儿叫“姑娘”。平儿问:“又有什么事?”那小仆人笑着说:“我妈病了,等着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请半天假,行不行?”平儿说:“你们倒好,都商量好了,一天一个人请假,又不去请示奶奶,只和我胡搅蛮缠。前天住儿请假走了,二爷偏偏有事用他,我赶紧把责任担起来,二爷怪我卖了人情。今天你又来了。”周瑞媳妇说:“他妈真的病了,姑娘就批准了吧。”平儿点点头:“明天一早就回来,可不能睡到太阳晒屁股!你捎个话给旺儿,就说奶奶说了,赶快把利息钱送过来。如果明天不送过来,奶奶也不要了,都送给他了。”小仆人高兴得连蹦带跳地走了。

平儿她们来到贾母屋里,这时大观园中姐妹们都在贾母这里玩儿。刘姥姥进去,见满屋花枝招展,也搞不清谁是谁。只见大床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天仙一样的丫环在给她捶腿,熙凤站着正说笑。刘姥姥猜着那是贾母了,忙上前连着行了几个礼,笑着说:“向老寿星问好。”贾母欠欠身回礼,又让周瑞媳妇给她搬椅子坐。板儿还是那么怕生人,不知道行礼问好。“板儿”嘛,就是有些呆板。

刘姥姥还算是熙凤娘家的亲戚,贾母就称呼说:“老亲家,你多大年纪了?”刘姥姥忙站起来回答:“今年七十五了。”贾母点头对大家说:“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能不能动呢。”刘姥姥笑着说:“我们生来是受苦的命,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刘姥姥说:“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贾母叹口气说:“我老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完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清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就是和这些孙子、孙女儿说笑说笑了。”刘姥姥笑着说:“这正是老太太的福啊。我想这样,但是做不到啊。”贾母摆着手说:“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吧。”大伙都赶快陪着哈哈笑起来。贾母非常谦虚,一再说不如刘姥姥。其实,这就是一种优越感。越成功的人越谦虚,地位越高的人越谦恭,为什么?人家有资本啊,人家不怕啊。比方说,省长、市长可能平易近人,但科长、村长可能就非常蛮横。就是这个理儿。

贾母又笑着说:“我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一些瓜果、蔬菜来,赶快拾掇拾掇,我正想吃点新鲜的东西呢。外边买的,赶不上直接从地里摘的好吃。”刘姥姥笑着回答:“这就是吃个新鲜。我们也想吃大鱼大肉,就是吃不起。”贾母又说:“既然认了亲,就不能空着手回去。住两天再走吧。我们这里也有园子,也有瓜果,摘些带回去。”熙凤见贾母高兴,也忙留客:“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你们晒谷子的场子大,但空屋子还有两间。你就住两天,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讲给我们老太太听听。”贾母指着她说:“凤丫头不能取笑她。她是农村人,受不了你的笑话。”她又让人去抓点心给板儿吃。板儿见人多了,手都不敢伸出来了,吃都忘了怎么吃了。嗨,这孩子太让刘姥姥失望了,这时第二回来啊,连点儿进步都没有,还不如带个木头人儿呢。贾母又让拿些钱给他,让小仆人们带他到外边去玩。刘姥姥喝了茶,赶紧把乡村的事情说给贾母,贾母听得非常有趣。正说着,熙凤派人请刘姥姥吃晚饭。贾母又从自己的菜里挑了几样,让人送过去与刘姥姥吃。

熙凤知道贾母的心思,吃了饭就又把刘姥姥送了过来。鸳鸯让老婆子带刘姥姥去洗了澡,挑了两件衣服给刘姥姥换上。打扮好了,刘姥姥可就必须登场了,她坐在贾母前面,绞尽脑汁地想故事,讲笑话。宝玉和姐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也听迷了,觉着比瞎子说书好听。刘姥姥也算见多识广,见听众们反应这么热烈,越说越得意,后来开始现场发挥,边胡编边说。她说:“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上的雪三四尺深。我那天起得早,只听外边柴草响。我想肯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爬到窗户那里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她还会弄个悬念吊大家的胃口!贾母插话说:“肯定是过路的人冷了,抽些柴草烤火。”刘姥姥笑着说:“也不是过路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你知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小姑娘,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有人吵嚷起来。贾母等人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有丫环报告:“南院马棚里走了水,没有事,已经救下去了。”走了水,是一种委婉地说法,就是失了火。贾母非常胆小,忙起身扶着人出去到走廊上看,就见东南方向火光亮着。贾母吓得赶紧念佛,又让人去给火神烧香。王夫人等人忙都过来安慰她说:“已经救下去了,老太太回房间吧。”贾母一直看着火光没了才进屋。宝玉着急地问刘姥姥:“那个女孩儿大雪地抽柴草干什么?会不会冻坏了?”贾母不高兴了:“都是刚才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说别的吧。”宝玉很好奇,但也没办法。

刘姥姥马上又想了一篇:“我们村子东边的村子,有个老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诚心,本来你应该没有孙子的,现在禀报了玉皇,给你个孙子。’老奶奶原来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却死了,多让人伤心啊。后来,真的又生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长得漂亮,聪明伶俐。看来,是真有神和佛。”这一席话,正对了贾母、王夫人的心思,连王夫人也都听呆了。

宝玉心中只记挂着小女孩抽柴草的故事,低着头瞎琢磨。探春问他:“昨天麻烦史大妹妹请客,咱们回去商量商量也组织一次活动,回请她一次,也请老太太观赏菊花,怎么样?”宝玉笑着回答:“老太太说还要摆酒席回请史妹妹,让咱们作陪呢。等着吃了老太太的,咱们再请也不晚。”探春又说:“往后天就冷了,老太太不一定高兴。”宝玉说:“老太太就喜欢下雨、下雪的。不如咱们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吧?下雪写诗,不是很有意思吗。”黛玉坏坏地笑着说:“我想,还不如弄一捆柴草,雪下抽柴草,那可更有趣儿啊。”宝钗等人都笑了。宝玉不高兴地瞅了她一眼,也不搭腔。

不管别人说什么,宝玉就是老忘不了那件事。等人们都散了,宝玉赶紧拉住刘姥姥,仔细地问那个女孩儿的事。刘姥姥只好继续乱编:“我们村北边地埂上有一个小祠堂里供个什么老爷。”她开始编名字,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名字倒有一肚子,什么狗剩子、小栓子、小石头啊,关键是老爷他不能用啊。宝玉着急地说:“不管什么名字了,你说说具体事情就行了。”刘姥姥马上顺了下去:“这位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茗玉。小姐知书识字,老爷、太太爱得就像宝贝一样。可惜,这茗玉小姐长到十七岁,得病死了。”宝玉为这位编出来的死小姐心痛得又跺脚又叹气,追着问后来怎么样。刘姥姥说:“因为老爷和太太很思念女儿,就盖了祠堂,给茗玉小姐塑了像,派了人给她烧香。时间一长,烧香的人死了,庙也破败了,那个塑像就成了精。”宝玉赶紧解释:“不是成精,按道理讲,这样人即使死了也是不会死的。”这是什么话呢?怎么死了还不死呢?那意思应该是:这样的人虽然肉体死了,但精神不死,还有魂儿。刘姥姥刚才不是说供着一位老爷吗,怎么又成了一位小姐呢?编乱套了。听到帮着自己圆谎,刘姥姥高兴地说:“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啊。我们还都以为成精了。她时常变成人出来闲逛。我刚才说的抽柴火的就是她了。我们村庄上的人还商议着要打烂这塑像、平了庙呢。”宝玉着急了:“千万不能这样做。如果平了庙,罪可不小啊。”刘姥姥也赶紧说:“幸亏哥儿告诉我,我明天回去马上告诉他们了。”宝玉又嘱咐:“我们老太太、太太都是有善心的人,全家老小都喜欢救济贫穷的人。我明天写个倡议书,替你拉些赞助,你就带个头,筹些钱把这庙修修,再塑塑泥像,每月再给你些钱烧香怎么样?”刘姥姥高兴地说:“如果这样,我托那小姐的福,也能有几个钱花花了。”这真是编瞎话能挣钱,吹死牛不上税啊!宝玉又问具体的地名、道路等,刘姥姥就顺口胡诌了出来。

宝玉信以为真,回房间,想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出了园子,找到茗烟,给了几百个大钱,让他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先去侦察侦察。茗烟刚走,宝玉就盼他快回来,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好容易到太阳落了山,茗烟才气昂昂地回来。宝玉忙问:“找到庙了?”茗烟笑着说:“二爷听不明白,让我好找。转了一天,转到东北田埂子才找到一个破庙。”宝玉一听,高兴得眉开眼笑,赶紧问:“刘姥姥糊涂了,可能记错了。你快说说有什么。”茗烟摇头晃脑地卖关子:“那庙门倒是朝南开,也是破破烂烂的。我想这肯定就是了,一头钻了进去。一看泥胎,吓得我马上跑了出来,我的娘哎,跟真的一样。”宝玉激动地分析说:“她能变成人,当然像真的了。”茗烟一拍手说:“哪里有什么女孩儿啊,是一位青脸红头发的瘟神爷。”瘟神,是主管传染病、瘟疫的神,总共有五位,其中一位就是青脸红头发。这也太不吉利了,宝玉“呸”啐了一口,骂他:“真是一个没用的蠢才!这点事也干不好。”茗烟也埋怨他:“二爷不知看了什么书,或者听谁胡说,就让我去乱找,怎么能训我呢?”宝玉拍拍他的肩:“你也别急,慢慢找。没有就算了,如果找到,我重赏你。”

正说着,在二门值班的小仆人报告:“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站在二门口找二爷呢。”

她们找宝玉有什么事?怎么这么急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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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老贾母举办宴会 刘…
宝玉赶快进去,就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吧,就等你呢。”宝玉来到上房,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姐妹商量回请湘云的事。宝玉马上就说:“我有个想法。既然都是自家人,吃的东西也别定什么标准了,挑每个人爱吃的东西做几样。也不要按什么次序坐了,每人面前摆一张高茶几,放上自己爱吃的一两样东西,再放一个什锦食品盒子和一个小酒壶,这不是很独特、很好玩儿吗。”宝玉总是提倡别按次序坐,要自由一些。他这次的宴会设计,应该就是中国最古老的自助餐模式。这可以证明,自助餐最早起源于我国。嘿嘿,我可就把这当作重大发现去申请国家大奖了。贾母听了,说“很对”,马上命令厨房按这个要求去准备,明天送到园子里。

第二天早晨一看,正巧是一个大晴天。李纨早早起床,看着老婆子、丫环们扫落叶,准备用具。丰儿带刘姥姥、板儿走过来。李纨笑刘姥姥说:“我说你昨天走不了吧。”刘姥姥也笑着回答:“老太太留下我,让我也跟着热闹一天。”丰儿拿出几把大大小小的钥匙,传达领导的意思:“我们奶奶说了,外边的茶几恐怕不够用,不如打开楼把储藏的拿下来用一天。奶奶本该亲自来的,因为和太太说话呢,所以请大奶奶打开了,带着人搬吧。” 李纨就让素云接过钥匙,又从二门叫了几个小仆人。李氏让人到大观楼上去开了缀锦阁,搬了二十多个茶几。李纨回头对刘姥姥笑着说:“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吧。”刘姥姥很好奇,早等着这句话呢,立刻拉着板儿跑上了楼梯。进去一看,了不得,各种家具、用品黑压压一大片,五彩缤纷,花样万千,刘姥姥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嘴里“咂咂”地感叹着走了下来。李纨忽然说:“估计老太太会特别高兴,干脆把划船用的桨和遮阳用的布幔子都拿下来准备好吧。”仆人们又上去,各式各样的都搬了下来。接着,她又命令叫负责驾船的妇女撑两只船过来。

正乱忙活着呢,贾母已经带着一群人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着说:“老太太真是好兴致。我以为还没梳头呢,刚采摘了菊花要送去。”这时,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样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菊花。贾母挑了一朵大红的插在鬓发上。她回头看见了刘姥姥,笑着叫她:“快过来戴花儿。”熙凤马上拉过刘姥姥,笑着说:“让我来打扮打扮你。”说着,把一盘子花乱七八糟地给她插了一头。贾母和大家都笑得不行了。刘姥姥也笑:“今天我这脑袋有福了,也要风光风光了。”大家都笑着提醒她:“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都把你打扮成个老妖精了。”刘姥姥仍然笑着说:“我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什么的,今天我还要做个老风流。”

戏还没正式开始呢,主要演员刘姥姥早已经弄清楚了自己的角色,并且很自然地开始了表演。什么角色?还用说,小丑呗,出出丑,让大家取笑取笑,逗大家开开心吧。你说刘姥姥这样做太没自尊、太没人格?她来贾府要钱,本来就已经把面子撕下来扔掉了,哪里还管其他呢。贾母他们可能都觉得刘姥姥太傻,刘姥姥自己却知道自己是在装傻;贾母他们都笑了,就是因为刘姥姥看起来太傻;刘姥姥也笑了,就因为果然别人都看着自己很傻,他们就会给自己东西,给自己钱啊。到底谁更傻?也许都不傻,是一种双赢吧,缺欢笑的得到了欢笑,缺钱的得到了钱,都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说说笑笑,大家来到沁芳亭。丫环们抱来一件绸缎面的大褥子,铺在栏杆边上的大扳子上。贾母坐下,让刘姥姥坐在旁边,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啊?”刘姥姥先念了声佛:“我们乡下人到了过年的时候,都到城里买些年画儿贴上。大家都说,如果能到画儿上去逛逛就好了。我今天进这园子一瞧,比那画儿还强十倍。如果有人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画,让我带回家去,给村里人看看,他们就算死了也不会后悔。”贾母指着惜春说:“我这个小孙女儿就会画。让她给你画一张,怎么样?”刘姥姥非常激动地跑过来,拉着惜春的手说:“你年龄这么小,模样又这么好,又这么能干,肯定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刘姥姥夸奖人的水平太高了,那么自然,那么带劲儿。

贾母只是歇了一会儿,就开始领着刘姥姥长见识、开眼界了。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就见两边是翠竹,地上满是滑滑的苔藓,中间是一条石子铺的羊肠小路。刘姥姥让出路来让贾母他们走,自己就走土路。琥珀拉着她说:“姥姥,你上来走,小心苔藓滑到了。”刘姥姥摆摆手:“没事的,我习惯了。你们的绣花鞋,千万可别脏了。”她只顾和人说话,不小心“咕咚”一声滑到了。滑倒不像跌倒,一般都是四脚朝天,自然特别地丑。大家都哈哈笑了,有的高兴得直拍手。我就闹不明白了,滑倒很可笑吗?贾母笑着骂:“小东西们,还不快把她搀起来,站着笑什么。”刘姥姥反应也很快,已经爬了起来,笑着说:“刚说嘴就打了嘴。”说嘴就打嘴,意思是刚说了大话、吹了牛,就出丑了。贾母问她:“扭了腰了吧?让丫头们捶一捶吧。”刘姥姥说:“我哪里有那么娇贵啊。在家里哪天都要跌到两三次,都要捶的话,那还了得。”进了屋,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给贾母。王夫人说:“我们不喝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就让丫环把窗下自己常坐的一把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下。刘姥姥见到有笔墨纸砚和满架子的书,就猜着说:“这肯定是公子的书房了。”贾母指着黛玉,笑着说:“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回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黛玉一会儿,才笑着说:“这哪像个小姐的房间呢,比最好的书房还好。”女孩还读书,刘姥姥可能觉得太奇怪了,要不怎么把黛玉当怪物瞧呢。

贾母又问:“怎么不见宝玉?”丫环回答:“在船上呢。”贾母奇怪了:“谁又预备下船了?”李纨赶紧回答:“我估计今天老太太肯定很有兴致,刚才就把船准备好了。”贾母正要说话,有人报告:“姨太太来了。”接着,薛姨妈走了进来,笑着说:“今天老太太高兴,我顾不了早晚就来了。”贾母开玩笑说:“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没想到姨太太就来迟了。”

说笑一会儿,贾母见窗纱的颜色旧了,就对王夫人说:“这个纱刚粘上好看,现在颜色不新鲜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棵桃树、杏树,这竹子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粘上就不搭配了。我记得有四五种颜色的窗纱呢,明天给她换了吧。”熙凤赶紧说:“昨天我开库房,看见还有很多银红蝉翼纱,有流云?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新鲜,纱又轻软,我没见过这样的。就拿了两匹出来,做两床绵纱被,估计肯定不错。”贾母哈哈笑着说:“呸,人人都说你见识广,谁知道连这个纱也不认识呢。看你明天还敢到处吹牛吗。”薛姨妈等人都笑说:“她见识再广,又怎么敢跟老太太比呢。老太太好好地教育教育她,我们也跟着学习学习。”熙凤扭着身子直撒娇:“好祖宗,教给我吧。”看到这么多人都渴望受到教育,贾母来了精神头,开始了教学:“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不怪她认成蝉翼纱,它们就是有些像。它的真正名字叫'软烟罗’。”熙凤为配合贾母,插嘴问:“我活了这么大,见过的纱也有几百种,怎么从没听见过这个名字。”贾母抓住机会继续批评她:“你能活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来显摆了。软烟罗只有四种颜色:蓝色的、秋香色、松绿的、银红的。做了帐子、糊了窗户,远远地看,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霞影纱’。”薛姨妈笑着说:“别说凤丫头没见过,连我也没听说过。”

熙凤一边听,一边早让人拿过了一匹软烟罗。贾母手一拍,喊起来:“可不就是这个!就银红的给她糊窗子。”熙凤赶紧答应着。大伙都围着看,边看边赞叹。刘姥姥也凑上去使劲儿看,边看边念佛感叹:“我们想用它做衣服都没有,拿着糊窗子,不太可惜了吗?”贾母说:“做衣裳不好看的。”熙凤把自己穿的大红绵纱袄的衣襟儿拉了出来,对贾母、薛姨妈说:“看我的这袄儿。”贾母、薛姨妈都说:“你的是现在皇宫专用的,但还是比不上这个。”熙凤又说:“这个薄的东西,还说是皇宫专用的呢,连官府用的也比不上了。”贾母下令说:“再找一找,可能还有青色的。如果有就都拿出来,送给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剩下的加上里子,做些夹坎肩给丫头们穿,放着也是白白地发了霉。”熙凤又赶快答应着。

贾母站起身,笑着提议:“这屋里窄,咱们到别处逛逛去。”刘姥姥又念着佛,不停地感慨夸赞:“人人都说大户人家住大房。昨天见了老太太的正房,配上大箱子、大柜子、大桌子和大床,很有气势。现在又见了这小屋子,比大的还有意思。满屋里的东西只知道好看,但弄不清是什么东西,我越看越舍不得离这里了。”刘姥姥真是会奉承人,大房子、小房子,她还都能讲出优点,真难为她了。熙凤拉着她说:“还有好看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她们就离开了潇湘馆。刘姥姥会喜欢这种房子?不可能的。但她的角色就是要“哇哇”地赞叹,做出大开眼界的样子,作为一名老演员,她深刻地理解自己的角色,并且表演得自然流畅。要表演还得动脑筋啊,怎么说才合适呢?如果遇到一头猪怎么办?那是不是就赞美它是双眼皮呢?

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在撑船。贾母高兴地说:“既然准备了船,咱们就坐吧。”就是啊,作为贾府的高级领导,也得给接待她的人员一些面子啊。大伙就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过去。这时,几个老婆子都捧着一样的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过来。捏丝,就是用金丝捏成图案镶嵌在用具上。戗金,就是抹着金粉。熙凤请示王夫人在哪里摆饭。王夫人说:“还是老太太决定啊。”大事必须请示领导,那小事呢?也必须请示领导。事情不在大小,关键是别把领导的权威忘了。当然,还不能越级请示。贾母也听到了,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就很好。你就带人去吧,我们从这里坐船去。”熙凤就和探春、李纨、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抄近路到了秋爽斋,在晓翠堂摆下桌椅。鸳鸯笑着说:“我听说老爷们喝酒吃饭都要找一个活宝,大家拿他取乐儿。我们今天也有一个女活宝了。” 熙凤马上明白说的是刘姥姥了,也笑着说:“咱们今天就拿她找个乐子了。”两个人就开始商量。李纨劝她们:“你们就不会做点好事吗,又不是小孩子,还这么淘气,小心老太太训你们。”都是为了老太太开心,她又怎么会生气呢?鸳鸯咯咯笑着说:“没关系的,有我呢。”看,两位有才华的青年导演就要上场指导了。可刘姥姥能够很快就领会意思吗?能配合好吗?能随机应变吗?

正说着,贾母等人就来了,先随便坐下。熙凤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镶银的筷子,安排座位。贾母说:“把那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坐。”丫环们赶快抬过来。熙凤递个眼色给鸳鸯,鸳鸯就拉着刘姥姥出去,悄悄地嘱咐了刘姥姥几句话,她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如果错了我们就笑话啊。”都安排好了,就都坐下了。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所以坐在一边喝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刘姥姥挨着贾母一桌。贾母平时吃饭,都有小丫环拿着毛巾等东西在旁边伺候。鸳鸯是不用干这个活的,可今天鸳鸯偏偏抢过来干。小丫环知道她要耍弄刘姥姥,就躲开让到一边。鸳鸯不放心,又悄悄地对刘姥姥说:“千万别忘了。”刘姥姥使劲儿点头:“姑娘放心吧。”对老演员的功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姥姥坐下拿起筷子,感觉沉甸甸的不好拿。原来熙凤和鸳鸯商量好了,单独给她拿了一双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刘姥姥马上咋呼:“这玩意儿比俺那里的铁锨还沉,我还就是玩儿不了它。”哈,大家都笑了。

这时,一个妇女端着一个盒子站在了那里,一个丫环上去揭开盒盖。李纨从那里边端了一碗菜放在贾母桌上。熙凤特别挑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就站起身来,高声地喊:“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头老母猪也不抬头。”说完,自己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不出声了。这个表演就太突然了,很不自然了。看来两个年轻导演指导得不好,太急躁了。

大家先是都愣住了,听完就明白了,于是都哈哈地大笑起来。湘云憋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她也不控制控制自己。黛玉一大笑,结果岔了气,趴在桌子上直嗳哟。好家伙,这位什么活也干不了啊。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用手指着熙凤,但笑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平时本来很注意形象的,也撑不住了,刚喝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把饭碗都扣在迎春身上。惜春拉着她奶妈让帮着揉一揉肠子。丫环们也都笑弯了腰,但没有放开了笑的,有的躲出去蹲着笑的,也有忍着笑上来帮探春她们换衣裳的。别说,还真有人没笑。怎么回事,连猪都笑了,怎么还有人不笑呢?当然是二位导演,熙凤和鸳鸯啊,她们自己设计的,所以不觉得可笑了,另外她们导的戏还没完呢,还得盯着演员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筷子,还是不好用,她又夸奖起鸽子蛋:“这里的鸡长得漂亮,下的这蛋也小巧,太漂亮了。我也弄他娘的一个。”大家刚休息休息,听见这话又都是大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琥珀赶快捶背。好容易喘过气来,贾母笑着说:“这肯定是凤丫头搞得鬼,你别信她的话。”熙凤又开始指挥:“这蛋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就伸筷子夹,在碗里摆弄了半天,好不容易夹住一个,伸着脖子刚要吃,一用力蛋就滑落到地上,她马上放下筷子去捡,早有丫环捡了拿出去了。刘姥姥叹口气:“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其他人都忘了吃饭了,看着她笑。贾母又说:“现在拿出那个筷子干什么,又不请客摆大筵席,肯定又是凤丫头使的坏。还不换了呢。”丫环们赶快给刘姥姥也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看了看说:“拿走了金的,又换来银的,还是不好使啊。”熙凤说:“如果菜里有毒,用这种筷子就能试出来。”刘姥姥道:“如果这个菜里有毒,俺们吃的那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把它吃玩了。”贾母见她吃得那么香,就把自己的也端给她吃。又让一个老婆子多夹菜给板儿。

银筷子能测出什么毒呢?它能测出砒霜,也就是潘金莲给武大郎吃的那种毒药。砒霜,有一点硫和硫化物,能与银起化学反应,产生黑色的“硫化银”。有的物品并不含毒,但却含许多硫,比如鸡蛋黄,银筷插进去也会变黑。相反,有些是很毒的物品,但却不含硫,银筷子当然测不出来。

吃完饭,贾母等人都到探春卧室去闲聊。李纨和熙凤又摆了一桌开始吃饭。刘姥姥感叹说:“你们这样的大家庭做事的规矩就是多。”熙凤赶紧笑着说:“你别多心,刚才不过是开一个玩笑。”鸳鸯也进来了,笑着说:“姥姥千万可别生气,我给你老人家道歉了。”刘姥姥笑了:“姑娘说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生气的!你刚才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开个玩笑。我如果生气,也就不说了。”刘姥姥都明白啊!最高领导人,不哄高兴了,没好事不说,闹不好都跟着倒霉!鸳鸯一听,高兴地骂其他仆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喝。”刘姥姥不愿意让和自己差不多的仆人受责备,赶紧解释:“刚才那个嫂子倒了茶了,我也喝了。姑娘你也该吃饭了。”熙凤就拉着鸳鸯坐下吃饭。三个人很快吃完了。刘姥姥笑着说:“你们怎么只吃那么一点儿,这样的身体风儿一吹都要倒了。”鸳鸯又问:“今天剩的菜不少,都弄哪里去了?”老婆子们说:“都放着准备拿给干活的丫头吃呢。”鸳鸯命令说:“她们吃不了这么多,挑两碗给二奶奶房里的平丫头送去。”熙凤忙说:“她早吃完饭了,不用给她。”鸳鸯直冲冲地说:“她不吃了,就喂你们的猫。”老婆子赶快去送。鸳鸯表现得比熙凤还有权威,还说一不二,为啥?后边有老太太啊!鸳鸯又问:“素云去哪里了?” 素云是李纨的丫环。李纨说:“正在那里一起吃饭呢。”鸳鸯说:“那算了吧。”熙凤提醒说:“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给她。”鸳鸯马上就派人送去了。鸳鸯又问老婆子们:“喝酒的东西都装上了吗?”老婆子犹犹豫豫地说:“可能还得等一会儿。”鸳鸯说:“麻利一点儿。”老婆子赶快回答“好好”。

熙凤等人也来到探春屋里,贾母她们正说笑呢。探春喜欢开阔明朗,所以三间屋子没有隔断。屋里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桌子,上面放着许多名人字帖,还有几十块砚台和很多笔筒,笔都插成了小树林了。那一边摆着一个大大的汝窑出的插花的花瓶,满满插着水晶球儿样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张很大的宋代米芾画的《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颜真卿的字,写着:“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大意是:烟霞让人的性情都变得悠闲了,自然的风光让人获得了自由。探春的爱好与别人真不一样啊。

大桌子上放着大鼎。左边紫檀木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出的大盘,盘子里放着几十个黄灿灿的大佛手。定窑和大观窑都是宋代著名的瓷器制造工厂,它们出的瓷器可是珍贵啊。右边西洋漆的架子上挂着一个白玉的磬,雕刻成比目鱼样子,旁边挂着小锤。板儿开始习惯了,也放开了,马上去摘锤子要敲敲,丫环们赶快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吃,探春拿一个给他:“玩吧,不能吃。”放着佛手是一种摆设,可能也是要它的香味的,都放干了怎么吃。东边放着一个大床,就是南方那种有架子的、好像一座小房子的床,上面挂着葱绿色的绣着花卉草虫的纱帐子。板儿跑过来指着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挥手打了他一巴掌:“王八羔子,不干不净地就乱摸。让你进来瞧瞧,你就忘了姓什么了。”孩子怎么明白自己的身份呢,一放开就疯了。板儿哇哇地哭起来,丫环们就忙着劝。

忽然,一阵风吹过,隐隐传来鼓乐的声音。贾母就问:“这是街上谁家娶媳妇呢?”王夫人等人笑着说:“街上哪里听得见,这是咱们家的戏班子排练呢。”贾母马上提议:“那就让她们进来排练吧,我们也乐呵乐呵。”熙凤马上叫人。贾母又说:“就在藕香榭的水亭子演吧,借着水音更好听。咱们就去缀锦阁喝酒。”大家都说那里好。贾母对薛姨妈:“咱们走吧。她们姐妹都不大喜欢人来坐着,怕弄脏了屋子。咱们别不看眼色,还是喝酒去吧。”探春马上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求着老太太、姨太太来坐坐,还怕你们不来呢。”贾母也笑着说:“还是这三丫头好,只有那两个叫玉儿的讨厌。等会儿我们喝醉了,偏要去他们屋里闹闹去。”说讨厌是假的,贾母很喜欢宝玉、黛玉这两个玉儿的。

大家都说笑着走出来,走不多远,就看到船早就撑过来了,船夫,不,应该叫“船妇”,是专门从苏州雇来的妇女。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一条船,后边李纨、熙凤也跟着上去了。熙凤站在船头,开始逞能,也要撑船。贾母吆喝她,她也不在乎。还别说,这个大胆的家伙,轻轻一点篙,就把船撑开了。不过到了水中间,她可就控制不住了,船左右乱晃,她赶紧老老实实地把篙给了船妇,蹲在了船上。迎春等姐妹和宝玉上了另一条船,其余的老婆子、丫环们就在岸上沿河跟着走。

宝玉对姐妹们说:“这些破荷叶太讨厌,怎么还不派人拔掉。”宝钗笑着说:“天天有人逛,哪里还有空闲啊。”黛玉盯着水面说:“我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但特别喜欢其中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李商隐的原句是“留得枯荷听雨声”,声音很有些悲凉的味道,黛玉对美的看法与众不同。宝玉说:“真是好诗句,以后咱们就别派人拔了。”船到了花溆的萝港,就见到处是衰草和枯荷,风凉飕飕的,让人真正感觉到了秋天到来了。

贾母望着岸上问:“这不是你们薛姑娘的屋子吗?”大家说:“是。”贾母就命令停船上岸,大家就顺着石头台阶走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一进院子,就觉得一股奇异的香味飘进了鼻子。奇花异草仍然非常苍翠,都结了珊瑚豆子样的果实,非常可爱。

进了屋再看,整个就想雪洞一样素雅洁净,没有什么古玩玉器,桌子上只有一个土定瓶,里面插着供几枝菊花,还有两部书,以及一套茶具。土定瓶,是北宋时间的瓷器加工厂出品的一种质地比较粗的瓶子。床上的被褥、帐子也都很朴素。贾母赞叹说:“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摆设,可以向你姨妈要啊。我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当然是放在家里没带了来。”她马上命令鸳鸯去拿些古董来,又怪熙凤:“也不送些东西给你妹妹,你也太小气了。”王夫人和熙凤都笑回答:“我们送了,但都被她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着说:“她在家的时候也不大喜欢那些东西。”看来,宝钗这样做还不大像假装的。贾母摇摇头说:“这样可不行。一来别人看着不像回事,二来呢,小女孩的房间这么素雅了,也犯忌讳。她都这样了,那我们这些老婆子,就该住到马棚里去了。我最会收拾屋子,现在让我替你收拾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雅。我还有几件好东西,宝玉都没敢让他看到过。”她又叫鸳鸯:“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风,还有墨烟冻石鼎拿来。这三样摆在桌子上就行了。另外,再把那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鸳鸯先答应了,又笑着解释:“这些东西都不知道放在东楼上的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去找,明天再去拿,好吧?”贾母点点头:“明天、后天都行,但是不能忘了。”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去了缀锦阁。文官等人过来问好,又请示该唱哪个曲子。贾母很随意地说:“就挑你们还不熟的练一练吧。”文官等人就去准备了。

熙凤早就带人摆好了各种用品:上首左右两张坐榻,上面铺着带荷花装饰的竹席和丝绸褥子;还有四张雕漆的茶几,分别是海棠、梅花、荷叶、葵花四种花样,也有方的,也有圆的;一个茶几上放着焚烧香料的香炉等,还有一个大食品,另一个上面空着,准备放个人喜欢吃的东西。这两个位置是贾母和薛姨妈的。下面一张椅子两个茶几,是王夫人的,其余人都是一张椅子和一个茶几,放着乌银洋錾小酒壶和珐琅杯。乌银,就是处理过的银,颜色是黑的。洋錾,应该是一种外国填充各种釉料的工艺。大家按次序坐好。

贾母笑着提议:“咱们今天喝酒,也要玩玩酒令才有意思啊。”薛姨妈笑着说:“老太太当然有好酒令,我们可不会。你这不是要我们喝醉嘛,我们干脆自己端起来喝好了。”贾母笑着将一军:“姨太太今天也谦虚起来,是不是讨厌我老了。”薛姨妈忙解释:“不是的,就怕说不上来闹了笑话。”王夫人笑着劝:“说不上来,就多喝一杯,醉了就睡觉去,没人笑话咱们。”薛姨妈就点头说:“好啊。老太太还是先喝一杯才能下命令啊。”贾母笑着说:“这是当然的。”说着,痛快地喝了一杯。

酒令,就是酒席上玩儿的游戏,比如猜字谜、说笑话等。其实,现代人也在玩儿,比如常说的:“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这就逼着对方为了感情喝吐了血。再比如女士脸蛋儿红扑扑地、眼睛水汪汪儿地对领导说:“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领导不喝就是嫌我丑。”这杯就是毒药,领导也会大义凛然地喝下去啊。现在讲笑话就更普遍了,不过多数都是带彩儿的,也有人说叫黄色笑话。这里就不举例了。据我研究,在酒席上讲黄色笑话的老祖宗,应该就是薛蟠薛大爷。不过,这个成果目前还不好在正规刊物发表。

熙凤走到屋子中间,笑着提议:“让鸳鸯姐姐主持比较合适。”大家都知道贾母时刻需要秘书鸳鸯提词儿,所以都喊:“好啊。”熙凤马上把鸳鸯拉过来。王夫人笑着说:“既然是令官,那就没有站着的理儿。”她回头命令小丫环:“搬把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桌子那里。”鸳鸯稍微谦让一下,也就坐下了。她也先喝了一杯酒,笑着宣布:“酒令大过军令,不论地位高低,都必须听我的。不听我的话,必须受罚的。”王夫人等人都笑着答应:“一定照办。”中国人啊,该严肃的东西不严肃,喝酒游戏这类活动却搞得那么隆重正规。再举个例子?像结婚典礼吧,本来应该是很神圣的吧,可现在呢,被搞成什么了,说得狠一点,新郎和新娘就是两只猴,被大家耍着玩儿。这都成什么玩意儿了。

刘姥姥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吓得腿肚子转筋了,哆哆嗦嗦地要退席,边摆手边求饶:“不能这样捉弄人啊,我得回家了。”大家都喊:“不能跑。”鸳鸯大声命令小丫环们:“给我拉上来!”小丫环们嘻嘻哈哈地上去把刘姥姥拉了回来。刘姥姥手脚地乱摇:“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这那是喝酒啊,简直是要杀猪啊。鸳鸯大喊一声:“谁再多说话,就罚他一壶。”刘姥姥吓得马上闭上了嘴。

鸳鸯介绍规则:“我们来说骨牌,从老太太开始,顺着往下说,到刘姥姥结束。比如我说一套牌,把这一套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再说第二张,后说第三张,说完了,还要合成这一套牌的名字。你们说诗词歌赋或者成语俗话,必须和上句押韵。错了的要罚一杯。”大伙都说笑道:“真有意思,快说吧。”

为了后边看得明白,我们还得说说这个酒令。骨牌,也叫牙牌、牌九,共三十二张。每张上边有点色。一、四点是红色,二、三、五、六点是绿色。三张在一起就是一套牌,根据点数有一个形象的名字。要求根据点数和颜色说诗词等。

鸳鸯开始说:“有了一套牌了。左边是张'天’。”“天”就是上下都是六点的,应该是最大的吧,所以叫天牌。贾母说:“头上有青天。”大家赶快喊好。鸳鸯又说:“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说:“六桥梅花香彻骨。”“六桥”“梅花”分别代表“六”和“五”。鸳鸯又说:“剩下一张'六与幺’。”贾母马上说:“一轮红日出云霄。” “幺”就是“一”。“云霄”代表绿色的六点。鸳鸯说:“凑成一个'蓬头鬼’。”这是说这一套牌的名字。贾母说:“这鬼抱住钟馗腿。”过去的戏曲中,有五个小鬼和钟馗玩闹的情节。大家又都喊:“说得太妙了。”贾母喝了一杯酒。这样,各位应该基本明白了吧。

鸳鸯又说:“又一套牌。左边是个'大长五’。”就是上下都是五个点。薛姨妈说:“梅花朵朵风前舞。”鸳鸯又说:“右边还是个'大五长’。”为了押韵,“大长五”变了个说法。薛姨妈马上又说:“十月梅花岭上香。”鸳鸯说:“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说:“织女牛郎会七夕。”鸳鸯又说:“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说:“世人赶不上神仙乐。”大家又都说好,她也喝了酒。

鸳鸯接着说:“左边'长幺’两点明。”就是说两个红色的一点,是小牌吧,也叫“地牌”。湘云说:“双悬日月照乾坤。”这是李白的诗句。鸳鸯又说:“右边'长幺’两点明。”湘云说:“闲花落地听无声。”这是唐代刘长卿的诗句。鸳鸯说:“中间还有'幺四’来。”湘云马上说:“日边红杏倚云栽。”这是唐代高蟾的诗句。鸳鸯说:“凑成'樱桃九熟’。”湘云说:“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她喝了一杯酒。

鸳鸯又开始说:“左边是'长三’。”宝钗说:“双双燕子语梁间。”这是改用前人的诗句。鸳鸯又说:“右边是'三长’。”还是“长三”。宝钗说:“水荇牵风翠带长。”这是杜甫的诗句。鸳鸯说:“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说:“三山半落青天外。”这是李白的诗句。鸳鸯说:“凑成'铁锁练孤舟’。”宝钗说:“处处风波处处愁。”这是根据前人的诗句改的。说完,她也喝了一杯酒。

鸳鸯接着说:“左边一个'天’。”黛玉马上说:“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了,马上回头看她。黛玉用的这句,是明代大戏曲家汤显祖写的《牡丹亭》中女主角杜丽娘一句唱词,表达了少女一种思春的情怀。《牡丹亭》在贾母等人看来,可是一本黄色书刊啊。宝钗看她,是不是想提醒她别说这样的东西呢?这时候,黛玉怕被罚,只想着赶快说出来,根本没有注意宝钗。鸳鸯又说:“中间'锦屏’颜色俏。”这张牌是上红下绿,就像彩色屏风。黛玉马上又说:“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这是埋怨没有丫环红娘那样的人为相爱的人传递情书啊!这句话也是够大胆的。鸳鸯又说:“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说:“双瞻玉座引朝仪。”这是用了杜甫的诗句,是说牌上的点很像官员们分两行朝见皇帝的情景。鸳鸯又说:“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说:“仙杖香挑芍药花。”用仙杖的应该是位仙女了,芍药花可是代表爱情啊。她不由自主地总是说爱情!说完,她喝了一口酒。

鸳鸯又说:“左边'四五’成花九。”四是红色的,五是绿色的,所以叫“花九”。迎春说:“桃花带雨浓。”大家都“不押韵,也不像啊,必须挨罚。”迎春笑着喝了一口。熙凤和鸳鸯都想看刘姥姥闹笑话,所以接着宣布几个人都错了,都挨了罚。到了王夫人,鸳鸯替她说了一个,就轮到了刘姥姥。看了一会儿,刘姥姥也听出了门道儿,再说她也豁出去了,站起来大声说:“我们农村人有空闲的时候,也常常聚在一起玩这个游戏,但说得没这么好听。看来,今天我也得试一试了。”大家还直鼓励她:“很容易的,你大胆地说,一定没问题的。”

鸳鸯笑着说:“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天,忽然就问:“是个农村人吧。”大家“哈”的一声全笑了。贾母笑着点头:“说得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没想到还对了,得意地说:“我们农村人,就是这样说话,请大家别笑话。”鸳鸯又说:“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一看,就痛快地说:“大火烧了毛毛虫。” 上面三个绿点,像一条“毛毛虫”;下面四点红,像“大火”。大家又都笑着说:“对,就说你们农村话。”鸳鸯又说:“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一头蒜。”上面一点像“一个萝卜”,下面四点像“一头蒜”。大家又都笑了。鸳鸯笑着说最后一句:“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划搂着一个很大的家伙,大声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倭瓜,又叫南瓜、番瓜。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外边有人乱叫乱嚷起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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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与回答:爱上黛玉合情,选择…
首先对各位网友的光临表示感谢,尤其对那些花费时间留言的网友表示深深地谢意。谢谢你们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网友给我指出的缺点主要有两条:一是节奏太快,文章衔接不上;一是语言太随便,很不严肃,亵渎了大作家。感谢各位,文章确实有这两个方面的毛病。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毛病呢?这是因为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想着压缩一下小说,用比较简洁的文字把故事讲出来。要简洁,就必须删东西,一删,文章就衔接不上了。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文学功底不够了。越往后写,我越发现这部小说是不能删的,一旦把有的段落或情节删去,就会影响表达,很可能就成为干巴巴的故事梗概,文学性就没有了,人物也就不会有血有肉了。比如说,有一次宝钗到宝玉那里,床上放着一把拂尘。我准备把这几句删去,却发现后边黛玉却提到了这件事。刚开始写的时候,我感觉前面的神话很可笑,再加上为了使故事讲得轻松些,就用了一些很随便的话。现在看来,有些与整部小说的感情色彩不太协调。这两个问题,在整部书写完后,我一定要修改,一定不会让各位失望的。

这半年时间,我逐字逐句地读红楼梦,也上网看大家的看法,同时与同事们经常讨论。有一点想法,不知对不对。那就是,很多人对宝钗、袭人、鸳鸯等人的误会太深了。很多人总是觉得这几个人城府太深,不是好人。其实,这样想,很可能是没有把人物放在特定的环境下去思考,也可能想的太多了。

别人先不说了,就说说宝钗吧。宝钗对人好不好?有人会说,她对人好,那是因为她想讨好别人,她想表现自己。哈哈,这就不对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不能这样说别人啊,她可是做了好事啊。宝钗的文学艺术修养高不高?非常高,总体看,超过了林黛玉。虽然这样,宝钗从不过多地表现这一点,还多次提醒黛玉、湘云她们要多学习针线活等,不要在什么读书上浪费时间。这样,有很多人就指责宝钗太势利,不能反抗封建道德约束。这对宝钗要求实在是太高了。宝钗不喜欢文学吗?如果不喜欢,也就不会学得那么好。但是,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很多人,思考的更多,说宝钗进了贾府之后,绞尽脑汁地想嫁给宝玉,甚至想尽办法除去威胁自己的人,###黛玉、湘云等。这群女孩的年龄当时很小,十四五岁,能有这么狠毒吗?这一点,说给湘云听,湘云会揍你。就算说给黛玉听,她也会啐你的脸。不错,宝钗也嫉妒黛玉,也说过讽刺的话,但这不能因为这就宣判她是个恶毒的人啊!其实,在有些时候,黛玉表现得比宝钗还要刻薄呢。再说,宝钗能决定自己命运吗?宝钗婚后的生活很凄凉,我们不能幸灾乐祸,因为她同样是一受害者!宝钗这样的女孩,是很受大家欢迎的。为什么?说俗一点,她能够在生活上照顾你,在家庭中辅助你,在事业上帮助你。选择她是合理的!

黛玉当然很可爱,这就不用多说了。但她也有不需多不好的地方。比如说,身体太弱。她大笑都能岔了气,你还能指望她做什么?人际交往,她不擅长。她还好耍个小脾气!当然,你一不小心,就会爱上她,愿意去哄她、伺候她。爱情,很多情况下是不要理智的,考虑太多了就不太像爱情了,是实实在在的婚姻了。爱上黛玉,好像多是年轻人的事。如果没有年轻人的这种“傻劲儿”,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没有了,剩下的就只有男女双方财产、地位、容貌的平衡与交换了。

总之,爱上黛玉合情,选择宝钗合理;黛玉是个恋人,宝钗是位妻子。(2007年12月17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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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沾光喝茶 …
上回说到有人吵吵嚷嚷,其实也没什么事。再说刘姥姥,比比划划地说:“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大家哄堂大笑。端起一杯酒喝了,刘姥姥彻底放开了手脚,开玩笑说:“我笨手笨脚的,又喝了酒,千万可别打碎了这瓷杯子。有木头的杯子吗,给我拿个来。”熙凤接着说:“你真是要木头杯子,我可以拿来。可有一句话先说好:这木头的都是一套,必须喝一套才行。”刘姥姥琢磨:“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还真有。我也参加过农村一些富人的宴会,从来没见有木头杯子。哼,是骗我多喝酒吧。不管这么多了,反正这酒像蜜水一样,甜滋滋的,多喝点儿也不要紧。”于是,她勇敢地说:“拿杯子来再说。”熙凤就命令丰儿:“到前面里间屋,把书架子上有十个竹根套杯拿来。”

丰儿刚要走,鸳鸯笑着悄悄说:“你那十个杯太小了。再说,你刚才说的是木头杯,拿来的却是竹根子杯,不好看的。不如把我们那里的黄杨树根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她十下子。”熙凤笑着答应了,鸳鸯就派人拿来。刘姥姥一看,吓了一大跳,为什么?就见那十个杯子,依次按大小分下来,那大的像个小盆子,第十个最小的也有自己拿的两个杯子大。再仔细看,就让人非常喜欢了,上面雕刻着山水、树木、人物,还有字和印章。她嘴里直说:“拿小的就行了,怎么这样多?”熙凤笑着说:“这套杯子没有喝一个的规矩。姥姥想要,好容易找了出来,一定要都喝一遍才行。”刘姥姥吓得又抖起来了:“好姑奶奶,饶了我吧。”贾母、薛姨妈和王夫人知道她年龄大了,喝多了受不了,就笑着说:“说归说,笑归笑,不能多喝,只喝小杯吧。”刘姥姥赶紧说:“阿弥陀佛!我还是喝一小杯吧。把这大杯收起来,我带回家慢慢地喝。”鸳鸯不好怎么样了,就让人倒了一杯,刘姥姥双手捧着喝了。贾母和薛姨妈都说:“慢点儿喝,不要呛着了。”

熙凤笑着说:“姥姥要吃什么,说出名儿来,我夹着喂你。”刘姥姥扁扁嘴:“我能知什么名儿,每样菜都是好的。”贾母笑着说:“快给她夹些茄子干。”熙凤马上夹了些茄子干送到刘姥姥嘴里,笑着说:“你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可口不可口。”刘姥姥边吃边说:“别骗我了,茄子能有这个味儿?那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算了。”大家都笑着说:“真是茄子。”刘姥姥奇怪地说:“真是茄子?姑奶奶再给我些,我好好尝一尝。” 熙凤就又夹了些放到她嘴里。刘姥姥闭上眼睛嚼了半天,笑着说:“虽然有一点茄子味,但还不像是茄子。这是用什么法做的?我也学着做做。”熙凤介绍说:“一点儿都不难。你把新鲜的茄子去了皮,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再拿鸡脯子肉和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种干果,都切成丁,用鸡汤煨一煨,再加上糟油一拌,放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好的鸡瓜拌一拌就行了。”刘姥姥惊讶得直吐舌:“我的老天爷啊!拿十来只鸡来配它,怪不得这个味儿!”

刘姥姥喝完了酒,拿着杯子玩儿。熙凤笑着说:“是不是还想喝一杯啊。”(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刘姥姥赶紧摆手:“了不得了,再喝就醉死了。我是喜欢这个酒杯的样子。”鸳鸯笑着逗她:“你说这杯子是什么木头做的?”刘姥姥着说:“你们大户人家,怎么会认得木头!我们天天和树木打交道,困了枕着它睡,累了靠着它坐,遇到荒年还要还吃它,所以我认识木头。让我认一认。”她瞧了半天后才说:“你们这样的人家肯定没有便宜的东西。我掂量着这杯子的重量,肯定不是杨木,一定是黄松的。”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黄杨木有保健功能,常用来做梳子、杯子等。不过,不认识黄杨木也没什么可笑的啊。不过,照刘姥姥刚才说的,她好像应该知道黄杨木啊,她会不会又是在装傻啊。

这时,一个老婆子来请示小戏班是不是该开演了。贾母笑着说:“我差点儿把她们忘了,让她们开始吧。”那个婆子答应去了。不一会儿,管弦笛箫的声音,穿过树林,越过水面,悠扬地传了过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宝玉也产生了共鸣,不由自主地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他又倒上一杯,刚要喝,忽然看见王夫人正叫人换暖热的酒,他连忙把自己的杯捧了过来,送到王夫人嘴边,王夫人马上就低头喝了两口。然后,王夫人提着热酒壶离开座位倒酒,其他人也都赶快站起来,薛姨妈也坐不住了。贾母赶紧让李纨和熙凤接过酒壶:“快让你姨妈坐好了。”王夫人一看这种情况,就把酒壶交给熙凤,自己重新坐下。贾母笑着举杯,让着薛姨妈、湘云、宝钗、黛玉她们都干杯。这时候,刘姥姥听着音乐,再加上喝些酒,兴奋地开始手舞足蹈。宝玉走到黛玉身边笑着说:“你快看刘姥姥那个样子。”黛玉捂着嘴,边笑边说:“传说古代圣人的音乐一响,动物们都跟着跳起舞来,现在不过才刘姥姥这一头牛啊。”姐妹们都哈哈笑起来。黛玉笑话起人来,真够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音乐停止了,薛姨妈站起来提议:“大家就喝得差不多来,我们出去走走吧。”贾母也正想出去,就出来了,其他人也都跟随着。(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当然,贾母还得带着刘姥姥解闷儿。她领着刘姥姥左左右右地转了半天,边走边给她讲解。刘姥姥非常配合,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又惊叫。忽然,她问贾母:“城里不但人高贵,连鸟儿也高贵。这小鸟儿到了你们这里,模样怎么变俊了,也会说话了。”大家忙问是什么鸟儿。刘姥姥指指说:“那连廊金架子上站的绿毛红嘴是鹦哥儿,我认识啊。可是,笼子里那黑乌鸦怎么又长出凤头来,还会说话呢。”大家立即又都弯着腰笑起来。刘姥姥不认识八哥?可能不是吧?八哥算不上陌生啊!她又在装傻!

这时候,丫环来请示去吃点心。贾母说:“喝了两杯酒,倒也不饿了。也好,就拿到这里来,大家随便吃些吧。” 丫环就抬过来两个桌子,又端了两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藕粉桂糖糕、松子仁鹅油卷和一寸大的小饺子。贾母问饺子是什么馅儿,老婆子们赶快回答是螃蟹的。贾母皱皱眉头说:“油腻腻的,谁吃它!”她就请薛姨妈吃,薛姨妈只拿了一块糕。贾母只拿了一个卷子,尝了一尝,剩的半个给了丫环。刘姥姥见那些小点心做得小巧玲珑,拿起一个牡丹花形状的说:“我们那里最巧的女孩,也剪不出这样的纸花来。我又想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回家给她们做剪纸画的样子去。”贾母说:“你回家的时候我送你一坛子。你先趁热吃些吧。”刘姥姥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就和板儿每样都吃了些。这些点心本来就不显堆,刘姥姥一吃就去了半盘子。别人都不大吃,熙凤就让人收拾到一个盘子里给文官她们送去了。

这时,奶妈抱着大姐儿过来,大家就逗了她一会儿。大姐儿本来是抱着一个大柚子玩,见到板儿抱着一个佛手,就想要佛手。丫环们去哄着板儿要,大姐儿等不及了,一下子哭起来。大家赶快先把柚子塞给板儿,把板儿的佛手骗过来给了大姐儿,她这才不哭了。板儿也玩了半天佛手了,现在两只手又忙活吃点心,所以不小心被骗走了佛手。不过他也想得开,见这柚子又香又圆,觉得当球踢着玩也不错,也就不再要佛手了。板儿和大姐儿的这次见面可是不大愉快,不过,两个人好像又有些缘分。什么缘分呢?不会是婚姻吧,现在看这个板儿就算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真难让人相信。

贾母等人喝过茶,又带着刘姥姥去了栊翠庵。妙玉赶忙迎了进去。贾母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说:“到底是念佛的人,没事常常修理,花木长得比别处的好看。”说着,她走进了东厢房。妙玉笑着往正堂让,贾母说:“我们刚喝了酒,吃了肉,正堂供着菩萨,去了就冒犯了。我们在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喝一杯就走了。”妙玉忙去泡茶。宝玉留神看她怎么做。就见妙玉亲自捧过来一个海棠花式样的雕漆填金云龙献寿图案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出产的五彩小盖碗。这种茶杯也比较珍贵。贾母说:“我不喝六安茶。”妙玉笑着:“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过小茶碗,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着回答:“是去年存下的雨水。”贾母喝了一口,就笑着递给刘姥姥:“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一口喝干,笑着说:“好是好,就是淡了些,再熬浓些更好了。”大家又都笑起来。其他人用的都是官家窑厂出的一种脱胎填白工艺的盖碗,就是一种比较一般的茶杯了。六安茶有点儿苦味,老君眉名字真吉利,代表长寿,贾母当然高兴了。喝茶,不能太浓了,像刘姥姥那样怎么能品出味来呢。

这时,妙玉轻轻地拽拽宝钗和黛玉,这两个人就跟着她出去了,宝玉悄悄地跟了上去。妙玉带她们走到正堂边的小配房里,宝钗坐在床上,黛玉就坐在妙玉的蒲团上。蒲团,一般用蒲草制作成的,有时候也可以用绸缎等包上,有点儿像现在的圆沙发垫子。妙玉亲自烧水,另外泡了一壶茶。宝玉追进来,笑着说:“好啊,你们偷着喝好茶呢。”宝钗和黛玉笑着逗他:“你又来蹭茶喝。走吧,没你的。”

伺候妙玉老婆子把刚才用的茶杯拿了过来。妙玉赶紧说:“成窑的茶杯不要拿进来了,放在外边吧。”宝玉明白是因为刘姥姥用过这个杯子了,她嫌脏不要了。妙玉有严重的洁癖,如果离开这种场合她怎么生活呀,别人用过的东西都扔掉,哪有那么多的钱啊。其实,消消毒照样用啊。洁癖在中国是没法活的,中国讲究的是亲亲热热,不分你我,用筷子给你夹菜,一家人捞火锅。中国饭店,小一点儿的都有个特点,厕所与厨房挨得最近,充分体现了二者的系列关系。嘿嘿,真是的。这时,妙玉拿出两个杯子来。一是小葫芦样的杯子,旁边有一个耳朵,上面刻着两行字,是“晋王恺珍玩”,还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了不得啊,这是晋代亿万富翁王恺的宝贝,也是大文豪苏轼的收藏品啊。妙玉倒满了茶,递给了宝钗。另一个杯子形状像碗,是犀牛角做的,叫“点犀杯”。这名字是借了李商隐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妙玉把这个杯子给了黛玉。

然后,她把自己用的杯子给宝玉用,她用的是绿玉斗,也就是绿玉做的一种方形带耳朵的杯子。宝玉笑着说:“她们两个用古玩,我就是这么一个俗气的东西啊。”妙玉有点生气地说:“这个俗气?不是我说大话,只怕你家里未必能找的出这么一个俗气的东西来呢。”宝玉赶快胡扯:“俗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了你这里,当然把金玉珠宝都称作俗气的东西了。”妙玉一听奉承话,非常高兴,又找出一个用整个竹根雕成的特大杯子,上面还雕刻着盘旋飞舞的龙。她笑着说:“就剩了这一个杯子了,你能喝这样一大杯吗?”宝玉咧着嘴说:“能喝,能喝。”妙玉突然高兴地说:“你虽然能喝,可是把茶糟蹋了。你没听人们说'一杯是品茶,二杯就成了解渴的蠢猪了,三杯可就是饮牛、饮骡子了’。你喝这么一大杯算什么?”宝钗、黛玉都笑了,宝玉也跟着笑了。品茶与解渴确实有区别,品茶都是用一种很小的杯子,有的就像小酒盅。看来我们都算第三种了,怪不得古文上叫“牛饮”呢,就是像牛一样喝啊。

妙玉拿起茶壶,只是往大杯子里倒了一小杯的茶水。宝玉慢慢地尝了尝,果然味道不一般,于是赞不绝口。妙玉一脸严肃地说:“你这是托了她们两个的福,你单独来,我是不给你喝的。”宝玉马上笑着回答:“我当然明白了,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她们两个人好了。”妙玉低下头说:“你还算明白。”宝玉明白没有?该不会是暗示宝玉常来吧?你还别怪我想多了,接着往后边看吧。黛玉又问:“这也是去年的的雨水吗?”妙玉冷笑着说:“想不到你也是个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的时候,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共有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喝,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打开了。我只喝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隔年的雨水哪有这个味道。”黛玉知道她有些怪僻,不好多说话,也不好多坐,喝完茶,就叫着宝钗走了出来。黛玉够高雅的、够怪癖的了,妙玉好像超过了黛玉。雨水、雪水,在古代都可以用来泡茶,叫“天泉”或“天水”。现在都是酸雨,泡茶是不行了,用来除锈倒可以。

宝玉陪着笑对妙玉说:“外边的那个茶杯虽然脏了,扔了不就可惜了?我说,不如就给那个贫老婆子吧,她卖了还可以生活。你说可以吗?”妙玉想了一想,点点头说:“好吧。多亏这个杯子我没有用过,如果我用过了,我就算砸碎了也不能给她。你要给她,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你,快拿走吧。”宝玉笑了:“当然是这样了,你去和她说话,就把你脏了。”妙玉就让人把杯子给了宝玉。宝玉接过去,又说:“等我们走了,我叫几个小仆人到河里打几桶水来冲冲地,怎么样?”妙玉笑着说:“这更好了,只是你要告诉他们,把水放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宝玉又点点头:“我明白。”说着,就拿着那个杯子走出去,把杯子交给贾母屋里的一个小丫环拿着,嘱咐她说:“明天刘姥姥回家,给她带走吧。”这时候,贾母她们也走出了房间。妙玉也没有多留,送出山门,回身便把门关上了。这妙玉难道不和别人打交道吗,干净得有些过火了,不但别人的东西自己不要了,连自己动过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再动了。她应该就算是古代的“小资”吧。不过,她好像不讨厌宝玉啊!也就是宝玉能够忍受这样的人啊!

再说贾母感觉很疲乏,就让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着薛姨妈喝酒,自己要到稻香村休息一会儿。熙凤赶紧派人去抬了把小竹椅,让贾母坐上,两个老婆子抬着,熙凤、李纨和丫鬟婆子们跟着走了。接着,薛姨妈也告辞走了。王夫人派人把剩下的点心拿给丫环们,自己随便躺在刚才贾母坐的床上,让一个小丫环放下帘子,又让她捶着腿,叮嘱她:“老太太那里有什么事儿,你就叫醒我。”说着,她就歪着睡着了。

丫环们把点心盒子放在石头上,就都拿着吃,有的坐在山石上,有的蹲在草地上,也有的靠着树,还有的在水边玩,非常热闹。一会儿,鸳鸯来了,要带着刘姥姥各处逛逛,丫环们还没玩够,都追着继续看热闹。

她们走到 “省亲别墅”的牌坊底下,刘姥姥大呼小叫:“哎呀!这里还有个大庙啊。”说着,“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就磕头。丫环们的腰又都笑得弯了。(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刘姥姥严肃地说:“笑什么?这牌楼上的字我都认得。我们那里这样的庙最多,都是这样的牌坊,那字就是庙的名字。”大家就都问她:“你认得这是什么庙?”刘姥姥抬头一一指着那些字说:“这不是'玉皇宝殿’四个字吗?”好多丫环笑得浑身颤抖,都快站不住了。这时,刘姥姥的肚子叽里咕噜一阵乱响,她着急地拉着一个小丫环,要了两张纸就解衣服,要蹲下大便。大家笑着制止这种不文明的行为:“这里不能这样!”鸳鸯命令一个老婆子带着她去东北方向的厕所。那个婆子带着她走了几步,就指了指方向,然后扔下她走了。还真不能怪刘姥姥,在农村的田地里,走哪里都是厕所,地有多大,厕所就有多大,那真叫一个方便。刘姥姥也奇怪啊,同样是种树、种草的土地,这里为什么就不准拉屎呢?庄稼一枝花,可全靠肥当家啊?

再说刘姥姥,肚子还真享受不了黄酒,再加上吃了很多油腻的东西,又猛喝了几大碗茶水,一下子就闹起了腹泻,蹲下就是大半天。等她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小风一吹,头晕眼花。毕竟年纪大了。她四处看看,树啊花啊楼啊好像都一个样子,就找不到来的路了,只能沿着一条石子路慢慢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一排竹篱笆,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也有扁豆架子呢。”她沿着篱笆往前走,找到一个月亮门走了进去。迎面是一个水塘,只有七八尺宽,石头砌岸,碧绿的水流了过去,上面有一块白色的石板。刘姥姥从小石桥上走过去,沿着石子路继续走,转过两道弯儿,就见到一扇门。她推门进去,一下子就看见迎面一个女孩儿,满脸含笑地迎了出来。刘姥姥高兴地说:“姑娘们把我丢下了,要我乱闯就闯到这里来。”奇怪的是,那女孩儿没说话。刘姥姥走上去拉她的手,“咕咚”一声,一下撞到了墙上。她揉揉脑袋,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张画儿。刘姥姥奇怪:“原来画儿也有这样凸出来的。”她用手摸摸,却是平平地画在纸上,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才找到一个小门,门上挂着葱绿色的绣花布帘。刘姥姥掀帘子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等装饰都贴在墙上,到处金碧辉煌,连地板砖上都雕着花。这下,她的眼睛都看花了,想找门出去,可左边一架书,右边一架屏风,哪里找出得去啊。好容易从屏风后边找到一个门,刚走出去,就见她家里的亲家母从外面迎了进来。刘姥姥糊涂了,嘴里赶快问:“你是来找我的吧。是哪位姑娘带你进来的?”她的亲家母嘴在动,但没有出声。刘姥姥又笑了:“你没见世面吧,见这园子里的花好,你就不知好歹地戴了满满一头啊。”亲家母还是不出声。她忽然想起来了:“常听人们说,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我这别是在照镜子吧。”她伸手一摸,可不是,一面大镜子镶在四面雕空的紫檀木板里。她着急地自言自语:“这可怎么走出去呢?”说着,她就用手乱摸。这镜子上安装着西洋的开关,她这一阵乱摸,竟然碰到了开关,镜子就打开了,露出一道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迈步走出来,一下子见到一张非常精致的床,上面还挂着精美的帐子。她已经有七八分醉了,走了半天也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她想坐坐歇歇,哪里想到一下子倒了下去,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刘姥姥一去不回,板儿急得都大哭起来。大家都笑着说:“别掉在厕所里了?快叫人去看看。”各处都找了找,可是没找到。袭人想了想:“她可能迷路了,顺着这一条路往我们后院子里去了。到了那里,如果没人带着,可够她转一阵子的。我还是去看看吧。”她就回去了,进了怡红院,她想叫小丫环问问见到人了吗,谁知看家的几个小丫环早偷着跑出去玩了。

袭人进了屋,刚转过博古架,就听到了像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她赶紧走过去,马上闻到一股强烈酒气和臭屁混合味道,拿眼睛满屋子一找,就见刘姥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袭人可吓坏了,上去胡乱地把她叫醒。刘姥姥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说:“姑娘,我犯错了!没弄脏了床和帐子吧。”说着,她就要用手去掸。这越掸不越脏吗。袭人怕惊动了别人,再让宝玉知道了,就赶紧向她摆手,不让她说话。接着,袭人又忙着在香炉里放了三四把百合香。还好,刘姥姥还没舍得把吃的好东西呕吐出来,袭人略微收拾一下,笑着悄悄说:“不要紧,有我呢。你跟着我出去吧。”刘姥姥跟着袭人到了小丫环们的房间。袭人让她坐下,叮嘱她说:“你就说醉倒在石头上打了个盹儿。”刘姥姥赶紧答应。袭人又给她喝了两碗茶,她才清醒过来,问袭人:“这是哪个小姐的房间,那么精致?我就像到了天上的宫殿。”袭人微微笑了笑:“这个么,是宝二爷的卧室。”刘姥姥吓得话都不敢说了。袭人带着她从前面出来,见了大家,只是说她刚才在草地上睡着了。别人也没有再问的,事情就过去了。如果这刘姥姥是到妙玉的床上睡一觉,那妙玉能把床给烧了。如果宝玉知道了,那也不得了啊。多亏了袭人啊。

这时候,贾母也醒了,就在稻香村摆上了晚饭。贾母仍然感觉很疲劳,也不吃饭了,仍然让人抬着回去休息了,让熙凤他们都去吃饭。

刘姥姥醉闯怡红院,会不会惹出大祸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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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 红学考级试题
这套小试题,测试对红楼的了解程度。试题共分四级,至少答对三题才能晋级。

第一级:群众级

1.《红楼梦》的作者是谁?

2.《红楼梦》还叫什么名字?(答出一个即可)

3.宝玉的第一大丫环是谁?

4.进皇宫作妃子的贾府姑娘是谁?

参考答案:

1.曹雪芹 高鹗

2.《石头记》《金陵十二钗》《风月宝鉴》《情僧录》等

3.袭人

4.元春

恭喜你,继续努力吧!

第二级:读者级

1.贾环的母亲叫什么?

2.香菱小时候叫什么名字?

3.黛玉的字叫什么?

4.宝玉的干儿子是谁?

参考答案:

1.赵姨娘

2.英莲

3.颦颦或颦儿

4.贾芸

了不起啊,继续努力吧!

第三级:红迷级

1.黛玉葬花主要葬的是什么花?(答出一个即可)

2. “桃花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说的是谁?

3.晴雯补的“裘”是什么做的?

4.宝钗写的咏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的下句是什么?

参考答案:

1.桃花(或风仙、石榴)

2.李纨

3.孔雀毛

4.皮里春秋空黑黄

不得了啊,继续努力吧!

第四级:专家级

1.紫鹃原名叫什么?

2.熙凤写过的一句诗是什么?

3.妙玉招待黛玉和宝钗时,用什么样的水泡的茶?

4.宝玉的哥哥和弟弟的名字都是一个字,如果宝玉的名字也是一个字,会是什么?

参考答案:

1.鹦哥

2.一夜北风紧

3.梅花上收集的雪水

4.贾珏或贾玑(或贾瑛)(珏,是因为有两个玉。书中第三回里所写荣国府荣禧堂上的一幅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他哥哥叫贾珠,他应该叫贾玑。因为“神瑛侍者”这一称号,有人认为宝玉应该叫“贾瑛”。)

一个崭新的红学专家诞生了。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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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薛宝钗破解猜疑 …
这天,贾母回去后,姐妹们也就回园子吃饭了。还好,没有惹出什么事。

刘姥姥带着板儿去拜见熙凤:“明天我必须回家了。虽然只住了两三天,但没吃过的东西也吃了,没见过的东西也见了。难得老太太、姑奶奶、小姐们和各房间的姑娘们,都可怜我、照顾我。我也没有别的报答,只有天天给你们烧香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她越来越会说话了。熙凤笑着说:“你还先别急着高兴。都是因为你,老太太被风吹病了,我们的大姐儿也着了凉,正发烧呢。”刘姥姥忙叹口气:“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受不了劳累了。” 熙凤说:“她从来没像昨天那样高兴。过去到园子里逛,不过是到一两处坐坐就回去了。昨天因为想让你多逛逛,一个园子她倒走了一多半。大姐儿去找我,谁知道就发起热来。”刘姥姥说:“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陌生的地方,小孩不该去的。比不了我们的孩子,会走路了,坟地里边都敢去。一来可能是被风吹着了,二来可能是她的眼睛太干净,可能遇见什么神了。按我说,给她查一查书,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鬼神了。”这话提醒了熙凤,她叫平儿拿出说鬼神的《玉匣记》,让彩明读。平儿也不识字?彩明翻了翻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人在东南方遇到了花神。用四十张五色纸钱,向东南方四十步送神,大吉。”熙凤笑了:“对啊,园子里面的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碰上了。”她让人准备了两份纸钱,分别给贾母和大姐儿做了送鬼神的仪式。不久,大姐儿安稳地睡着了。

鬼这东西很有意思,你不怕它,它就怕你。所以,农村的小孩,即使到坟地里也不要紧,鬼不敢招惹他嘛。这鬼有点儿像恶劣的环境、挫折和打击等,比如说从小穿得很单薄的孩子,天多冷都没事;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天气一变凉他就感冒。现在,对孩子关心过度了,孩子反而容易生病了。举个特别的例子,现在很多家长冬天里怕孩子受冻,给孩子穿上一套又一套的厚衣服,然后将空调开到最高温。不用到外边,这孩子先中了暑,这可是在冬天啊。据说啊,孩子的眼睛很纯净,有“鬼眼”,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鬼神。看到了,鬼很可能就附在了身上,然后就得病了。不过鬼还是很容易对付的,要价不太过火,烧点纸钱就打发走了。这看起来怎么就像一场小游戏啊!是不是挺可笑的。不过,有时候确确实实对病人是挺管用的,这从科学上还真解释不了。有人说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可是对不懂事的孩子怎么暗示的?

熙凤高兴地说:“还是年纪大的人经验多啊。我这孩子老是得病,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刘姥姥一听,也就很痛快地介绍养育孩子的经验:“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太娇弱,受不了一点儿伤害。再说,她这么一个小孩子,太娇贵了,她承受不来啊。以后姑奶奶少疼爱她些就好了。”这是多么朴素的教育观念啊,也就是现在说的“再富不能富孩子”的意思啊。刘姥姥懂这个道理,熙凤懂吗?就算熙凤懂了,她能让自己的孩子去受苦吗?我们现在的父母呢?有些家长连孩子在学校里的值日都包办了,让孩子吃苦是不可能的。

熙凤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我想起来,她还没个名字,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一来借借你的寿,二来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生气,贫苦人起个名字,可能就压住她了。”“压住她”,大致意思就是能够把她的坏运气或者是过高的娇气压制住、###住。刘姥姥想了一想,笑着问:“不知她什么时候出生的?”熙凤叹口气:“出生的日子不太好,正巧是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有什么不好的?是因为那天牛郎织女的伤心故事,还是因为那天要祭祀鬼神?刘姥姥接着就有主意了:“这个正好,就叫她巧哥儿。这就是'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方法。姑奶奶一定要用我起的这个名字,保管她长命百岁。以后她如果有了不顺心的事,一定都会借着这个'巧’字遇难成祥,逢凶化吉。”起个好名字无可非议,但想仅仅靠起一个好名字,就解决所有问题,那纯粹是在做梦。据说,有时名字恰恰和人的命运相反。比如叫“富贵”的大都是一辈子受穷的,叫“有才”的也多是大字不识一个。再说了,姓“贾”,起名字更要注意了,贾巧儿的意思不就是“假巧儿”嘛,正好把意思颠倒了。

熙凤听了很高兴,赶忙道谢:“但愿上天像你说的那样保佑她。”她又叫过平儿来:“明天咱们有事,恐怕没有时间。你趁这个空儿把送给姥姥的东西准备好,她明天一早就方便了。”刘姥姥忙说:“不能多破费了。已经打扰你们这些天了,再拿着东西走,那我心里就更不安了。”熙凤摆摆手:“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家常用的东西。不管好不好,带回去你们的街坊邻居看着也热闹,也算没白进一次城。”这时,平儿走过来说:“姥姥到这边来看看吧。”

刘姥姥忙跟着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的东西。平儿一一地拿给她看:“这是昨天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件厚密的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件柞蚕丝的绸子,做袄儿和裙子都挺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可以过年时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皇宫做法的点心,比你们买的好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天装瓜果来的,现在这里装了两斗皇家粳米,熬粥是最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的。这两包每包里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者买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接着,她又笑着轻轻地说:“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头巾,一包绒线,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然是旧的,我也没大穿,你要嫌弃我就不敢说了。”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她这些东西,又这样谦逊,忙念着佛说:“姑娘说哪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嫌弃!我就算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东西啊。只是我不好意思的,收了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着说:“别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我才这样做。你放心收下吧,我还想向你要东西呢,到过年的时候,你把你们晒的野菜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等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只要带这些就行了,别的都不要了,别再费心忙活了。”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平儿道:“你只管睡觉去。我替你收拾好了,就放在这里,明天一早派小仆人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的。”

刘姥姥更加感激不尽,又去向熙凤表示感谢、告辞,然后又回贾母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梳洗好了就要告辞。因为贾母身体不舒服,人们都过来问候,派人出去请大夫。一会儿,老婆子禀报说大夫来了。大伙请贾母进帐子里去坐。贾母不在乎地说:“我这么老了,都能当他奶奶了,还藏着干什么!不要放帐子了,就这样看病吧。”老婆子们赶快拿过一张小桌来,又放下一个小枕头,然后让大夫进来。

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领着王太医走进来。王太医不敢走中间,只走旁边的台阶。有两个老婆子在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老婆子在前边带领着,又见宝玉迎了出来。贾母穿着青皱绸和胎羊皮做的褂子,端坐在床上,两边四个不到十岁的小丫环捧着打苍蝇的拂尘和盛漱口水的小盆等东西,还有五六个老婆子成雁翅形状排在两旁,大屏风后边隐隐约约还有许多穿红挂绿、披金戴银的人。王太医不敢抬头乱瞧,赶忙上前问好。他穿者六品的官服,级别相当于正县级。贾母一看就知道是太医,也就是皇家医院的医生了,她笑着说:“大夫好!”接着又问贾珍:“这位大夫贵姓?”贾珍赶快回答:“姓王。”贾母说:“过去皇家医院的老大夫王君效,医术非常的高。”王太医赶忙行一个礼说:“他是我的叔爷爷。”贾母笑了:“原来这样,那我们两家也算是多代的老交情啊。”她把手放在小枕头上。老婆子拿过一个小板凳放在小桌子前面,王太医一条腿弯着坐下,歪着头摸了会儿脉,就欠身低头退了出去。贾母着说:“受累了。珍儿快去伺候茶。”

贾珍、贾琏他们带着王太医出去到了外书房。王太医说:“老夫人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也不用吃药,注意吃饭清淡些,注意保暖,很快就好了。我写个方子放在这里,如果老人家想吃药就吃,不想吃也就算了。”这时,奶妈抱着大姐儿出来,笑着说:“王老爷也给我们看看病吧。”王太医听说,赶快站起身,左手托着大姐儿的手,右手摸了摸脉,又摸了一摸头,又让伸出舌头来瞧了瞧,笑着说:“我说了姐儿肯定要骂我了。只要饿两顿就好了。不用吃煎的药,我送过丸药来,睡觉前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行了。”说完,他告辞走了。

贾珍等人拿了药方,向贾母详细地汇报,把药方放在桌上就都走了。这里王夫人和李纨、熙凤、宝钗姊妹等人见大夫出去了,才从大屏风后便转了出来。

刘姥姥见不忙了,才走上来向贾母告辞。贾母说:“以后有空儿一定要再来。”接着她叫鸳鸯:“好好送送刘姥姥。我身体不舒服,不能送你了。”刘姥姥又道了谢,才告辞和鸳鸯出来。到了下房,鸳鸯指着炕上一个包袱说:“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都是往年过生日、过节别人孝敬的,老太太从不穿别人做的,放着也可惜,都是一次也没穿过的。昨天叫我拿出两套儿送给你,希望你不要笑话。这盒子里是你要的点心。这个包里是你前天说的药,有梅花点舌丹、紫金锭、活络丹、催生保命丹,每一样用一张药方单子包着。这是两个荷包,带回去玩吧。”嚯,放的东西够全的。

鸳鸯说着,解开系荷包的带子,掏出两个有如意和毛笔图案、谐音叫“必定如意”的银锭子,也就是两个银元宝来。她笑着说:“荷包你拿,这个留下给我吧。”刘姥姥做梦也没想到还给这么多东西,早高兴糊涂了,只知道在那里不停地念佛,听鸳鸯这么说,赶紧说:“姑娘喜欢,留下就行。”鸳鸯见她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就赶紧又给她装上,笑着说:“开玩笑呢,我有很多呢。留着过年时给小孩子们玩吧。”这时,就见一个小丫环拿着一个成窑出的茶杯来递给刘姥姥,她说:“这是宝二爷给你的。”没想到东西源源不断啊,文物都开始白送了,刘姥姥更激动了:“这是怎么说的。我那一世修的这样的福气啊。”说着,她就接了过来。她表现得这样好,鸳鸯也高兴了:“前天我让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如果不嫌弃,我还有几件衣服,也送你吧。”刘姥姥又忙着道谢。鸳鸯真的又拿出两件衣服给她包好。刘姥姥准备去向宝玉、众姐妹和王夫人等人表示感谢并且告个别。鸳鸯说:“不用去了。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接见客人,以后我替你把意思说给他们。有空了再来玩。”她又对一个老婆子:“到二门上去叫两个小男孩来,帮着姥姥拿上东西送出去。”老婆子答应了,又和刘姥姥到熙凤那里拿上所有的东西,在角门上命令小仆人们搬了出去,一直把刘姥姥送上车去。

再说宝钗她们吃了早饭,又都到贾母那里问候,然后回园子。快分手的时候,宝钗叫住黛玉:“颦儿,你跟我来,我有一句话问你。”黛玉就跟着宝钗来到了蘅芜苑。进了屋,宝钗坐下笑着说:“你跪下,我要审问你。”黛玉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奇怪地问:“宝丫头疯了!你审问我什么?”宝钗冷笑着说:“好一个千金小姐!你满嘴说的是什么?你要老老实实地交代。”黛玉心里开始犯嘀咕,可还是笑着说:“我说什么了?你就是想挑我的错吧。你倒是说出来我听听。”宝钗仍然笑着说:“你还装傻呢。昨天说酒令的时候,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黛玉这才想起昨天没小心,就说了《牡丹亭》《西厢记》里的句子,想想也有些害羞,脸就红了。她一下搂着宝钗,哀求说:“好姐姐,我没注意随口说的。你这次教育了我,我再也不说了。”宝钗笑了:“我是听你说的那些诗句太陌生,所以请教你。”黛玉继续哀求:“好姐姐,你别告诉别人,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宝钗见她羞得脸通红,又不停地求饶,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宝钗拉着黛玉坐下喝茶,慢条斯理又诚恳地说:“你当我是谁,我也很淘气的。小时候也是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也爱藏书。过去大家庭人很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起学习,都怕看正经书。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像这些《西厢记》《琵琶记》《元曲选》等书籍都有。他们是背着我们看,我们也背着他们看。后来大人知道了,又打又骂,又撕又烧,随后也就不读了。咱们女孩儿家不认识字反倒更好。男人们读书如果不明白事理,还不如不读书的好,更何况你我呢。作诗、写字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你我应该做的事,当然也不是男人分内的事。男人们读书明理,扶助皇帝,治理百姓,这样才好。只是现在没有听说有这样的人,大部分人读了书倒变得更坏了。这就算书害了他,可惜的是他也把书糟踏了,所以还不如务农、做买卖,那样起码没有什么大害处。你我这样的女孩子,只应该做些针线、纺织的事情才对,偏偏又认识字。认识了字,如果只读那些正派的也就算了,最怕的是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改变了品行,那可就无药可救了。”这一席话,说得黛玉只能低着头装作喝茶,心里暗暗服气,嘴里只能不停地答应一个字――“对”。

在大家行酒令的时候,宝钗听出黛玉提到了《西厢记》,感到很惊讶。过去有句话,叫“女不读《西厢》”,这本书在过去大致上就算是黄书、禁书了。不过,宝钗并没有向贾母她们举报黛玉,而是偷偷地找来黛玉进行了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地教育,为了使黛玉能够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宝钗把自己也读过杂书的“丑事”都坦白了。我常常想,宝钗应该也是喜欢文学的,不然她不可能写出那么好的诗来。不过,在当时的社会,女子读书确实没有用。女子读多了书,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爱情追求,只能使自己变得更痛苦。宝钗的选择,应该也有几分无奈吧。古代读书是为了什么?主要是为了科举,再就是为了以后当官。宝钗对读书的认识也是这样的,这种认识不高雅,但没有多大错误吧。现在读书为了什么?大部分人读书是为了休闲娱乐。中小学生无论读什么书都是为了参加高考,也就是把读书看作是进入大学的“敲门砖”,至于其它目的,好像没多想。

宝钗和黛玉正说着话,忽然见素云进来说:“我们奶奶请二位姑娘商量重要的事。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史姑娘、宝二爷都在那里等着呢。”宝钗奇怪地问:“又是什么事?”黛玉说:“咱们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她们两个人就来到了稻香村,果然见到大家都在那里。

李纨见了她们两人,笑着说:“诗社刚建立起来,就有人要打退堂鼓了,四丫头要请一年的假呢。”黛玉笑着说:“都是老太太昨天一句话,又让她画什么园子图儿,她当然乐意请一年假了。”探春笑着说:“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又笑着说:“可是呢,都是她一句话。她是谁的姥姥,干脆叫她'母蝗虫’好了。”“蝗虫”就是蚂蚱,特别能吃。这是讽刺刘姥姥贪吃吧。大家一听,都笑起来。宝钗笑着分析:“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说到顶点了。也多亏凤丫头不识字,所以她的话不过是比较通俗的玩笑罢了。颦儿这张刁钻古怪的嘴,那可就了不得了,她用“春秋笔法”,把那些俗言粗语,略加修饰,巧妙简练地说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个字,把昨天的情景全都表现出来了。”“春秋笔法”,就是指用曲折含蓄的说法,委婉地表达批评、讽刺或表扬。大伙儿都说:“你这一注解,也就不比她们两个人差了。”

李纨赶快强调开会的的主题:“我请大家商量商量,给她多长时间的假。我给了她一个月,她嫌少。你们怎么看?”黛玉说:“论理一年的假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现在要画当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弄颜色,又要……”盖用了一年,画怎么能用两年呢?这是一个善意、小小的讽刺把?她刚说到这里,大伙儿都知道她是要取笑惜春,就都笑着问:“还要怎么样?”黛玉自己也憋不住了,先笑着说:“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地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黛玉边说边比划忙忙活活的样子,大伙都拍着手笑起来。宝钗又评价说:“'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地画’,这句话最妙。昨天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回想起来却没有滋味。你们仔细想想颦儿这几句话,虽然平淡的,回想却有滋味。我都笑得动不了了。”这宝钗老是在夸奖黛玉,是因为想着安慰一下她呢,还是想着讨好她?不过,她对笑话的看法确实很独到。昨天刘姥姥那一套,可笑但没回味,是搞笑不是幽默。真正的幽默,应该是越琢磨越想笑,笑了以后还想琢磨,每次琢磨起来都想笑。

惜春假装生气地说:“宝姐姐越夸,她就越逞强,这会儿又开始取笑我了。”黛玉忙拉她说:“我先问问你,是只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大家都画在上面呢?”惜春说:“原来是想只画这园子的,昨天老太太又说,如果只画园子,那就成了图样了,让我连人都画上,就像古代的'行乐图’一样才好。我又不会用工笔画楼台,又不会画人物,但也不好说不行啊,正为这件事为难呢。”难道惜春什么都不会?那不可能,她好像主要是画山水画。黛玉说:“人物还算容易画,你会画昆虫吗?”李纨奇怪地说:“你又乱说了,这个画上用得着昆虫吗?点缀一两只小鸟倒还可以。”黛玉笑着说:“别的昆虫不画也就算了,如果昨天的'母蝗虫’不画上,那难道不是丢了一个好典故吗?”大家听了,又都大笑起来笑起来。黛玉自己已经笑得不行了,两只手捧着胸口,坚持着乘胜追击,继续往下说:“你快画吧,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作《携蝗虫大嚼图》。”大家哄堂大笑,前仰后合。这时,就听“咕咚”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倒了。大家急忙去看,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那椅子本来就没有放稳,她又是全身压着背子大笑,不提防一歪,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幸有墙壁挡住,才没有摔到地上。这下,笑声又达到了一个高潮。宝玉赶紧上去把她扶了起来,大家渐渐地止住了笑。

宝玉对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明白了,就走到里间屋,把镜子上的盖布揭下来,照了一照,发现两鬓的头发略微松了些,赶忙打开了李纨的的梳妆匣子,拿出梳头发的小刷子,对着镜子刷了两下子,然后把东西放好,才又出来。她指着李纨埋怨:“是让你带着我们做针线活、学道理的道理呢,你却带着我们胡闹。”李纨笑着反击:“你们听听她的不讲理的话。她带着头胡闹,还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真恨死我了,老天保佑以后你伺候一个野蛮的婆婆,再加上几个胡搅蛮缠的大姑子、小姑子,看你那时候还能不能。”

黛玉的脸又红了,拉着宝钗转移话题:“咱们放她一年的假吧。”宝钗不急不慢地叫着惜春的诗号“藕榭”,开始发表她的绘画理论:“我有一句公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然会画,但不过是用简练笔法的写意画。这园子像画儿一样,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到好处。你就照着这样儿往纸上一画,效果肯定不好。这就要想好远近、大小的安排,主次要分明,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先准备一个草稿,然后再仔细琢磨,才能画得好。第二件事,这些楼台亭阁,一定要早定好位置。一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倒了,门窗也装反了,台阶也裂缝了,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画在帘子上,那可就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穿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如果一笔画不好,画乱了头发是小事,画肿了手、瘸了腿,那可就太难看了。我看,这个工作还是比较难的。一年的假太多,一月的假就太少,还是给她半年的假,再派宝兄弟协助她。这不是让宝兄弟教着她画,那样反倒更耽误事儿。为的是,如果她有不太明白的事情,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外边的画家。”好嘛,宝钗绝对是一位绘画大师,起码是一位绘画理论大师。

宝玉高兴地说:“这话说得好。詹子亮工笔画楼台最好,程日兴画美人是绝技,我现在就找他们去。”詹子亮,应该就是那位詹光吧。宝钗赶紧拦住他:“我说你是“无事忙”吧,刚说一句你就要跑了。等商量好了再去。先说说用什么纸画呢?”宝玉抢着说:“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吸水。”宝钗冷笑着说:“我说你不懂吧!那雪浪纸是写字、画水墨山水的。用它来画这幅画,又不托色,又难往上涂颜色,画不好,纸也就糟蹋了。”这宝钗,引着别人犯了错误,又开始讽刺、批评了,你倒是早公布答案啊。现在很多老师教学也是采用这种“引蛇出洞”老办法。

宝钗又对惜春说:“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原先盖这园子的时候,就有一张详细的规划图纸,虽然是工匠们画的,距离、方向是错不了的。你向太太要出那张图,比着纸的大小,到凤丫头哪里要一块厚重的丝绢,让外边的画师涂上矾,让他们照着这图纸打个草稿,添些人物就行了。青、绿颜颜料、金粉、银粉都让他们给配制。你们也得另外准备风炉子,预备化胶、洗笔。还必须有一张大桌子,铺上毡子。你们那些碟子也不全,笔也不全,都得重新准备啊。”惜春说:“我哪里有这些东西啊?原来也就是随手画点画吧。颜料和画笔都不全。”

宝钗接着说:“你应该早说啊。这些东西我还有一些,如果需要我就送过来。不过要画大画,必须另外准备齐全。今天我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去向老太太要去。我说着,宝兄弟写。”宝玉早就准备好纸笔了,听宝钗这么说,马上提起笔来认真听着。宝钗就开说了:“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笔四支,中染笔四支,小染笔四支,大南蟹爪笔十支,小蟹爪笔十支,须眉笔十支,大著色笔二十支,小著色笔二十支,开面笔十支,柳条笔二十支,箭头朱颜料四两……”哇。这串话,别说我们了,连宝玉都快听糊涂了,只有心里不停地叹服了。

宝钗不停地往下说:“大粗碗二十个,五寸粗碟十个,三寸粗白碟二十个,风炉两个,沙锅大小四个,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只,一尺长白布口袋四条,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个抽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黛玉忙接上了话:“铁锅一口,锅铲一个。”宝钗有些奇怪地问:“要这干什么?”黛玉笑着说:“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着颜料吃啊。”大家都笑起来。宝钗笑着解释:“你哪里知道。那粗色的碟子受不了火烤,不用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儿上,一碰上了火就要炸裂。”其他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这样。”

黛玉又看了看单子,拉着探春悄悄地说:“你看看,画幅画,怎么又要箱子,又要锅碗。可能是她糊涂了,把她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立刻憋不住笑了,她说:“宝姐姐,你还不拧他的嘴?你问问,又在编你的什么笑话。”宝钗笑着说:“不用问,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吗!”说着,她走上去,把黛玉按在炕上,就要拧她的脸。黛玉赶紧哀求:“好姐姐,饶了我吧!颦儿年纪小,说话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好好教育我。姐姐不饶我,我还能去求谁呢?”大家也听不出她话里有话,都笑着劝:“说得太可怜了,连我们的心也软了,快饶了她吧。”宝钗本来是和她闹着玩,忽然听她又说到刚才和她谈的看杂书的话,也就不好再和和她胡闹了,就放开了她。你说,黛玉提刚才说杂书的事情,是在表示对宝钗的服气呢,还是用宝钗也读过杂书这件事来威胁她呢?应该是在表示服气和求饶吧。黛玉笑着说:“到底是姐姐,要是换了我,肯定是不会宽饶的。”宝钗指着她笑着说:“怪不得老太太疼爱你呢,大家都爱你聪明伶俐,今天我也特别地疼你。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真的转过身来,宝钗用手给她把头发拢上去。宝玉在旁边看着,感到这个场面特别得好,就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让她抿了鬓角的头发,应该留着,这时候再让宝钗帮她抿上去。宝玉是不是觉得两个美人在一起,特别的完美。或者,他觉得宝钗在关心别人时,行动特别地美。他正胡思乱想呢,就听宝钗说:“写完了,明天去禀告老太太吧。家里如果没有,就拿钱去买来,我帮着你们安排。”宝玉赶忙收好了单子。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吃了晚饭后,又都到贾母那里问好。贾母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累着了,又找了凉。她歇了一天,又吃了药,到晚上也就好了。

到了明天,大观园的绘画工程是不是就要开始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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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王熙凤举办寿筵 …
再说王夫人,见贾母没有什么大病,才放了心,就找来熙凤,让她准备给贾政送些东西。正商量着,贾母派人来叫,王夫人忙带着熙凤过去了。王夫人问候说:“现在身体舒服些了吧?”贾母说:“今天感觉很好。刚才你们送来小野鸡汤,我尝了一尝,味道很好,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舒服。”王夫人笑着介绍:“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她有这份真孝心,也不枉老太太平常那么疼她了。”贾母点头笑着说:“难为她想着。如果还有生鸡肉,再炸上两块,用盐浸一浸,喝粥有味儿。”熙凤赶紧答应,立刻就派人去厨房传话。

贾母又对王夫人说:“我叫你来,没有别的事儿。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我就早想给她过生日,偏巧遇到一些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咱们大家好好地乐一天。”王夫人笑着说:“我也有这个想法。既然是老太太高兴,要不就定下来?”贾母说:“过去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做法太俗气了,也搞得太疏远了。我出个主意,保证很有意思。”王夫人忙说:“老太太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贾母笑着说:“我想,咱们也学那小户人家,大伙凑份子,多少照这些钱去办,你说好玩不好玩?”王夫人笑着说:“太好了,具体该怎么凑呢?”贾母一听说好,更来了兴致,忙着派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人,又让人请姑娘们和宝玉过来,另外把贾珍媳妇,以及赖大媳妇等有头脸有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这生日够隆重的,都兴师动众了。也没听到熙凤谦虚、推辞几句,可能她觉得很应该吧。或者给她过生日,也还是为了贾母高兴,所以没什么客气的。

那些老婆子赶忙分头走了,请的请,叫的叫,没到一顿饭的工夫,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薛姨妈和贾母对坐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坐在屋门前的两张椅子上,宝钗姐妹就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面前,地下满满地站了一地。贾母叫人拿了几个小板凳来,给赖大妈等几个年纪大、有地位的老婆子坐。贾府的老规矩是,年龄大、伺候过父母的仆人,比年轻的主人还有地位,所以尤氏、熙凤等人只能站着了,赖大的妈妈等三四个老妈妈谦虚了一下,也就都坐下了。

贾母笑着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谁会不凑份子呢?有和熙凤关系好的,心甘情愿掏钱的;也有害怕熙凤的,巴不得有机会讨好一下。再说,这些人都是拿得起钱的,所以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贾母先带头:“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着说:“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和王夫人说:“我们不敢和老太太一样,应该低一等,每人十六两吧。”现在也是这样啊,凑份子也好,捐款也好,不能比规定的少,但也不能多,不然就与自己的身份不符了。比如说,大家都凑一百元,你掏了一百五十元,大家就会想:“什么意思?显摆你有钱?让大伙跟着难堪?”超过了领导,那就更不行了。所以说,做好事也有个级别问题。

尤氏和李纨也笑着说:“我们应该再低一等,每人十二两吧。”贾母忙对李纨说:“你孤儿寡母的,怎么能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吧。”熙凤说:“老太太别高兴,先算一算帐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了,又想替大嫂子出十二两,现在说着高兴,一会儿又心疼了。你以后肯定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她使了个计策,骗着我拿出三四个份子钱来,我还做梦呢。’”大伙都被她逗笑了。贾母就问:“你说怎么办?”熙凤笑着说:“生日还没到呢,大家的好意我已经承受不了了。我一个钱不出,还惊动这么多人,心里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份钱我替她出了吧。到了生日那一日,我多吃些东西,就算享了福了。”熙凤做事就是漂亮,说说笑笑间就把事情办了,又自然,又有情。邢夫人等人听了,都说“很好”。贾母答应了。

熙凤又笑着说:“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还得出林妹妹和宝兄弟的两份钱。姨妈自己二十两,又要出宝妹妹的一份钱,这还算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出得少,又不替别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贾母笑着说:“这话说得太对了。要不是你,我又让她们给骗了。”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只要把她们姐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出多出少,每位负责出一份钱就行了。”这应该指的是迎春和探春姐两个吧。这个办法确实不错。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妈站起来笑着说:“这不反了吗!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不向着婆婆和姑姑,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生人,内侄女反而成了“外”侄女了。”赖大妈还算有些地位,敢开玩笑,开得也不错。贾母与大伙儿都大笑起来了。

赖大妈接着问:“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当然也应该低一等了。”贾母说:“这可不行。我知道你们这几位都是财主,地位低,但钱多。你们和她们一样才行。”这几位老妈妈连忙答应。贾母又说:“姑娘们就表示一下,每人拿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行了。”她又回头叫鸳鸯来说:“你们也凑几个人,商量凑一些。”鸳鸯答应着,出去一会儿,带着平儿、袭人、彩霞以及几个小丫鬟进来,也有凑二两的,也有凑一两的。贾母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人做生日,怎么还在这里凑钱?”平儿笑着回答:“我私下里单独一份,这里是集体行动,应该再出一份。”贾母笑了:“这才是个好孩子。”

熙凤又笑着说:“上上下下都全了。还有两位姨奶奶,她们凑不凑,也该问一声儿。如果不问,她们会以为瞧不起她们了。”贾母忙说:“对啊,怎么倒忘了她们!叫一个丫头问问去。”刚说完,早有丫环去问了。过了半天,小丫环回来说:“她们每位也出二两。”贾母高兴地说:“好好算算,总共有多少钱。”尤氏低声地骂熙凤:“你这个不知足的东西!有这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知足,又拉上那两个苦命人干什么?”熙凤也轻声地说:“你少胡说,离开了这里,我再和你算帐。她们俩人有了钱也是便宜了别人,不如拿来让我们乐呵乐呵。”

这时,帐算好了,一共凑了一百五十多两。贾母说:“一天唱戏、喝酒花不了。”尤氏接着说:“两三天的花费都够了。首先,让我们的戏班唱戏,唱戏的钱省下了。”贾母说:“凤丫头说哪个戏班好,就请哪个戏班。”熙凤说:“咱们家的班子都听得太熟了,还是花几个钱请一个戏班来听听吧。”贾母说:“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干脆让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好好地享受一天吧。”尤氏答应着。大伙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着贾母有些困乏了,才陆续地走了。

尤氏等人送邢夫人、王夫人她们走了,就到熙凤的家里商量怎么举办生日宴会。熙凤说:“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去做就行了。”熙凤确实是这样做的,为了讨好贾母,她连婆婆和姑姑都“卖”了。尤氏笑着说:“你这个东西,运气也太好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叫我们呢,原来就为这件事。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感谢我呢?”熙凤笑着说:“你别胡扯,我又没叫你来,谢你干什么!你怕操心?你现在就去和老太太说,要她再另外派一个人就是了。”尤氏笑着说:“你们看她都狂成什么样了!我劝你收着点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她说的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说了一会儿话,尤氏等人就回去了。

第二天,就有人把银子送到宁国府来,尤氏刚刚起来梳洗,就问是谁送过来的,丫环们回答:“是林大娘。”尤氏就让把她叫进来。丫环去下房,把林之孝媳妇叫了过来。尤氏让他在脚踏上坐下。“脚踏”,就是坐在床上或大椅子上的时候垫脚用的小板凳,也叫小杌子,也可以单独坐。尤氏边梳洗边问:“这一包银子共多少两?” 林之孝媳妇回答:“这是我们下人的银子,凑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呢。”正说着,丫环们汇报:“那边府里太太和姨太太派人送份子钱来了。”尤氏笑着说:“小东西们,专会记这些没用的话。昨天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要学小户人家凑份子,你们就当正事儿说了。还不快迎接进来,好好招待喝茶。”丫环们赶快迎接进来,一共两封银子,连宝钗、黛玉的份子都有了。两封银子,那就是一百两了。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媳妇说:“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和底下姑娘们的。”“底下姑娘”就是丫环们。尤氏问:“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 林之孝媳妇说:“奶奶过去吧,她的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出。”这是说李纨的份子钱吧。

尤氏梳洗完了,就坐车来到荣国府,先去见熙凤。熙凤已经把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她:“都齐了吗?”熙凤笑着说:“都齐了,快拿了去吧,丢了我可不管。”尤氏笑着说:“我有些信不过你,必须当面点一点。”说着,她就真的点了起来,发现就缺李纨的那一份。尤氏笑了:“我说你糊弄鬼呢,怎么没有你大嫂子的?”熙凤也笑着说:“那么多钱还不够用吗?少一份就少一份吧,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说:“昨天你在大家伙儿面前做了好人,今天又和我赖,这是绝对不行的。我向老太太要去。”熙凤笑着说:“我看你越来越能了。明天有了事,我也按规矩办,丁是丁,卯是卯,你也别埋怨啊。”尤氏笑了:“你也知道害怕啊。不看你平常那么孝敬我,我才不会放过你呢。”说着,她把平儿的一份钱拿出来说:“平儿,把你的钱拿回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立刻就明白了,但还是笑着说:“奶奶先用着,如果剩下了再赏给我是一样的。”尤氏笑着说:“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送个人情啊。”平儿只好收下。尤氏又开玩笑说:“我看你主子这么抠门,弄那么多钱到哪里用去!用不完,明天就只好带棺材里去了。”

她说着,就去了贾母那里。先请了安,说了两句话,又到鸳鸯房间里,想听听鸳鸯的主意,看怎么讨贾母的喜欢。两个人商量好了,尤氏又把鸳鸯二两银子还给她说:“根本用不完的。”说着,她就走出来,又到王夫人那里说了一会儿话。趁着王夫人进了佛堂,她把彩云的份子钱也还了。见熙凤不在跟前,尤氏把周姨娘和赵姨娘两个人的钱也还了。她们两个人还不敢收。尤氏说:“你们生活这么困难,哪里有这些闲钱?就算凤丫头知道了,有我去对付。”她们听了,才千恩万谢地收下。该退的钱都退了,尤氏就放心地坐车回家了。

转眼就是九月初二日,园子里的人们都听说尤氏活动组织得十分热闹,不但有唱戏的,连玩杂技的和说书的盲艺人都有。李纨对姐妹们说:“今天是诗社聚会的日子,千万别忘了。宝玉还没来,他肯定只想着看热闹,把高雅的文学抛一边了。”说着,让丫环去请宝玉。丫环回来说:“花大姐姐说,他一早就出门了。”大家都很奇怪:“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可能外出啊!”又让翠墨去请。过了一会儿,翠墨回来说:“真的出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参加葬礼了。”探春还不死心:“不可能啊。你叫袭人来,我问问她。”正说着,就见袭人来了。李纨等人都对她说:“不管他有什么事,今天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么高兴,两边府里上上下下都捧场,他倒走了。第二件,这是诗社聚会的日子,他也不请假,就私自跑了!”袭人叹口气说:“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今天有重要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很快就能赶回来的。今天一大早起来,他又要白衣裳穿,可能是北静王府里的哪个爱妾去世了。。”李纨等人就说:“如果真是这样,也该去走一趟。不过,现在也该回来了。”大伙儿商量说:“咱们先写诗,等他回来罚他。”这时,贾母已经派人来请了,这些人就暂停了文学创作,都赶了过去。袭人汇报了宝玉的事,贾母很不高兴,命令人赶快去接他。

原来宝玉心里想着一件私事,头一天就告诉茗烟:“明天一早我要出门,你准备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让别人跟着。告诉李贵,我到北静王府里去了。如果有人找我,让他拦住,说很快就回来了。”茗烟也弄不清他搞什么名堂,只能说什么做什么了。这天一早,他就准备了两匹马在后门等着。天亮了,就见宝玉全身穿着素白的衣服,从角门出来,一言不发就跨上马,一夹马,顺着街就跑下去了。茗烟也只能跨马赶了上去,在后面追着问:“到哪里去啊?”宝玉反问:“这条路是到哪里去的?”茗烟说:“这是出北城门的大道。出了城门冷冷清清没的,没什么可玩的了。”宝玉点点头说:“冷清的地方正好。”说着,他就又抽马,很快出了城门。茗烟只能紧紧跟着。

一气跑出七八里路,渐渐看不到人了,宝玉才勒住马,回头问茗烟:“这里有卖香的吗?”茗烟说:“香倒时有,不知是哪一种?”宝玉想想说:“别的香不好,必须是檀香、芸香、降香三种。” 这么荒凉的地方,哪有这种名贵的香,过去倒还有便宜的香,如果是现在,就只有熏蚊子的蚊香了。茗烟笑着说:“这三样可难办。”看宝玉挺着急的,茗烟又出主意:“要香干什么?我见二爷常带的小荷包有散香,找一找看看。”一句提醒了宝玉,他拿出小荷包摸了一摸,竟然有两小块沉速香,心里有些高兴:“只是有些不够恭敬。”

他又要香炉。茗烟拍着手说:“这算了吧。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为什么不早说,能带来就好了”宝玉叹口气:“你这糊涂的东西,如果能随便带来,我刚才就不用那么没命地跑了。”茗烟想了想,又出了个主意:“我想二爷不止用香炉,恐怕还要用别的东西。这也不是难事。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去吧。”说着,就打着马往前跑,边跑边回头说:“这水仙庵的尼姑经常到咱们家去,咱们去借香炉,她肯定会答应的。”茗烟也说:“别说这是我们家赞助的,就是到不认识的庙里借,他们也不敢拒绝啊。对了,平时二爷最讨厌这水仙庵,今天怎么又这样喜欢它了?”宝玉说:“我讨厌它,是因为恨那些俗人们也不管什么原因,就胡乱地盖庙供神。他们听了些野史小说,就当了真事。比如这水仙庵里面供的是洛神,所以叫水仙庵。他们不知道从来就没有洛神,那不过是是曹子建的谎话。不过,它今天倒正合我的心事,所以借它用一下。”

曹子建,就是三国的曹植,他写过浪漫主义爱情名篇《洛神赋》。这篇文章牵涉到曹植与他的哥哥魏文帝曹丕的妃子甄氏之间的一段错综复杂的感情。甄氏死后,曹植梦见与她在洛水相遇,于是写了《感甄赋》,后改名为《洛神赋》。传说洛神的名字叫做伏妃,是伏羲的小女儿,玩耍时淹死在洛水,死后被封为洛神。宝玉说“今天倒正合我的心事”,应该是说水仙洛神的故事与他想祭奠的人有一些相似吧。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水仙庵门前。老尼姑见宝玉来了,激动得不行了,赶忙上来问好。宝玉进去,也不跪拜洛神的塑像,只是仔细地观赏。塑像虽然是泥塑的,却真有《洛神赋》描写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样子。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体态轻盈柔美像受惊后翩翩飞起的鸿雁,身体健美柔曲像腾空嬉戏的游龙;明丽的如同清澈池水中婷婷玉立的荷花,明亮洁白就像是是朝霞中冉冉升起的太阳。看着看着,宝玉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来。老尼姑过来敬茶,宝玉就向她借香炉。老尼姑去了大半天,连供品、纸糊的马都拿来了。宝玉说:“一概都不用。”他让茗烟捧着香炉走到后院,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块干净地方儿。茗烟说:“井台儿上怎么样?”宝玉点点头,一起来到井台上,把香炉放好。

宝玉掏出香来点上,含着眼泪施了施礼,转身叫茗烟拿起香炉。茗烟答应着,但没动手,只是忙着趴下磕了几个头,嘴里还直念叨:“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天这次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祀的阴魂虽然不知道姓名,但是想来应当是人间数第一、天上无双,非常聪明、非常美丽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说出口,让我代他祭奠吧:如果你的鬼魂有情,把二爷当成知己,就应该时常来看望二爷。你在阴间保佑二爷下辈子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相依相伴,千万不要让他又托生成脏男人了。”说完,他又磕了几个头,才爬了起来。这家伙越来越会讨好领导了。

宝玉都憋不住笑了,他高兴地踢了茗烟一脚说:“别胡说,让别人听了笑话。”茗烟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我已经和老尼姑说了,二爷还没吃饭,叫她随便做些东西吃,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天咱们府里大摆宴席,非常热闹,二爷为这才躲了出来的。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心意了。如果不吃东西,那是绝对不行的。”宝玉说:“既然已经不看戏、喝酒了,祭奠的意思表达了,随便吃些素食就不要紧了。”茗烟说:“对,就这样做。不过还有,咱们来这里了,是不是还有人不放心。如果有人不放心,二爷必须进城回家去才对。赶快回去,第一可以让老太太、太太放心;第二本来就已经祭奠完了嘛。再说,就算是回家看戏喝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的,不过为了陪着父母尽孝心啊。二爷如果让老太太、太太担心,就是刚才受拜祭的阴魂心里也不安啊。”宝玉笑了:“你的意思我猜到了,你担心只有你自己跟我出来,怕担责任、受惩罚,所以就拿大道理来来劝我。行啊,我确实也已经完成心愿了,赶紧回家,大家都放心,也算两全其美吧。”茗烟高兴地说:“这就更好了。”说着,两个人来到禅堂,果然见老尼姑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素菜,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点。茗烟说服人的技巧提高了,拐弯抹角,以情动人,什么招都会用了。

两个人骑上马,进了城,仍然从后门进去,急忙忙地回到怡红院。袭人等人不在屋里,几个老婆子见他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都赶着说:“阿弥陀佛,可来了!把花姑娘都急疯了!那边正在摆酒席呢,二爷快去吧。”宝玉赶紧把白衣服脱了,自己去找了礼服换上。他问在什么地方坐席,老婆子说在新盖的大花厅。

宝玉径直去了花厅,刚到穿堂那边,就见玉钏儿独自坐在走廊下流泪,一见他来,擦擦眼泪说:“凤凰宝贝来了,快进去吧。如果过一会子还不来,就闹翻天了。”宝玉陪着笑说:“你猜我到哪里去了?”玉钏儿也不回答,只顾擦眼泪。玉钏儿为什么哭?宝玉不回家,王府人只会怪袭人啊!宝玉为什么特别想告诉她自己去那里了?宝玉祭奠的应该是金钏儿吧。这天好像就是金钏儿的生日,玉钏儿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才哭的吧。

宝玉赶忙进了大厅,大家真的想得到宝贝一样高兴。宝玉给熙凤行礼祝贺。贾母、王夫人问他到底去哪里了。宝玉只是回答:“北静王的一个小妾昨天去世了,我去吊丧了。他哭成那个样子了,我也不好丢下他就回来,所以多呆了一会儿。”贾母严肃地警告他:“以后再偷着跑出去,一定让你老子打你。”宝玉赶紧答应着。贾母又要打小跟班,大伙赶紧说情。贾母刚才是不放心,当然发狠要打这个打那个,现在见他回来了,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哪里顾上打人呢,她还担心他不舒服,或者没吃饱,路上受了惊吓什么的,反而着急地去安慰他。袭人也赶紧过来伺候。大家接着看戏。这天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人都看得很入迷,有的流泪,有的叹息,更有人骂了起来。骂谁?当然是骂戏里的坏蛋了。

喝酒看戏当然是很热闹了,不过,喝醉了酒会不会有人闹事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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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王熙凤捉奸动怒 …
宝玉和姐妹们坐在一起看《荆钗记》。《荆钗记》演的是王十朋和钱玉莲悲欢离合的故事。王十朋本是个穷书生,后来中了状元,但是听说玉莲已经投江死了,心中十分悲伤。后来,他就到码头拜祭。林黛玉看到祭祀的《男祭》这一出戏,就对宝钗说:“这王十朋也太不通道理了,干嘛非跑到江边上来干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的源头都是一样的,不管在哪里舀一碗看着哭一哭,也就尽心尽意了。”这个说法倒是很率性,但也很奇怪。宝钗没有搭腔。宝玉回头要热酒敬熙凤。黛玉这句话,该不会提醒宝玉不该跑那么远去祭奠人的吧?

贾母在里间屋里的床上歪着和薛姨妈看戏,挑几样爱吃的东西放在小桌上,随意吃着说话儿,把自己的两桌子酒菜赏给那些丫环和伺候的媳妇们,让她们在窗外的走廊坐着随意地吃喝。王夫人和邢夫人在屋里高桌子上坐着,外面几席是姐妹们坐。贾母特别想让熙凤痛快地乐和一天,她不时嘱咐尤氏她们:“让凤丫头坐在上座,你们替我好好地招待她,难为她一年到头这么辛苦了。”尤氏回头笑着说:“她坐不惯上席,手脚的都没处放,酒也不肯吃。”贾母笑着喊:“不行我就亲自给她让酒去。”熙凤忙跑进去说:“老祖宗别信她们的话,我喝了好几杯了。”贾母笑着命令尤氏:“把她摁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喝,我就真的亲自去了。”尤氏笑着拉着熙凤坐下,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酒,笑着说:“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今天也没什么疼你的,亲自倒杯酒,我端着,你乖乖地喝一口吧。”熙凤笑着回敬一句:“你要真心孝敬我,跪下来我就喝。”尤氏指着她,笑着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告诉你说,好容易有这一回好事,过了今天你还能这样吗?抓住这个机会赶紧灌两杯吧。”熙凤推脱不了,只好喝了两杯。

姐妹们也都过来敬酒,熙凤只能每人的喝一口。赖大妈妈见贾母都这么高兴,也少不了来凑个热闹,领着老妈妈们也来敬酒。这更不好说什么了,熙凤只好又喝了两口。鸳鸯等大丫环也来敬,熙凤是真不行了,开始求饶:“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明天再喝,行吧。”鸳鸯笑着说:“我们的面子不够大,是不是?就算是太太还赏我们个脸儿呢。平常还算可以,今天当着这些人,你倒端起架子来了。不喝,我们就走。”说着,她就真的要回去了。熙凤赶紧拉住:“好姐姐,我喝了不行嘛。”说着,她拿过酒来,满满地倒了一杯子喝干。鸳鸯她们这才笑着回了座位。

中国人喝酒,不灌醉一个人,那根本不能叫一场酒席。除了有特殊目的的,敬酒大多确实表达尊敬、友好等感情。可是敬酒不喝,可就只能喝罚酒了。你要是再不喝,就想办法了,讲感情可以,施加压力也行。有的人自己先咕咚咕咚地喝几口,然后端着空杯子,站在那里瞪你。这叫同归于尽。你喝不喝呢?当然,还有人就像鸳鸯一样,说你不喝酒是瞧不起我,半真半假,不喝却很可能就翻脸,能不喝吗?宁舍身体,不舍感情啊!所以说,上了酒席,那就身不由己了。中国的酒场上只有两种人:一是滴酒不沾的人,一是被灌醉的人。

女人喝酒,说不行就真不行了。熙凤觉得心脏怦怦地直往上蹦,就想回家休息一下。她见玩杂技的上台了,就对尤氏说:“准备好赏钱,我先洗洗脸去。”尤氏点头答应着。熙凤看看别人都不注意,就悄悄地离了酒席,走了出去。她这个逃跑的借口现在还用,叫“去一下洗手间”。助手平儿不忘自己的职责,一直注意着她,所以也忙跟着出来了。熙凤就扶着平儿往前走。

她们才到连廊边,就见熙凤屋里的一个小丫环正在那里站着,她见熙凤两人来了,回头就跑。熙凤还没醉死,就起了疑心,嗷嗷地叫她。那丫环刚开始还装听不见,无奈平儿也大声叫,只好走了回来。熙凤更怀疑了,就和平儿进了穿堂,叫那小丫环也进来,接着,就把门关上了。

熙凤坐在台阶上,开始临时审问工作。她命令小丫环跪下,又吆喝平儿:“叫两个男孩子,拿上绳子、鞭子,把这个眼睛里没主子的狗东西打死!”小丫环吓得魂都丢了,只会哭着磕头求饶。熙凤问:“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是规规矩矩站住,怎么转身跑呢?”小丫环哭着说:“我没看见奶奶来。我还记挂着屋里没人,所以跑了。”熙凤嘿嘿地冷笑:“既然屋里没人,谁叫你来的?就算你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你越跑。离得又不远,你的耳朵聋了吗?你还和我犟嘴!”说着,她扬手一巴掌就打在脸上,打得小丫环差点儿摔倒。接着,这边脸上又是一下,小丫环两边的腮立刻就都肿了起来。

平儿赶快劝:“奶奶小心打疼了自己的手。”熙凤就说:“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小丫环赶紧哭着说:“二爷在家里,他派我来这里瞧着奶奶,说见到奶奶回家了,赶紧先去报信。我没想到奶奶这么快就回来了。”这里边还有大文章啊,熙凤更激动了:“他为什么让你瞧着我?难道怕我回家吗?一定有别的原因,快告诉我,我以后对你错不了。如果你不好好地交代,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说着,她拔下一根簪子来,往小丫环的嘴上乱戳。小丫环吓得一边躲,一边哭着求饶:“我全告诉奶奶,可别说是我说的。”平儿一边劝,一边催她快说。小丫环说:“二爷也是刚刚才回家,他睡了一会儿,就派人去看了看奶奶,说说奶奶刚坐下喝酒,还得过好长时间才会回家。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让我悄悄地送给鲍二的老婆,叫她过来。她收了东西,就到我们家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看着奶奶,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熙凤气得抖成了一团,站起来就往家跑。刚到院门,就见又有一个小丫环在门前探了探头儿,一见了熙凤,也缩回头就跑。熙凤就叫着名字喊。这个小丫环非常聪明,见躲不过了,干脆跑跑了出来,笑着说:“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正巧奶奶来了。”熙凤忍住气问:“告诉我什么?”小丫环就把差不多的意思说了一遍。熙凤啐了她一口:“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我看见你了,你就推得一干二净了!”说着,她扬手一下打得那个丫环一个趔趄,接着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底下。就听里面传来了说笑声,一个女人浪笑着说:“什么时候你那阎王一样的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哼哼说:“她死了,再娶一个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女人说:“她死了,你让平儿做老婆,可能要好些。”由小妾升为正式的妻子,古代叫“扶正”。贾琏恼火地说:“现在她连平儿也不让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摊上母夜叉啊。”

熙凤气得浑身乱抖,又听他俩都称赞平儿,就怀疑平儿在背后肯定是经常发牢骚,酒精顶着热血一下到了头顶,也顾不上思考什么了,回身先揍了平儿两下子,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媳妇又是撕头发,又是抓脸。她怕贾琏跑了,就堵着门站着骂:“臭婊子!你偷主子男人,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婊子、王八是一条绳上的,都恨我,你还在外边骗我!”说着,她又打了平儿几下,平儿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气得干哭,只好骂:“你们做这些不要脸的事,平白无故地拉上我干什么!”说着,她也上去打鲍二媳妇。

贾琏也是喝了酒,才起了淫心,壮了色胆,让人把鲍二媳妇叫了来。谁知道做事不周密,让熙凤发现了。他一见熙凤闯进来,慌张得没了主意,现在见平儿也闹起来了,酒精的效果可就加了倍。熙凤打人,他又羞愧又生气,但不好说什么,现在见平儿也动手了,马上冲上去踢平儿:“好个小贱人!你也动手打人!”平儿吓坏了,赶紧停手,哭着说:“你们背地里说话,为什么拉上我呢?”这是杀鸡给猴看呢,熙凤更生气了,跑过去打着平儿,偏让她去打鲍二媳妇。两边都挨打,平儿急了,就跑出来找刀子要自杀。外边的老婆子、小丫环赶紧拦住劝。

熙凤这里也进入高潮,一头撞在贾琏怀里,扯着嗓子喊:“你们勾搭起来害我,被我听见了,反倒来吓唬我。你来勒死我吧!”贾琏气得从墙上拔出剑来,红着眼睛狂吼:“不用自杀,我也不活了,干脆都杀了,我也偿了命,大家都死个干净。”这时,尤氏等人也赶来了,都忙着劝解:“这是怎么说的,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贾琏见观众们都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借酒撒疯,大喊大叫着要杀熙凤。熙凤见来人了,就不再撒泼了,哭着就往贾母那里跑。熙凤还算比较理智,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再说事情闹大了对谁的形象都有影响。

这时,戏已经散了,熙凤跑到贾母跟前,爬到贾母怀里,嗷嗷地喊救命:“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啊!”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忙问怎么回事。熙凤哭着告状:“我刚才回家换衣裳,没想到听到琏二爷在家和人说话,我只以为是有客人来了,就没敢进屋。在窗户外头听了一听,原来他是和鲍二媳妇商量,说我太利害,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把平儿扶了正。我也生气了,又不敢和他吵,就打了平儿两下,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他害臊了,就要杀我。”你听,这条理多清楚,多占理。

贾母等人听了,都信以为真,气愤地喊:“这还了得了!快把那个下流的东西抓来!”话还没说完,就见贾琏拿着剑已经追来了。贾琏仗着贾母平日娇惯他,连母亲、婶母也不怕了,所以开始逞能撒酒疯。邢夫人、王夫人气得骂:“你这下流的东西!你还要造反吗,老太太可在这里呢!”贾琏斜着醉眼,撇着嘴说:“都是老太太惯着她,她才成了这个样子,连我也骂起来了!”邢夫人气得夺下剑来,吆喝她:“快出去!”贾琏仍然装疯卖傻,腆着脸乱叫乱嚷。贾母气得说:“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来!”贾琏听见这话,才趔趔趔趄趄地出去了,赌气也不回家,直接去了外书房。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开始说熙凤。劝说?不光劝说,也有批评。贾母笑着说:“什么要紧的事!年轻人就像馋嘴猫儿似的,谁也会犯这个毛病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啊。都怪我不好,你们看她多喝了两杯酒,又开始吃起醋来。”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在贾母她们看来,贾琏这样做当然不对,但还属于一种可以原谅的错误;熙凤生气有道理,但生这么大的气就不对了。所以她们对熙凤又劝又批评。贾母她们的看法对吗?应该不应该原谅或包容贾琏这个错误呢?现在,贾琏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有很多人的看法和贾母越来越接近了。

贾母又劝熙凤:“你放心,等明天我叫他向你赔礼道歉。你今天就别再过去和他闹了。”她又骂:“平儿那个小东西,原来我觉得她挺好的,背地里怎么这么坏。”尤氏笑着说:“平儿没有错,都是熙凤拿着人家出气。两口子不好对着打,都拿平儿撒气呢。平儿委屈得要死,老太太还骂人家。”贾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我说那孩子倒不像那些狐狸精。她也够可怜的,白受他们的气。”她又叫琥珀来:“你去告诉平儿,就说我的话: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明天我让凤姐儿给她赔礼。今天是她主子的好日子,不准她胡闹。”

再说平儿,早被李纨拉到大观园去了。平儿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宝钗劝她:“你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平常凤丫头对你多好。今天不过是因为多喝了一杯酒,她才这样。她不拿你出气,难道去拿别人出气不吗?你现在只想着委屈,难道平时对你的好都是假的吗?”是啊,能当主子的出气筒,那地位也不一般啊!正说着,琥珀走过来,传达了贾母的指示。一个丫环又能怎么样啊,平儿觉得也行了,已经算找回面子了,也就渐渐地平静下来,但还不好回去。宝钗等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看贾母、熙凤。

宝玉就让平儿到了怡红院。袭人忙迎接着:“我早想请你过来,因为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让你,我就不好说了。”平儿赔笑说:“多谢。”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好好儿的,从那里说起,无缘无故地白受了一场气。”袭人笑着说:“二奶奶平日里对你很好,这只不过是一时气急了。”平儿点点头:“对二奶奶倒没什么说的,都是那婊子惹的,我们那糊涂爷反倒打我。”说着,她又委屈得流下了眼泪。

宝玉慌忙劝说:“好姐姐,别伤心了,我替他们两个人给你赔罪了。”平儿一下又笑了:“与你有什么关系啊?”宝玉笑着解释:“我们是兄弟,他们得罪了人,我替他道歉也是应该的。”他接着说:“可惜你这新衣裳也脏了,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服,赶紧换下来,拿烧酒喷一喷,熨一熨。再梳梳头,洗洗脸。”他马上叫小丫环舀洗脸水,烧熨斗。

平儿早就听说宝玉最大的特长就是和女孩打交道。宝玉呢,因为平儿是贾琏的爱妾,所以不好和她接近,不能对她尽尽心,老是觉得很遗憾。平儿见宝玉这样做,心中也暗暗琢磨:“真是话不虚传,什么事情都这么周到。”袭人特地去打开了箱子,拿出两件不大穿的衣裳。平儿赶忙换了衣服,又洗了脸。宝玉在一边笑着提建议:“姐姐还应该化化妆,不然就像是还和凤姐姐赌气了似的。况且又是她的生日,而且老太太又派人来安慰你了。”平儿觉得有理,就去找粉,却找不到。宝玉忙走到梳妆台前,揭开一个宣窑的瓷盒,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样的化妆棒,他拿了一根递给平儿,笑着说:“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子,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这可是天然的化妆品啊,对身体应该没有副作用吧,不会像铅一样,用时间长了脸就成黑色的了。做妇女不容易啊,不化妆可不行啊。为了美丽,妇女什么都敢试,整个脸都成了化学实验事了。做女人不容易,不化妆可不行啊。为了美丽,妇女什么都敢试,整个脸都成了化学实验室了。现在进步了,女人甘愿献出自己的脸面,让它们接受各种刀子、剪子的考验,大名叫“整容”,小名叫“装修”!

平儿把粉倒在手里,就见又轻又白,白里透红,感觉润泽柔滑,不像别的粉那样青重涩滞。这粉的制造工艺还挺复杂的,里面还掺着红的东西,要不怎么白里边透着红。她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是放在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像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着介绍:“市场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不好。这是上等的胭脂压出汁子来,再去了渣滓,配上花露做的。只要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的就够打在腮上了了。”平儿照他的话试了试,果然非常艳丽,并且满脸都香味扑鼻。宝玉又把花盆里的一枝并蒂秋蕙剪下来了,给她插在了鬓角上。宝玉绝对是一位给女孩服务的高手,他既是一位化妆品制作专家,又是一名高级化妆师。我想,即使是在现在,宝玉牌化妆品也肯定会以其绿色、天然、奇效而畅销。正在这时,李纨派丫环来叫平儿,她这才赶紧走了。

在宝玉看来,平儿是位非常极聪明,而且非常漂亮的上等女孩儿,但他却没有机会为她尽尽心,所以心里一直非常遗憾。今天是金钏儿的生日,他一天都不高兴。可没想到,为她尽心的机会竟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歪在床上,心里特别地舒畅。他想到,贾琏只知道玩弄女孩,并不懂得真正地去怜香惜玉。再想想平儿也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只有孤身一人,忍受着贾琏的俗气,承受着熙凤粗暴,今天还遭受毒打,她的命比黛玉还薄。

想到这里,他不由伤感得流下了眼泪。借着袭人等人不在屋里,他让眼泪尽情地洒了下来。看见平儿的衣裳上喷的酒已经半干,他就拿熨斗熨了叠好,见她的手帕忘带了,上面还有泪痕,他就又拿去洗了晾上。他的心里又喜又悲,自己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就也到稻香村来,说了一会儿闲话,点灯的时候才回房间。

平儿就在李纨那里歇了一夜,熙凤跟着贾母睡了一晚。贾琏晚上回家,冷清清的没人,又不好去叫,只好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了,他想想昨天的事,也感到很没意思、很后悔。邢夫人还记挂着他喝醉的事,一大早就忙着赶过来,叫着他去了贾母那里。贾琏强忍羞愧到贾母面前跪下。贾母假装不懂:“有什么事吗?”贾琏忙陪笑说:“昨天我喝醉了酒,惊动了老太太,今天来请罪来了。”贾母啐他一口:“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地挺尸去,倒打起老婆来了!凤丫头多要强的一个人啊,昨天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要不是我,你如果砍伤了她,现在怎么办呢?”贾琏好像也有一肚子的委屈,但不敢争辩,只好不停地认罪。

贾母又说:“那凤丫头和平儿难道还不是个美人吗?你还不知足!天天偷鸡摸狗,脏的臭的,不管什么女人都拉回家。你还算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身,太掉价了。如果听我的话,我饶了你这一回,你站起来,乖乖地给你媳妇赔罪,请她回家去。要不然,你就走吧,我也不敢接受你的跪。”贾琏听这么说,又见熙凤站在旁边,哭得两只眼睛向桃子一样眼睛肿着,也不化妆,黄黄的脸儿,又可怜又可爱。不过,这小子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笑着说:“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听,不过也太娇惯她了。”是啊,在过去,男人怎么能随便给女人道歉呢。贾母笑着说:“胡说!我知道她最有礼貌,才不会顶撞别人呢。以后她惹了你,我也会替你做主的。”

贾琏就爬起来,给熙凤作了一个揖,笑着说:“都是我的不对,二奶奶饶了我吧。”满屋里的人都笑了。贾母笑着劝:“凤丫头,不能再生气了,不然我就生你的气了。”接着,贾母又派人去叫平儿过来,让熙凤和贾琏两个人安慰平儿。平儿被宝玉帮忙一收拾,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贾琏一见,感情都快控制不住了。古人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跑过去,满脸笑着对平儿说:“姑娘昨天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错。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为我。我自己赔罪不算,还替你奶奶向你赔罪。”说着,他郑重其事地作了一个揖,引得贾母笑了,连熙凤也笑了。

贾母又让熙凤安慰一下平儿。平儿赶紧先上去给熙凤磕头,说:“奶奶的生日,我却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熙凤正羞愧呢,昨天自己喝多了,也糊涂了,竟然忘了几年的感情,平白无故地给平儿没脸。现在人家平儿主动道歉,她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平儿起来,不由地落下泪来。平儿说:“我伺候奶奶这么几年,你也没动我一指头。就是昨天打我,我也不怪奶奶,都是那婊子惹得。”说着,她也滴下泪来了。贾母让人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并且一再警告:“如果有谁再提这件事,我就拿拐棍子给他一顿。”

三个人回到家里,熙凤看看没别人了,才问:“我怎么像个阎王,又怎么像个夜叉?那婊子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难道我连一点好都没有吗?可怜我连个臭婊子都赶不上啊,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说着,她又哭起来。贾琏无奈地说:“你还不知足?你仔细想想,昨天谁的错误多?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又是跪,又是赔罪,你的面子也挣够了。现在你还叨叨,难道非要我给你跪下才罢休吗?太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熙凤也无话可说了,平儿“扑哧”的一声又笑了。贾琏叹口气:“又好了!真让我也没法了。”贾琏这怎么还有理了呢?熙凤闹一闹就错了?贾府的女强人,也没有地位啊,丈夫把情妇都领家里了,也只能原谅他,容忍他啊!

正说着,一个媳妇进来禀报:“鲍二媳妇上吊死了。”贾琏和熙凤都吃了一惊。熙凤又马上强装镇静,大声呵斥:“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林之孝媳妇又进来悄悄地对她说:“鲍二媳妇上吊死了,她娘家的亲戚要告状呢。”她故意哈哈笑着说:“好啊,我也正想打官司呢!”林之孝媳妇汇报说:“我和其他人刚刚劝了他们,又吓唬了一阵,又答应给他几个钱,他们也就同意和解了。”熙凤恶狠狠地说:“我一个钱也没有!有钱也不给,让他们告去吧。告不成,我们再告他们讹诈罪!”林之孝媳妇可为难了,抬头看到贾琏对她使眼色儿,就什么也不说了,出去等着。

贾琏说:“我出去看看怎么样了。”熙凤坚决地说:“不准给他钱。”贾琏出来和林之孝媳妇商量了商量,找人去好说歹说,给了二百两银子作丧葬费。贾琏怕事情不周全,又派人人去和王子腾说了说,让他派几名差役、法医帮着办丧事。鲍二媳妇娘家人一看,知道人家官府里有人,只好忍气吞声,什么也不敢说了。贾琏又让林之孝找了个理由,把那二百银子记在了公家帐上。他私下里又给了给鲍二一些银子,安慰他说:“过几天我再给你找个好媳妇。”鲍二面子有了,银子也有了,不但不闹事,对贾琏反而更加尊敬了。你说鲍二太没骨气了?刘备刘皇叔早就说过,老婆就像衣服。既然像衣服,丢了就再买一件新的嘛。如果有人掏钱给自己买一件,那就更好了,又有什么悲伤的呢?过去的女性根本没地位,夫妻又没什么感情,还能说什么呢。

熙凤心里还是很担心这件事的,但她表面上假装不理会。趁屋里没有别人,她拉着平儿的手,笑着说:“我昨天灌了很多酒,你千万可别怨恨我。让我看看,打在哪里了。”平儿摇摇头:“没什么的,也没打重。”正说着,外边闹嚷嚷地进来很多人。

怎么了,又来闹事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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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两姐妹谈话交心 …
熙凤正安慰平儿,忽然见姐妹们进来,赶紧让座,平儿也赶紧端上茶来。熙凤笑着说:“今天来得这么齐,倒像是下了请帖请来的。”探春笑着回答:“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带着老太太的话。”熙凤问:“有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探春笑着说:“我们建了个诗社,但因为管理不严,第一次活动就少了人。我想必须请你去做个监察官,铁面无私才有效果。再就是,四妹妹画园子,用的东西都不全,禀告老太太,老太太说,'可能后边楼里有,找一找,如果没有,让人去买。’”熙凤笑着说:“我又不会写什么'湿’(诗)的'干’的,难道是让我去白吃饭吗?”探春说:“不是请你去写诗,你只用监察偷懒的,抓住惩罚他就行了。”熙凤笑着说:“别骗我了,哪里是请我作监察官啊!肯定是缺钱了,要拉我做赞助吧。”大家都笑起来。

李纨笑着说:“你真是聪明啊,心都是水晶做的了。”熙凤又开她的玩笑:“亏你还是个做大嫂子的呢!把姑娘们交给你, 是想让你带着学规矩、做针线活的,她们做得不好,你要劝说。她们弄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工资,比我们多两倍。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可怜、不够用,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一样。又给你土地,让你自己收租子。年终分东西,你又是第一等。你家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都是公家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现在,你就算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她们玩玩,又能拿多少年?她们都出嫁了,难道还要你陪吗?你自己怕花钱,鼓动着她们来闹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纨指着熙凤,笑着反击:“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她就疯了,说了两大车的无赖的话。亏她生在大家族,出了嫁还是这么个样子;若是生在小户人家,还不知怎么下贱贫嘴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昨天还打平儿呢,你也好意思伸出手来!那些辣水难道都灌进狗肚子里去了?我想站出来替平儿打抱不平,但想到那是你的生日,又怕老太太生气,所以才忍住了。今天可是你自己来招惹我啊。你啊,伺候平儿,给她拾鞋也不够格啊,你们两个该换换换位置了。”大伙都笑起来了。

熙凤赶紧笑着说:“原来不是为画画的事啊,这是为平儿来报仇的。没想到平儿有你们这么硬的后台啊。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打平儿啊。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给你赔罪了,请你饶了我吧。”大伙被逗得笑起来。李纨笑着问平儿:“怎么样?我给你争了一口气吧。”平儿笑着说:“奶奶们开玩笑呢,我可承受不了。”李纨摆摆手:“什么受不了,有我呢。快拿了钥匙让你的主子开楼房找东西去。”

熙凤赶紧又说:“好嫂子,你们先回园子吧。那边大太太派人来叫我,我必须马上过去走一趟。另外我还要忙着为你们准备过年的衣服呢。”李纨笑着抗议:“这些事我都不管,你必须先把我的事情解决了,免得这些姑娘小姐闹我。”熙凤仍然笑着说:“好嫂子,赏我一点儿空闲时间吧。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天为了平儿就不疼我了?这是要我的命啊。再说,耽误了别人过年的衣服不要紧,如果耽误了她们姐妹的,那可是你的责任。老太太不就责怪你了吗?我宁可自己担责任被训,也不敢让你受责备啊。”这不肯帮忙,说起来倒像是出了很大力、帮了很大忙似的。

李纨被这巧嘴气得笑了:“你们听听,这家伙多会说!我可不吃你这套,我就问你一句话,这诗社的事你到底管不管?”熙凤笑了:“这是什么话,我不往诗社里花几个钱,那不就成了大观园的公敌了吗?那我还能在这里混吗?明天一早我就去报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做活动资金。我也不会写诗,就是一个大俗人。'监察’不'监察’的,反正交了钱了,你们还能赶出我去!”这是句大实话,谁敢惹赞助商啊,还赶出去?大伙又都笑起来。

熙凤接着说:“过一会儿我打开楼房,让人把用得着的东西搬出来,你们看能用就用。少什么,你们列个清单,我就派人给你们去买。画绢呢,我裁出来。那个图样没有在太太那里,还在那边珍大爷那里呢。也不用你们再去碰钉子,我派人去拿,然后和画绢一起交给外边的画师去打底子。你们看怎么样?”她办事确实利索、周到。李纨不住地点头,笑着说:“这样就很好了。那我们就回去吧,如果她不送东西,我们再来闹她。”说着,她带着姐妹们就走。熙凤还埋怨:“这些事情都是宝玉惹出来的。”李纨听了,忙转过身说:“正是为宝玉的事来的,反倒忘了他了。第一次活动他就耽误了。我们抹不开脸,你说该怎么罚他?”熙凤想了一想,笑着说:“没有别的好办法,干脆罚他给你们每个人扫一遍地吧。”好嘛,艺术家一下被贬成清洁工了!大伙都笑着说:“好,就这样办。”

探春这丫头,既有能力,也有追求,总是闲不住,不是搞这,就是弄那。熙凤、李纨她们也有很能力啊,听听这段对话吧,软硬兼施,嬉笑怒骂,太精彩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当然也是很有一套的管理者。现在的女人能力更强,也就更闲不住,如果不让她们做事,不给她们施展才华的机会,她们就在家里闹事儿。所以,还是应该让女人们都从家里走出来的好。女人做了领导者,起码恶性的暴力事件少一些,因为她们解决纠纷的形式主要是动嘴,挺君子的吧,顶多就是抓头发、挠脸蛋嘛。

李纨她们刚要走,一个小丫环扶着赖妈妈走了进来。熙凤等人赶忙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大娘快坐。”然后又都向她表示祝贺。赖妈妈到炕沿上坐下,笑着表示感谢:“如果没有主子们的照顾,我们哪有这样的喜事?昨天奶奶又派彩哥儿赏赐东西,我孙子在家里直磕头。”李纨笑着问:“什么时候上任去啊?”赖妈妈叹口气说:“我不管他们,由他们去吧!前天他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儿,你别以为你当了官了,就横行霸道!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可是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的爹娘,也是公子哥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子、奶妈伺候着。你哪里知道那'奴才’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份罪,熬了两三辈子,才培养出你来啊。从小时候就爱生病,花的银子能打出你这么大小的银人儿来了。到了二十岁,又借着主子们的恩情,让你花钱买了个当官的职位。现在又求了主子,做了县官。官虽然小,可是父母官啊。如果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老天都不会饶了你。”

李纨和熙凤笑着说:“你考虑多了。我们看他很好。前天来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见他穿着新官服,非常威武了,比原来也胖了。他这一当了官,正该你高兴呢,怎么反倒愁起这些事来!他不好,还有他父亲呢,你只管享你的福,过你的阔老太太的日子就行了。”

平儿端上茶,赖妈妈忙站起来接着,笑着说:“姑娘不管叫哪个小丫头来端茶就行了,你这样做我可就受不了了。”她一边喝茶,一边继续唠叨:“这些小孩子们必须要严管。就算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让大人操心。知道的人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他仗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

她又指着宝玉说:“不怕你讨厌我,现在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就先护着。当年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过啊。老爷小时,什么时候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个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爆脾气,如果生气了,教育起儿子来就像审贼!我觉得那珍大爷管儿子倒像当年老祖宗的规矩,但管得不是地方。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怎么能怪这些兄弟、侄儿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就喜欢我说;如果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说,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老年人总是喜欢唠叨,应该说这是一种有责任感的表现。赖妈妈就是把宝玉等当孩子了。但这样做是让人很讨厌的,现在这样做更讨人厌。

正说着,只见赖大媳妇来了,接着周瑞媳妇、张材媳妇等人都进来请示事情。熙凤笑着说:“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媳妇笑着说:“不是接她老人家,是想问一问奶奶、姑娘们肯不肯赏脸去做客?”赖妈妈跟着笑着说:“我可真是老糊涂了,正经事忘了说,净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因为我们家的孩子做了官,亲朋好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在家里摆酒席。我想了一想,托主子们的洪福,就算掏出所有的钱来请客,我也是愿意的。因此命令他老子连摆三天酒:头一天,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玩一玩,外头大厅演一台戏,摆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去增增光;第二天再请亲友们,第三天再把我们两府里的同事们请一请。托着主子们的洪福,也算热闹热闹。”赖妈妈这些人是奴才,但不是一般的奴才,算大奴才吧,实际是小贵族了。

李纨和熙凤都笑着说:“什么时候啊?我们一定去。”赖大媳妇赶紧说:“定在十四这天,就等着奶奶们赏脸。”熙凤又笑着说:“我一定去。不过先说好,我没有贺礼,也不知道给赏钱,吃完饭一抹嘴就走。”赖大媳妇赶紧笑着说:“奶奶又开玩笑呢。”赖妈妈高兴地说:“我刚才请老太太、老太太,她们也说去,我这张老脸算有光了。”她刚想告辞,看见周瑞媳妇,她想起一件事来,就又对熙凤说:“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错啊,要把他赶出去?”熙凤也笑着回答:“我正要告诉你媳妇,事情多就忘了。赖嫂子回去说给你老公,两边两府里不准收留他小子,让他赶紧走人。”

赖大媳妇不敢说什么,只好答应着。周瑞媳妇赶紧跪下来哀求。赖妈妈忙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说给我听听。”熙凤说:“前天我过生日,宴会还没开始呢,他小子先醉了,坐那里啥活也不干,就知道撒酒疯骂人。后来,我派彩明去批评他,他反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不赶出去行吗!”赖妈妈笑着说:“我以为什么事情,原来是这样啊。奶奶听我说,你打他、骂他都是为他好,但最好不要赶他走。他也算是跟着太太到我们家的。奶奶把他赶走了,太太脸上肯定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打他一顿,还是留下他吧。”熙凤听了,就对赖大媳妇说:“好吧,打他四十棍子,不准他再喝酒。”赖大赶紧答应着。周瑞媳妇忙着磕头,然后又要给赖妈妈磕头,赖大媳妇赶快拉住她。她们几个人就都走了。赖妈妈又多管闲事?恐怕不是,周瑞媳妇很可能提前求过赖妈妈了,赖妈妈毕竟有个老脸面啊。

到了晚上,熙凤果真派人找出许多绘画工具,送到了园子里。宝钗等人挑选出大约一半能用的,然后又写了一个单子,交给了熙凤。

这天,加工处理好的画绢送了来。宝玉当然每天都在惜春那里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人也常过去坐坐。宝钗见天气逐渐变凉了,就去和母亲商量做些针线活。白天,她都要到贾母、王夫人那里问候两次,坐下说会儿闲话,另外还要和姐妹们坐一坐。这样白天基本就没时间了,她每天晚上做针线活都要做到十一二点。

过去的衣服、鞋子大都是自己做,不像现在都是买的,所以女子特别劳累。过去的女子,基本上没有娱乐和休闲的时间。与长辈和姐妹们聊聊天,既是一种必需的任务,同时也可以学习为人处事等知识,交流各种信息,同时也可以倾诉、宣泄感情,使身心得到放松,得到休息。当代妇女已经把这种休闲方式升级了,聊天都到网上去了。女性们爱聊天,这还算一种古老的习惯吧,所以还不好指责她们。

黛玉每年春分、秋分以后,就会犯咳嗽病。这年秋天碰上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劳累过度了,咳嗽得更厉害了,所以总不出门,只在家里养着。这贵族,特别是贵族女孩,也没有什么工作,生病、养病就是她们的职业,“职业病”嘛。过去没有电视、电脑,在家里时间一长就憋闷得慌,她就又盼着来个姊妹聊聊天,可姐妹们真来了,说不上三五句话她就又厌烦了。好在大伙儿都体谅她,或者说是接受了她这种怪脾气,所以也就没人怪她礼貌不周了。

这天宝钗又来看她,说起她的咳嗽病来。宝钗关心地说:“太医们的药都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好医生来给瞧一瞧。每年都要犯两次病,这也不是个办法啊。”黛玉摇摇头:“不管用的。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还别说病,只说不犯病的时候我身体的情况,就全明白了。”据说,国外的女性身体特别棒,美国有很多女模特的身体素质都赶得上海军陆战队员。我们好像一直欣赏娇弱美,现在很多女性据说行走的最远距离是一公里,负重极限两公斤半。这身板比黛玉略好一点儿。

宝钗点头说:“古人说'食谷者生’,只有多增加营养,身体才会好。你平日里饮食不够,这不是件好事。”黛玉叹口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不能强求。”说着,又咳嗽起来。宝钗又说:“昨天我看你那药方,觉得人参、肉桂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平肝健胃,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没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天早晨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小银锅熬粥吃,常吃就能滋阴补气,比吃药还好。”

中国人不爱运动,就喜欢吃补品。古人说,是药三分毒。补品不能乱吃的,必须对症下药,根据身体情况来吃。曾经有段时间,很多人乱吃人参蜂王浆,结果青年人鼻子直冒血,小孩子吃得直长胡子。还是宝钗的食疗有道理啊,药补不如食补。宝钗又是“火”啊,又是“土”的,谈的是中医五行理论。五行就是木、火、土、金、水。五行相生的次序: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生,就是资生、助长、促进的意思。五行相克的次序: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克,就是制约、阻抑、克服的意思。人体的器官都对应着五行,肝属木、肾属水、脾属土、肺属金、心属火。

黛玉叹口气:“你平日对人非常好,但我是个多心的人,总觉得你藏着坏心眼儿。前天你说看杂书不好,又劝我了那些好话,我非常感激你。原来我误会你了。我母亲去世的早,我又有没有姐妹兄弟,我活了十五岁了,没一个人像你前天那样教导我。怪不得云丫头总说你好,我听了夸奖你的话还不舒服。现在我真的体会到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啊。你刚才说吃燕窝粥,虽然燕窝不算难弄,但我每年都犯这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请大夫、熬药,已经闹了个鸡飞狗跳的,如果我再要什么燕窝粥,就算老太太、太太、凤姐姐不说什么话,那些老婆子、丫头们,也要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为见老太太特别疼爱宝玉和凤丫头,他们就虎视耽耽,背后指指画画的。何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真正的主子,本来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如果我还不懂事,那不又找他们讨厌吗?”

宝钗拉着她的手说:“这样说的话,我也是和你一样。”是啊,她们都算是寄人篱下啊。黛玉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呢?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大买卖,家里还有房有地。你就是住在这里,又不花他们一分钱,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的、穿的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些小人还不知怎么讨厌我呢。”宝钗拍拍她说:“将来也不过多准备一套嫁妆罢了,也没有多少事的。”黛玉脸一下红了:“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给你说说心里话,你反倒取笑我。”宝钗笑着说:“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真心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天,就帮你开心一天。你有什么委屈或难事,只管告诉我,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我虽然有个哥哥,但你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一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吧。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有'司马牛之叹’呢?你刚才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回去和妈妈说说,我们家可能还有一点燕窝,给你送几两,每天让丫头熬好,不用兴师动众。”司马牛是孔子的学生,曾经也因为没有兄弟伤心感叹过。黛玉忙笑着说:“真难得你这份好意了。”宝钗说:“没什么的。你可能也累了,我先回去了。”黛玉恋恋不舍:“晚上再来和我聊会儿吧。”宝钗答应着走了。

再说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旧歪在床上。没想到天还没黑呢,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阴沉沉的黄昏,加上雨打在竹叶上的声音,让人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她想宝钗不会来了,就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看,偏巧是一些《秋闺怨》《别离怨》之类的表达伤感哀怨的诗词。她的心又被触动了,于是仿着唐代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了一首词,起名叫《秋窗风雨夕》。词的内容: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的是作者在温馨恬谧的春夜里的绵绵情思,只有一点淡淡的哀愁和怅惘。而《秋窗风雨夕》写的是凄风苦雨的秋夜,一个重病少女酸苦的哀思。秋天是这样肃杀,她感到了青春年华的短暂、未来的前途渺茫,她是否也预感到了大观园和自己悲苦的未来呢?

写完诗,她放下笔,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丫环报告:“宝二爷来了。”话音还没落下,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走进来。黛玉不由地笑了:“哪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天好些了吗?吃了药没有?今天吃了多少饭?”他一面说,一面摘下斗笠,脱了蓑衣,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往黛玉脸上照了一照,仔细地瞧了一瞧,笑着说:“今天气色好些了。”

黛玉看他脱了蓑衣,里面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膝盖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拉着蝴蝶落花鞋。黛玉奇怪地问:“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难道不怕雨?怎么会这么干净!”宝玉得意地说:“我这雨具是全套的。有一双棠木屐,刚才穿着来的,脱在门口了。”屐,就是一种木底的鞋子。

黛玉看那蓑衣、斗笠不像是集市上卖的,做得非常细致轻巧,就好奇地问:“是什么草编的?怎么穿到身上不像刺猬?”宝玉介绍说:“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下雨时在家里也用这个东西。你如果喜欢,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就算了,这斗笠特别有趣,竟然是活动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摘下顶子,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能戴,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着说:“我可不要。戴上那个东西,就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里演的渔婆了。”渔翁和渔婆,这可就是一家子的老公与老婆了。 话说出了口,她才想起没仔细思考,有些后悔,羞得脸一下子红了,就趴在桌上咳嗽个不停。就算真地说老公、老婆又怎么样呢?现在的小孩才十几岁就开始使用这个称呼了!时代不同啊!

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宝玉根本就没注意。他见到桌子上放着诗稿,就拿起来看了一遍,不由地叫起好来。黛玉却忙着起来,夺了过去,放到灯上烧了。宝玉笑着说:“我已背熟了,烧了也没用。”黛玉说:“我也好了很多,谢谢你一天来几次看我,下雨还来。现在夜深了,我也要睡了,你先回去吧。”

宝玉从怀里掏出核桃大小的一块金表来,看了看,那表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应该是现在的晚上九点左右了。过去讲究早睡早起,有句话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就是太阳出来就起床劳动,太阳落山就上床休息,所以晚上九点确实很晚了。他揣起金表说:“你是该睡了。”说着,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要走,忽然又转身回来问:“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明天一早禀告老太太。”黛玉笑着说:“等我想好了,明天早晨告诉你。雨越下越大了,快回去吧。有人跟着你吧?”有两个老婆子答应说:“有人,外面拿着伞,提着灯笼呢。”黛玉又问:“这个天能点灯笼吗?”宝玉回答说:“不要紧,是明瓦的,不怕雨。”明瓦的灯,就是用海蛎子的贝壳磨成薄片,来做灯罩的。黛玉回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玻璃绣球灯,递给宝玉,嘱咐说:“这个灯更亮,正好在雨里点。”宝玉说:“我也有这样的一个灯,怕雨天跌到摔碎了,所以没用。”黛玉着急地说:“摔了灯值钱,还是摔了人值钱?你怎么又犯'剖腹藏珠’的脾气来!”是啊,有人为了保护珍珠,竟然剖开肚子把珍珠藏起来,这真是不知道情重啊。宝玉一听,连忙接过灯来,前头两个老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环打着伞。宝玉把玻璃灯交给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她的肩,一起回去了。宝玉他们两个人互相关心,真是不厌其烦、无微不至啊!

这时,蘅芜苑的一个老婆子,送来一大包上等燕窝,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梅片,就是冰片。这是一种白色的拌有冰片在内的糖,因为特别白,所以叫“洁粉雪花”。“洋糖”,那应该是进口的了。这种糖有某些止痛及消炎的作用,就好像现在的薄荷糖了。老婆子捎话说:“这比外边买的好。姑娘说了,让你先吃着,吃完了再送。”黛玉说:“回去说我很感谢。”

黛玉又让丫环赶快倒茶。老婆子笑着说:“不喝茶了,我还有事呢。”黛玉笑着说:“我也知道你们忙。现在天又凉,夜又长,更应该聚在一起,好好地赌两场了。”老婆子笑着说:“不瞒姑娘说,今年我沾大光儿了。反正有另外值班的保卫人员,我们值夜班也不忙,就打牌解闷儿。今天又是我坐庄,现在园门关了,就该开始了。”黛玉笑着说:“耽误你发财了。”于是,她让人给老婆子几百个大钱,让她买酒喝。老婆子高兴得磕了一个头,领上钱走了。看来,打牌是值夜班的工作人员的一个老传统了。

紫鹃收起燕窝,伺候着黛玉躺下。黛玉很感激宝钗,但又羡慕人家有母亲和哥哥。再想想与宝玉处得虽然不错,但是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最终落实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的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黛玉的身体不会有事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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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老贾赦要娶小妾 鸳…
林黛玉睡着的虽然晚了些,还好没有什么事。

再说熙凤听说邢夫人叫她,也闹不清是什么事,赶忙穿戴整齐,坐车过去。邢夫人让下人们都出去,悄悄地说:“叫你来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付我,我没办法了,先和你商量商量。老爷因为看上了老太太的丫环鸳鸯,想娶她做姨娘,让我和老太太去要。我想这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有好办法吗?”贾赦到他妈那里,估计没干别的,就光剩下瞪着老眼睛珠子瞧那些小丫环了。

熙凤很着急地说:“依我说,还是别去碰这个钉子了。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怎么会舍得呢?再说,平常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现在上了年纪,干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往家里娶,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放着身体不好好保养,官儿也不好好做,整天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老太太很喜欢老爷吗?现在怎么能拿草棍儿去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呢!太太你可别生气,我是真不敢去。明摆着不能办的事。老爷现在上了年纪,做的不合适的地方,太太应该劝劝他。现在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闹这样的事儿,怎么见人呢?”

邢夫人冷笑着说:“娶三四个小老婆的多的是,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呢?我劝了也不一定管用。就算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都白了又做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想娶来做姨太太,老太太也不一定就不同意。我叫了你来,不过是想商量商量,你倒先说我们的一顿不对。谁让你去了?当然是我自己去。”

熙凤了解邢夫人的脾气,她又愚笨又倔强,只知道顺着贾赦来保住自己,另外就是懂得贪图财物,家里的大事小事,全由着贾赦摆布。钱物只要是从她手里过,那就别想再掏出来了。家里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她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现在一听她这话,熙凤就知道她倔毛驴的毛病又犯了,说别的也没用了,连忙陪着笑说:“太太说得太对了。我才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再大宝贝,不给老爷又给谁啊?平时的闲话怎么能当真呢?我也是个糊涂虫。琏二爷有时候犯了错,老爷、太太恨不得一下子把他打死,等到见了面,还是拿着自己心爱的东西赏给他。老太太对待老爷,当然也是一个样了。我觉得,老太太今天挺高兴的,要说今天就去说。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乐呵呵的,等太太过去了,我找机会走开,把屋子里的人也带走,太太好和老太太说话。给了更好,不给也没什么影响。”

邢夫人听她这样说,又高兴起来:“我的想法是先不向老太太要。老太太如果说不给,这事就完了。我想先悄悄地对鸳鸯说说。她虽然害臊,我详细地给她说说,她肯定不会说什么,这事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就算老太太不答应,可人家自己愿意她就没办法了,常言说'人去不中留’,这事情就算妥了。”熙凤赶紧笑着说:“到底是太太有计谋,这样做绝对没问题。别说是鸳鸯,无论哪一个人,谁不想着往上爬,不想出头啊?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许配个小子不就完了。”邢夫人高兴地笑了:“就是啊。别说鸳鸯,就是那些管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透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熙凤心想:“鸳鸯可不是好惹的。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如果她同意了,那没话说。如果她不同意,太太是个多疑的人,只怕就怀疑我走漏了风声。到那时,太太见应了我的话,就会恼羞成怒,拿我出起气来,那就很没意思了。不如现在一齐过去,她答应也罢,不答应也好,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想到这里,她笑着说:“刚才临来的时候,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好了,本来打算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刚才进大门的时候,见小子们在抬车,说太太的车坏了,要去修理了。不如现在坐我的车一齐过去吧。”邢夫人听了,马上换衣服。熙凤又忙着伺候,娘儿俩坐着车过来了。熙凤又说:“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我如果跟过去,老太太问起我过去干什么,反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换了衣裳再过去。”

邢夫人觉得有道理,就自己去了贾母那里,和贾母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借口到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走到了鸳鸯的房间。鸳鸯正坐在那里做针线活,见到邢夫人,赶忙站起来。邢夫人笑着说:“做什么呢?让我瞧瞧。”说着,就接过她手里的针线活看了看,连声夸奖。接着,又上下打量鸳鸯:半新的藕合色的绫子袄,青缎镶边的背心,下面水绿裙子;细腰窄背,鸭蛋脸面,油黑的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小小的雀斑,使得脸蛋儿更活泼、更真实了,套用句成语,就叫“白璧微瑕”。

鸳鸯见这样看她,就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就笑着问:“太太,这是过来做什么?”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着的人都退了出去。邢夫人坐下,拉着鸳鸯的手说:“我特地来给你道喜啊。”鸳鸯听了,心里也猜着什么事了,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邢夫人又说:“你知道你老爷跟前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打算再买一个,又怕从人贩子那里来的不干净,买来家还不一定好用。满府里挑来挑去,就你最好,模样儿、为人做事、温柔可靠,各方面都很好。我琢磨着向老太太要你去。你和买来的人不一样,一进门就让你正式做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你竟然被老爷看上了。这样一来,你平日的大志向可就实现了。跟了我去见老太太吧!”说着,她拉着鸳鸯的手就要走。她可能考虑,丫环的最高理想也不过是做小老婆,这样天大大的好消息,鸳鸯可能都会乐疯了的。

鸳鸯脸更红了,使劲儿抽着手不走。邢夫人就说:“这有什么害臊的?你又不用说话,只用跟着我就行了。”鸳鸯还是低着头不动。邢夫人有些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愿意?那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明摆着主子奶奶不做,偏愿意当丫头!过两三年,你不过是嫁给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脾气好,又不是那种不容纳人的人。老爷对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一样的地位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敢不动?现成的主子不去做,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晚了。”

鸳鸯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邢夫人着急地问:“你这么一个痛快的人,怎么这样忸怩起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给我提。”鸳鸯还是不说话。邢夫人又笑着说:“你还是害臊。那我找你爹娘去,让他们来问你。”这老同志,给老公找小老婆太积极了,一条道跑到黑,什么也顾不上思考了。说着,她就急急忙忙地去了熙凤的房间。

熙凤早换好了衣服,见屋里没人,便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平儿。平儿摇着头说:“据我看,这件事不好办。平常我们说起闲话来,听她的意思,不一定会答应啊。”熙凤马上说:“太太一定会来这屋里商量。她同意了还好,如果不同意,那脸上都不好看。你就说要给他们炸鹌鹑,准备吃饭,先到别处逛逛去,估计人走了再回来。”平儿就照这话告诉老婆子们,然后逍遥自在地去了园子。

再说鸳鸯见邢夫人走了,知道很快又会找人来问自己,不如早早地躲开,就找到琥珀说:“老太太要问我,就说我病了,没吃早饭,去园子里逛逛就回来。”琥珀答应了。鸳鸯也往园子里来,没想到正遇上平儿。平儿见四周每人,就笑着说:“新姨娘来了!”鸳鸯脸一下变得通红了:“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大闹一场去。”平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拉她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把刚才熙凤说的话都告诉了她。鸳鸯冷笑着说:“咱们几个姐妹好啊。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被赶走的茜雪,加上你和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虽然现在长大了,各干各的事去了,但我有话有事,决不瞒你们。这话我说给你听,别对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现在死了,他八抬大轿娶我去当大老婆,我也不会去的。”鸳鸯好像特别不想嫁给贾赦,是嫌他老,还是讨厌他色?时代不同,观念就不一样,据说现在女孩嫁给老头挺时髦的,色点儿就更不成问题了,那说明身体好,心理年轻啊。

平儿正想答话,就听有人在后边哈哈笑着说:“好个没脸的丫头,你说这话不怕丢人吗?”鸳鸯和平儿吓了一大跳,赶快站起来看,原来是袭人。她笑着走过来问:“有什么事情?快告诉我。”说着,三个人有坐在山石上。

平儿把刚才的事告诉袭人:“这话我们不该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微有点姿色的,他就不放手了。”平儿说:“你既然不愿意,我教你个办法,不用费劲儿事就完事了。”鸳鸯急切地问:“什么办法?你快说。”平儿笑着说:“你只要和老太太说,你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再要了。”鸳鸯“呸”了一声说:“什么东西!前天你主子就这么胡说,今天你又胡扯了!”袭人也笑着说:“要不我就和老太太说,让老太太说已经把你许给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心了。”

鸳鸯又生气,又害羞,又着急,都骂了起来:“你们两个东西不得好死!人家有为难的事,想求你们帮忙解决,你们反倒都来拿我取笑着玩。你们自以为都有好归宿了,将来都做姨娘。依我看,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会称心如意的。你们别那么张狂,小心了过了头儿!”两个人见她真急了,赶紧陪着笑劝:“好姐姐,别多心,咱们从小儿都像亲姊妹一样,不过是偶尔开个小玩笑嘛。把你的打算说说,我们也好放心。”鸳鸯无奈地说:“什么打算!我不过去不就完了。”平儿摇摇头:“你不去不一定就能行。大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是老太太屋里的人,现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能跟老太太一辈子吗?将来落到了他的手里,那可就要倒霉了。”

鸳鸯冷笑着说:“老太太活一天,我一天不离开这里,如果老太太去世了,他反正还要守三年的孝呢,没有哪个娘才死了他先娶小老婆的!等过三年,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到那时再说。如果逼急了,我剪了头发去做尼姑。要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过去父母死了,儿子都要守孝三年,必须辞官回家,穿素衣,夫妻分居,当然更不能娶小老婆,不能参加娱乐活动。三年这样做可不容易啊,当然,这是严格的要求,有很多人并不会认真去遵守。

平儿和袭人笑着说:“不要脸的东西,什么话都说出来了。”鸳鸯坚定地说:“事情都这个样了,害羞有什么用!你们不信,慢慢等着看吧。太太刚才说要找我爹娘去。我看他们到南京找去!”平儿说:“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现在不好找,但最终也能找到。何况现在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家生女儿,不像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家生女儿,意思是家里的奴才生的女儿。鸳鸯咬着牙说:“这又怎么样?难道'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能杀了我的爹娘?”

正说着,只见鸳鸯的嫂子走过来。袭人提醒说:“一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先和你嫂子说了。”鸳鸯气哼哼地说:“这个贱女人是个'九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她不赶快给人家拍马屁!”“九国贩骆驼的”,比喻到处做生意,特别会钻营的人。这时,她嫂子已经走到跟前,笑着说:“姑娘原来跑这里来了!你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平儿、袭人都忙着让座。她嫂子说:“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袭人和平儿都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说:“什么话这样忙?我们在这里猜谜打手玩儿呢,等猜完这个再走。”鸳鸯冷冰冰地说:“什么话?你说吧。”她嫂子堆起笑脸:“你跟我来,我慢慢对你说,反正是好话。”鸳鸯仍旧冷冷地问:“是不是大太太和你说的那些话?”她嫂子笑着说:“姑娘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鸳鸯听了,“唰”的一声站起来,照她嫂子脸上使劲儿啐了一口,指着她就骂:“你快快闭上你那鸟嘴!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话)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满是喜事。怪不得整天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红了,也把我送到火坑里去。我如果得了势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如果败了,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我的生死都不管了。”她这张嘴可是够快的,连着用了好几个歇后语来讽刺、挖苦嫂子。状元痘,指天花病患者如果所出的痘里灌饱了浆,那顶多留下些麻坑,不会有生命危险了,所以叫“喜事”。她一面说,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其实,过去的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也不能全怪她嫂子。这时,嫂子可挂不住了,恼火地说:“愿意不愿意,你也得好好说,犯不着拉上别人。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回嘴,这两位姑娘可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的,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

袭人和平儿忙说:“你倒别这么说,她可没说我们。你什么时候听见哪位太太、太爷封我们做小老婆了?何况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家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她骂她的,我们犯不着多心。”这两位的嘴巴也不是吃素的。鸳鸯解释说:“她害臊了,没别的话说了,就来挑拨你们两个,幸亏你们明白道理。我说话着急了,就没顾上考虑,让她抓住话柄了。”她嫂子也没趣了,就赌着气走了。

鸳鸯这里气得还骂,平儿、袭人又劝了一会儿,这才过去了。平儿又问袭人:“你刚才在那里藏着干什么呢?”袭人说:“我本来到四姑娘那里找宝二爷去的,谁知晚了一步,说他回家里来了。我想到林姑娘家里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正要出园子去找,正巧你从那边过来了,我一闪,你就没看见。后来她又来了。我就走到山石后边,谁知你们四个眼睛都没看见我。”

这时,身后有人笑着说:“四个眼睛没看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然都没看见我!”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身去看,原来正是宝玉。袭人先笑着说:“叫我好找,你到哪里去了?”宝玉笑着回答:“我从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来了,我就知道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来都你玩。看你低着头走过去了,我在那里好笑,只等你到了跟前吓你一跳的,后来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逗人玩了。你从山石后边出来,我就躲在你刚才呆的地方了。”平儿笑着说:“咱们再找找,恐怕还能找出两个藏着的人来。”宝玉笑着说:“这可再也没有了。”鸳鸯知道所有的事情都被宝玉听到了,就趴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推她说:“这石头上冷,咱们回屋里去睡吧?”说着,他就拉起鸳鸯来,又忙着让平儿到家里吃茶。平儿和袭人都劝着鸳鸯,鸳鸯才站起身来,四人就到了怡红院。宝玉确实听到了刚才的话,心中当然很不痛快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歪在床上,任她们三人在外间屋说笑。

那边邢夫人果真去问熙凤关于鸳鸯父母的情况。熙凤汇报说:“她爹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很少到这里来。她哥哥金文翔,在老太太那边当采购员。她嫂子是老太太那边洗衣房的主管。”邢夫人马上命令人叫金文翔媳妇来,详细地说明情况。金文翔媳妇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兴冲冲地去找鸳鸯,本想着一说事情就成了,没想到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讽刺了几句,非常恼火地跑回来,激动地向邢夫人汇报说:“不行啊,她反倒骂了我一顿。”因为熙凤在旁边,她不敢提到平儿,只是说:“袭人也帮着她抢白我,也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都不好对主子说。算了吧,都是这臭东西没这么大福气啊。”邢夫人马上就问:“这与袭人有什么关系?她们怎么知道的?还有谁在跟前?”金文翔媳妇马上回答:“还有平姑娘。”熙凤赶紧说:“你怎么不拿嘴巴子打她回来?我一出门,她就出去闲逛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见不着!她肯定也帮着说什么话了!”金文翔媳妇知道事儿不好,赶紧又解释:“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像是她,我是在瞎猜。”熙凤赶紧又命令人:“快去打了她回来,告诉她我回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她的手下人当然也错不了,丰儿忙上来汇报说:“林姑娘派人来请她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求她有事呢。’”熙凤听了这话,故意假装生气地说:“天天叫她,能有些什么事!”

邢夫人也没办法了,吃了饭回家,晚上告诉了贾赦。贾赦想了一想,立刻叫贾琏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别人看着,立刻叫上金彩过来。”贾琏回答说:“上次南京来信说,金彩已经得了中风病,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给他了。现在就算活着,也人事不懂了。他老婆偏偏又是个聋子。”贾赦气得直骂:“狗娘养的东西,就你知道的事情多,还不快滚蛋!”吓得贾琏赶紧退出来,贾赦却又让人叫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伺候着,不敢回家,也不敢见他父亲,只在那里听着。一会儿金文翔来了,进去呆了一两个小时的工夫才出来走了。贾琏也不敢打听情况,又听了一会儿,听着贾赦睡了,这才回家。到晚上熙凤告诉他,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鸳鸯一夜没睡,到第二天,他哥哥请示贾母接她回家玩玩,贾母答应了,让她出去。鸳鸯知道怎么回事,不愿出去,又怕贾母疑心,只好勉强出来了。她哥哥又把贾赦的话说给她听,鸳鸯只是咬住牙关不答应。

她哥哥也没办法,赶紧去向贾赦汇报。贾赦发起大火来:“我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对她说去,'自古嫦娥爱少年’,她肯定嫌我老了,大概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了,恐怕也有贾琏。如果是这个想法,让她早死了心,我要她不来,谁还敢要她?她可能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能嫁出去做正式夫妻去。让她好好地想一想,不管她嫁到谁家去,也难逃出我的手掌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要不赶紧回心转意。”贾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又警告说:“你别骗我,我明天还派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们说了,她不答应,那没你们的错。如果问她,她再答应了,小心你的脑袋!”这是逼着金文翔把话说死了,尽全力去劝说。

金文翔答应着退出去回了家,也等不及让老婆说了,自己就面对面地说了。鸳鸯气得无话可说,想了一想,才回答说:“说愿意去,也必须你们领着我禀报一下老太太啊。”她哥嫂听了,以为想过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她嫂子立刻带着她去见贾母。

正巧,这时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熙凤、宝钗等姊妹以及几个管事的媳妇,都在贾母那里凑热闹玩儿呢。鸳鸯瞧这机会不错,拉着她嫂子,直接到贾母面前跪下,一边哭,一边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她嫂子又怎么说,今天她哥哥又怎么说,一一说了出来。她说:“因为不答应,刚才大老爷就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嫁,就算我到天边,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最终还要报仇。我是横下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反正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子抹脖子死了,也不能听从啊!如果有福,我死在老太太前面;如果没福,伺候老太太去了西方仙界,我要不去死,要不就剪了头发当尼姑去!如果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天地鬼神在,太阳、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疮,最后烂成肉酱!”她早就揣了一把剪刀,说着就打开头发,拿出剪子就剪。这发的誓可是叫毒誓啊,在过去可不得了啊,那就是一种公证啊,非做不可的。现在的人不行了,发誓靠不住了,顶多是在恋人们哪里搞个小把戏,什么“海枯石烂”啊,“天老地荒”啊,是一种习惯用语,没人当真的。

丫环、媳妇们赶紧上去拦,却已经剪下半绺来了。幸好她的头发很多,剪得不透,大家赶紧帮她又挽起来。贾母气得浑身乱抖,嘴里不停地说:“我就剩这么一个可靠的人,还要来算计啊!”她看见王夫人在旁边,就冲她发起脾气来:“你们原来都是在骗我啊!表面孝敬,暗地里算计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只剩了这么个小丫头,见我对她好了,你们当然不放过,把她弄走,好来对付我啊!”王夫人忙站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薛姨妈见连王夫人也责怪上了,反而不好劝说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着姐妹们出去了。

探春是个各有心的人,她站在窗外琢磨了一圈:王夫人虽然委曲,却不敢争辩;薛姨妈是她亲姐妹,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宝钗也不好劝说;李纨、熙凤、宝玉都不敢说话了;这时正用得着女孩说话了,但迎春老实,惜春又太小。于是,她走进屋,陪着笑对贾母说:“这事与太太有什么关系啊?老太太想一想,哪有大伯子做这样的事,让兄弟媳妇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推说不知道啊。”对啊,作案的人又不在,这乱训什么啊。生活中这样的“冤案”还真不少,比如说,在有些活动中,迟到或不到的人,就经常惹得领导人大发脾气,劈头盖脸、结结实实地训斥老老实实到场的人们一顿。

话还没说完,贾母也明白过来了,她笑着说:“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我。你这个姐姐非常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地怕老爷,在婆婆跟前不过是糊弄糊弄。这委屈她了。”薛姨妈只好答应着:“老太太偏心,有时也会特别疼爱小儿子媳妇的。”贾母坚决地说:“不偏心!”接着她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眼睁睁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着说:“难道让我偏向着娘去责怪大爷、大娘吗?就一个罪名,我娘在这里不认,又让谁去认呢?我倒想去认下,老太太又不相信。”贾母笑着说:“这话也有道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都是因为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宝玉忙走过去,跪下来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快起来,千万不能这样做。怎么能让你替老太太给我赔罪呢?”宝玉赶忙又站起来。

贾母又笑着说:“凤姐儿也不提醒我。”熙凤笑着回答:“我没说老太太的错,老太太反倒来找我的错了?”贾母笑着说:“这就奇怪了,我有什么错啊。”熙凤不慌不忙地说:“谁让老太太这么会管教人,调理得丫头水灵灵的,怎么能怪别人来要呢?幸亏我是孙子媳妇,如果是孙子,我早来要了,还能等到现在吗。”贾母笑了:“这倒成了我的错了?”熙凤笑着说:“那当然了。”贾母也笑着回答:“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走吧!”熙凤摆着手说:“等着托生成了男人,我再来要吧。”贾母笑着说:“你带回去给琏儿吧,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熙凤笑着说:“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将就将就吧。”卷子,一种面食,和面制成薄片,涂上油、盐,再卷起来蒸熟。烧糊了的卷子,那可够难看的,熙凤这是拿自己开玩笑呢,大伙都笑起来了。这时,丫环禀报:“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了出去。

惹事的人终于来了,贾母不会饶过她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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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呆薛蟠调情遭打 …
王夫人听说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还不知道贾母已经清楚鸳鸯的事了,她这是忙着来打听消息的。进了院门,早有几个老婆子悄悄地给她通报了情况。她就想马上逃走,可屋里的贾母等人已经知道了,王夫人又接了出来,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先向贾母问好,贾母黑着脸一言不发。熙凤早借口有事跑了。鸳鸯也赌着气回了房间。薛姨妈、王夫人等人怕邢夫人的脸上不好看,也一个个地退了出去。邢夫人可是不敢走啊。

贾母见没人了,才开始训斥:“我听说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是很遵守三从四德,只是贤慧得过了头了!你们现在也是儿孙满堂了,你劝他两句都不敢,随便你老爷耍性子胡闹!”邢夫人满面通红。

三从四德是古代女性的道德行为要求,现在很多人认为这些要求就是套在女性脖子上的铁链,其实不然。有人说了:“丈夫死了就要听从儿子,这难道不是剥夺了女性的人身自由吗?”其实,没有听说哪个老太太还要听从儿子的。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说女孩子在未出嫁之前要跟从家长;出嫁之后要同丈夫一起操持家业;丈夫死了,自己要想办法扶养小孩长大成人。这里的“从”大致上是“跟从、从事”的意思。四德:妇德、妇容、妇言、妇工。妇德,是说妇女第一要紧的是品德。有人说,“妇容”就是妇女要长得漂亮,这种理解是不对的。妇容,是说妇女要注意仪表,学会梳妆,举止端庄。妇言,是指说话要得体,不能说脏话。妇工,主要指要会纺纱、织布、缝纫、刺绣等工作。古代有些人确实也把妇女能够容忍丈夫娶小老婆看作是一种美德。有人为了反封建,还给现在的男性规定了新的“三从四德”: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花钱要舍得,太太打骂要忍得。这就是开玩笑了。

邢夫人还想辩解几句:“我劝过几次都不管用。老太太你是知道的,他要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啊。”贾母恼火地说:“他逼着你杀人,你难道也去杀?你好好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经常生病,上上下下那样不是她操心?虽然你一个儿媳妇帮着,也是天天丢下耙子弄扫帚,放下这样,又做那样,忙得不可开交。我的事主要靠鸳鸯,这孩子细心,需要什么,她就去说。如果没有鸳鸯,她们娘儿两个,里里外外的肯定有疏漏的地方,难道让我自己去忙?我这屋里的丫环就剩了她一个人了,我所有的脾气、性格她都知道。再说还与主子们有缘,也不想着从我和太太、奶奶那里弄些衣服、银子什么的。所以,不单我有依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如果让她走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让我用?你们就算弄个金人来,不会说话、做事也没用啊。我正要派人和你老爷说,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花一万八千的买。就这个丫头不能动,留下她伺候我几年,就和他亲自日夜伺候我尽了孝一样。你来的也巧,你就把话捎到吧。”

老太太这话越说越客气啊,是老太太懂软硬兼施的说话艺术,还是特别讨厌贾赦两口子,才不愿多说?

接着,老太太又叫人:“刚才姨太太和姑娘们来拉呱儿,才高兴高兴,怎么又都走了!”丫环们赶紧去叫,大家又都赶了回来。只有薛姨妈对叫她的丫环说:“我刚回来,又去干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环着急地说:“好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正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就没办法解决,你就当疼我们吧。如果你老人家累了,我背着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着说:“小鬼头儿,你怕什么?不过骂几句就完了。”说着,就和这小丫环过来了。

贾母忙让座,笑着说:“咱们打牌吧。姨太太的牌也生了,咱们一块儿坐着,别让凤姐儿骗了我们。”薛姨妈笑着说:“对啊,老太太替我看着点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玩呢,还是再加个人呢?”王夫人笑着说:“可不只有四个。”熙凤提议说:“再加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马上说:“叫鸳鸯来,让她在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让她看着点儿。”熙凤叹了一口气,对探春说:“你们认识字,怎么不学算命!”探春奇怪地问:“这会儿你不赶快琢磨琢磨多赢老太太几个钱,怎么又想算命了?”熙凤撇着嘴说:“我还想赢呢!我先算算命今天该输多少吧。你看看,还没上场呢,左右先都埋伏下人了。”贾母、薛姨妈都哈哈笑起来。

一会儿,鸳鸯来了,就坐在贾母下手,鸳鸯下面就是熙凤。铺好了红毡子,就开始打牌。很快,鸳鸯就发现贾母的牌已经配齐了,只等一张二饼,便给熙凤发了个暗号。熙凤正该发牌,就装作很犹豫的样子,笑着说:“我需要的一张牌肯定在姨妈手里,我不发这一张,顶不下来的。”薛姨妈说:“我手里没有你的牌。”熙凤又说:“我等会儿可要查牌。”薛姨妈说:“你只管查。你先发出来,我看看是张什么。”熙凤把牌送到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饼,就笑了:“我不需要它,只怕老太太要赢了。”熙凤赶忙笑着说:“我发错了。”贾母已经笑着扔下了牌:“你敢拿回去!谁让你错了的?”熙凤很痛心地说:“这是自己发的,还怎么怨有埋伏!”贾母笑了:“就是啊,你自己该打自己那嘴才对。”她又对薛姨妈说:“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就是为有个好兆头。”薛姨妈笑着说:“可不是这样嘛,谁会糊涂到说老太太爱钱呢?”熙凤正往外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用线穿上了,笑着对大家说:“原来不为赢钱,只是为了好兆头。我还是小器,输了就数钱,那快收起来吧。”

贾母和薛姨妈说笑几句,不见鸳鸯动手洗牌,贾母奇怪地说:“你生气了?连牌也不替我洗了。”鸳鸯笑着说:“二奶奶输了不给钱。”贾母说:“她不给钱,那她就要倒霉了。”她命令小丫环:“把她那一吊钱都拿过来。”一吊钱,应该是一百个大钱吧。小丫环真就拿了过去,放在贾母旁边。熙凤笑着说:“赏给我吧,我按输的数给就是了。”薛姨妈笑着说:“凤丫头就是小器,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熙凤听了,马上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放钱的一个小木匣子,笑着说:“姨妈瞧瞧,那里面不知玩了我多少进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面的钱就招手儿叫它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不用玩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命令我去办了。”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话还没说完,引得贾母等人笑个不停。偏巧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熙凤比比划划地说:“不用放在我跟前了,放在老太太那里吧。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叫两次,别让箱子里的钱费事了。”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她直推鸳鸯,大声喊着:“快撕她的嘴!”

熙凤、鸳鸯她们这牌打得可不容易,必须输,还必须输得自然,输得有趣!熙凤,这叫什么?叫插科打诨,也就是逗乐子。领导人整天一本正经地忙碌,当然非常疲劳了,需要好好放松放松,所以特别需要熙凤这样的人。据说在遥远的古代,皇宫里就有专门的人负责逗皇帝开心。司马迁写的《史记》中有一篇《滑稽列传》,写到的淳于髡、优孟、优旃三个人就是这种人。用人家专家的话他们就叫“弄臣”。后来很多大臣们,也靠在皇帝面前当弄臣活着,比如大家熟悉的《水浒传》中踢的一脚好球的高俅,大清国乾隆皇帝宠爱的和?。其实,据说和?才能也很高,不过,可能后来更多的精力用到哄皇帝上了。有时候,像李白啊,纪晓岚这些人,也要当一回弄臣,学着逗皇帝开心。

再说,平儿按要求放下钱,跟着说笑了一会儿,才回去了。在院门前,她遇见了贾琏。原来是贾赦让他来找邢夫人的。平儿忙笑着说:“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天还没动呢。你趁早别去了。老太太生了半天气,多亏二奶奶逗了半天乐子,现在才好了一些。”贾琏不在乎地说:“我过去只说请示老太太,十四那天是不是到赖大家,好预备轿子的。这样,既请了太太,又凑了热闹,做得巧妙吧?”平儿笑着说:“依我说,你还是别去了。连这边太太和宝玉都挨训了,你现在进去就是自讨没趣。”贾琏说:“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又怎么办呢?与我也没有关系啊。再说是老爷亲自命令我来请太太的,如果不进去找,老爷正在气头上呢,肯定又会拿我出气了。”说着就往里走。平儿听他说得有理,也跟了过来。

贾琏到了堂屋里,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屋探头看,只见邢夫人就站在那里。熙凤眼尖,先看见了,就使眼色儿不让他进去,又给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不好马上就走,只好先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没提防,躲得很不利索。贾母马上就问:“外边是谁?好像谁伸了一下头。”熙凤忙起身说:“我好像也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看看去。”说着,她站起身要出去。

贾琏赶忙进去,陪着笑说:“我想请示一下,老太太十四是不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既然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装神弄鬼的。”贾琏继续赔笑说:“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想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哼了哼说:“非得现在问吗?等她回家,你问多少不行啊?是给谁当间谍来打听事吧?下流的东西!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天的时间,你回家再和那赵二媳妇的商量治你媳妇去吧。”大家都笑了。

鸳鸯笑着说:“是鲍二媳妇,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媳妇了。”贾母也笑着说:“可不是,我哪里记得是什么抱(鲍)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我不能不生气!我进这个家五十四年,千奇百怪的事都见过,但是没见过你们这些破事。还不快离开这里!”领导嘛,生了气,那可不得了,逮谁收拾谁,不管你有没有责任。贾赦气不顺,就拿贾琏开刀。贾琏不知死活,又来贾母这里,结果让贾母算了老帐。贾母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啊?骂谁?应该是贾赦、邢夫人吧。

贾琏一声儿不敢吭,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地笑着说:“我说你偏不听,自己掉进网子里了吧。”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就说:“都是老爷闹的,都被算在我和太太身上了。”邢夫人气哼哼地说:“你这个没孝心、遭雷劈的东西!人家还替老子死呢,挨两句训,你就埋怨了,小心你爹揍死你。”贾琏说:“太太快过去吧,老爷让我来请了好半天了。”说着,他送母亲到那边府里去了。

邢夫人把事情的大概说了,贾赦也没办法,非常羞愧,就假装有病,不再出门,更不敢去见贾母了。不过,他还没有彻底死心,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叫嫣红,做了小老婆。

转眼到了十四日。大清早,赖大的媳妇又来请。贾母很高兴,带着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宝玉他们,到赖大花园玩了半天。那花园虽然赶不上大观园,但也非常整齐宽阔,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也有好几处很精致、很特别。外面大厅里,坐着薛蟠、贾珍、贾琏、贾蓉等人。赖大家请了几个现任的官员和几个富家子弟作陪,其中有位叫柳湘莲,薛蟠自从上次见过他一面后,念念不忘。薛蟠听说他是个票友,也就是个业余戏曲演员,专门客串一些爱情戏,于是就认为他是个风流的人。薛蟠非常想与他交个朋友,但一直没有机会,他觉得今天肯定要成功了。贾珍等人也早听说他的名声了,接着喝了点儿酒,一起吆喝着求他演了两出戏。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柳湘莲原来也是世家子弟,也就是说他家原来也是好几代做官的。他读书没有成功,父母早死了,生性豪爽,不拘细节,喜欢舞枪弄棒、赌博喝酒,当然吹笛弹筝,眠花宿柳,什么都会做。眠花宿柳,其实就住妓院里,玩弄妓女。这在古代,对男人来说还真不能算是什么缺点,有时还会看作风流潇洒的标志。过去很多文人都有这个爱好,北宋有个叫柳永的词人,干脆长年生活在妓院里。当然,文人们在妓院那个不太好的地方,也搞一些弹琴、写诗之类的高雅文艺活动。不管怎么样,古人都死了,也不好对他们严格要求了。

因为柳湘莲很年轻,长得漂亮,常有人把他当成了优伶。优伶就是戏曲演员,过去的富家子弟也有追明星的爱好,叫“捧角”,也有些人与演员有了很多说不清的关系,这与现在的娱乐圈就很相似了。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与他的关系不错,所以请他来作陪。没想到薛蟠喝了酒,就控制不住感情了,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对他动口、动手又动脚。他感觉很不舒服,就想赶快离开算了,可赖尚荣就是不放他。赖尚荣说:“刚才宝二爷嘱咐我,让我告诉你酒席散了先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然一定要走,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再走。”说着。派人去叫宝玉。没到喝一杯茶的时间,也就是十多分钟,宝玉就过来了。赖尚荣笑着对宝玉说:“好叔叔,我把他交给你,我招待其他人去了。”说完,他就忙着走了。

宝玉拉着柳湘莲来到大厅旁边小书房坐下,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到秦钟的坟上去。湘莲说:“怎么没去?前天我们几个人架着鹰去打猎,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担心他的坟被冲了。我背着其他人,去瞧了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儿。回家我就弄了几百个大钱,第三天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

宝玉点点头说:“怪不得呢,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给他上供,回来我也问他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没冲,还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可能这几个朋友修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事儿也不能做主,做什么都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什么也做不成。虽然有钱,又不归我用。”

湘莲说:“这个事用不着你操心,外边有我,你只要心里想着这件事就行了。马上到十月初一,我已经准备好了上坟的资金了。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没什么积蓄,就算有几个钱,随手就光了,趁早准备好,省得到了时候没办法。”宝玉说:“我也正为这件事要派茗烟去找你,你浪迹天涯,又不大在家。”湘莲摆摆手:“不用为这事专门找我。这事就是各自尽尽心。我马上还要出门去走走,呆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湘莲冷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要告辞了。”宝玉说:“聚一聚再走不好吗?”湘莲说:“你那位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就有麻烦事了。”宝玉想了一想,点点头:“既然这样,还是躲着他好。你走前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偷偷地走了。”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湘莲说:“当然要向你告辞了,只是别告诉其他人。”说着,他就站起来往外走。

他刚到大门前,正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谁放小柳儿走了!”湘莲听了,心里的怒火就起来了,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能忍了又忍。薛蟠见他走出来,好像捡了宝贝,踉踉跄跄地跑上去一把拉住他,满脸笑着说:“我的兄弟,你要去哪里啊?”湘莲甩甩手说:“走走就来。”薛蟠使劲笑着说:“好兄弟,你一走就没意思了,再坐一坐吧,就算疼我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交给哥哥我,有你这个哥哥,你做官、发财都没问题。”

湘莲见他都这副嘴脸了,又恨又讨厌,就把他拉到一边,笑着对他说:“你真心和我好,还是逗我玩儿呢?”薛蟠听了这话,高兴得心里直痒痒,乜斜着眼睛说:“好兄弟,你怎么说这话?我如果不是真心,立刻死在你眼前!”湘莲说:“这里很不方便。等一会儿,我先走,你随后出来,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去喝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特别好的男孩子,从来没有接待过其他人的。你一个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有伺候你的人。”这里的男孩子,实际上就是指的男妓,古代也叫相公。薛蟠高兴得酒都醒了一大半,又搓手又跺脚:“你说的是真的?”湘莲哼了哼:“别人真心对待你,你反倒不信了!”薛蟠忙笑着说:“我又不傻不呆,怎么会不信呢!你先走了,我到哪里找你呢?”湘莲说:“我找的这个地方可是在北城门外边,你能舍得家,在城外住一夜吗?”薛蟠笑着说:“有了你,我还要家干什么!”湘莲说:“好吧,我就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先回去喝酒。你看我走了以后你再走,他们就不注意了。”两个人又回去继续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不,酒不醉人人醉人,薛蟠眼睛看着湘莲,光剩傻笑了,也不用别人劝了,自己左一壶右一壶,一会儿就喝醉了。

湘莲趁别人不注意,走出去对自己的仆人杏奴说:“你先回家吧,我到城外有事。”说完,他骑着马出了北门,在桥上等着。没吃一顿饭的时间,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走了来,他张着嘴,瞪着眼,头乱摇着往左右瞎看。他只顾看远处,竟然从湘莲身边走了过去。湘莲觉得又是可笑,又是生气,就骑马追了过去。薛蟠看看远处也没人了,就掉转马头回来找,一回头见了湘莲,激动得都不行了:“我说你不会失信的。”湘莲笑着说:“快往前走,小心被人看见了。”说着,他打着马往前跑,薛蟠也紧紧地跟着。

湘莲见已经非常荒凉了,附近有一个苇塘,就下了马,把马拴在树上,对薛蟠说:“你下来,咱们一起发个誓,谁也不能变心。”薛蟠高兴地说:“这话有道理。”他连忙下了马,跪下就说:“我要是变了心,天诛地灭!”话还没说完,就听“?”的一声,脖子好像被铁锤砸了,满眼金星乱迸,一下子倒在地上。湘莲知道他是个笨家伙,受不了打,只用了三分气力,在他脸上拍了几下,立刻就流出了红的、绿的、黄的东西,好像开了什锦果酱商店。薛蟠挣扎着想起来,湘莲用脚尖点了两下,他又摔在地上。他嘴里乱嚷嚷:“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你不愿意就算了,为什么骗出我来揍我呢?”湘莲指着他说:“你个瞎眼的东西,今天让你认认柳大爷!我打死你也没什么好处,只让你尝尝厉害吧。”他拿过马鞭,往背上、腿上抽了三四十下。

薛蟠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浑身疼得直“嗳哟”。湘莲冷笑着说:“你个熊样!我还以为不怕打呢。”他又拖起薛蟠的左腿,朝苇塘里走了几步,薛蟠浑身都是黑泥脏水。他又问:“这回你认识我了?”薛蟠也不回答,趴在地上哼哼。湘莲又扔下鞭子,挥起拳头就揍。薛蟠乱滚乱叫:“别打了,肋条断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了,我错了。”湘莲说:“好好说些软话我才能饶你。”薛蟠哼哼着说:“好兄弟。”湘莲“扑”的一拳。薛蟠“嗳哟”了一声:“好哥哥。”湘莲又“扑扑”两拳。薛蟠“嗳哟”着叫:“好爷爷,饶了我吧,我有眼无珠啊!”湘莲又说:“你喝两口地上的水。”薛蟠皱着眉头说:“这水太脏了,没法喝啊!”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点头:“我喝,喝。”说着,他低下头在苇子根边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哇”的一声,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湘莲又说:“好脏的东西,你快把它们全吃了。”薛蟠不停地磕着头说:“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打死我也不能吃啊。”湘莲摆摆手:“这股臭味,快熏死我了。”他丢下薛蟠,骑上马走了。薛蟠见他走了,这才放了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当浑身疼得受不了。

再说贾珍等人,忽然看不见薛蟠他们两个,各处找也找不到。有人说:“好像出北门去了。”贾珍不放心,命令贾蓉带着几个小仆人去找。他们下了桥走了二里多路,忽然看见薛蟠的马拴在那苇塘边。大家走过去,就听见苇子中有人哼哼。过去一看,见薛蟠衣服烂了,脸也破了,浑身滚得就像一头泥猪。

贾蓉猜着怎么回事了,赶快让人把他搀了出来,笑着说:“薛大叔天天风流,今天风流到苇子坑里来了。肯定是龙王爷喜欢你,想招你去做驸马,你一下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羞得没处藏,想上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贾蓉让人去雇了一乘小轿子,抬着薛蟠进了城。贾蓉还要抬着他回赖家去,薛蟠再三哀求,贾蓉才答应了,让他回家。贾蓉去赖家向贾珍汇报,贾珍也明白是湘莲打的,笑着说:“他吃个亏也好啊。”

酒席散了,薛姨妈和宝钗回到家里,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赶紧问清楚原因。她们赶过去看薛蟠,见他虽然脸上、身上都是伤痕,但没有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去告诉王夫人,派人去抓柳湘莲。宝钗赶忙劝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一起喝酒,喝醉了打架,都是正常的事。妈要想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养好了,叫那个人过来,当着大家的面给哥哥认个错就行了。如果你把这件事吆喝出去,显得你偏心溺爱,对哥哥也是娇惯放纵,还好像我们家仗势欺人了。”薛姨妈点点头说:“我的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到,我都气糊涂了。”宝钗笑着说:“这就好。哥哥无法无天的,吃两次亏也是好事啊。”薛蟠躺在炕上嗷嗷地骂柳湘莲,赶着仆人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拦住仆人们,对薛蟠说柳湘莲打人是因为喝醉了酒,他现在也后悔了,吓得早跑了。

薛蟠都被打成什么了,猪狗不如啊!这件事能就这么算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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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呆薛蟠外出经商 …
薛蟠听说柳湘莲吓跑了,怒火才渐渐灭了。四五天后,疼痛过去了,但伤痕还有,他不好意思见人,只好装病在家。对啊,不管怎么样,他也是著名大公司的董事长,商界精英啊,被人打了,能不丢人吗。

转眼到了十月,他家公司里的有些工作人员领了全年的工资要回家。有一个叫张德辉的,已经六十多岁了,从年轻时候就在薛家当铺里当总管,家里也有二三两银子的家产,今年他也要回家,明年春天才能回来。他说起:“今年纸张、香料缺货,明年的价格肯定要很高。明年先派我的大儿子到当铺照管,赶端午节前我顺路贩些纸张、香扇来卖。除去交税和本钱等,能有好几倍的收入。”薛蟠听了,心想:“我现在挨了打,没法见人,天天装病,也不是个事儿,最好出去躲一两年。再说我长这么大,文武都不行,虽然说做买卖,算盘、秤杆都没摸过,风土人情、经商的道路也不知道,不如跟着他出去逛一年来。赚不赚钱的,先躲一躲吧,就算是逛逛山水也好啊。” 酒席散了,他就给张德辉说了,让他等一两天一起走。

晚上,薛蟠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薛姨妈听了,虽然为他懂事了高兴,但又担心出去惹是生非,就拦住他说:“咱们家又不等着几百两银子用,你在家里,我看着才放心。”怪不得中国孩子老是出一些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废物,主要的责任还在家长。中国的家长不愿让孩子吃苦,更不想让孩子冒险,家长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了让孩子不劳而获,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孩子又怎么能发展呢?当然,现在的家长就更不能让孩子去冒险了,为什么?就一个孩子,要出了事可就全完了。

薛蟠已打定主意,坚决要走:“你们天天埋怨我不懂得做事,我下决心要学着做事、做买卖了,你们又不同意了。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说那张德辉人品很好,咱们和他是世交,我和他一起能有什么错?如果我做错了,他肯定会说我劝我。货物的贵贱行情,他都很明白。你们再不让我去,过两天我就偷着走,等明年发了财回家,也让你们重新认识认识我。”说完,他干脆赌气睡觉去了。哎,做孩子的要逃出父母温暖的怀抱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啊。

薛姨妈也没办法了,就去和宝钗商量。宝钗笑着说:“哥哥果然要做正事了,这是件好事啊。他在家说得好听,出了门可能老毛病可能就又犯了。不过啊,他如果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如果不改,妈妈也没法管啊。这么大的人了,如果因为担心他不懂外边的事情,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然说得名正言顺,妈就算豁上丢了一千八百的银子,也要让他试一试。反正又有伙计们帮着。再说,他出去了,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边,谁还怕他,有了就吃,没了就饿着,举眼无靠,他也可能比在家里更懂事了。”薛姨妈想了半天才说:“你说的对。花两个钱,让他锻炼锻炼也好。”她们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薛姨妈请来张德辉,让薛蟠好好招待,自己在隔着窗子,反复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答应了。吃过饭,他对薛蟠说:“十四这天是出门的好日子,请你早准备好行李,雇好骡马,十四早晨就走。”薛蟠激动得不行,马上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就安排人赶紧准备,派了一个老仆人带四个仆人跟着,雇了三辆大车,拉着行李等东西,又雇了四匹骡子。薛蟠骑一匹铁青色大骡子,另外还准备了一匹马。薛姨妈和宝钗有叮咛嘱咐了一个晚上。

十三这天,薛蟠向舅舅及其他人告辞,当然免不了要喝送行酒。十四一大早,薛姨妈、宝钗等人把薛蟠送出大门,母女两个人泪汪汪地看着他走远了,才回了家。

薛姨妈到京城来的时候,带的人不多,现在家里只剩了一两个男仆人了。薛姨妈就让人把贵重东西都集中起来,又让出门的两个仆人的老婆也到内院住。又让香菱锁好她屋里的门,晚上跟着她睡。宝钗说:“妈已经有伴儿了,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做针线活,需要个人作伴。”薛姨妈笑了:“怪我糊涂了,使该让她跟着你去。我前天还说呢,文杏太小不懂事,莺儿一个人不够伺候的,还要给你买一个丫头。”宝钗摇摇头:“买的丫头不了解,如果看走了眼,花了钱是小事,惹得生气就不值了。还是慢慢地打听吧。”于是,薛姨妈就让一个老婆子和臻儿把香菱的被褥等送到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一起回了园子。

香菱高兴地说:“我本来想想奶奶说提到园子里来,又怕说我贪,谁知道你帮我说了。”宝钗笑着说:“我知道你羡慕这园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又没时间好好玩一玩。趁这个机会,你干脆住上一年,你满足了愿望,我也多个作伴的。”大观园是女孩的乐园,哪个女孩还不愿来呢?当然很多男孩也很向往。香菱拉着宝钗说:“好姑娘,趁着这个工夫,你教给我写诗吧。”宝钗笑着说:“你这是得寸进尺啊。我提醒你,今天头一天进园子,从老太太开始,各地方的人你都去看看,问候一声儿。不过不用特意告诉他们说你搬进园子来了。有人问起,你就说说我带你进来作伴儿就就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是啊,随便让香菱园子,宝钗可没有权力啊。

这时,平儿慌慌张张地走过来。香菱赶忙问好,平儿只好停下来回话。宝钗也向平儿笑着说:“我今天带她来作伴儿,正要去向你奶奶说一声呢。”平儿笑着说:“姑娘说的是哪里话?我倒没话说了。”宝钗说:“必须说一声才对啊。开店有主人,庙里有住持,家里总有做主的。虽然不是大事,还是必须说一声,负责晚上查夜看门的也需要知道啊。你回去说一声罢,我就不派人去了。”平儿答应着,又对香菱说:“既然来了,你也不拜一拜街坊邻舍去?”宝钗笑着说:“我正让她去呢。”平儿说:“你不用到我们家,二爷病了在家里呢。”香菱应着走了。

平儿见香菱走了,就拉住宝钗说:“姑娘听说我们的新闻了吗?”宝钗摇摇头:“这几天,我忙着伺候哥哥出门,所以这边的事就不大清楚了。”平儿笑着说:“老爷把二爷打得不能动了,难道姑娘就没听说?”宝钗说:“好想听别人说起了一句,也没当真,正要看看你奶奶去呢。为什么打他啊?”平儿咬着牙骂:“都是怨贾雨村那个半路来的狗杂种!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里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的扇子都不够好了,立刻让人到处去寻找。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外号叫石呆子,穷的连饭也吃不上了。偏巧他家就有二十把古董扇子,但不肯拿给别人看。二爷求了好多人,才见到石呆子。又说了无数的好话,这个人才拿出扇子他瞧了瞧。据二爷说,确实是极品的东西,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上面都是古人的真迹。老爷听说了,就着急地想买,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偏偏那石呆子说,'就算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老爷没办法,天天骂二爷没本事。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套儿,给他扣上了拖欠官府资金的罪名,把他抓到衙门去,要他变卖家赔偿,没收了扇子,评估了价格送了过来。那石呆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二爷说:'人家怎么弄来了?’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儿小事,闹得别人家破人亡,也不算什么有能耐!’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顶撞老爷。再加上这几日还有几件小事,我也记不清,反正帐都算在一起了,就打起来了。也没摁倒用板子、棍子打,就站着,不知拿什么乱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说姨太太这里有一种药,治跌打损伤的,姑娘快找一找吧。”宝钗赶紧让莺儿去要了一丸来给平儿。宝钗又说:“既然这样,替我问候吧,我就不去了。”平儿答应赶紧走了。

有些人喜欢东西,比如古董或宠物等,又是竟然就要超过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在我们看来是疯了,傻了,痴了,分不出轻重。当然,也正是这种痴迷才使这些东西受到保护,才是某种艺术达到最高境界。贾雨村在官场上进步很快,过去还算是敢干起步,现在已经主动地巴结贾家了,并且不惜违法乱纪,谋害任命。为把扇子就能害人,架设也是看重物,不堪重命,不过是不看重别人的命。贾琏也是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惹恼老爹了吗?上次娶小老婆的事情就没办好,贾赦的怒火可是憋着没发出来,要打他没找到机会呢,这次可逮着了,还不没头没脸地乱打一气?所以,这次挨打主要原因还不在这次,而在那些“小事”,平儿知道但没法说。

香菱见过大家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人都到贾母那里去了,自己就去了潇湘馆。黛玉的病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子来住,淡然非常高兴。香菱笑着说:“我这一进来了,也有了空儿,如果能教我写诗,那就是我真有福气了!”黛玉笑着答话:“想学写诗,你就拜我作师傅吧。我的文学才能虽然不高,大概还能教你。”香菱高兴地说:“真是这样,我就拜你作老师。你可不能不耐烦啊。”

黛玉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结构讲究起承转合,当中是两个对仗的句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实的相对。如果有了意思新奇的句子,连平仄虚实这些不讲究也行。”香菱笑着说:“怪不得我拿了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一两首,有对的极工整的,又有不讲究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可看古人的诗上也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感到很疑惑。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律竟次要的,词句新奇是第一位的。”老师引导得好,学生回答得也大胆投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是说每句的第一、三、五个字平仄要求较宽,而第二、四、六要求较严。不过这是一种基本的规律,还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平仄是按声调划分的,古代和现在的声调有区别。黛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词句还是次要的事,第一重要的是诗的立意。如果诗的意思好了,连词句都不用修饰了,这叫做'不以词害意’。”“不以词害意”意思是不要因为格律、句子等形式影响了内容的表达。黛玉老师没有一位学生回答错误就批评或讽刺,而是给予充分肯定,然后继续加以引导,真是位好老师。学生香菱善于自学,勤于思考,敢于回答,也是位难得的好学生。

香菱笑着说:“我非常喜欢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黛玉明确地说:“千万不能学这样的诗。你因为没有真正理解诗,所以见了这浅显易懂的就喜欢,一旦进了这种形式,就再也学不出来的。你听我说,如果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先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杜甫的七言律,再读李青莲的七言绝句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的诗作了底子,然后再看一看陶渊明、应?,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人的诗。你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成不了一个诗人!”香菱激动地说:“好姑娘,你快把书给我拿出来吧,我带回去晚上念几首也好。”黛玉就让紫娟把王右丞的五言律诗拿来,给了香菱。她又嘱咐说:“你只看有红圈的,那是我选的。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来找我,我讲给你听。”

王右丞,就是王维,他的字叫摩诘,做过尚书右丞的官,所以就叫他王右丞。古人一般是不会直接叫某个人的名字的,最起码叫字,还有的叫号,古人的号有点像现在的笔名、聊天的昵称等。陆放翁,就是陆游,放翁是他的号。李青莲,就是李白,他的号是青莲居士。古人特别爱叫别人的官职,比如杜甫做过左拾遗工部、检校工部员外郎,所以人们叫他杜拾遗或杜工部。这多亏是在过去,如果是现在,部级领导一走廊,处级领导一礼堂,科级领导一操场,简单地称官职可就有些混乱了。

陆游的两句诗的意思:在书房里烧了一炉香,帘子不挂起来,香就不出去了;有很好的砚台,磨了墨,还没用。这首诗怎么就不好呢?据说是因为这首诗没有特殊的意境、情趣。是不是这样,自己揣摩吧。

香菱拿了诗,回到蘅芜苑,什么事情也顾不上了,跑到灯下一首一首地读起来。宝钗催了好几遍,让她睡觉,她也不睡,宝钗也就只好随她去了。

又一日,黛玉刚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地开还书,又要换杜甫的律诗。黛玉问她:“读了多少首了?”香菱笑着回答:“凡划红圈的我都读了。”黛玉又问:“领略出滋味没有?”香菱笑着说:“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对不对,说给你听听。”黛玉鼓励她:“多讨论才能进步,你说吧。”其实古人是很讲究学问的讨论切磋,现在学校里也有这种形式,叫什么“探究”“研究性学习”等。文学,是读出来的,是悟出来的,是讨论出来的。

香菱笑着回答:“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说不出来的意思,想一想却是逼真的。有的好像没有道理,仔细想一想又特别有理有情。”黛玉又鼓励她说:“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哪里领略到的?”香菱笑着说:“我看《塞上》一首诗,有一句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直’字似乎无理,'圆’字好像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到了这情景。如果想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那是绝对找不出来的。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好像无理。仔细想一想,必须这两个字才能把情景全都描绘出来,读起来,就好像含着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越嚼越有味。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句:这'余’字和'上’字,他怎么想出来的!我们那年到京城来,傍晚停下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户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然碧青色的,直上天空。昨晚读了这两句,我就好像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坐下听她说诗。宝玉笑着说:“听你说了这两句,可以看出你已经明白诗的真谛。”黛玉继续引导:“你说他这'上孤烟’好,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用了前人的。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雅自然。”说着,她翻出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递给香菱。香菱看了,不住地点头赞叹:“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着说:“我说你已经明白真谛了吧,别学了,再学就杂了。你马上就写吧,写出来肯定不错。”探春也笑着说:“明天我不上一个邀请信,请你加入诗社。”

香菱笑一笑说:“姑娘那我开玩笑呢,我不过因为羡慕学着玩的。”探春、黛玉都说:“谁不是玩儿?难道我们是认真写诗吗!如果这样说,传到园子外边,肯定让人笑掉大牙的呢。”宝玉着急地说:“你们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前天还有人求我把你们的诗稿拿给他们看呢。我抄了几首给他们,谁不真心叹服啊。他们拿去刻印了。”探春、黛玉慌忙问:“这是真话吗?”宝玉得意地说:“谁说谎谁是鹦鹉鸟。”黛玉、探春生气地说:“你真是胡闹!我们的东西不能传到外边去。”宝玉不在乎地说:“这怕什么!古代女孩儿的诗稿绘画如果不传出来,现在也就没办法见到的。”这家伙,只是考虑文学作品的流传,不知道外边好多人要这些诗是因为对大家女孩好奇,甚至还有别的坏心眼儿。

这时,惜春排丫环入画来请宝玉,宝玉就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给她杜甫的律诗,又求黛玉和探春:“给我出个题目,让我诌诌去,诌完了再请你们改正。”黛玉不假思索地说:“昨晚的月亮最好,我正要诌一首,还每诌呢,那就有你写一首吧。十四寒的韵,你爱用哪个就用哪个。”“十四寒的韵”是诗韵中以“寒”字开头的一组字。

香菱高兴地拿回诗去,冥思苦想地写了两句,又舍不得杜甫的事,拿起来读了两首。她是坐卧不宁,茶饭不思。宝钗着急地说:“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都是颦儿逗引你,我找她算帐去,都把你弄成诗疯子了。”香菱对她笑笑:“好姑娘,别捣乱了。”她写了一首,先给宝钗看。宝钗看了说:“这个不太好,不是这个写法。你也别怕羞,只管拿给她看看,看她怎么说。”香菱就拿着诗去找黛玉。黛玉看上面写着: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这首诗思路没打开,用语不含蓄,没有内容,只是说月亮很亮。不过,黛玉没有一棍子把人打死,而是继续鼓励、引导她:“诗的意思已经有了,只是措词不雅。这是因为你看的诗太少,被束缚住了。把这首丢到一边,再写了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写。”

香菱听了,默默地回去,连屋门都没进,就在水池边的树底下,一会儿坐在石头上出神,一会儿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非常奇怪。文人们都有自己的毛病,或者叫写作习惯,唐代的诗人卢延让说过“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他是边写诗边捻胡子,经常为一个字捻断好几根,这得多少胡子够他捻的啊。香菱的特点是抠土。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人听说了,都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他。只见他皱皱眉,又自己笑了。宝钗笑着说:“这个人要疯了!昨晚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她起了床,急急忙忙地地梳了头就找颦儿去。回来呆了一天,写了一首又不好,现在肯定是又在写呢。”五更天,就是早晨四五点钟。宝玉也说:“我们常常可惜她这么一个人竟然俗气了,谁知今天她成了这个样子了。可见天地是最公道的。”谁感叹过啊,就是他自己。宝钗接着说:“你能够像她这样刻苦就好了,学什么会不成功呢。”宝玉什么也没说。宝玉本来很高兴的,宝钗这样一说,又弄得没意思了。就像现在,本来一家人看着电视,其乐融融的,当妈的忽然扭过头对孩子说:“你如果像人家那孩子一样就好了,真到了那时候,妈给你磕头都行啊!”再看孩子,脸“呱嗒”一下就掉下来了,然后就是“嘭”的一声,摔门而走。

这时,香菱又兴兴头头地往黛玉那里去了。探春笑着提议:“咱们跟着去看看吧。”他们几个人就一齐都到了潇湘馆,就见黛玉正拿着诗和她讨论呢。大家就问黛玉写得怎么样。黛玉说:“当然算难为她了,不过还不太好。这一首过于穿凿附会了,还得另写。”黛玉教学和蔼可亲,但要求是很严格的。大伙就忙着看诗:

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这首诗的胆子确实放开了,能用花香、夜露来烘托,但却“穿凿附会”,也就是说过多地喜欢拉别的东西来作比。

宝钗笑着说:“不像吟诵月的,句句倒是写月色。这就不错了,诗是从胡说来的,再过几天就好了。”胡说,也就是要大胆说。香菱本以为已经写得很好了,听大家这样说,就有些扫兴,但还不肯停止,又思考起来。因为宝钗他们正在说笑,她就走到台阶前的竹子底下,边来回走,边苦苦思索。探春隔着窗子对她说:“菱姑娘,你也闲一会儿吧。”香菱愣愣地回答:“'闲’字不行,你用错韵了。”大家一听,不觉都大笑起来。宝钗摇摇头:“真成了诗魔了。都是颦儿逗引的!”黛玉笑着说:“圣人说,'诲人不倦’,她自己来问我,我怎么能不教呢。”李纨笑着说:“咱们拉她到四姑娘屋里去,引着她瞧瞧画儿,让她清醒清醒才对。”

说着,他们就真得出来拉她到了暖香坞。惜春正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布就放在那里,用纱罩着。大家叫醒了惜春,揭开纱看画,才画了十分之三。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就指着说:“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探春笑着说:“凡是会写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吧。”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

大家散了以后,香菱满心想的还是诗。到了晚上,她对灯出了一回神,到三更以后上床睡下,瞪着两眼睡不着,直到五更天朦朦胧胧睡过去了。三更,就是半夜了。天亮以后,宝钗醒了,听了一听,见她安稳地睡着,心里想是不是先别叫醒她。正想着,只听香菱在梦中笑着说:“终于写成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听了,觉得又可叹、又可笑,连忙叫醒了她:“写成什么了?你这份诚心都感动神仙了。学不成写诗不要紧,千万别弄出病来。”说着,她梳洗了,和姊妹们一起去贾母那里。原来,香菱刻苦学诗,已经投入了全部的精力,白天没写出来,但在梦里写成了。她梳洗好了,赶紧写到纸上,拿着又去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姊妹们刚从王夫人那里回来,宝钗正说她梦中写诗说梦话的事呢。大家正在哈哈地笑,抬头见她来了,都争着要诗稿看。

香菱这首写得会怎样呢?如果再不好,那对她的打击也太大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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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大观园增加新人 …
香菱见大家正在说笑,就迎上去笑着说:“你们看这一首。如果还行,我就接着学,如果还不好,我就死了学诗的心了。”说着,她把诗递给黛玉她们看,只见上面写着: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首诗由月亮联想到了飘泊在外的游子和在家思念丈夫的妻子,然后借嫦娥追问命运,为什么不让人们永享团圆呢。“精华欲掩料应难”好像是表达自已才华不会被埋没的意思。结尾一句,好像是因为香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大家看了都笑着说:“这首不但好,而且新颖精巧有意趣。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话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诗社一定要请你参加了。”香菱听了还有些不信,觉得实在哄着自己玩,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人。

正说着,几个小丫环、老婆子急急忙忙地走过来,笑着说:“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识,奶奶、姑娘们快认认亲去吧。”李纨笑着问:“你倒是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啊?”有人就回答:“奶奶你的两位妹妹都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我们去请姨太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去吧。”说着,她们就走了。宝钗笑了:“难道我们家的薛蝌和他妹妹来了?”李纨也笑着说:“我们婶子又到京城来了?他们碰巧走到一起了。”大家来到王夫人的上房,只见黑压压满屋子的人。

原来邢夫人的哥嫂带着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正巧熙凤的哥哥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就结伴来了。走到半路,正遇见李纨守寡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李纹、李绮――也进京,因此三家人一路同行。薛蟠的堂弟薛蝌,因为当年父亲在京时已经把妹妹薛宝琴许配京城梅翰林的儿子了,正想进京送她结婚,听说王仁进京,他也带着妹妹随后赶来。今天,她们集合起来一起到贾府投奔各人的亲戚。

贾母、王夫人都非常高兴。贾母笑着说:“怪不得昨晚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预兆着今天的大聚会啊。”接着大家就看礼物,拉家常,吃饭,非常热闹。黛玉又想起自己孤苦伶仃,没有兄弟姐妹,就又流起泪来。宝玉赶紧安慰她。

然后,宝玉慌里慌张地跑回怡红院,进门就对袭人、麝月、晴雯等人说:“你们还不快看人去!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的堂弟行动举止却是另一个样子,他倒像是宝姐姐的亲兄弟似的。你们整天就知道说宝姐姐是最美的人,你们去看看她的妹妹去,还有大嫂子这两个妹子,我都没法形容她们有多漂亮。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可知我是井底的蛙,总认为现在的这几个人是独一无二的,谁知道不用到远处找,就是本地的人物,也是一个比一个好,今天我算是有开了眼,长了学问了。”他一面说,一面感叹,激动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稳。袭人见他又疯狂了,就不肯去看了。晴雯等人早去看了一遍回来,都嘻嘻笑着对袭人说:“你快去看吧!都长得像水葱儿似的漂亮!”

这时,探春进来找宝玉,笑着说:“这下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宝玉拍着手说:“可不是嘛。可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学过写诗?”探春说:“我刚才问他们了,虽说他们都谦虚,看那样子,没有不会的。就算不会也不要紧啊,可以像香菱一样学习啊。”袭人笑着问:“他们都说薛大姑娘的妹妹长得特别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探春点头说:“这是真的。据我看,连她姐姐算上,没人比得上她。”袭人更惊讶了:“那要好到什么程度啊?我倒要看看去。”

探春又说:“老太太一见了她,喜欢得不得了,已经逼着太太认她作干女儿了。老太太要亲自养着她。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该忘了孙子了。”宝玉笑着说:“这没什么,本来就应该多疼一疼女孩的。明天十六,咱们诗社组织一个活动吧。”探春说:“林丫头病刚好,二姐姐又病了,还是凑不齐人啊。”宝玉说:“二姐姐又不大写诗,没有她也不要紧。”探春又说:“还是等几天吧,等他们新来的混熟了,咱们请上他们不好吗?那时香菱的水平也提高了,这样完整地组织一次活动不好吗?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打听打听,请求老太太留下她们在园子里住下,咱们就有多几个人,就更有意思了。”宝玉眉开眼笑地说:“我都糊涂了,就没想到这件事。”

他们就一起来到贾母房间。果然王夫人已认宝琴作干女儿了,贾母就让和自己一起住。薛蝌就在薛蟠书房住。贾母又对邢夫人说:“你侄女也不用走了,在园子里住几天吧。”邢夫人哥嫂家里很困难,这次进京,就是想靠着邢夫人给他们买房子、提供生活费的,听这样说,怎么会不愿意呢。邢夫人就把岫烟交给熙凤。熙凤就把她送到了迎春那里,这样邢岫烟有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就算邢夫人知道了,也没有自己的责任了,毕竟迎春是贾赦的女儿嘛。从这以后,如果邢岫烟回家住的日期不算,如果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熙凤也会照迎春的标准给岫烟发一份生活费。熙凤观察岫烟的品行为人,不像邢夫人和她的父母,而是一个厚道温柔、可疼可爱的人。熙凤同情她家境贫穷、命运不好,就要更特别疼她一些,邢夫人反倒不大过问岫烟的事情。

贾母和王夫人一向都很喜欢李纨的贤惠,况且她年轻守寡、全心全意地抚养孩子,令人令人敬佩,所以见她守寡的婶子来了,就不让她到外边住了。李婶虽然不是十分愿意,无奈贾母非常坚决,只好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来。

再说保龄侯史鼐又被提拔委派出京城做座省级大官,过不了几天就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舍不得湘云,就留下了她,把她接到家中。她想另外给湘云安排一个住处,湘云只想与宝钗住在一起,她也就同意了。

这时候,大观园立刻热闹了。李纨是首领了,也可以叫老大了,其余人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加上熙凤和宝玉,一共十三个人。年龄最大的当然是李纨,其他十二个人不过十五六岁,年龄、生日或出生时辰相同的也有几个人,所以他们经常“弟弟”“哥哥”“姐姐”“妹妹”地乱叫。

香菱正痴迷写诗,但不敢老是麻烦宝钗,可巧来个个湘云。湘云本来就爱说话,又加上香菱来请教她,更来了劲头儿,没白天没黑夜地高谈阔论。宝钗笑她们:“我实在受不了你们这样吵吵。一个女孩儿,只管拿着诗当正经事来做,让有学问的人听了,肯定要笑话说你们不守本分的。一个香菱还没闹完呢,偏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满嘴里说的是什么:杜工部悲壮深沉,韦苏州淡泊清雅,温八叉华美绮丽,李义山生僻难懂。放着两个现成的诗人不说,提那些死人干什么!”湘云赶忙问她:“是那两个诗人?好姐姐,快告诉我。”宝钗指着她们笑着说:“苦苦学诗的呆香菱,胡言乱语的疯湘云。”湘云和香菱都笑起来。

杜工部就是杜甫。韦苏州就是韦应物,他做过苏州太守。温八叉,就是唐代温庭筠,传说他两只手交叉八次,就能写出诗来,所以人们就用“八叉”来称赞他的敏捷的才思。李义山就是李商隐,“义山”是他的字。

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她披着一个斗篷,金光闪闪的。宝钗问她:“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宝琴笑着说:“因为下雪,老太太找出来给我的。”香菱仔细看了看说:“怪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湘云说:“哪里是孔雀毛,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看来老太太特别疼你,她那样疼宝玉,都没给他穿。”

宝钗说:“俗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她自己想不到会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还有老太太这么疼她。”湘云道:“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顽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

湘云又提醒宝琴:“你除了在老太太那里,就到园子来玩,在这两个地方你随便吃喝玩乐。到了太太屋里,如果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如果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的有些人心眼坏,会害咱们的。”这说的应该是赵姨娘他们吧。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人都笑了。宝钗笑着说:“说你没心,却又是个有心人。虽然有心,但嘴还是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做亲姐姐,我看你干脆认她当亲妹妹算了。”湘云接着就瞅了宝琴半天,又笑着说:“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

这时,琥珀走过来笑着说:“老太太让我说一声,让宝姑娘别对琴姑娘管得太紧了。她还小呢,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了推宝琴,笑着说:“你哪里来的福气!你还是走了吧,小心我们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正说着,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还在那里开着玩笑。湘云笑着拉拉宝钗:“宝姐姐,你这虽然玩笑话,还真有人是这样想呢。”琥珀笑着接话:“真生气的没别人,就只有他了。”她边说,边用手指着着宝玉。宝钗和湘云都笑着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琥珀又笑着说:“不是他,就是她。”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就不说话了。她这是默认了?既然知道人家好生气,为什么还要惹人家呢!宝钗赶忙笑着说:“那就更不对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比我还要喜欢心疼呢,怎么会生气呢?你别乱说了。她那嘴有没有什么证据的。”

宝玉当然知道黛玉有些小性儿,但还不知道黛玉和宝钗最近感情的发展,正担心贾母嫉妒宝琴,现在观察黛玉的表情果然和宝钗说的一样,感到非常奇怪。他心里就开始琢磨:“她两个平日不是这样好啊,今天看来竟然比别人好十倍。”这时,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就像亲姊妹一样。宝琴年轻单纯,聪明伶俐,从小读书识字,在贾府住了两天,大致的人已经都认识了。她见姐妹们都不是那种轻薄的人,又都和姐姐很合得来,所以也就不会怠慢谁了。她觉得黛玉应该算是其中出类拔萃的,所以对黛玉更加亲近。宝玉更是奇怪得不得了。

一会儿,大家就都散了,黛玉回房休息。宝玉就去找她,笑着问:“我虽然看了《西厢记》,但是今天想来,但有一句不理解,请你给我讲讲。”黛玉听了,知道他这里边有文章,就笑着说:“你说出来我听听。”宝玉笑着说:“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是几时’三个字问得有趣。是什么时候接了?你说说我听听。”

这是宝玉突然发现黛玉和宝钗关系变好了,所以拿《西厢记》里的《闹简》中的话打趣黛玉。这句话说得其实就是“举案齐眉”故事。东汉书生梁鸿读完太学后回家务农,与县上孟财主的30岁女儿孟光结婚。婚后他们抛弃孟家的富裕生活,到霸陵山区隐居。孟光从不摆富家小姐的架子,每次给梁鸿送饭时,都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显示对丈夫非常敬重。后来人们用“举案齐眉”这个成语形容夫妻互相尊敬。明明是梁鸿接的孟光的案,这里说孟光接了梁鸿的案,用的反话,意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什么时候变得相敬如宾了? 宝玉的话还酸溜溜的。

黛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也问得好,你问得也好。”宝玉假装委屈地说:“过去你只怀疑我,现在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她原来是个大好人,我还总以为她一肚子坏水呢。”接着,她就把说错了酒令、送燕窝的事,一一告诉了宝玉。宝玉这才明白了原因,笑着说:“我说呢,正纳闷儿'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小孩儿口没遮拦”也是《西厢记》里的话,意思是小孩说话嘴不严实,不知道掩饰。这指的是黛玉说酒令时不小心提到了《西厢记》里的诗句。

黛玉又说起宝琴来,想起自己没有姐妹,不免又哭了起来。宝玉赶忙劝说:“你又自寻烦恼了。你看看,比过去更瘦了,你还不知道保养。每天本来好好的,你偏要自寻烦恼,哭一会儿,才算完成了这一天的事。”黛玉抹着眼泪说:“最近我只觉得心酸,眼泪却好像比过去少了些。”宝玉继续劝说:“这是你自己多疑了,哪有眼泪会少的!”

正说着,宝玉的小丫环送来了猩红毡做的斗篷来,还捎话说:“大奶奶刚才派人来说,下了雪,要商量请大家写诗呢。”话音还没落下,李纨的丫环来请黛玉。宝玉叫着黛玉一起去了稻香村。黛玉换上镶着金边的红色羊皮小靴,穿上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子的斗篷,扎上一条暗色金线和绿丝线编成的丝带,头上戴上了雪帽。两个人踏着雪走去。

到了一看,几个姐妹都到了,都穿着猩红毡斗篷,或者一种叫羽毛缎的棉织品做的斗篷,只有李纨穿一件青色叫哆罗呢做的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蓝紫色的混纺品做的斗篷;邢岫烟穿得仍然是平常旧衣服,没有穿雪天要穿的斗篷。

不久,湘云来了,穿着贾母给她的一件貂鼠皮做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的大衣,头上带着一顶猩红毡做的风帽,前面还露着鹅黄的云朵样的装饰。另外还围着大貂鼠的皮领子。这种帽子叫昭君套,应该是昭君出塞是戴着,可以参考很多绘画作品了解了解。

黛玉先笑开了:“你们快看呢,孙猴子来了。她怎么偏要装成装出个小骚鞑子样来。”鞑子,应该就是鞑靼人,大约就是蒙古人了。他们爱吃羊肉、喝奶,可能味道有些骚烘烘的。湘云也不在乎她的话,仍然笑着说:“你们看看我里头穿的。”说着,她脱下大衣。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黄绿色的、用金线绣着龙的紧身银鼠皮小袄,里面还有短短的一件水红色的狐狸皮领子,腰里紧紧扎着一条蝴蝶结的长穗子五色丝带,脚下穿着鹿皮小靴,她显得更加腰细臂长,英姿飒爽。大家都笑着说:“她就爱打扮成男孩的样子,比穿女孩的衣服俏丽多了。”

湘云又喊起来:“还是说正事,商量商量写诗的事吧!我听听这次谁做东啊?”李纨说:“我想昨天的规定日期过了,再等下一次又太远了,正巧现在下了雪,我们不如搞一次活动,既替刚来的姐妹接风,还能写诗。你们说怎么样?”宝玉抢着说:“太好了。只是今天有些晚了,等到明天晴了天就没意思了。”大家看看外边说:“这雪不一定会停,就算晴了天,这一夜下的雪也够玩赏了。”

李纨道:“我这里不如芦雪庵好。我已经派人去烧地炕去了。老太太不一定喜欢来,只通知一下凤丫头就行了。你们每人拿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她又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说:“你们五个人不算了,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个把钱送过来,我再拿五六两银子也就够了。”宝钗等人答应了。有人问怎么拟题限韵,李纨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明天就知道了。”商量完,大家就到贾母那里去了。

也是闲得没事,宝玉老是记挂着这件事,一夜都没睡好,天一亮就爬了起来。他拉开帐子一看,窗户上明晃晃的,他以为太阳出来了,心里很不痛快。他急急忙忙跑过去往外看,才发现不是太阳,是地上一尺多厚的雪照的,天上还飘飘洒洒地下呢。宝玉马上非常高兴了叫人起来,洗刷完了,穿上一件茄色狐皮袄,罩一件海龙皮褂褂子,又穿戴上他那套独特的斗笠、蓑衣和木鞋,急急忙忙地去了芦雪庵。

出了院门,他四周一看,到处一片白茫茫,自己就好像装在玻璃盒里。刚顺着山脚转过去,就闻到一股香气。回头一看,原来是妙玉门前栊翠庵里有十几棵红梅像胭脂一样,映着雪色,显得格外精神!宝玉就站住细细地观赏了一会儿才走。

宝玉来到芦雪庵,只见丫环和老婆子们正在那里扫雪。这芦雪庵傍山临水,都是茅檐土墙,竹窗子篱笆墙,四面都是芦苇,一条小路走出去,就是藕香榭的竹桥了。丫环们看见他披蓑衣、戴斗笠,就笑着说:“我们刚才还说少一个渔翁呢,你来了就全了。姑娘们吃了饭才来呢,你也太性急了。”宝玉只好又回去。刚到沁芳亭,见探春正从秋爽斋来,喘着猩红的毡斗篷,戴着一种叫观音兜的风帽,扶着小丫环,后面一个妇人打着青绸油伞。宝玉知道她要到贾母那里去,就站在亭子边,等她来到,两个人一起去。他们到的时候,宝琴正在里间房内梳洗打扮。探春和宝玉是文学社最积极的两个人啊,探春就是常务社长,宝玉应该是秘书长兼干事。

不一会儿,姐妹们都到齐了,宝玉直嚷嚷饿,不住地催饭。他这是着急文学社的活动啊。饭好容易摆了上来,头一样菜是牛乳蒸羊羔。贾母说:“这是我们有年纪的人的药,可惜你们小孩子不能吃。今天另外有新鲜鹿肉,你们等会儿吃。”为什么不能吃?好像应该是羊胎,属于大补药,对老年人好处,年轻人吃了有害无益。别人都答应等着,宝玉却等不急了,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瓜忙忙活活地咽了下去。贾母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们今天又有事情,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她又让“留着鹿肉给他晚上吃”,熙凤忙说“还有呢”,她才算了。湘云悄悄地和宝玉商量说:“有新鲜鹿肉,不如咱们要一块,自己拿到园子里去弄着吃。”宝玉一听,马上就行动,真的向熙凤要了一块,让老婆子送到园子里。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进园子去了芦雪庵,听李纨出题目,却不见湘云、宝玉两个人。黛玉分析说:“他们两个聚到一起,肯定要闹出很多事情来。现在他们一定算计那块鹿肉去了。”正说着,李婶也走过来看热闹,她奇怪地问李纨:“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长得那样干净清秀,又不缺少吃的,他们两个却在那里商量着要吃生肉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就不信肉也能生吃。”大家一听都笑了:“不得了了,快把他们抓来。”黛玉拍着手直笑:“这肯定是云丫头闹的,我猜得没错吧。”

李纨等人赶忙出来找到他们两个,李纨开始教育:“你们要吃生肉,我就送你们到老太太那里吃去。那怕吃一只生鹿,撑病了也与我们没关系。大冷的天,这是要惹祸啊。”宝玉笑着说:“没有的事,我们烧着吃呢。”李纨点点头:“这还可以。”老婆子们拿来了铁炉、铁叉、铁网架,李纨又嘱咐:“小心别割了手!”说着,她和探春就回去了。

熙凤派平儿来捎话说忙着发过年的生活补助,所以不能来了。湘云见了平儿,怎么会放她走。平儿也喜欢玩儿,平日跟着熙凤什么都见识过,现在看这么有意思,当然愿意留下来了,她马上褪下手上的镯子,跟着围着火炉烤起肉来。

这样的游戏,宝钗、黛玉平时看惯了,宝琴、李婶她们却感到很奇怪。探春和李纨等人确定好了写诗的押韵等要求,探春就跑出来要吃烤肉。李纨也追出来说:“人员都到齐了,你们怎么还吃不完?”湘云一边吃,一边说:“我吃了这个鹿肉才爱喝酒,喝了酒才能写诗。如果没有这东西,今天就绝对写不了诗的。”古代喝酒和写诗常常联系在一起,现在呢,喝酒酒诗醉,醉了就撒酒疯,不是打人、骂人,就是耍流氓。湘云一抬头,看宝琴披着叫“凫靥裘”的斗篷站在那里笑,就忙招呼她:“傻子,快过来尝尝。”宝琴笑着摆手:“这肉怪脏的。”宝钗点点头说:“你去尝尝吧,很好吃的。你林姐姐身体弱,吃了不消化,不然她也爱吃。”宝琴听了,就过去吃了一块,果然很好吃,就也吃起来。估计宝琴走南闯北,应该习惯吃着这种东西了。宝钗自己怎么不吃?还在端着小姐的架子?

这时,熙凤派小丫环来叫平儿。平儿说:“史姑娘拉着我呢,你先走吧。”小丫环就走了。一会儿,熙凤也披了斗篷走了来,她笑着说:“吃这样的好东西,也不通知我一声!”说着,也凑过去吃起来。这家伙倒是不客气啊!黛玉笑着说:“那里找了这么一群叫花子啊!算了,今天芦雪庵遭了难了,活生生地被云丫头糟蹋了。我要替芦雪庵大哭一场!”湘云冷笑着反驳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那都是假清高,是最讨厌的。我们现在大吃大嚼血淋淋、腥呼呼的东西,过会儿却锦心绣口,写出最好的诗来。”宝钗也笑着说:“你等会儿如果写的诗不好,那就把那肉掏出来,在折几根芦苇塞到你的嘴里,才算是芦雪庵过去这一难。”“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意思是只有真正的大英雄、真正的名士、真正高雅的人物在做事的时候不会忸怩做作,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本色。

吃完肉,几个人赶紧洗手漱口。平儿戴镯子时却发现少了一个,左右前后乱找了一阵,也没找到。熙凤笑着说:“我知道这镯子在哪里。你们只管写诗去,我们也不用找,不出三天保证就出现了。”她这意思是不是镯子埋在雪里了?她又问:“你们今天写什么诗?老太太说了,快过年了,正月里还应该制些灯谜儿猜着玩。”大家都笑着说:“对啊。今天赶紧写几首好诗,准备正月玩儿。”说着,大家都到了屋里。水果、菜肴等已经摆好了,墙上已经贴上了诗题、韵脚等要求。宝玉、湘云忙上去看,只见题目是“即景联句,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其实,就是要求根据景物来写,一人一人地往下写,写一句五个字的长律诗。李纨又说:“我不大会写诗,我只说开头三句,然后谁先抢着谁先写。”宝钗说:“还是分个顺序好。”

不分顺序,会不会因为争抢打起来啊?现在为排队问题打起来的情况可不少啊。吃了烤肉的这几个人会不会写出好诗?会不会受到惩罚?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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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众诗人争着写诗 贾…
宝钗道:“还是分个次序好。”说着,就然大家拈阄排序。大家打开一看,开头一个恰好是李氏。熙凤也来了兴致:“我也说一句吧。”大家拍着手说:“太好了!”宝钗就在稻香老农上边补了一个“凤”字,李纨又说明了一下题目。熙凤想了半日,笑着说:“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其余我就不会了。”大家都说:“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干你的事情去。”熙凤说:“我想下雪必定刮北风。昨夜听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你们说行不行啊?”大家听了,互相看看笑着说:“这句虽然略显粗浅,但正是一个很好的开头,它留给下很多空间给人来写。稻香老农快续下去。”熙凤和李婶、平儿又喝了两杯酒,她就走了。

李纨就写了:

一夜北风紧,

自己接着联句:

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

包括下半句一整句的意思:白雪落入污泥。犹如琼瑶一样的美玉撒到地上,令人怜惜。

香菱说:

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

探春说:

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

一整句的意思:大雪有心使枯草在春天变得更加丰茂,并不想装饰芦花。

李绮说:

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

一整句的意思; 应为天气寒冷酒家提高,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官府的粮仓也会被装满粮食。

李纹说:

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

葭,芦苇。古代有种测定节气的器具叫灰管,把芦苇中的薄膜制成灰,放在十二乐律的玉管里,放到特别设置的室内木案上,到某一节气,相应律管内的灰就会自行飞出。阳回,阳气复来。斗,北斗七星,即大熊星座,形如水杓,其方位随时改变,同一时刻斗柄所指四季不同。一整句的意思:到了冬至节了。

岫烟说:

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

湘云说:

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

宝琴说:

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

麝煤,就是煤、木炭之类的东西。煤也有香味?加了香料了?有的好木炭倒是可能有香味的。一整句的意思;点着炉子取暖,把两只袖子笼在貂皮中御寒。

黛玉说:

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

椒,有芳香的植物,古时候皇后妃子的卧室经常用椒和泥涂到墙上。

宝玉说:

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

一整句的意思;凉风阵阵,因天太冷,梦也做不长。

宝钗说:

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

李纨笑着说:“我替你们热酒去吧。”宝钗让宝琴接着说,只见湘云站起来说:

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

一整句的意思;大海龟恐雪压大地塌陷而发愁,大雪飘飘洒洒。古代有巨鳌背负大山的传说。“玉龙斗罢”比喻大雪纷飞。

宝琴也站来说:

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

唐代的郑綮,善于写诗,他曾经说自己的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灞桥在长安东。

湘云哪里肯让人,况且别人也不如他思维敏捷敏捷,都看她扬着眉说:

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

一整句的意思;谓皇帝怜恤将士雪中守卫边疆,就赐给棉衣;做衣服的人同情士兵寒冷就把棉花加厚。唐朝开元年间,皇宫中制作棉袍赐给边防军。有士兵在袍子中找到一首诗说:“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重结后生缘!”士兵把诗交给统帅,统帅又交给玄宗。诗原来是一个宫女写的。玄宗就叫她离开宫廷,嫁给了那个士兵。

宝钗连声称赞,也接着说:

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

一整句的意思;走过被雪覆盖的地方需要注意高低不平,树枝动摇就会掉下雪来。

黛玉连忙说:

翦翦舞随腰。煮芋成新赏,

一整句的意思;飞雪飘飘,就像女子轻盈地在跳舞。

她一边说,一边推宝玉,让他赶快说。宝玉正看宝钗、宝琴、黛玉三人一起与湘云争斗,觉得非常有趣,哪里还顾得上说诗。现在见黛玉推自己,才随口说:

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

“煮芋成新赏”字面意思是引苏轼等人的典故,形容白雪就像用煮熟的芋头做成的面汤一样白。后句是谢道韫的故事,意思是把雪比喻成盐是老的说法。

湘云笑他:“你快下去,你不中用,反倒耽误了我。”

就听宝琴接着说:

林斧不闻樵。伏像千峰凸,

一整句的意思;长着芦苇的水中犹有蓑衣人泊舟垂钓,林间已不闻樵夫的斧声

湘云忙联道:

盘蛇一径遥。花缘经冷聚,

一整句的意思;千座万座的山峰,因为落上了雪,就像大象一样;脚印踩出小路,弯弯曲曲,就像蛇一样伸向远方。

宝钗等人又赶紧夸赞。探春接着说:

色岂畏霜凋。深院惊寒雀,

湘云正口渴,忙着去喝水。岫烟就接着说:

空山泣老?。阶墀随上下,

一整句的意思;雪太大,麻雀因饥饿发出叫声;空山中传来猫头鹰因为寒冷发出的凄厉叫声。

湘云赶紧放下茶杯,忙着说:

池水任浮漂。照耀临清晓,

一整句的意思;雪随着台阶上上下下覆盖着,任由池水飘飘荡荡。

黛玉说:

缤纷入永宵。诚忘三尺冷,

湘云忙笑联道:

瑞释九重焦。僵卧谁相问,

一整句的意思;将士因忠诚而忘却保卫边疆的寒冷艰苦,皇帝因瑞雪能兆丰年而解除了焦虑。三尺,就是宝剑。

宝琴也赶紧笑着说:

狂游客喜招。天机断缟带,

上句用“袁安卧雪”典故。汉代时候,有一次大雪下了一尺多深,洛阳县官出外视察,到了袁安的家门口,雪挡住进不去了,就以为袁安已经死了。他派人扫除除道路,进去一看见,袁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县官就问:“你为什么不出去呢?”袁安说:“这么大的雪,人们都饥饿,我不愿再去麻烦别人了。”下句说踏雪疯狂游玩的人为有人招待自己喝酒感到高兴。

湘云又赶紧说:

海市失鲛绡。

一整句的意思;大雪就如同从天上织女的织机白色的丝带,就像从海上弄来的鲛绡。

黛玉不等她说完,就接着说:

寂寞对台榭,

这句话的意思:孤独地坐在雪中的亭子中,寂寞凄清。这该不会是暗示他们中间有人将来生活很孤独吧?

湘云赶紧又夺回发言权:

清贫怀箪瓢。

这句说怀念过着清贫生活的人。《论语?雍也》记载孔子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翻译过来:颜回,真贤德啊!吃的是一小筐饭, 喝的是一瓢水,住在穷陋的小房中,别人都受不了这种贫苦,颜回却仍然不改变自己引以为乐的追求。颜回,真贤德啊!”所以说“箪瓢”,代指清贫而有好品德的人。这句话是不是暗示将来有人要过清贫的日子啊。

宝琴也不客气了,赶紧说:

烹茶冰渐沸,

这句话的意思;烧水来泡茶,但雪水很难烧开。

湘云看大家都争先恐后,觉得很有趣,高兴地笑了起来,又忙着说:

煮酒叶难烧。

这句话的意思;想点燃柴草来温酒,柴草却都湿了,很难点着。

黛玉也笑着说:

没帚山僧扫,

这句话的意思;山里的和尚清扫都没过扫帚的大雪。

宝琴也笑着说:

埋琴稚子挑。

这句诗好像和孟尝君有关。

湘云笑得都站不直了,边笑边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大家没听清,追着问:“到底说的什么?”湘云强忍住笑,使劲儿喊:

石楼闲睡鹤,

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下雪太闲,鹤都睡着了。

黛玉笑得使劲捂着胸口,也大声地喊:

锦?暖亲猫。

这句话的意思:天太冷了,猫紧贴着毯子来取暖。这句话真形象,也真逗,怪不得黛玉自己都笑的喘不上气来了。

写诗竞赛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宝琴笑着说:

月窟翻银浪,

这句话的意思:雪就像月光一样倾泻在大地上。

湘云赶忙说:

霞城隐赤标。

这句话的意思:赤城山隐没在了雪中,都看不见它的标志了。

黛玉也忙笑着说:

沁梅香可嚼,

这句话使用的典故:宋代有一个道人经常光着脚走路,被人们称为“铁脚道人”,他爱赤脚走雪地,就着雪嚼梅花,说有一股香气沁入心脾。这是多么高雅、独特的举动啊。

宝钗笑着夸赞一声“好”,也赶紧说了一句:

淋竹醉堪调。

这句话的意思:喝醉后听到大雪压在竹子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正好弹琴。

宝琴也赶紧说:

或湿鸳鸯带,

这句话的意思:有时雪弄湿了有鸳鸯图案的带子。

湘云赶紧说:

时凝翡翠翘。

有时雪就粘在了妇女头上戴的首饰上。

黛玉又赶紧说:

无风仍脉脉,

宝琴也笑着说:

不雨亦潇潇。

脉脉、潇潇,都是风雨潇洒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雪之纷纷扬扬

湘云笑得浑身都瘫软了。其他人看着她们三个在这里抢,也都顾不上写诗了,只会在那里看着笑了。黛玉推了湘云一把:“你也有才能用尽的时候啊。我听听还有什么话说了!”湘云只是趴在宝钗怀里,“咯咯”地笑个不住。宝钗推她起来说:“你有本事,把'二萧’韵部里的字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云站起了身,还是笑个不停,她摆着手说:“我这不是写诗,简直就是在抢命呢。”大家也都笑着说:“你还说呢。”探春早明白没有自己的机会了,就早早地把诗都写了出来,然后说:“还没有结尾呢。”李纨接接着联上一句:欲志今朝乐,李绮加了个结尾:凭诗祝舜尧。

这两个人的诗句:记住今天的欢乐吧,那是因为当今皇帝英明,就像古代的舜帝和尧帝,国家太平富足啊。这个结尾显然是在歌功颂德,但也不算毛病,因为古代皇帝是国家的象征,爱国就是爱皇帝,爱皇帝就是爱国。再说,宝玉他们的生活确实是衣食无忧,当然应该感激皇帝了。不过他们不会想到,在这种大雪天,有多少人在忍饥挨饿啊。

有一个故事,说给大家听听。古时候有一个财主,为了附庸风雅,经常邀请县官和秀才到家中喝酒,吟诗取乐。一次三人正喝得畅快,忽然大雪漫天。秀才借景抒情,张口吟出一句:“大雪纷纷落地。”县官一听,灵机一动,接着说:“这是皇家瑞气。”财主不甘落后,也说了一句:“再下三年何妨?”正巧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过,听了非常气愤,咬牙切齿地骂:“放你妈的狗屁。”这也是在联诗。

李纨行使社长的权力,对大家说:“好了好了。不一定把所有押韵的字都用完,硬用上更不好。”大家数一数,湘云写得最多,都笑着说:“这都是那块鹿肉的功劳。”李纨作总结:“这些诗句能够贯通下来。只是宝玉又失败了。”宝玉笑着解释:“我不会联句,请大家原谅我吧。”李纨笑着说:“也不能此次原谅你啊,今天一定要罚你。我刚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开得非常好,我要折一技插在瓶里。不过,我讨厌妙玉的为人,就罚去折一枝来。”大家跟着吆喝:“好啊,这个惩罚又高雅又有趣。”做游戏,如果不惩罚几个人就没意思了,惩罚别人不如惩罚宝玉。宝玉还很乐意做,答应着就要走。湘云、黛玉一起说:“外边太冷,你先喝杯热酒再去。”于是,湘云端起壶酒,黛玉递过一个大杯,满满到了一杯。宝玉赶紧喝了一倍,冒雪匆匆地走了。

李纨命令丫环好好跟着,黛玉赶忙拦住说:“不用了 ,再去人就要不到了 。”李纨点头同意了,接着让丫环拿过一个美女耸肩瓶,放上水准备插梅花。美女耸肩瓶,就是一种花瓶,有人说看起来像美人在耸肩,当然是抽象的。李纨笑着说:“等会儿我们该些写红梅了。”湘云抢着说:“我先写一首。”宝钗笑着说:“今天再也不能让你写了,你都抢了,别人都闲着也没意思。回来罚宝玉。他说不会联句,就让他写吧。”黛玉也笑着说:“这话说的对。我想,还是让刚才联句少来写红梅诗吧。”宝钗接着说:“对啊。刚才邢、李三位屈才了,况且又是客人。我们先都别写了,让她们三位写吧。”李纨说:“绮儿也不大会写,还是让琴妹妹写吧。”宝钗只好答应。接着她又提议:“就用'红梅花’三个字做韵,每人一首七言律诗。邢大妹妹写'红’字,你们李大妹妹写'梅’字,琴儿写'花’字。”李纨坚持说:“饶过宝玉去,。”湘云忙说:“有个好题目让他写。”大家都好奇地问:“什么题目?”湘云得意地说:“就让他他写'访妙玉乞红梅’,不是很有趣吗?”大家都说好。

话音还没落下,宝玉笑嘻嘻地举着一枝红梅走进来。丫环们赶快接过来,插到瓶子里。大家都围上来。宝玉笑着说:“你们好好地赏花吧,不知道我费了我多少精神呢。”探春早递过一杯热酒来,丫环们上去接过蓑衣和斗笠。这时,各人屋里的丫环都送衣裳来,袭人也派人送来了半新的狐腋褂。李纨让人把蒸的大芋头盛了一盘,又把朱桔、黄橙、橄榄等盛了两盘,派人带给袭人。袭人可不是一般的丫环啊。湘云介绍了写作要求,催宝玉快写。宝玉又提要求:“好姐姐、好妹妹们,别限制用韵了。”大家都说:“随便你了。”

大家又上去看梅花。只见这一枝梅花有二尺来高,旁边有一枝斜着伸出,大约有二三尺长,上面还有很多小枝,有的像盘曲的龙,有的像不动的蚯蚓,有的孤独直立像一支笔,有的就密密的聚在一起,花红就像胭脂,香气超过兰蕙。大家边看便赞叹。

这时,岫烟、李纹、宝琴三人都已经写出诗来了。大家又都围上去看诗。

咏红梅花  得“红”字  邢岫烟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

魂飞庚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五、六句的意思:红梅像燃着的红烛、添加了红妆的萼绿仙子,又如同喝醉了酒在跨过赤虹的白衣仙女。

咏红梅花  得“梅”字  李纹

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

冻脸有痕皆是血,醉心无恨亦成灰。

误吞丹药移真骨,偷下瑶池脱旧胎。

江北江南春灿烂,寄言蜂蝶漫疑猜。

大致意思:我懒得去写白梅,因为春天还没到,红梅就先迎着我醉眼开放;梅花就像冰雪中带着血泪痕迹的脸蛋,梅花花蕊孕育酸酸的梅子,虽无怨言,但最后花也凋谢了; 白梅花因为误吞神奇的丹药变成了红花,瑶池的碧桃偷下红尘变成了梅花;请告诉蜜蜂和蝴蝶,不要把红梅错认作是桃杏,猜测是否已到了春色灿烂的季节。有句话叫狂蜂浪蝶,经常地比喻轻狂的男子。这里会不会有这个意思呢?

咏红梅花  得“花”字  薛宝琴

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

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

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春妆”句――为红梅花设喻。春妆,亦即红妆之意。

大致意思:红梅怒放,就像少女浓妆,争奇斗艳;无论是庭院,还是山野,都是红梅,没有白梅;随着女子吹起的凄清的笛声,梅花也做起幽梦来了;梅花的香气让人感觉好像游历仙境;不要因为红梅花不够艳丽而怀疑它曾经种在瑶台。槎,就是木筏。传说住在海岛上的人,每年八月都能见有木筏从水上来来去去,有人便带了粮食,登上木筏而去,结果碰到了牛郎织女。

大家看了,都笑着称赞了了一遍,又都说最后一首最好。宝玉见宝琴年纪最小,才思却最敏捷,就特别地惊讶。黛玉、湘云两个人倒了一杯酒,一起来祝贺宝琴。宝钗笑着说:“三首诗各有各的好处。你们两个天天捉弄我,今天又捉弄她来了。”没办法,过去讲究谦虚,宝钗就开着玩笑,替宝琴谦虚谦虚了。

李纨又问宝玉:“你的诗想出来了吗?”宝玉赶忙说:“我还真想起来了。不过,刚才一看这三首,有都给吓忘了。”湘云听了,就拿了一支铜火筷子,敲着手炉说:“我可敲'鼓’了,如果鼓停了还写不出来,又要罚你了。”宝玉赶紧摆手:“我已经写出来了。”黛玉提起笔来说“你念我写。”湘云就敲了一下,笑着催促:“第一遍鼓结束。”宝玉慌忙说:“写出来了。”

就听他说:“酒未开樽句未裁。”这句意思:酒还没有动杯子,诗还没有写。黛玉写完,摇着头说:“起句太平淡了。”起句平淡有平淡的好处,后边慢慢地再增加力度啊,多自然啊!就像唱歌,开始调门起高了,后边就没法唱了。湘云又催:“快着点儿。”宝玉继续说:“寻春问腊到蓬莱。”这句话的意思:到蓬莱仙境一样的庵中找腊梅花。黛玉和湘云都点头说:“有些意思了。”宝玉又说:“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这两句话的意思:不求观音菩萨净瓶里的甘露,只是想要世外嫦娥的梅花。大士,就是观音菩萨。这里用大士、嫦娥比喻妙玉。槛外,就是世外。黛玉还是摇头:“只是凑巧罢了。”湘云又敲了一下。宝玉笑着说完:“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这四句的意思:我离开尘世去仙境一样的地方去,折了梅花回到了人间;我冒着严寒往来,冻得浑身发抖,直耸我诗人瘦弱的肩头;回来发现身上还沾着尼姑庵的青苔。 

大家正在评论这首诗,只见几个丫环跑进来通报:“老太太来了。”大家都赶紧迎了出去。远远地就见贾母围着大斗篷,带着灰鼠防风帽,坐着小竹轿,打着青绸油伞,带着鸳鸯、琥珀等五六个丫环来了。李纨等人要上去迎接。贾母派人制止:“站在那里就行了。”来到跟前,贾母笑着说:“我瞒着你太太和凤丫头来了。大雪地下,我坐着这个也没事,就不让她们再受累了。”大家赶紧搀着她。

进了屋,贾母先笑着说:“好漂亮的梅花!你们偷着找乐子,我可不能放过你们!”李纨派人拿了一个大狼皮褥子来,铺在当中。贾母坐下,笑着说 :“你们只管玩笑吃喝。我因为天短了,不敢睡午觉,玩了一会儿牌,想起你们来了,就来凑个热闹。”

李纨又捧过手炉来。探春另拿来一套餐具,亲自倒了杯酒捧给贾母。贾母喝了一口,又问那个盘子是什么东西,大家说是糟鹌鹑。糟鹌鹑,就是用酒糟研制的鹌鹑。贾母指着说:“那给我撕一点儿腿肉来。”李纨忙答应着,要水洗洗手,亲自来撕。贾母摆手说:“你们仍旧坐下说笑,我听着才喜欢。”又命令李纨:“你也只管坐下,就像我没来的一样才好,不然我就走了。”大家听她这么说,才按次序坐下,只有李纨挪到最下面。家族这样高级别的领导到场,怎么可能当作她不在呢?这要当她不在,随便说笑,她能高兴吗?李纨是孙子媳妇,必须做好服务工作,所以不管怎么说, 她还是自觉地坐到了服务员的位置。

贾母又问都在做什么,大家回答是在写诗。贾母评论说:“写诗不如写灯谜,我们正月里好猜着玩。” 这句可是最高指示啊!说笑了一会儿,贾母提议说:“这里潮湿,你们别坐时间长了,小心着了凉。还是你四妹妹那里暖和,我们到那里看看她的画儿,等过年的时候能不能画完啊。”大家都笑着说:“过年哪里能画完?只怕明年端阳才能画好呢。”贾母有点儿着急地说:“这怎么行啊,她这比盖这园子还费工夫了。”

说着,贾母仍就坐上小竹轿,大家都跟着,过了藕香榭,穿入一条夹道。它的东西两边皆是过街门,门楼上里外都嵌着石头匾牌。现在进的是西门,向外的匾上刻着“穿云”二字,向里的刻着“度月”两字。过去来到正门,贾母下了轿,惜春已接出来了。从里面连廊过去,就是是惜春卧房,房檐下挂着“暖香坞”的匾牌。“坞”是位于地势凹陷处的房子,那肯定是又隐蔽又暖和。

一打起猩红毡帘,都感觉暖气扑脸。大家进入屋里,贾母没有坐下,只问惜春:“画到哪里了?”惜春笑着回答:“天气寒冷了,胶水都被冻住了,画了恐怕不好看,所以收起来了。”贾母笑着说:“我过年的时候就要的,你别偷懒儿,快拿出来给我画。”

话还没说完,忽然见熙凤披着紫羊绒的大衣,笑嘻嘻地来了,嘴里还吆喝着:“老祖宗也不告诉我们,私自就来了,叫我好找!”贾母见她来了,当然非常高兴了:“我怕你冻着,所以不让人告诉你。你真是个小鬼灵精儿,到底找到我了。论礼,孝敬也不在这上头。”不在这上头,哪在什么上头?就在这一件件小事上。熙凤笑着说:“我哪里是为了孝敬啊?我因为到了老祖宗那里,没见到人,问小丫头们,又都不肯告诉我。我正疑惑呢,忽然又来了两个尼姑,我心里才明白了,那尼姑一定是来要念经拜佛的费用了,那老祖宗一定是躲债去了。我就把钱给了两个尼姑。现在,老祖宗的债主也走了,就不用躲着了。已经准备好了稀嫩的野鸡,请去吃晚饭吧,再晚一会儿就肉老了。”只有她敢和老祖宗开玩笑,也只有她会开玩笑啊!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熙凤也不等贾母说话,就叫人抬过轿来。贾母笑着挽着熙凤的手,上了轿,带着大家,说笑着出了夹道东门。一看四面,到处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宝琴披着凫靥裘,就站在山坡背后,身后一个丫环,抱着一瓶红梅。贾母高兴得直笑:“你们看看,这雪坡儿,配上这人物,又是这样的衣裳,后头又是这梅花,像个什么?”大家都笑着说:“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摇头:“那画的哪里有这样的衣裳?人也没有她们好。”

忽然,宝琴身后又转出一个穿猩红毡斗篷的人来。贾母奇怪地问:“那又是哪个女孩儿?”其他人都笑了:“我们都在这里,那是宝玉。”贾母也笑了:“我的老眼更花了。”来到跟前一看,可不是宝玉和宝琴两个人?宝玉笑着对宝钗、黛玉她们说:“我刚又到了栊翠庵,妙玉竟然送你们每人一枝梅花,我已经派人送去了。”宝钗她们都笑着说:“多谢你费心。”

大家出了园子门,来至贾母屋里。吃完饭,薛姨妈也来了,她笑呵呵地说:“好大一场雪,一天也没过来问候老太太。今天老太太高兴吧?该出去赏雪啊。”贾母笑了:“怎么不高兴了!我找他们姐妹去玩了一阵子。”薛姨妈又笑着说:“昨天晚上我想着今天和我们姨太太借一天园子,摆两桌薄酒,请老太太赏雪的。但我又听见女儿说,老太太心情不是太好,所以没敢惊动。早知这样,我该请才对啊。”贾母客气说:“这才是十月,是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着呢,那是后再让你破费也不迟。”薛姨妈点头说:“真能那样,也就算我的孝心真诚了。”

熙凤又掺和进来:“姨妈可别忘了,要不现在秤五十两银子交给我放着,一下雪我就准备好酒席。姨妈也不用操心了。”贾母也跟着说:“既然这么说,姨太太给她五十两银子,我和她每人分二十五两,到下雪的时候,我装心里不痛快,混过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凤姐倒得了实惠。”熙凤一拍手:“太好了!这和我的主意一样。”大家都笑了。贾母假装生气地说:“呸!不要脸的小东西,真顺着竿子爬上来了!你不想一想,姨太太是客人,在咱们家受委屈了,我们该请姨太太才对啊,哪里有破费姨太太的道理?你还有脸先要五十两银子,真不害臊。” 熙凤接着就'反击’:“我们老祖宗最有眼色,试一试姨妈,要好办呢,就拿出五十两来,和我平分;现在估计着不行了,翻过来拿我的错。干脆,我也不和姨妈要银子了,我替姨妈出银子摆酒席,请老太太吃。我另外再拿五十两银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罚我管闲事的错,这样好不好?”话还没说完,大家都笑倒在炕上。

贾母有说起宝琴,又细问她的生辰八字和家里的情况。薛姨妈估计贾母是打算让她嫁给宝玉,好是挺好,但她已经订婚了,不过,是事情也不好说破,她半露半遮地说:“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父亲就没了。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很多,跟她父亲三山五岳都走遍了。那年在这里,把她许配梅翰林的儿子,现在母亲又得了痰症。” 熙凤也不等说完,就跺着脚喊:“真不巧,我正要说媒呢,她却已经订婚了!”贾母笑着问:“你要给谁说媒?”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别管。我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现在说也没用了,不如不说了。”贾母也知道儿的意思,但也不少说什么了。大家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都散了。

第二天雪停了。吃完饭后,贾母又嘱咐惜春:“不管天冷不冷,你要赶紧画去。赶到过年,如果还不能画完,就别急了。最要紧的是把昨天琴儿、丫头和梅花,一笔都不错地快快添上。”惜春听了,虽然感到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了。

其他人都来看她怎么画。惜春好像不太会画人物,画画的能力也一般,再说都轮廓都画好了,再添东西可不好啊。惜春坐在那里只是出神。李纨笑着对大家说:“让她自己想去,我们先说会儿话。昨天老太太让写灯谜儿,回到家和绮儿、纹儿睡不着,我就编了两个《四书》的谜语。她们每人也编了两个。”接着她说:“'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话。”湘云接着就说 “在止于至善。”这句话出自《礼记?大学》,意思是“达到完美的境界”。湘云是用字面意思“在最善的时候停止了”,还算沾边儿。宝钗提示说:“你想一想'世家传’三个字的意思再猜。”黛玉笑着回答:“我猜着了。是'虽善无征’吧?”大家都笑着说:“这句对了。”“征”有“纳彩”的意思,就是定亲时男方送给女方聘礼。所以“虽善无征”从字面上解释成“虽然好但没人娶她”,就是说,观音虽然很好,但没有人送彩礼娶她,所以也就没法传宗接代,就是“未有世家传”。

李纨又说一个:“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又赶忙回答:“这一定是'蒲芦也’,难道还不对吗?”李纨笑着点头:“这难为你了,猜着了。”李纨的另一个谜语为“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回答“蒲芦也”。李纨笑道“这难为你猜。” 李纨的另一个谜语为“一池青草草何名”,湘云回答“蒲芦也”。李纨笑道“这难为你猜。”解释解释: “一池青草草何名”,“名”与“明”谐音。蒲苇是一种生长在水边的草本植物,扣住“一池青草”;另外这种草的花穗形状像蜡烛,暗喻光明。《论语?中庸》中说:“夫政也者,蒲芦也。”意思是为政要像蒲芦那样一清二明。

李纨接着说:“纹儿的是'水向石边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着问:“是不是山涛?”李纨说:“是的。”这个容易猜,“山”为“石”;“水”为涛。山涛是晋代诗人,属于竹林七贤。李纨又说:“绮儿是个'萤’字,打一个字。”大家猜了半天,宝琴说:“这个意思太深,不知是不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着说:“太对了。”大家奇怪地问:“萤与花有什么关系?”黛玉笑着解释:“太妙了,萤可不就是草变化的?”大家都明白过来:“太好了。”古人认为萤是水边蒲苇等草腐化变成的,草字头加一个“化”字就是“花”字。

宝钗说:“这些谜语虽然不错,但不合老太太的意。不如编些容易理解的东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其他人都很赞同。湘云想了一想,想说了一个:“我编了一支《点绛唇》,却真是个平常的东西,你们猜猜。”接着她说:“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大致意思:离开山谷中、涧溪,来到尘世中,让人耍着玩,有什么意思?又扮文官,又装武官,到头来都变成一场空,后边的事情就完蛋了。有人猜是和尚,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木偶的。宝玉笑了笑了半天才说:“都不是。我猜着了,一定是耍的猴儿。”湘云笑着表示肯定:“答对了。”其他人就问:“前头都好,最后一句怎么样解释?”湘云说:“那一个耍的猴儿不是剁了尾巴去的?”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她编个谜语也是刁钻古怪的。”这个谜语是不是有什么暗示?是说谁呢?说宝玉?那样的话,这个谜语可是够悲伤的,如果大家真正理解了,也就都笑不出来了。

李纨提议说:“昨天姨妈说,琴妹妹见得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最应该编些谜儿。况且你的诗又好,为什么不编几个让我们猜一猜?”宝琴点点头,自己去琢磨去了。宝钗也也说了一个:

镂檀镌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大致意思:这个东西像一座玲珑的宝塔,层层叠叠,但它并不是工匠用砖石垒砌起来的,看上去彷佛是檀、梓一类木雕;风雨过时,没有真正宝塔上的铜铃发出声音。谜底是什么?是海市蜃楼?那不是平常的东西。也有人说是燕巢、、松塔、鸟笼、风筝等。

大家正在猜,宝玉也说了一个:

天上人间两渺茫,琅?节过谨提防。

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琅?,指竹子。节是指节令,如春节。凝睇,注视的意思。大致意思:过节了,要放爆竹了;爆竹在天上一响,齐声叫好。 谜底可能是是爆竹。

黛玉也跟着说了一个:

??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

主人指示风云动,鳌背三山独立名。

??,是古代的马名。谜底好像是玩跑马灯。

看看这几个谜语,猴子、燕巢、爆竹、跑马灯,似乎都不是很吉利啊!

探春写出一个,正想念出来,宝琴走过来笑着说:“我从小儿走过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挑了十个地方的古迹,写了十首怀古诗,暗隐平常的东西十件,姐姐们请猜一猜。”大家一听,都来了兴致。

宝琴的谜语怎么样?会不会像说的那样有意思?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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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薛宝琴编写谜诗 …
大家听说宝琴把见过的名胜古迹写成了十首怀古绝句,里面还暗藏着是种东西,都觉得精巧好玩,就争着来看,就见上面写着:

赤壁怀古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这首诗说的是火烧赤壁的故事,感叹滔滔长江,沉埋了无数无名英雄好汉。谜底可能是法船。它是大型冥器,也叫烧活,就是超度死人焚烧的纸船。这可不是吉祥的东西啊。

交趾怀古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大致意思:铜铸的大钟声音传播四方,国威也影响到边远地区;说起吹笛,东汉的马援最有名,西汉的张良就没必要再说了,但他们吹的铁笛怎能和黄钟相比呢?相传,当年汉军在垓下围住项羽的时候,张良曾经命令士兵用笛子吹奏楚地的歌曲,瓦解项羽军队的军心。谜底好像是铜鼓或喇叭。

钟山怀古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钟山,就是紫金山,在南京市。相传有个人叫“周子”,欺世盗名,曾来钟山隐居。但等皇上诏书一到,他就趋炎附势,出山作了“海盐令”,因而受到山灵的嘲笑。这首诗说的就是周子。谜底是什么?有人说是木偶,有人说是帽筒。帽筒,俗称“官帽筒”,是清代官员在上朝之前休息时置放花翎顶戴用的。

淮阴怀古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淮阴是韩信的故乡。这首诗写了韩信一生的几个事件:忍受胯下之辱、向洗衣服的老妇女要食物、当上叱咤风云的齐王、最后被砍头。这些事情是不是和贾家有些相似呢?韩信受过老妇女一顿饭的恩情,后来作了报答;刘姥姥也受过贾府救济的恩情,后来贾家还要受刘姥姥的恩情。谜底是什么?有人说是大便,那也太粗俗了。有人说是马桶,那这首诗就是些蹲马桶了?还有人说是手杖,也就是打狗棒,和讨饭有关。

广陵怀古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出纷纷口舌多。

广陵,就是现在的江苏省扬州市。这首诗是写隋炀帝杨广开凿运河、巡游扬州的史实。“占尽风流”到底比喻什么?为什么惹得别人都搬弄口舌?关于谜底,有人猜是“杨柳”“柳絮”,还有猜是“柳木牙签”的,也有人说是风筝、牛角长梳子。

桃叶渡怀古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桃叶渡,旧址在南京市秦淮河渡口,晋代王献之曾竟在这里送爱妾桃叶,渡口由此得名。三四句的大意:六朝的大臣们大都像王献之一样悲伤地与亲人分别,只留下小照空空地挂在墙壁上。谜底可能是“团扇”“明镜”或“船”。

青冢怀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樗栎,是两种不能成材的树,常用来比喻无用的人,诗中指汉武帝。“青冢”就是王昭君墓。这首诗表达了昭君不得已到荒凉的塞外与匈奴单于和亲的悲怨,责骂了不能保护昭君的汉元帝。那么,贾府女子的悲剧又该怪谁呢?谜底可能是墨斗。墨斗是木工划线的工具,装有墨水,有象纺车那样的曲盘绕着线,木工把线在木头一端挂住,曲盘的线沾满墨汁在一小孔中拉出,然后把线拉直了,将线上墨汁弹到木头上。 也有人说,谜底是琵琶古琴。

马嵬怀古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马嵬,就是马嵬驿,也叫马嵬坡,在陕西省兴平县西,杨贵妃死就死在这里。杨贵妃,小名玉环,被唐玄宗封为贵妃,极受宠幸,杨家一门也因此显贵。后来,安禄山叛兵攻破潼关,玄宗仓皇逃往四川,到马嵬驿,六军停住不再前进,杨贵妃被迫上吊死去,年仅三十八岁。谜底应该是香皂。秦可卿的命运似乎和杨贵妃很相似。

蒲东寺怀古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蒲东寺,位于山西省永济。《西厢记》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丫环红娘曾经因为替崔莺莺和张生两个人穿针引线,被莺莺母亲郑氏拷打,就叫“拷红”。谜底应该是缝衣针。古代妇女做针线或就叫“女红”,小小缝衣针当然可以叫“小红”了。“小红骨贱”,好像说红娘太低贱啊。也有人说谜底是“胭脂”“口红”等。

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这首诗用的是《牡丹亭》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柳梦梅和杜丽娘,春香是杜丽娘的丫环。有人说谜底是“团扇”,有人说是“秋牡丹”“毛笔”等。

既是写古迹的,又是一个谜语,确实很难做到。大家看了,都称赞奇妙。宝钗先评价说:“前八首都是有凭有据的,后两首却没法考证,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外再写两首吧。”黛玉忙拦住说:“宝姐姐也太认死理了,可是有些矫揉造作了。这后两首虽然没法考证,咱们也没有看过那些外传,但是难道咱们连这两出戏也没有见过吗?”探春接着说:“这话说得对。”李纨跟着说:“这两件事虽然无法考证,但是以讹传讹,好事的人就故意弄出这古迹来愚弄人。比如那年进京的时候,单是关夫子的坟,就见了三四处。这应该是因为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才这样做的。不只关夫子,自古以来有些名望的人,坟都不少,没法考证的古迹更多。这两首诗说的故事,说书唱戏都常提到,男女老少都知道的。所以,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那些艳词艳曲才知道,留着就行了。”宝钗听大家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大家猜了了猜,竟然都不对。是啊,这样的谜语很模糊,也就很难猜。

我们知道,宝钗看过《西厢记》《牡丹亭》,她做事也很灵活,可她为什么要说这后两首诗不好,说大家都不知道这两个故事呢?《西厢记》《牡丹亭》在当时,一直被定性为黄色读物,也就是色情读物,不允许青年人看的。那宝钗应该是通过这件事来宣扬自己思想的清白了?好像不是吧。因为黛玉等人了解她啊。她好像是为了保护宝琴,或者是为了维护共同的秘密吧

冬天天短,不支不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她们一起去前面吃饭。有人禀报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进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女儿。他请求带袭人回家一趟。”王夫人听了,痛快地说:“人家母女一场,怎么能不让她回去的。”她交代给熙凤去办理。

熙凤就让周瑞媳妇去通知袭人,又吩咐说:“再叫一个跟着出门的媳妇,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着袭人去。外头派四个年纪大的人跟车。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她刚要走,熙凤又嘱咐说:“那袭人不愿麻烦人,你就说是我的话:让她穿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包一包袱衣裳拿着,包袱要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让她先来给我看看。”周瑞媳妇答应去了。

过了半天,袭人穿戴好来了,两个丫环和周瑞媳妇的拿着手炉和包袱。熙凤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还算华丽,又看她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盘金,是一种刺绣的工艺。刻丝,就是缂丝,指的是用生丝织成的,有镂空效果的丝织品。百子,指的是衣服上绣着很多小孩的图形,这是一种吉祥的图案,这种衣服一般给新娘穿。这件衣服应该是王夫人出嫁的时候穿的。袭人,只是一个准姨娘,怎么能穿这种东西啊!王夫人很看重她,对她有很高的期望啊!

熙凤笑着说:“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给了你倒是很好的,但只这褂子颜色素了些,现在穿着也冷,你应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也笑着回答:“太太就只给了这件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到过年的时候再给大毛的,还没给呢。”熙凤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凤毛儿不好,正要改去。这样吧,先给你穿去吧。等过年的时候太太给做的时节我再做吧,好、就当你还给我了。”凤毛儿,指的毛皮衣服在领子、袖子等边缘部分把皮毛露在外面。大家都笑着说:“奶奶背地里不知道大手大脚地替太太垫了多少东西,哪里和太太算过账了?”熙凤又笑了:“太太哪里想到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吃些亏,把大伙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你们一个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们肯定要笑话我这当家的。”大家又都赶紧一起感叹:“谁能像奶奶这样好啊!对上体贴太太,对下又心疼下人。”接着,熙凤让平儿把昨天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给了袭人。天马皮,其实就是沙狐肚子上的皮子,这样说显得好听。八团的“团”,是贴在或绣在衣服上的圆形图案,有动物、花卉等。她又看包袱,发现是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子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和皮褂。弹墨,就是用弹墨工艺在浅色绸缎上印黑色小花。熙凤又让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子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天穿的褂子。

平儿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毡的,一件是大红羽毛纱的。袭人直推辞:“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着说:“你拿这大红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出来,让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天那么大的雪,人人都有大氅,不是大红毡的就是大红毡的,就只有她穿着那件旧毡斗篷,缩着背直哆嗦,太让人可怜了。”熙凤笑着说:“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送人。我一个人还花还不够,再添上你帮着,这下更好了!’其他人又赶紧赞美:“这都是因为奶奶平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如果奶奶小气,姑娘哪里还敢这样做。”熙凤高兴地说:“我的心啊,也就是她还能了解两三分啊。”熙凤啊,这是服了你了!这家伙做起事来,多自然,多有情啊,你能不佩服吗?平儿私自做主?不可能啊!其实,这肯定是她早安排好的。

熙凤又嘱咐袭人说:“你妈的病如果好了就好,如果人不行了,只管住下,派人告诉我,我再派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她又命令周瑞媳妇:“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媳妇赶紧答应:“都知道。我们到了那里,就叫他们的人回避。如果住下,一定另找一两间内房。”说完,袭人她们就走了。这接待标准也太高了!

这里,熙凤又把怡红院的老婆子叫了两个来,吩咐说:“袭人可能今天不回来了,你们找两个懂事的大丫头在宝玉屋里值夜班。你们好好注意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老婆子去了一会儿,就汇报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值夜班。不久,周瑞媳妇果然派人回来送信:“袭人妈已经去世了,袭人不能回来了。” 熙凤马上向王夫人汇报,又派人收拾好铺盖等用品给袭人送去。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收拾好东西,然后她们卸了妆,换上了家居服。晴雯坐在熏笼上取暖。熏笼又叫“薰笼”,是由薰炉和罩在外面的笼子组成的一种器具,作用是薰香或烘干衣物、被子。薰炉用青铜等金属制成,笼子用细竹篾编成。麝月笑着说:“你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吧。”晴雯纹丝没动:“等你们都走了,我再动也不晚。有你们一天,我先受用一天。”麝月笑着说:“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插销太高,你比我高些,能够得着。”晴雯?了一声,笑着说:“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

宝玉正在纳闷,想袭人的妈妈不知是死是活,忽然听见晴雯这样说,就自己起身出去,放下穿衣镜的套子,又进来笑着说:“你们暖和吧,都完成了。”这到底是谁在伺候谁啊?为女孩服务是宝玉的本职工作啊!晴雯笑着说:“还是暖和不成,汤婆子还没拿来呢。” 汤婆子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圆壶,晚上灌了热水放在被子里可以保温很久,是老式取暖用品。麝月撇撇嘴:“难为你想着!他平时又不要汤婆子,咱们在熏笼上暖和,也用不着。”宝玉笑着说:“你们这是什么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边睡了,我这里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出主意:“我是在这里了。麝月到他外边睡去吧。”说着话,天已经二更了,大致也就是晚上九点多了,麝月早已经放下布帘,伺候宝玉躺下,她和晴雯才睡。

晴雯就睡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暖阁,就是一个隔出的小套间。三更以后,也就是凌晨一点之后,宝玉在睡梦中叫袭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他自己把自己叫醒了,才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觉得好笑。什么都怕习惯啊,习惯成自然嘛!宝玉在梦里都离不开袭人,做梦可是见真情啊!

晴雯也醒了,笑着叫麝月:“连我都醒了,她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欠:“他叫袭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别说,也有些歪道理,你叫的是袭人,别人当然没反应了!宝玉说要喝茶,麝月忙起来,只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赶紧说:“披上我的袄儿再去,小心冻着。”光知道说,你自己怎么不去啊?对了,人家可是公子啊,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麝月就回手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洗手。貂的下巴颏的皮毛也太小了,就连脑袋算上也不大啊,这要拼成一件衣服,这还不得一万块啊,还得注意颜色,难度太大了,也太珍贵了!

麝月先倒了一小杯温水,先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她才从架子上拿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涮,从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喝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喝了半杯。晴雯笑着说:“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也笑着反击:“你还上脸了!”晴雯哀求说:“好妹妹,明天晚上你别动,我伺候你一夜,怎么样?”麝月只好也伺候她漱了口,倒了半杯茶给她。麝月又说:“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晴雯吓唬她:“外头有个鬼正等着你呢。”宝玉安慰她:“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吧。”他一面说,一面便咳嗽了两声。中国的咳嗽用处很大啊,一可以清嗓,二可以表示自己到了,甚至表示自己的反对讽刺等。麝月干什么去?应该是去厕所吧。过去的人对“出口”问题不太重视,主人们好像主要用木头或陶瓷做的桶,叫马桶。其他人呢,好像经常随地小便。好在不算宝玉,大观园里都是女的,不用在乎什么。

麝月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月色很好。晴雯等她出去了,就想好好吓唬吓唬她。她觉得自己身体好,也不披衣服,只穿着小袄,蹑手蹑脚地下了熏笼,跟着要出门。宝玉笑着劝:“小心冻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晴雯摆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冷风都钻入骨头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暗想:“怪不得人们说热身子不能风吹,这一下可够利害的。”从养生学上看,她这样做纯粹是在胡闹。在熏笼那么热的地方,汗毛孔都打开了,再到外边去,寒气就会侵入五脏六腑的。

晴雯正要吓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说:“晴雯出去了!”晴雯干忙回身进去,笑着说:“哪里就吓死她了?看你就像个被蝎子螫了的娘们儿一样乱叫!”宝玉笑这解释:“倒不是为吓坏了她,一是你冻着也不好,二呢,怕她吓一跳,乱喊乱较地惊醒别人。那样别人又会说袭人才走了一个晚上,你们就鸡飞狗跳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子掖一掖。”晴雯上来掖了掖,有伸手进去暖了暖,宝玉笑着说:“好冷的手!我说小心冻着吧。”他又见晴雯两腮就像胭脂一样红,用手摸了一摸,也冰凉冰凉的。宝玉说:“你快进被窝来暖和暖和吧。”

话还没说完,只听“咯噔”的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着说:“吓了我一大跳好。山石后头的黑影子里,只见一个人蹲着。我刚要叫喊,原来是那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清楚了。如果冒冒失失一嚷,就闹起别人来了。”她边洗手边问:“晴雯出去我怎么没看见?一定是要吓唬我去了。”宝玉笑着说:“这不是她嘛,在这里暖和着呢!如果不是我喊,你肯定被吓一跳。”晴雯笑着说:“也不用我去吓唬,这小东西已经自己吓唬自己了。”说着,她回了自己被窝。

麝月奇怪地问:“你就这么穿得这么少的衣服,像演杂技的一样地出去的?”宝玉笑着说:“可不就这么去了。”麝月着急地说:“你死也不拣个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会把你的皮冻破了。”打是疼,骂是爱,这个是中国的老传统了。麝月赶忙把火盆上的铜罩子揭起,拿灰锹把熟炭埋了一埋,拿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上,又去剔了灯,才去睡下。

晴雯因为刚才冻了一下,现在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口气:“怎么样?还是伤了风了。”麝月笑着说:“她早晨起来就嚷嚷不舒服,一天也没吃饭。现在她还不注意,还要捉弄人。明?病了,让她自作自受。”宝玉着急地问:“头上热不热?”晴雯咳嗽了两声,:“没事情的,哪里就这么娇贵起来了。”这时,就听外间屋里架子上的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自鸣钟,就是机械钟。外间屋值班的老嬷嬷嗽了两声,提醒说:“姑娘们快睡吧,明天再聊吧。”宝玉也小声说:“咱们别说话了,又惹起她们了。”大家就都睡了。

第二天起床,晴雯果然觉得鼻子塞住了,浑身没力气。宝玉嘱咐说:“千万不要声张!太太知道了,又会叫你到回家养病了。家里虽好,不过还是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让人请了大夫,悄悄地从后门来看看就行了。”晴雯说:“虽然这么说,你还是应该告诉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会儿大夫来了,别人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觉得有理,就叫来一个老婆子:“你去禀告大奶奶,就说晴雯受了凉,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如果她回家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请一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看看,不用禀告太太了吧了。”

老婆子去了半天,回来汇报:“大奶奶知道了,说吃药好了就算了,如果不好,还是出去才对。现在正好有流行病,传染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可是重要啊。”晴雯睡在隔间里,咳嗽个不停,听了这话,气得直喊:“我哪里就得传染病了!我离开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了。”说着,她就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住她,笑着说:“别生气,这本来就是她的责任,她只是担心太太知道了怪她,才说这么一句。你平常就好生气,现在肝火就更旺了。” 中医认为,生气伤肝,反过来,肝脏不好,就容易发怒。

正说着,有人禀报大夫来了。宝玉就走过来,在书架后边回避。两三个后门口的婆子带了一个大夫进来。丫环们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婆子放下大红幔子,晴雯从幔子里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长指甲,足有三寸长,还有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就赶忙转回头去。

古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意思是说男女不能亲手传递东西,也就是说男女不能有肌肤的接触。所以,过去有的女人被男人拉了一下胳膊,怎么办?就拿刀把胳膊砍掉。有的女子在私家花园游玩时被闯进来的人看到了,怎么办?只好就嫁给这个不速之客了。这不是胡闹吗?小流氓可是有机会了。有的女人得了病,不看医生,就干等着死。为什么?因为过去中医的检查手段主要是切脉,也就是把脉,这需要身体接触啊,有的女人就无法忍受。据说,后来有人就发明了悬丝诊脉的方法,也就是用一根丝线绑在女孩的手腕上,然后让通过丝线医生远远地把脉。这难度可是够大的,估计只能是传说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实现,顶多也就是个幌子。

再说这里,有一个老婆子赶忙拿了一块手帕盖上晴雯红红的手指。那大夫才诊了一会儿脉,起身到外间屋,对老婆子们说:“小姐的症状是感受风寒,消化不良,算小小的伤寒。幸亏是小姐平日吃得不多,风寒也不大,吃两服药发散发散就好了。”说着,他又跟着婆子们出去了。

李纨早已经派人下了通知,要求都注意回避大夫,所以那大夫只看见了园子里的景致,没有见到一个女孩。出了园子门,就在门卫室坐下,开了药方。老婆子说:“您先别走,我们小爷可能还有话问。”大夫奇怪地说:“刚才不是小姐,难道是位爷吗?那屋子就像小姐的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怎么能是位爷呢?”老婆子笑着说:“我的老爷,怪不得他们说今天请了,哪里是小姐?如果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她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看药方,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着急地说:“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像我们一样治,这怎么行啊!这枳实、麻黄她怎么受得了。快让他走吧,再请一个熟悉的来。” 枳实、麻黄的药力确实是比较大。估计这个大夫没大给女孩看过病,再说初次给“小姐”看病,有些紧张,再加上胡思乱想,药方就乱了。

老婆子说:“用药好不好,我们也不知道这道理。现在去请王太医也容易,只是这大夫是我们自己请的,这车马费、辛苦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问:“给他多少?”婆子说:“少了不好看,得一两银子,这才是我们这样家庭的礼。”宝玉又问:“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钱?”婆子笑着说:“王太医和张太医经常来,不给他现钱,不过每年按季节给他送礼。这个大夫是新来的,得给他一两银子。”

宝玉就让麝月去拿银子。麝月说:“花大奶奶不知把银子放哪里了?”宝玉说:“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拿钱钱,我和你去找。” 螺甸,就是用贝壳去做工艺装饰。两个人来到堆东西的房子,打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荷包、汗巾等东西,下一格是几串钱。再拉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里放着几块银子,还有一把小秤。麝月就拿了一块银子,提起秤来问宝玉:“哪里是一两?”宝玉笑着说:“你问我?真有趣,你倒成了新来的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别人。宝玉大方地说:“找那大的给他一块就行了。又不是做买卖,算那么清楚干什么!”麝月就拿了一块掂量一下,笑着说:“这一块恐怕有一两了。宁可多些,可别少了,让那穷小子笑话我们小气。”那婆子站在外边台阶上,笑着说:“那是五两的锭子去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姑娘再拿一块小的吧。”麝月早关上柜子出来,笑着说:“不用麻烦了,多了的你拿去吧。”宝玉又说:“你快叫茗烟再去请王大夫。”婆子接了银子,就忙着走了。

不久,茗烟就请了王太医来。他诊了脉,说的症状与前面一样,只是药方上没有了枳实、麻黄等药,另外有了当归、陈皮、白芍等,药的分量也减了些。宝玉高兴地说:“这才是女孩儿们吃的药,虽然是为了发散,但不能太过了。过去我病了,他还说我受不了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一样的猛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好比那野坟地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像秋天芸儿献给我的那棵才开花的白海棠,连我都受不了的药,你们怎么受得了。”麝月等人笑着说:“难道野坟地里只有杨树吗?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讨厌杨树,那么高大的树,叶子只有一点儿,没有风,它也是乱响。你偏拿它比,也太掉价了。”宝玉笑着说:“不敢比松柏啊。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两种树太高雅,不知羞耻的人才拿它们乱比呢。”孔子这句话的意思:天气寒冷,然后才知道松树和柏树最后萎谢的道理。这是用松柏赞美高洁的情操。

这时,有老婆子拿来了药。宝玉让把煎药的小银锅找出来,在火盆上煎药。晴雯忙说:“还是让茶房去做吧,弄得这满屋里药气,怎么得了。”宝玉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水果香都高雅。神仙、雅士采药、做药,最很妙的一件事情。这屋里什么香气都有了,就少药香现在正好都全了。”真会安慰女孩。他还是让人熬上了药。他又嘱咐麝月准备东西,派老婆子去看袭人,劝她不要过于悲伤。一一安排妥当,他才到前边向贾母、王夫人问好,吃饭。

这时,熙凤正和贾母、王夫人商量说:“现在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王夫人点头说:“这是个好主意。刮风、下雪的也方便。再说吃了东西,再灌些凉风就不好了。再说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反正有女人们值夜班的,挑两个女厨师安排在哪里,专门给她姐妹们做饭。新鲜菜蔬按比例分配,在总管那里支去,那些野鸡、獐、狍等野味,分给他们一些就行了。”贾母也点头说:“我也正琢磨这件事呢,就怕添一个厨房就多事了。”熙凤分析说:“不多事的。一样的花费,这里添了,那里就减了。就算多费些事,冷飕飕的北,别人还可以,林妹妹怎么受得了?就连宝兄弟也受不了啊,何况姑娘们。”抬出这两个老太太最疼爱的人,事情就好办了。贾母说:“就是这个意思。上次我就想提议,又怕让你们是受累。”

再建一个厨房,是不是有人能从中捞到好处?会不会顺利完成?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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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放过小偷 …
贾母高兴地说:“上次我就想说这话,但又见你们的事情太多,如果我只想着疼爱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些当家人了。你既然说出来,就更好了。”这时候,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和尤氏也都过来请安,还没走,贾母对王夫人她们说:“有句话,我平时不说,一是怕凤丫头骄傲了,二是怕大家不服。今天你们都在这里,我就说了,你们也都处理过妯娌、姑嫂关系,能像她想得这样周全啊?”薛姨妈、李婶、尤氏都笑着说:“像她这样的真少。别人不过是做礼节上、面子上的一些事情,她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在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感叹说:“我虽然疼她,但又怕她太聪明伶俐了,也不是好事。”熙凤赶紧笑着说:“老祖宗这话可说错了。人们都说太聪明伶俐,怕是活不长。别人都可以说,人人都能信,唯独老祖宗不该说,不该信。老祖宗伶俐聪明超过我十倍,怎么现在还这样福寿双全?只怕我明天还超过老祖宗一倍呢!我要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去了西天,我才死呢。”贾母笑着说:“大家都死了,只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那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哈”的一声大笑起来。熙凤啊,真是太佩服你了!你看,贾母本来是想取笑取笑她,想不到人家这家伙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还拐着弯儿赞美了贾母。

宝玉因为惦记着晴雯、袭人的事,就先回园子里来。回去后,就闻到满屋药香,一个人也不见,只见晴雯躺在炕上,满脸烧得通红,摸了一摸,感觉很烫手。他又赶忙在炉子上烘暖了手,伸进被去摸了一摸她身上,也热的像是火烧。他埋怨说:“别人走了也就算了,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自顾自的走了?”晴雯有气无力地说:“秋纹是我撵着去吃饭的,麝月是刚才平儿找她出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一定是在说我病了不赶快回家的事。”宝玉摇摇头:“平儿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她也不易定知道你病了,可能是找麝月聊天的,她见你病了,随口说看望你的,这也是人情上的常事。你病了不回家,和她也没有关系啊?你们平日关系那么好,她绝对不可能说这些话的。”晴雯点点头:“这话说得对,只是我还是奇怪她今天说话为什么瞒着我的。”宝玉笑着说:“让我从后门出去,到窗根下听听她们说些什么,然后来告诉你。”说着,他就真的出去偷听。

就听麝月小声地问:“你怎么找到的?”平儿说:“那天洗手的时候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让嚷嚷,出了园子,马上就让园里的妈妈们留心调查。我们只有些怀疑邢姑娘的丫头,她们本来就穷,再说年龄又小,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看着喜欢拿了起来是可能的。没料到是你们这里的。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她看见,去禀报二奶奶的。幸亏二奶奶没有在屋里,我赶忙接过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对你们特别好,又特别要强。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已经放下了一二年,还有人故意提起来趁愿解气,现在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偷到邻居家去了,这多丢人啊。这事情发生在他的人生上,这不是说嘴打嘴嘛,太让他难堪了。所以我赶紧叮嘱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回事,别和任何人提起。”良儿,是一个丫环的名字?还是对小偷的一种文雅的称呼,就像称小偷叫“梁上君子”一样?

平儿接着又说:“再说,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也会生气的。另外,袭人和你们脸上也不好看啊。所以我只是对二奶奶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的时候,谁知镯子开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现在雪化完了,在太阳底下黄澄澄的,我就拣回来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以后提防着她些。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想个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就行了。”麝月生气地说:“这个小贱人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吗,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平儿说:“这镯子能有多么重,是二奶奶说的,这叫做'虾须镯’,倒是上面的珠子耀贵重些。晴雯那家伙是火炭脾气,如果告诉了她,她肯定忍不住,生了气不是打就是骂,嚷嚷出去也不好,所以只告诉你留心就行了。”说完,她告辞走了。虾须镯,好像是用虾须子一样的细金丝编织成的吧。

宝玉听了,又高兴又生气,还感叹。高兴的的是平儿竟然能体贴自己,生气的是坠儿偷了东西,感叹的是坠儿这样一个聪明的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丑事来。回到屋里,他就把平儿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晴雯。他接着说:“她说你是个要强的人,现在病着,听了这话又要添病,想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得浑身抖成一团,双眉紧皱,两眼圆睁,马上就要叫坠儿。宝玉赶忙劝她:“你这一嚷嚷出来,不就辜负了平儿对待你我的这份心了吗。不如领她这份情,过后把她赶走就完了。”晴雯喘着气说:“虽然这么说,这口气怎么忍下去!”宝玉继续劝说:“这有什么可气的?你只管养病就行了。”

晴雯吃了药,到了晚上,又喝了第二遍煎出的药汤。晚上,她发了些汗,但效果不明显还是发烧,鼻塞头疼。第二天,王太医又来出诊,又修改了药方。晴雯还是感觉头很疼。宝玉就叫麝月:“拿鼻烟来,给她闻一闻,痛快地打几个嚏喷,身体的关窍就通了。”鼻烟一种烟草制品,因为需要用鼻子吸,所以叫鼻烟。明代由意大利传入中国。主要原料是干烟叶,制作时,还要加上香辛药材,气味醇厚、辛辣,具有明目、提神、辟疫、活血等功效。

麝月就去拿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给宝玉。宝玉翻开盒盖,里面是西洋珐琅的黄发光身女子,身体两边有肉翅膀,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汪恰,也不知道是地名,还是商标名?反正上等的好烟。画的这幅画,好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爱与美神阿佛洛狄忒,也较维纳斯。也可能是农业女神爱西丝,她有翅膀,手里拿着麦穗。也可能是女怪斯芬克斯,她也有翅膀,不过是狮子身子。丘比特也光着身子,长着翅膀,不过他手拿弓箭,再说是个男孩。

晴雯只顾看着奇特的画了,忘了弄里面的鼻烟了。宝玉催促说:“快用鼻子闻一闻,跑了气味就不好了。”晴雯赶忙用指甲挑了些放进鼻子里,没觉得有什么。她就又多多挑了些。突然就觉得一股酸辣味直钻脑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晴雯赶紧盖上盒子,笑着说:“了不得了,好痛快!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递过一沓子细纸,晴雯就一张一张地拿来擤鼻子。宝玉笑着问:“感觉怎么样?”晴雯笑了:“真是很痛快,只是太阳穴还疼。”宝玉笑着说:“干脆全用西洋药治一治,可能就好了。”说着,他又叫麝月:“向二奶奶要药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我要一些。”麝月答应者去了。宝玉的生活“洋化”得很厉害,吃的、穿的、用的,很多都是西洋货,就差出国弄个西洋文凭了。公子哥嘛,有条件先提高生活层次,没办法的。

过了半天,麝月果然拿来了。又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剪了两块指顶大的圆片,把药药烤软了,用簪子摊上去。晴雯自己拿着一面靶镜――带手柄的镜子,贴在两边太阳穴上。麝月笑着说:“病得像蓬头的鬼一样,现在贴上这个,倒是更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反而不大明显了。”她又对宝玉汇报说:“二奶奶说了:明天是舅老爷的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天穿什么衣裳?今天晚上好准备准备,省得明的明天早晨费事。”宝玉不在乎地说:“什么顺手就穿什么吧。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了。”说着,他就起身出门,到惜春那里看画了。

刚到院门外,见到宝琴的小丫环小螺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去问:“你到哪里去?”小螺笑这回答:“我们两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里呢,我也去那里。”宝玉听了,转身和她一起去了潇湘馆。

到了一看,不但宝钗姐妹在,连邢岫烟也在,四个人围坐在熏笼上拉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在窗下做针线活。一见他来了,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你坐的地方了。”宝玉笑着说:“好一幅'冬闺集艳图’!可惜我来晚了一步。反正这屋子比别处暖和,这椅子坐着也不冷。”冬闺集艳图,意思就是冬天美女图。说着,他就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皮套的椅子上。

看见暖阁里有一个玉石长条盆,里面养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缀着着宣石――一种做盆景用的石头,就使劲地夸奖:“好花!这屋子越暖和,这花香越清香。昨天怎么没见到。”黛玉回答说:“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给薛二姑娘的,有两盆腊梅,两盆水仙。她转送了我一盆水仙,转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本不想要,又怕辜负了她的心。如果你想要,我再转送那怎么样?” 蕉丫头应该指探春,她原来起了号就叫“蕉下客”。宝玉说:“我屋里已经有两盆,只是赶不上这个好。琴妹妹送你的,怎么能再转送人,这样做可不行。”黛玉解释说:“我整天都离不开药罐子,简直就是药培着,哪里还受得了花香来熏?再说这屋子里的这股药香,把这花香都搅坏了。不如你抬去,这花也清净了。”宝玉笑着说:“我屋里今天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他又发疯了,问得莫名其妙。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引出什么话题来。黛玉笑着说:“这话说得就奇怪了,我本来是无心的话,谁知道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故事,现在又一惊一乍的。”

宝玉笑着说:“咱们明天诗社的活动又有题目了,就写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着说:“算了、算了!我再也不敢写诗了,写一回,罚一回,真让人害羞死了。”说着,她两手捂住了脸。宝玉笑着说:“何苦这样呢!又笑话我干什么。我还不怕害臊呢,你倒捂起脸来了。”

宝钗跟着说:“下次我主办一次活动,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首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诗,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完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着说:“这么一说,可以知道姐姐不是真心组织活动了,这分明是在难为人嘛。非要写,也能写出来,不过是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硬地填上,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八岁的时候,跟着我的父亲到西海边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长相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也披着黄头发,结着一些小辫子,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的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嵌金银宝石。有人说她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倭刀,一般是指日本刀,这里也指外国刀。锁子甲,一种类似盔甲的皮衣吧。大家都很惊奇。宝玉忙笑着说:“好妹妹,你拿出来让我瞧瞧。”宝琴笑着说:“在南京放着呢,这时候怎么拿来?”宝玉听了,大失所望,叹一口气:“没福见见世面了。”黛玉笑着拉住宝琴说:“你别骗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东西当然都要带了来,现在又说慌说没带来。他们虽然相信,我可是不信的。”宝琴一下红了脸,低头微笑着不再说话。黛玉干嘛呢?把别人逼到墙角有什么意思?这样可不好。

宝钗笑这打圆场:“偏偏这个颦儿好说大实话,看把你聪明的。”黛玉还是不甘心:“如果带了来,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吧。”宝钗笑着说:“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些日子收拾好了,再找出来给大家看吧。”她又对宝琴说:“你如果记得,何不念出来,让我们听听。”宝琴这才说:“记得是一首五言律时,外国的女子也真难为她了。”宝钗又叫住她:“你先别念,等把云儿叫来,也让她听听。”说着,就叫小螺来:“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写得一手好诗,请你这个'诗疯子’来看看,再把我们家的那位'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诗疯子,诗呆子,是湘云和香菱。

过了半天,就听湘云笑着问:“哪一个外国美人来了?”说着,她和香菱进来了。大家都笑着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宝琴等人忙让座,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湘云笑着催促:“快念出来听听。”宝琴就念: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缘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这首诗,前面写景,后边抒情。后边四句的大致意思:月亮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古代,都会引起人们的各种各样的感情;春天的景色,怎么会不牵动每个有愁思的人的心呢?这首诗确实清新自然,而且还有些哲理。大家听了,都惊讶地说:“难为她了!竟比我们中国人写得还好。”话还没说完,麝月走过来说:“太太派人来告诉二爷,明天一早到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体不大舒服,不能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回答:“是。”他又问宝钗、宝琴去不去。宝钗说:“我们不去,昨天已经送过礼去了。”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

宝玉让着诸姊妹先走,自己落在后边。黛玉又叫住他问:“袭人什么时候回来?”宝玉说:“当然是等着送完殡再回来。”黛玉好像还有话说,又没说出口,出了一会儿神,只是说:“你走吧。”宝玉也觉得心里有许多话,只是不知到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着说:“明天再说吧。”唉,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满腹的话儿不知该说什么啊!

他下了台阶,低头正想走,忽然又转过身:“现在夜越来也长了,你一晚上咳嗽几遍?醒几次?”黛玉说:“昨天夜里还好,只嗽了两遍,但只在四更天睡着了,后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四更,是早晨一点到三点。宝玉又笑着说:“有句要紧的话,现在才想起来。”他就凑上来,小声地说:“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宝玉是想说什么?是不是关于燕窝的安排问题?往后边看就知道了。

话没说完,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看望黛玉,殷勤地问:“姑娘身体好吧?”黛玉知道她这是从探春那里来,从门前进过,顺路的人情,但她还是陪笑让座:“难得姨娘想着,这么大冷的天,你还亲自走来。”她又忙着让倒茶,同时使眼了个色给宝玉。宝玉会意,就走了出来。是啊,赵姨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出去还不知道胡说成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王夫人又嘱宝玉早去祝寿。宝玉回来,看着晴雯吃了药。他也不让晴雯挪出暖阁,自己就在晴雯外边。他又让人把熏笼抬到暖阁前,麝月就睡在在熏笼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晴雯就叫醒麝月:“你也该醒了,老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准备茶水,我叫醒他就行了。”麝月忙披衣起来说:“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熏笼去,再叫她们进来。老妈妈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被传染了。如果她们见咱们挤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才要叫,宝玉已经醒了,忙起身披上衣服。麝月先叫进小丫环来,收拾好了,才叫秋纹、檀云等人进来,一起伺候宝玉梳洗完。麝月说:“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衣服吧。”宝玉点点头,就换了衣裳。小丫环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地道的紫姜酱菜来,宝玉嚼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几句,就去贾母那里了。建莲 ,是武夷山一带出产的莲子,一直被当作贡品。

贾母还没有起床,知道宝玉出门,就让人开了房门,叫宝玉进去。宝玉看见贾母身后宝琴向着里边躺着,还没有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箭袖,是做成马蹄样的袖口。贾母又问:“下雪了吗?”宝玉说:“天阴着,还没下呢。”贾母就叫鸳鸯:“把昨天那一件乌云豹的大氅给他吧。” 天马,乌云豹,据说都和沙狐有关,它肚子上的皮叫天马,颌上的皮叫乌云豹。不过后边怎么又变了?

鸳鸯答应了,走过去拿了过来。只见这件衣服金翠辉煌的,不像宝琴穿的凫靥裘。贾母笑着说:“这叫作'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成线织的。前天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吧。”宝玉磕了一个头,就披在身上。贾母笑着说:“你先给你娘看看再去。”宝玉答应了,走出来,就见鸳鸯站在那里揉眼睛。自从那天发誓之后,鸳鸯一直不和宝玉讲话。宝玉为这事天天不安,现在见她又要躲避,就走上去笑着说:“好姐姐,你看看,我穿着这件衣服好不好。”鸳鸯一摔手,就进了贾母房间去了。你说这事弄得,怎么能怪宝玉呢?

宝玉只好到了王夫人房间,给王夫人看了,然后回了园子,又给晴雯、麝月看了看,然后去给贾母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叫我注意点儿穿,别糟蹋了东西。”贾母说:“就剩下了这一件,你糟蹋了就再也没有了。现在就是想给你做也不可能了。”她又嘱咐说:“不能喝太多的酒,早些回来。”宝玉赶紧答应了几个“是”。

一个老妈妈来到大厅,只见李贵、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仆人,背着衣服包,抱着坐垫,牵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等在那里了。老妈妈又嘱咐了几句,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着伺候宝玉。宝玉慢慢地上了马,李贵和王荣拉着马的嚼子,钱启、周瑞两个人在前面开路,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保护。这场面实在是太大了,比黑帮老大还气派!

宝玉提议说:“周哥,钱哥,咱们从角上的门走吧,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转过头说:“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了。”宝玉笑着说:“虽然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他们都笑了:“爷说的对。如果懒得下来,如果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然不好说爷,也要劝两句。这错误,又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节了。”他们就往角们走。古人的就是多,要不怎么叫礼仪之邦呢?你看,走过父亲的书房都要有礼节,就别说当面对父母了。现在呢,不骂爹娘的就算好孩子了!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是不是中国人好走极端呢?

正说话,顶头就见赖大进来了。宝玉忙拉住马,想下来。赖大赶忙上去抱住腿。宝玉就在马镫上站起来,笑着拉住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一个小仆人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了宝玉,都顺墙垂手站住,只有为首的小厮行了礼,请了一个安。宝玉不知道名姓,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马过去以后,这些仆人才走。李贵等六各大仆人的手下人和几个马夫,早准备好了十来匹马等着了。一出了角门,李贵等人都各自上了马,前呼后拥地一阵烟地去了。

再说晴雯,吃了药,病仍然不见好,急得乱骂大夫:“只会骗人的钱,一服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着劝:“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管静养几天,自然就好了。”晴雯又骂小丫环们:“都钻哪里去了!看我病了,胆子都大了。明天我好了,一个一个地把你们的皮揭了!”

吓得小丫环篆儿忙进来问:“姑娘干什么呢。”晴雯气哼哼地说:“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一个人了吗?”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指着她说:“你瞧瞧这小东西,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要发生活费,分点心,你就该跑在前头了。你往前些,我又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好往前凑凑。晴雯冷不防欠身一把抓住她的手,从枕边取了叫“一丈青”的长簪子,在她的手上乱戳,嘴里还骂着:“要这爪子作什么?拿不起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丢人现眼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着晴雯睡下,笑着劝:“才出了汗,这不是作死吗。等你好了,要怎么打不行?这会儿又闹什么!”有了病,本来就很烦躁,在听到小偷的事情,当然就会火冒三丈了。坠儿犯了错误,带班领导晴雯也是有责任的啊。也不怪她生这么大的气,古代人对名节、脸面看得比命还要重,“小偷”这个词就是宣布一个人道德上的死刑啊。现在的人呢,对待名节就像对戴一顶破帽子,早摘下来摔了;对待脸面呢,就像对待一块破抹布,已经拽下来扔地下了。

晴雯派人叫宋妈妈进来,严肃地对她说:“宝二爷刚才告诉我,让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使唤她,她不听,连袭人使唤她,她背后就骂。今天必须带她出园子,明天宝二爷亲自禀告太太就行了。” 宋妈妈听了,明白是镯子的事情暴露了,就笑着劝说:“虽然是这样说,也得等花姑娘回来了,再让她走啊。”晴雯坚决地说:“宝二爷今天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你只要听我的话,快叫她家里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接着说:“这样也好,早也是走,晚也是走,早带走了,早清静一日。”

宋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出去叫她母亲来,收拾好了她的东西。她们又一起来见晴雯,她母亲说:“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不好,你们教导她,怎么能撵赶出去呢?怎么着也得给我们留个脸啊。”晴雯冷冷地说:“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关。” 坠儿妈忽然冷笑着说:“我哪有胆子去问他!他哪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安排?就算他同意了,姑娘们不同意,那也是不管用的。就说刚才说的话吧,姑娘就直接叫他的名字。姑娘们敢这样做,如果换了我们,那就成了不懂礼貌的野人了。”这家伙,一着急就把实情都给揭出来了,这可是不给人留脸的做法啊。晴雯一听,脸都急红了,她哆嗦着说:“我就是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到老太太那里告我去,说我撒野,也赶出我去吧。”

麝月忙说:“嫂子,你只管带人出去,有话再说。这哪是你谈礼的地方?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让我们三分。就说叫名字,从小儿到现在,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这是因为担心难养活,特地写了他的小名儿,到处贴着让千人万人去叫。连挑水挑粪的、叫花子都能叫,何况我们呢!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怪她呢。这是一条,第二条呢,我们这些人常去向老太太汇报,可不是叫着名字汇报,难道也称呼’爷’?我们哪一天不把宝玉两个字说二百遍,嫂子怎么又来挑这个礼了!等嫂子有空了,到老太太、太太、那里,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一下就知道了。嫂子也不能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做体面的差事,只能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面的的规矩。这里也不是嫂子能长呆的地方,再过一会儿,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你先带她走,有什么要分辩的,你去禀报林大娘,让她来找二爷说话。家里有上千的人,你也跑来,她也跑来,我们怎么认得清认!”麝月还是位演讲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却是得理不让人的。这比晴雯好,晴雯只会生气,啥理也不会说了。

麝月说着,就叫小丫环:“快拿拖布来擦地!” 坠儿妈听了,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什么话,更不敢再站这里了,赌气拽着坠儿就走。宋妈妈忙说:“怪不得说你这嫂子不知道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要走了,也得给姑娘们磕个头。没有别的谢礼,――就算有谢礼,她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能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好转身进来,给晴雯她们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人。她们也不睬理她。坠儿妈唉声叹气,恨恨地走了。

晴雯刚才吹了风,又生了气,感觉更不好了,一直闹的晚上点灯,才算安顿下来。这时宝玉回来了,进门进门就跺脚叹气。麝月忙问原故,宝玉摇着头说:“今天老太太欢欢喜喜地给了这件褂子,谁知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亏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没注意。”说着,他就脱下来。麝月一看,果然有指头肚大的一个洞,就说:“这肯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算什么,赶紧让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织补匠织上就行了。”说着,她就用包袱包了,交给一个老婆子送出去。

老婆子去了半天,仍旧拿回来,汇报说:“织补匠、裁缝、绣匠都问了,他们都不认识这是什么,都不敢揽这活。”麝月着急了:“这怎么办呢!明天别穿了吧。”宝玉着急地说:“明天是正式的宴会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让穿这个去呢。偏偏就烧了,这太扫兴了。”

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过身说:“拿过来让我瞧瞧。没福气穿就算了了。现在又着什么急。”宝玉笑了:“这话说得对。”说着,他就把衣服递给了晴雯,又挪过灯来。晴雯细细看了一会儿说:“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密密地织上,可能混得过去。”麝月笑着说:“孔雀线有啊,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织补?”晴雯点点头:“那没办法了,我拼命做吧。”宝玉忙说:“这怎么行呢!身体才好些,又怎么能做活呢。”晴雯坚决地说:“不用你着急说,我自己知道。”说着,她坐了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上了衣裳,就觉得头重脚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想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咬牙撑着。

她让麝月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着说:“这虽然不很像,如果补上,也不很明显。”宝玉说:“这就很好了,又没办法找俄罗斯的国的裁缝去。”晴雯先把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在背面,再用刀把破口四边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然后来回地织着。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花,气喘吁吁,补不上三五针,趴在枕上歇一会儿。宝玉在旁,一会儿问:“喝热水吗?”一会儿又劝:“歇一歇吧。”一会儿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会儿又让人拿个拐枕给她靠着。拐枕,就是垫胳膊的一种枕垫。晴雯央求说:“小祖宗!你只管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天把眼睛累抠了,那怎么办啊!”宝玉见她着急了,只好胡乱睡下,但也睡不着。一会儿,听到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她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月说:“这就很好,如果,还真看不出来。”宝玉忙要过去看看,高兴地说:“真像原来一样。”晴雯已经咳嗽了好几次,好容易补完了,她长处一口气说说了一声:“补虽然补了,到底不像,我就再也没办法了!”突然,她“嗳哟”了一声,身子一下倒了下去。

她怎么了?该不会累出大病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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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祭祀祖先 …
晴雯补完皮衣,已经筋疲力尽。宝玉赶紧叫小丫环给她捶背,捶了好一会儿她才好些了。没过一顿饭的工夫,天已经大亮了。宝玉顾不上别的,先让人快去请大夫。不一会儿,王太医来了。把完脉,他疑惑地说:“昨天已近好了些,今天怎么反倒有些重了,不会是吃多了吧?要不就是受什么劳累了。如果不好好调养,那可就不妙了。”他又出去开了药方。

宝玉一看,药方上已经把已经把发散驱邪的药减了,增加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的药。宝玉忙让人去煎药,又感叹说:“万一有个好歹,都是我的错啊。”晴雯躺在那里喊道:“我的好太爷!你干你的事情去吧,哪里就得痨病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宝玉也没办法了,就离开了。

到了下午,宝玉借口身体不舒服,早早赶回了家。晴雯的病虽然有些重,幸亏她平时也不大费心思琢磨什么事,再加上饮食清淡,没有影响身体。她饿了两三天,又加上吃药调养,再有宝玉安排的病号饭的帮助,并渐渐地就好了。

在贾府里,有了伤风咳嗽,除了吃药,经常采用饥饿疗法。所谓饥饿疗法,就是通过节制进食甚至一段时间的断食来治疗疾病。据说这种疗法可以激发免疫功能,产生内在的治疗因子,促进细胞更新。它对小孩的肠胃疾病特别有效,好像对减肥没有多大效果,饿急了,吃得会更多。

袭人为母亲送完殡后,就赶了回来。麝月把晴雯撵出坠儿的是说了,并说都向宝玉汇报过。袭人也没说别的,只说太性急了点儿。这时,李纨患了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就是红眼病,迎春、岫烟都去伺候。李婶的弟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去住了几天。宝玉见袭人常常因思念母亲,晴雯还没完全康复,也没了心情。这样,诗社的活动也就搞不起来了。

转眼已是腊月,王夫人与熙凤开始准备过年的事了。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做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九省都检点,相当于大军区司令。大司马,就是国防部长。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相当于副宰相了。贾雨村这官升得够快的,看来他在官场已经如鱼得水了。

再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派人打扫好,又打扫上房,准备悬挂祖宗的画像。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现代版红楼梦。这天,尤氏正起来和贾蓉妻子准备送给送贾母这边的衣物礼品,一个丫环捧着一茶盘压岁的锭子进来,禀报说:“兴儿报告奶奶,前天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共铸了二百二十个小锭子。”尤氏看了看,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也有刻着毛笔、如意的“笔锭如意”式的,也有刻着佛家八种宝器的“八宝联春”式的。尤氏说:“放弃这些来,让他把银锭子快快交进来。”丫环答应着去了。

这时,贾珍进屋吃饭,贾蓉老婆回避了。贾珍问尤氏:“咱们春天祭祀的赏赐领了吗?”尤氏说:“我派蓉儿去领了。”贾珍又得意地说:“咱们家虽然不等这几两银子用,但多少是皇上的恩赐。领来了先给那边老太太看看,然后购买供品。哪怕咱们用一万银子供奉祖宗,到底赶不上这个又体面,又沾上皇恩。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如果没有皇帝恩赐的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皇上想得太周到了。”尤氏忙跟着说:“说得太对了。”

正说着,贾蓉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了。贾珍不高兴地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贾蓉陪着笑说:“今年不在礼部领了,又到了光禄寺才领来。光禄寺的当官的都问父亲好,都说很想念你呢。”礼部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等,一般主管教育、祭祀、外交等事务。光禄寺,也是一种官署,主管祭祀等。寺,最早就是官署名,多和侍卫人员有关,后来才变成寺庙的意思。贾珍笑了:“他们哪是想我啊,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酒宴了。”他看看那黄布口袋,上有印着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一边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还写着写着一行小字,注明了领取人等,下面一个朱笔花押。“皇恩永锡”,就是“皇恩永赐”。朱笔花押,应该是皇帝的签字或者印章吧。

贾珍吃过饭,洗刷完毕,穿戴好了,让贾蓉捧着银子跟着,去见了贾母、王夫人,有趣见了贾赦、邢夫人,才又回了家,拿出出银子,把口袋放到宗祠大炉里焚烧了。他又对贾蓉说:“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酒宴的日子定下了没有。如果定下了,让书房列个单子,咱们再请时,就不会冲突了。过去不小心重了几家,倒好像是两个府里故意送虚人情一样。”贾蓉忙去拿了单子来。贾珍看了,又让交给管家赖升去看,注意别重了日子。

这时,一个小仆人拿着拿着一个帖子和一个账单,禀报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庄头,就是他们指派的村长吧。贾珍高兴地说:“这个老不死的的今天才来。”贾蓉接过帖子和帐单,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双手,看那红帖子上文绉绉地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见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乌进孝,这名字起得真符合身份,这不又“进孝”来了。门下,意思是学生或者门客。他用这个词语不伦不类的。贾珍笑着说:“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着说:“别看文法,就图个吉利吧。”

贾蓉展开单子,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卖粮食、牲口等共折合银子二千五百两。另外孝敬哥儿姐儿玩意儿: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看这单子,年货准备得够全的。先解释几个词语。暹猪,泰国猪。汤羊,屠宰后的羊躯干。龙猪,猪的一个品种。家风羊,农家自己制作的风干的羊。银霜炭,一钟优质的无烟炭,表面灰白,如披银霜。御田胭脂米,是一种从皇帝亲自种的田地里引来的良种,煮熟后颜色就像胭脂一样红,有特别的香味、

贾珍让带进他来。不一会儿,乌进孝进来,在院子里就磕头请安。贾珍让人拉他起来,笑着说:“你身体还硬朗。”乌进孝笑着回答:“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贾珍又说:“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替你来啊。”乌进孝笑着说:“不瞒爷说,小的我习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谁不愿意到京城见见世面?不过,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什么意外,再过几年就能放心了。”贾珍又问:“你走了几天?”乌进孝回答:“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天忽然一暖一化,路上就更难走了,耽误了几日。走了一个月零两天,怕爷心着急,紧赶慢赶地来了。”

贾珍点点头:“我说呢,怎么今天才来。我刚才看那单子了,今年你这老东西又来和我讨价还价来了。”乌进孝忙向前走几步,:“我的爷,今年收成实在不好。从三月开始下雨,接连下到八月。九月里下一场碗大的雹子,方圆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加上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所以才这样。小人我实在并不敢说谎啊。”贾珍皱皱眉头:“我算着你至少也得送五千两银子来,这够干什么的!现在你们一共只剩了###个村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灾情,你们又来耍滑头,这是不让我们过年了。”乌进孝又赶紧解释:“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道收成差大了。他现管着那边府里的八处村子,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有这么多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欠着很多呢。”

贾珍又点点头:“正是呢,我这边府里还可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年的日常花费。我受些委屈就能省些。请客送礼的,我厚厚脸皮。就能省下。那边府里不行啊,这几年有许多花钱的事,那是绝对不能省的,又没有进钱的产业。这一二年赔了不少的钱,不向你们要,找谁要去啊!”荣国府的大事就是迎接元春省亲了。乌进孝笑着说:“那边府里有事,可是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难道不赏赐吗!”贾珍撇撇嘴,笑着对贾蓉他们说:“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忙笑着说:“你们生活在穷乡僻壤,哪里知道这里的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的银库都给我们吗!哪会不赏赐呢,但都是逢年过节赏赐绸缎、古董、小玩意儿。就算赏赐,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干什么的?这两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就说省亲加上盖花园,你算算花了多少,就知道了。过两年在搞一次省亲,只怕就穷得一干二净了。”贾珍笑着说:“他们是庄户人,弄不清内情啊。黄柏木作鼓槌――外头体面里头苦啊。”贾蓉又笑着对贾珍说:“那边府里看来真穷了。前天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量,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了:“那又是凤姑娘的捣鬼呢,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肯定是她见花钱的地方太多,陪得太厉害了,所以这样做,先让别人都知道知道,已经穷得不行了。”他让人带了乌进孝出去,好好招待。

接着,贾珍让人清点物资,留出供奉祖宗的,又各样都拿了些,派贾蓉送到荣国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用的,剩下的按着等级,一份份地堆在台阶下,派人把同族的人员分东西。一会儿,荣国府也送来许多供奉祖宗的东西和给贾珍的东西。贾珍趿拉着鞋子,披着猞猁皮大衣,让人在台阶上铺了一张大狼皮褥子,晒着太阳看着领年货。

这时,贾芹也来领东西,贾珍叫过他来:“你怎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着手回答:“听见大爷叫大家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叫就来了。”贾珍比比划划地说:“我这东西,是给你那些没收入的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几年你闲着没事,我也给过你的。你现在那边府里管事,负责管理和尚、道士们,除去工资外,这些和尚、道士的工资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领这些东西,也太贪了!你自己看看,你穿得像一个缺钱的吗。”贾芹不甘心,分辩说:“我家里人口多,费用大啊。”贾珍冷笑着说:“你还糊弄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在那里是称王称霸,夜夜赌博嫖妓。你还敢来领东西?东西你是别想了。想挨一顿棍子倒是有的。等过了年,我一定告诉琏二叔,把你换回来。”贾芹红了脸,什么也不敢说了。贾珍知道贾芹已经###了,会去举报吗?才不会呢,贾芹不属于他领导,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

这时,有人通报:“北府水王爷送对联、荷包来了。”贾珍赶紧叫贾蓉出去款待,叮嘱说:“就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贾珍看着领完东西。贾珍这当领导的也有难言之隐啊,大过年的客人多,要钱的更多,不躲着行吗!现在,没到过年的时候,领导也大都躲着,没办法的!

到了腊月二十九,两边府里都换了门神,新油漆了桃符,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门神,过去农历新年贴在门上的一种画类,用来驱邪辟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画上一半是两个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唐代出现了钟馗;元代以后出现秦琼、尉迟恭。据说桃木有压邪驱鬼的作用。古人在辞旧迎新的时候,在桃木板上分别画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图像,悬挂于门口。最后人们为了图省事儿,就直接在桃木板上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这就是最早的桃符。宋太祖时候的后蜀君主孟昶在桃符上挥毫书写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专家们认为这是我国的第一副春联。明太祖朱元璋为庆祝建国,要求除夕都要贴春联。大年初一,当他发现有一屠户人家没贴春联时,他就为屠户题下一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这哪里是写屠户啊,简直就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大英雄啊!

宁国府从大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一色朱红的大灯笼,就像两条金龙一样。第二天,贾母等有爵位的,都按品级穿上朝服,坐着八抬大轿,进宫朝见祝贺,等宴会结束,回来到宁国府暖阁下轿。那些没进宫的弟子们,都早早的在宁国府门前排队伺侯,大家一起进了宗祠。

宝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好奇地仔细观察这宗祠,它在宁府西边一个单独的院子,黑油栅栏里有五间大门,上边挂着挂着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边写着“衍圣公孔继宗书”。衍圣公,是孔子后代的封号,从宋代开始,一直沿袭着没有改变。两旁有一副长联,也是衍圣公写的: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对联大致意思:百姓们都受到皇帝的恩情,为皇帝万死不辞;宁国公、荣国公功名盛大,百代都要享受祭祀。蒸尝,指的就是祭祀。

进入院中,白石的甬路,两边都是苍松翠柏。台阶上设摆放着青绿的古铜大鼎等器物。上面挂着一块九龙图案的金匾,写着“星辉辅弼”。是老皇帝写的,叫御笔。星辉辅弼,指的是像星辰围拢日月一样辅佐帝王的大臣。

两边有一副对联,也是御笔,写着:

勋业有光昭日月,

功名无间及儿孙。

大致意思:功业像日月一样,会一代代地传给后代。

五间正殿前悬挂着有舞动的龙形图案的石青色大匾,写着“慎终追远”。慎终追远,意思是父母去世要按严格的丧礼来做,要按时祭祀祖先。后来,人们也进一步引申,解释说,要谨慎从事,考虑到身后,追念先人,保持祖德。

旁边有一副对联,还是御笔,写着:

已后儿孙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荣宁。

大致意思:子孙后代都接受祖先的福气和品德,很多老百姓也感念宁国公、荣国公的的功绩。皇帝题词这么多,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祠堂里边香烟缭绕,挂满了各种帷幕,画像就看不太清楚。看清楚也没什么意思,过去中国的绘画大都是写意,不太写真的。另外,画像时人大都已经死了,只能凭印象或介绍来画,怎么会像呢,又不像警察画嫌疑犯那样仔细。过去的画师也很聪明,不管给谁的祖先画,都画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问看的人像不像,回答都是“像,太像了”。是啊,画的都是人,还都是中国人,能不像吗?

贾府的人按辈分、亲疏等次序站好: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酒,贾琏、贾琮献上帛作为礼品,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开拜毯,照看香炉。音乐响起,举行了各种仪式。

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正堂上。上面正中挂着宁国公、荣国公的遗像,都穿着蟒袍,缠着玉带。蟒,就是一种四爪龙。是皇帝给功臣穿的衣服。两边还有其他祖先的遗影。贾荇、贾芷等在外边排队站着站着,直到正堂的门廊下。栅栏外是贾敬、贾赦,栅栏里面是女士们。仆人们都站在二门外。

每上一道菜至,先传到,贾荇、贾芷等接过来,一次传过去,传到贾敬手中。贾蓉是长房长孙,唯独独他跟着女士们在栅栏里边。贾敬捧到了菜,传给贾蓉,贾蓉再传给他妻子,接着传给熙凤、尤氏等人,再传到供桌前,才传到王夫人。王夫人传给贾母,贾母捧着放到桌上。邢夫人在供桌的西边,向东站立,和贾母一起工作。

等到菜肴、酒水等摆好了,贾蓉到台阶底下,站到贾芹那一队的前边。“文字”旁的名字里边,贾敬为首,下面是“玉字”,贾珍为首,再面是“草头”,贾蓉为首,左右站好,男东女西,等贾母举香下拜,大家就一齐跪下,里里外外,花团锦簇。只听到各种金银首饰和玉器的叮咚声。仪式结束后,贾敬、贾赦等退出去,到荣国府准备向贾母行礼。

尤氏早就在上房铺好了红地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的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猩红的毡子,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枕,另外还有黑狐皮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垫,请贾母上去坐下。云龙捧寿,就是一个飞舞的龙捧着寿字的图案。两边也铺着皮褥,让和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下。在那边的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人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的小褥,每一张椅底下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自捧着茶给贾母,蓉妻捧着茶给其他祖母,然后尤氏又捧着茶给邢夫人等人,蓉妻又捧捧着茶给众位姐妹。熙凤、李纨等人地下伺侯。接着,邢夫人等人先起身来伺候贾母。大家注意看,这服务也不能乱了规矩,谁先谁后都是有讲究的。

贾母喝着茶,与老妯娌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人准备轿子。熙凤忙上去搀起来。尤氏笑着说:“已经为老太太准备好晚饭了。每年都不肯吃过晚饭再过去,我们真的就赶不上凤丫头吗?”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快走,咱们回家吃饭去,别理她。”贾母也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不得了,哪里还受得了我闹。再说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过去的。不如还送国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天再吃,那不就多吃些了。”大家都跟着笑了。她又嘱咐说:“派认真的人员夜里看香火,千万不能大意。”尤氏答应了。接着,就送贾母上轿,尤氏也跟着邢夫人等人一起去了荣国府。

轿子出了大门,就见这一条街上,东一边满满的摆着宁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西一边满满的摆着荣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已经不让人通过了。来到荣国府,直接到了贾母这边正厅下轿。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卧室,也是花团锦簇,焕然一新。当地火盆里是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坐下后,老婆子来通报:“老太太们来行礼了。”贾母忙又起身要接,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进来了。大家手挽着手,笑了一阵,又谦让了一阵。喝完茶后,贾母只送到内院门就回来了,又坐到正座上。

贾敬、贾赦等人带着子弟们又进来。贾母笑着说:“一年来都难为你们了,不行礼了吧。”说归说,还是男人一起,女士一起,都行过了礼。左右两旁摆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的顺序依次坐上去接受行礼。交椅的腿儿是像马扎一样交叉的,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仆人丫环等又按着上中下的等级行了礼,然后又发压岁钱、荷包、金银锭子等,摆上了合欢宴。男东女西坐好,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屠苏酒,一种用草药泡的酒,过年时饮用,据说可以避邪祛病。合欢汤,可能是用合欢花煮制成,除夕合家团圆饮用,取吉利的名字。吉祥果植物名为“火棘”,属蔷薇科植物。如意糕,也是一种糕点,起个好名字。贾母起身进去更衣,大家也就解散了。更衣,有换衣服的意思,后来也指上厕所。这里很可能是换衣服,贾母穿着正式的衣服太累了。这天晚上各处的佛堂灶王前点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里摆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高挂着角灯,路上也都挂着灯。整个晚上人声嘈杂,络绎不绝,笑声不断,爆竹不息。

第二天五鼓,贾母等又按爵位打扮好,带着仪仗进宫祝贺,同时也祝贺元春。五鼓,就是五更,早晨三点到五点左右。参加完宴会,她又到宁国府祭过祖先,又回家接受其他人拜年,才换衣服休息。拜年的亲友她也不见了,只和薛姨妈、李婶说说话儿,或者和宝玉、宝琴、宝钗、黛玉等他们赶围棋、打牌。赶围棋,是用围棋玩的一种游戏。王夫人和熙凤是天天忙着请客,院子里不是喝酒的,就是看戏的,请朋好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接着就是元宵节,两边府里张灯结彩,又是请客、喝酒、看戏。

十五晚上,贾母就让在大花厅上摆下酒宴,准备了小戏班,挂上各种灯笼,举行家宴。贾敬已经出城去修行了,就没再管他。贾赦对母亲的赏赐表示了感谢,也要告辞离开。贾母知他在这里也不方便,也就放他走了。贾赦回家与门客们赏灯喝酒,当然是鼓乐齐鸣,莺歌燕舞的,与贾母这里可就不一样了。贾赦年龄大了,在母亲,特别是在孩子们面前放不开手脚,自己单独玩起来,估计是相当豪放的,左搂右抱,昏天黑地地玩啊!

贾母在花厅上共摆了十来桌。每个桌子旁边放着桌及,上边放着香炉、香盒、铲子等上设,香炉里是皇帝赐给的百合宫香。旁边还放着时令花卉的盆景。还有小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仿古窑的茶杯和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茶吊,相当于茶壶。还摆着紫檀木的雕饰品,上边镶嵌着大红纱的璎络,上边绣着花卉和草字诗词。璎络,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一种装饰品,这里是指一种带穗子的刺绣。

绣这个璎络的是一位苏州的女孩,名叫慧娘。她家也是书香门第,她自己擅长书画,喜欢绣一些东西。她绣的花卉,都是模仿唐、宋、元、明名家的书画。她绣的草字皆用黑绒绣出草字,勾画、轻重都和毛笔写的一样。她又不靠这个挣钱,所以得到作品的人很少,都称这种绣品叫“慧绣”。当然,既然成了名牌,赝品也就跟着出来了。可惜的是慧娘十八岁就死了,她的作品就成为“绝版”了。有一些老先生,闲着没事就瞎琢磨,觉得这个“绣”不够妙,就换了一个“纹“字,所以也叫“慧纹”。这一下,“慧纹”就成了无价之宝了。像贾府这样的显赫家庭,也只有两三件,其中两件献给了皇帝,现在只剩下这套璎络了,一共十六扇。贾母非常珍爱它,只留在自己身边,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两位。贾母在东边放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的短榻,上边靠枕、皮褥等一应俱全。短榻上头摆着一个非常轻巧的洋漆描金小茶几,上面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等,还有一个眼镜盒。贾母歪在榻上,说笑一会儿,又拿眼镜向戏台上看一会儿,又对薛姨妈、李婶他们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老了,骨头疼,我就歪着陪大家吧。”她又让琥珀坐在榻上,拿着一种叫“美人拳”的小锤捶腿。榻下也不摆酒桌,只放着一长高桌几,放着璎络、花瓶、香炉等东西。另外还放着一张精致的小高桌,放着就酒杯、筷子等餐具。把自己那一桌就放在短榻旁边,让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个人坐着。每上一道菜,先捧给贾母看看,如果喜欢就留在小桌上尝一尝,其他仍然放在宝玉他们桌上,就算他门四个人是跟着贾母坐了。再往下,邢夫人、王夫人等依次坐好。

两边大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每张桌子前面都竖着一个漆干倒垂荷叶灯,叶子上插着彩色蜡烛。这荷叶是錾珐琅的,可以转动,现在转向外边,看戏特别清楚。里里外外还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外边走廊上还有几桌,坐着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人。

贾母派人邀请了所有同一家族的人,但有的年龄大了不喜欢热闹,有的人家里有事来不了,也有的因为嫉妒贾府富贵、羞愧自己贫穷不来的,甚至还有因为害怕、嫉恨熙凤不来的,所以女客人只不过是贾菌妈娄氏带着贾菌来了,男客人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熙凤手下办事的来了。

这时,林之孝媳妇带着六个女仆人,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子,毡子上放着新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林之孝媳妇指挥着把两张摆到薛姨妈、李婶的桌子前边,把一张放到贾母短榻前边。接着,女仆人把彩线抽了去,把钱堆在桌子上。

这时,戏正唱到《西楼?楼会》快结束了,文豹变了变词说:“今天恰好是正月十五,荣国府理老祖宗举办家宴,让我骑上这匹马,赶紧过去讨些点心吃。”贾母等人听了,都哈哈地笑起来。薛姨妈等人都说:“好个鬼机灵的孩子,怪让人可怜的。”熙凤介绍说:“这孩子才九岁。”贾母高兴地说:“难为她说得这么巧妙。”她又说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准备好了簸箩,听见“赏”字,每人弄了一簸箩钱,走出去对着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点心吃的!”说着,他们使劲儿往台上一撒,就听到华哗啦啦、叮叮当当等声音。贾珍、贾琏早让小仆人去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地准备着。听见贾母一说赏,也要行动。

这就把所有的钱都撒出去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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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除俗套 …
贾珍、贾琏暗暗地准备好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让仆人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都是钱的声音,贾母听了更高兴了。

他们又站起来,仆人忙捧给贾琏一把小银酒壶,他跟着贾珍走到里面。贾珍先到李婶桌前,弯腰捧过杯子,回转身,贾琏忙倒上酒。然后,他们又到薛姨妈桌前倒上酒。李婶她们也忙起身,笑着说:“二位爷请坐着吧,不要这么客气。”于是,除邢夫人、王夫人,其他人都赶紧离开桌子,垂着手站着。

贾珍、贾琏又来到贾母面前,因为短榻太矮,他们就跪了下来。贾珍先捧过杯子,贾琏又倒酒。贾环弟兄等人,也按着辈分、年龄排好队,一长溜随着他们进来,见他俩跪下,也都跪了下来。宝玉也忙跟着跪下了。湘云偷偷地推了推他:“你跪下干什么?你也去倒一圈酒不好吗?”宝玉悄悄地说:“再等一会儿。”等他俩倒完了,他才站起来起来。他过去给邢夫人、王夫人敬酒。贾珍笑着问:“妹妹们喝得怎么样啊?”贾母等人都说:“你们去吧,这样她们还自在些。”贾珍他们就退了出去。

到了二鼓,也就是夜里九点以后了,正在演《八义》的《观灯》这出戏。这时最热闹了,宝玉就站起来往外走。贾母叫住他:“你又去哪里啊!外边爆竹响得厉害,小心被火星子崩着。”宝玉回答说:“不远走,去去就来。”贾母让老妈妈们跟着好好保护。麝月、秋纹以及几个小丫环也跟着。贾母又说:“怎么不见袭人?她也开始摆架子了,光使唤小丫头。”王夫人赶忙起身,笑着解释:“她妈前天去世的,还在守孝,不方便到这里来。”贾母的点点头,笑着说:“和主子讲什么孝不孝的。若是她还跟我,难道现在也不在这里吗?都是因为我们太宽容了,不去检查,倒好像成惯例了。”

熙凤赶紧走过来,笑着打圆场:“今天就算她没孝,那园子里也需要她照看着,蜡烛、灯笼的必须小心。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着来看。她细心,各处都能照看好。再说,等会儿宝兄弟回去睡觉,她什么也都准备好了,所以我叫她不用来了,只管照看屋子。这样,家里能收拾好,我们这里也不用担心,又可以成全她守孝的礼仪,这不是三方面都有好处吗。如果老祖宗想叫她,我马上去叫她就行了。”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一切都是为了贾母、宝玉他们考虑啊!贾母笑着说:“你比我想得周到,不用叫她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又笑着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也不行了。”大家都笑着说:“老太太哪里用记这些事。”

贾母又叹口气说:“我想,她从小儿伺候我一场,又又伺候云儿一场,后来给了一个魔王宝玉,多亏她和他磨了这几年。她又不是在咱们家出生的丫头,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情。她妈没了,我想着要给她几两银子发丧,不知怎么就忘了。” 熙凤笑着说:“前天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这也就行了。”贾母点点头:“这还行。正好鸳鸯的娘前天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和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回家去守孝,今天让她们两个一起做个伴把。”她又让老婆子那些菜肴、点心给她们送去。琥珀笑着说:“还等这这会儿呢,早就送去了。”说着,大家又喝酒看戏。

宝玉直接回了园子。老婆子们见回了房间,就不跟着了,只坐在园子门口的茶房里烤火,和烧水的女人喝酒打牌。宝玉到了院子里,见到灯火通明,但没有说话声。麝月回头说:“难道她们都睡了?咱们悄悄地进去下她们一跳。”于是,大家蹑手蹑脚走进去,只见袭人和一人面对面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妈妈在打盹。地炕,就是火炕,用土坯或砖块垒成的床,可以烧火走烟来取暖。宝玉才要进去,忽然听到鸳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天下的事情真难预料啊。你自己在这里,父母在外边,他们东奔西跑的每个准,一般来说你是不能为他们送终的,可是你却为母亲送了终。”袭人说:“正啊。我也没想到能够看着母亲去世。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也算没白养我一场,我想也没有想到。”宝玉听了,忙转身小声地对麝月等人说:“不知道她也来了。我这一进去,她肯定又要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吧,让她们两个清清静静地聊一会儿。袭人正一个人苦闷着,她来得正好。”他们就悄悄地走了出来

走过假山石,宝玉站住要撩衣服,麝月、秋纹都站住背过脸去,笑着说:“蹲下再解内衣,小心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环知道他要小便,赶忙先出去到茶房准备去了。随处大便,特别是随地小便,似乎是我们的一个“光荣传统”,有人还为这种行动找了一个很吓人的理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所以,在墙角,在树边,到处可以见到正在站着“方便”先生;在花池、在山坡,如果不小心,就会踩着很多“地雷”。近代大草书家于右任是国民党的###,曾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可那时的一些“国府大员”,表面上衣冠楚楚,但背后一点斯文都没有,随处小便,搞得堂堂国府大院臭气熏天。于老先生没有办法,只得写了一张“不可随处小便”的告示,让秘书贴在墙旮旯处。但不一会儿,告示便不翼而飞。原来于老先生的字太漂亮了,而且他老人家从不轻易写字送人,酷爱书法的人就偷这个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字虽然好看,但这玩意儿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能贴在家里吧。不过,偷的人有办法啊,他找人把它重新组合裱糊,改成了“小处不可随便”,使它变成了一条非常严肃深刻 的警句。

宝玉刚转过身,两个女仆人迎面走来,吆喝着问是谁。秋纹立刻就说:“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小心吓着他。” 女仆人忙笑着说:“都怪我们不知道,大过节的要惹祸了。姑娘们这几天辛苦了。”说着,她们到了跟前。麝月等人就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女仆人说:“是老太太赏给金、花两位姑娘吃的。”秋纹开玩笑说:“外边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哪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混元盒》这出戏里有一个角色叫“金花娘娘”。宝玉笑着说:“打开让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把两个盒子打开。宝玉看两个盒子里都是酒席上的上等的果品菜肴,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麝月她们赶紧胡乱盖上盒盖,跟了上去。

宝玉笑着说:“这两个女人还算和气,会说话,她们天天受累,倒说你们辛苦了。”麝月说:“这好的很好,那些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着劝说:“你们是明白人,要多宽容这些粗笨可怜的人。”说着就到了园子门口。那几个老婆子虽然在喝酒打牌,但没忘了一直瞧着外边的情况,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了上来。走到花厅后边的走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环一个捧着小洗手盆,一个拿着手巾在那里等着了。秋纹先伸手在盆内试了一试,生气地生活哦:“你越大越粗心了,怎么弄这么冷的水。”小丫环笑着说:“姑娘瞧瞧这天,我怕水冷,原来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环赶紧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老婆子:“这是老太太泡茶的,我劝你自己去弄吧。”秋纹走上去说:“管你是送给谁的,你不给?我就去把老太太茶壶里的倒来洗手。”那老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摆摆手:“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没见识,谁不知道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也不敢要啊。”老婆子笑着说:“都怪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看看,这些丫环比她们的领导宝玉还牛气呢,好像除了老祖宗、王夫人,在大观园他们就是老大了。不好啊,可是这种风气直到现在还有,据说越来还越厉害。

宝玉洗了手,小丫环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里,宝玉搓了搓。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洗,搓了搓沤子。沤子,就是一种润肤的油脂香蜜,应该相当于润肤霜之类的东西。这东西主要是女孩子用,男人不大用,当让公子哥们就例外了。现在进步了,男女平等了,化妆品不仅仅是女性用品的代名词,男士专用化妆品也很丰富。在中国油头粉面的也越来越多了,有不少男孩从外表看,已经与女孩没有什么区别了。再过上几年,为方便大家辨认男女,很可能每个人都需要戴上标志牌了。

回到酒席,宝玉就要了一壶热酒,也从李婶、薛姨妈开始斟酒,她们两个人也站起来客气。贾母抬手示意说:“他年龄小,让他倒去吧,我们一其干了这杯。”说着,她就自己干了。邢夫人、王夫人也忙着干了,接着劝李婶她们。她们只好也喝干了。贾母又命令宝玉说:“连你姐姐妹妹一齐都倒上,让她们都干了。”宝玉答应着,一一都倒上酒。他来到黛玉面前,可她不喝,拿起酒杯来,递到了宝玉嘴边,宝玉一气就喝干了。黛玉笑着说:“多谢了。”宝玉又给她上了一杯。替别人喝酒,感情都不一般啊。熙凤笑着说:“宝玉,千万别喝冷酒,小心手颤,明天就不能写字,也不能拉弓了。”宝玉忙说:“我没有喝冷酒。”熙凤笑着说:“我知道没有,不过是嘱咐嘱咐你。”宝玉原来好像爱喝冷酒,不过宝钗教育过他,给他讲过理论的,他好像已经不这样做了。熙凤这句话像是废话,但人家用这句话表示了对宝玉的极大关心啊,废话就不废了吧。古人很讲究养生,指出:热酒伤肝,冷酒伤肺。可是酒鬼只坚持一点没酒伤心。宝玉把屋里的人都敬了一圈,唯独贾蓉媳妇是丫环们倒的酒。他还走到外边走廊上,给贾珍他们倒上酒,陪着坐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接着又端上来元宵。贾母就让唱戏的歇歇:“小孩子们怪可怜人的,也给他们些热乎乎的东西再唱。”戏停了,有人带进了两个说书的女演员进来,拿两张小板凳让她们坐下,又把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就问李婶、薛姨妈听什么书,她们两个人都说:“什么都好。”贾母就问:“最近有什么新书?”女演员回答说:“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叫《凤求鸾》。”贾母笑着说:“这一个名字倒好,先大概说说,如果好再详细说。”女演员说:“说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名叫王忠,曾经做过两朝的宰辅。现在告老还家,只有一位公子,名叫王熙凤。”告老还家,就是因为年老,辞职回家安度晚年。一般说,凤是雄的,凰是雌的,但后来凤凰渐渐地主要代指指女性了。所以,最早“凤”多是男人的名字,后来却多是女人的名字了。熙凤,大致的意思应该是吉祥的凤凰,吉祥鸟的意思。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贾母笑着说:“这重了我们凤丫头的名字了。”有女仆人上去推了推她说:“这是二奶奶的名字,可别乱说。”贾母笑着说:“不要紧的,继续说。”女演员忙笑着站起来:“我们该死,不知是奶奶的名字。”熙凤倒是想得开:“怕什么,你们只管说吧,重名重姓的多着呢。”

女演员就接着说:“这年王老爷打发王公子进京赶考,那一日遇见大雨,就到一个村里避雨。谁知这村里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就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没有男孩,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雏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贾母插话了“怪不得叫《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肯定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作妻。”女演员笑着说:“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大家赶紧都跟着称赞:“老太太太什么没听过!就算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着分析:“这些书都是一个老套子,无非就是些佳人才子,最没意思了。把人家女儿说得那么坏,还说是佳人,编得一点谱儿都没有。开口都说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一定是掌上明珠。这小姐一定知书识礼,是个绝代佳人。不过,一见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就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做人的礼也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哪一点儿像个佳人?就说那个男人吧,读了满腹文章却去做贼,做这样的下贱事,难道王法就因为他是个才子,就不判他的罪了?那编书的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再说,这样大大家庭,老爷、夫人都该知礼啊。另外还有那些老妈妈、丫环什么的呢。怎么这些书上只有小姐和一个贴身丫环呢?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吗?”大家都使劲点头:“老太太这么一说,把里边的谎话都揭出来了。”

贾母来了劲儿头,继续分析:“这里面有个原因:编这样书的人,有的是嫉妒人家富贵,也有的求人家不成功的,所以编出来这样的故事侮辱人家。也有的是自己看了这类的书看魔怔了,他也想找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他哪里了解官宦人家的生活啊!就拿我们这样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贵族人家了。这样胡诌,也不怕把下巴诌掉了。所以我们从不云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她们姊妹们住得远,我偶然闷了,也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赶紧停下了。”李婶、薛姨妈也都笑着说:“这正是大家庭的规矩,连我们家也不让孩子们听这些杂书。”

还别说,贾母分析得颇有道理,编书的人还确实有类似的心理。现在也是这样啊,很多总“坐家”的作家或电视台的“胡编”,编造的故事根本经不起琢磨,破绽百出,“穿帮”不断,悲剧都成了喜剧,喜剧都成了荒诞剧,生活剧都成了神话剧,历史剧都成了青春偶像剧。年轻人看多了,还真有些人入了迷,上了当。当然,作家嘛,有些也经常在小说里去实现自己的梦,比如让很多女孩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之类的梦,这倒也没什么的。不过,贾母说的也不完全是事实,她其实也知道年轻人不可能那么听话的,比《凤求鸾》更厉害的书,黛玉、宝钗等人也都看过的啊。你看,刚才黛玉都开始给宝玉喂酒了,这在现在的大学里都是违禁的行为啊。贾母是不是看到了,会不会已经不高兴了!

熙凤走上来倒酒,笑着说:“酒凉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揭谎吧。这一回就叫作《揭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先不表,还是先说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先让这两位亲戚喝一杯酒、看两出戏,然后再来揭谎,怎么样?”

她一边倒酒,一边说个不停,话还没说完,大家都笑得肚子疼了。两个演员边笑边奉承,:“奶奶好口才。奶奶要是说书,我们连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薛姨妈笑着说:“你少来劲儿吧些,外边有人,和往常不一样。”熙凤笑着说:“外边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块儿长大的。就算不是从小儿的兄妹,就论大伯哥、兄弟媳妇,那《二十四孝》上有'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让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笑,多吃了一点儿东西,大家都高兴,都该感谢我才对啊,难道还能笑话我吗?” 大伯哥、兄弟媳妇过去比较讲究,比如大伯哥不能进兄弟的房间,不能单独与弟媳妇接触,不能与弟媳妇有肢体接触,甚至不能交接东西。不过,熙凤不会被这样老俗套限制住的。春秋时楚国老莱子是个孝子,都七十岁了,还穿上五彩的衣服,装扮成婴儿来都父母开心。 后用“斑衣戏彩”指逗父母高兴,来尽孝道。《二十四孝》作者是元代的郭居敬,收集了古代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有些故事很感人,我们也很熟悉,比如闵子骞穿芦衣“棉衣”顺从继母,董永卖掉自己来为父亲办丧事,黄香为父亲扇凉、暖被窝等。书里也有难以让人理解的孝道,比如郭巨为了节约粮食养活母亲,竟然要活埋自己的儿子。

贾母笑着说:“这两天我真是没有痛痛地笑一场,多亏了她,我心里才痛快了些,我要再喝一杯。”她又叫宝玉:“也敬你姐姐一杯。”熙凤笑着说:“不用他敬,我也借借老祖宗的寿吧。”说着,她就拿起贾母的酒杯拿起来,把半杯剩酒喝了,又把杯子递给丫环,又换上了温水浸泡的杯子。

女演员说:“老祖宗不听书,那弹一套曲子听听吧。”贾母说:“你们两个弹一套《将军令》吧。”两个人就弹了起来。贾母忽然问:“几更天了?”老婆子们回答:“三更了。”应该是半夜了,起码有晚上十一点了。贾母动动身子:“怪不得有些冷了呢。”丫环们早就拿来衣服给披上。王夫人站起来提议:“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吧。这两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行了。”贾母笑着说:“既然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那不就更暖和了?”王夫人有些犹豫:“恐怕坐不下。”贾母笑着说:“我有办法。现在就别用这么多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挤着,又亲热,又暖和。”大家都热烈鼓掌:“那太有意思了。”说着,大家都站了起来。

女仆人们忙着撤了残席,在里面并了三张大桌,有另外摆上果品、酒肴。贾母四周比划比划:“这都不要拘泥什么礼节了了,按照我的指挥坐就行了。”她让薛姨妈、李婶坐了正面上座,自己向西坐下,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个人挨着自己左右坐下,对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 宝玉就坐到了邢夫人、王夫人中间,宝钗等姐妹坐在西边,接下去就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座就是贾蓉媳妇。看来就得贾蓉媳妇服务了,贾母又喊了一声:“珍哥儿带着你兄弟们走吧,我也就要睡了。”

贾珍忙答应,又都进来。贾母摆摆手:“快走吧!不用进来,我们刚坐好了,又都得起来。你快歇着吧,明天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着说:“该留下蓉儿倒酒吧。”贾母笑了:“差点儿忘了他。”贾珍答应了一个“是”,就转身带领贾琏等人出来。两个人暗自高兴,马上派人把贾琮、贾璜等人送回家,他们兄弟两个就作伴去潇洒了。到哪里去了?那还用说,不是夜总会,就是酒吧啊,反正都是花钱取乐、儿童不宜的地方。还好,贾珍没带上贾蓉,可能还有些不好意思。以后就行了,潇洒亲兄弟,胡闹父子兵,有戏看了。

这里贾母继续说笑:“我正想着没有成双成对的,怎么就忘了蓉儿。这下可全了,蓉儿就和你媳妇坐在一处,正好团圆了。”过去的男人是不会在家里搞什么娱乐的,娱乐就去妓院、酒店。女性在家里只能做贤妻良母,即使是懂琴棋书画的,也不会与丈夫搞家庭联欢的。这时,有女仆人请示开戏,贾母笑着说:“我们娘儿们正说到兴头,又要吵起来。再说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算了吧,让他们去休息吧,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看看。”女仆人赶紧找人去大观园叫人,又让人到二门口去去叫小仆人们伺候。小仆人么就就把戏班里的大人全带出去,只留下小孩子们。

过了一会儿,梨香院的教练带带着文官等十二个人,从角门出来。老婆子们抱着几个几个包袱。也来不及抬箱子了,估摸着把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戏服包了来。老婆子们带文官等人进屋拜见,然后都垂手站着。贾母笑着说:“大正月里,你们的师傅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你们要唱什么?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还是清静些好。薛姨太太和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班的人家,不知听过多少好戏。这些姑娘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咱们好歹别闹了笑话,少不得来段新鲜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用胡琴和管萧伴奏,笙笛等都不要用了。”文官笑盈盈地说:“是啊,我们的戏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肯定瞧不上眼,不过是听听我们发声吐字,再听一个嗓子罢了。”贾母笑着直点头:“这话说得对。”李婶和薛姨妈很高兴,也跟着夸奖:“多机灵的孩子,她也跟着老太太拿我们开玩笑。”贾母笑着说:“我们这些都是随便的玩意儿,又不出去买票表演,所以确实不够好。”她又命令说:“让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勾脸化妆了。也就是让大家听个新鲜。一定要卖力气唱啊。”

文官等人马上忙着准备,上台表演,先是《寻梦》,接着是《下书》。《寻梦》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戏,《下书》是《西厢记》里的一出戏。薛姨妈笑着说:“不容易啊,看过几百出戏,从没见用箫管的。”贾母介绍说:“也有,只不过大套的曲子用的少,这也看主人喜欢不喜欢了。”她又指着湘云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她爷爷有一个小戏班,竟然有一个弹琴的,像《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记》的《琴挑》、《续琵琶》的《胡茄十八拍》,就真的弹琴了!”看来,这些戏一般都不真的弹琴。大家都惊叹说:“这就更难得了。”贾母接着又叫人,命令文官她们吹一套《灯月圆》的曲子。

这里贾蓉夫妻两人开始敬酒。熙凤见贾母十分高兴,就笑着提议:“趁着说书的在这里,不如叫她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怎么样?”贾母更高兴了:“好啊,正合适这个节日玩。”这个游戏也叫“击鼓传花”,叫“春喜上眉梢”,是用“梅”的谐音,讨个口彩。具体说,就是围成圆圈坐下,一人背着大家或蒙着眼击鼓,鼓响开始传花,鼓停花停。花在谁手中,谁就表演节目,或接受某种惩罚。

有人拿了一面黑漆铜钉花腔令鼓来,又从酒席上拿了一枝红梅。贾母笑着问:“传到谁手里,除了喝一杯酒,也要说个什么才好。”熙凤早想好了:“依我说,谁能像老祖宗要想什么有什么呢。我们都什么也不懂,那就太没意思。还是雅俗共赏的好,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吧。”大家都知道她善于说笑话,一肚子的新鲜故事,小丫环们赶紧出去叫小姐妹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要说笑话儿。”丫环们挤了一屋子。熙凤这搞笑水平,估计能评上全国相声大赛一等奖的。她就是贾府幽默大师啊,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她的粉丝。

小戏演完了。贾母命令赏些东西给文官她们吃,接着就让开始击鼓。说书的会打鼓,,一会儿像快马奔驰,一会儿又像滴漏剩下的水滴。滴漏,是古代的一种报时器,是用特殊的漏斗装上水,用水滴来计算时间。古代诗词中常说“漏声残”,指的是漏斗里的水快没了,也指一个时间段快要结束。梅花刚传到贾母手里,鼓声恰好停了。这么巧?嘿嘿,有人发信号了。大家都呵呵地笑了,贾蓉忙上去倒了一杯酒。

大家又都奉承说:“当然是老太太先高兴了,我们我们才能沾些喜气啊。”贾母笑着说:“这酒还行,只是这笑话倒有些难说。”大家又赶紧说:“老太太知道的比凤姐儿的还好还多,赏一个,让我们也笑一笑。”贾母先谦虚谦虚:“也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要不厚着老脸皮说一个吧。”她稍微地想了一想,清了清嗓子说:“一家有十个儿子,娶了十房媳妇。只有第十个媳妇聪明伶俐,嘴还特别巧。公婆最疼她,整天说另外那九个不孝顺。这九个媳妇委屈,就商量说:'咱们九个心里孝顺,只是不像那小东西嘴巧。公公婆婆老了,只说她好,我们这委屈向谁诉说去?’大媳妇出主意说:'咱们明天到阎王庙去烧香,对阎王爷说说,问问他为什么只给给那小东西一张巧嘴,我们却都是拙嘴笨腮的。’大家都说这主意不错。第二天,她们就都到阎王庙里烧了香,九个人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九个灵魂等着阎王,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正着急,只见孙悟空驾着筋斗云来了,看见九个灵魂就要拿金箍棒打,吓得九个灵魂忙跪下来哀求。孙悟空问她们在干什么,九个人赶紧老老实实地说了实情。孙悟空听了,使劲儿跺了一下脚,叹了一口气:'你们多亏遇到我,等阎王来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九个人听了,就使劲磕头哀求:'大圣发发慈悲,告诉我们吧。’孙悟空笑着说:'没问题。那天你们妯娌十个托生成人的时候,正巧我到阎王那里去,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婶子就喝了。你们如果让嘴变巧,我有的是尿,再撒泡给你们喝就行了。”说完,哄堂大笑。领导讲笑话,不可笑也要跟着笑啊。不过,贾母这笑话讲得确实很有意思,另外还讽刺了现场的一个人,就更好玩儿了。讽刺了谁啊?还有谁,熙凤啊!看来,如果说熙凤是贾府幽默大师,贾母就应该是幽默“老师”了。

熙凤反应快,抢着说:“太好了,幸亏我们都笨嘴笨腮的,不然也就是喝了猴儿尿了。”尤氏、娄氏都笑着对李纨说:“咱们这里谁喝过猴儿尿,可别装没事人儿。”薛姨妈笑着高度评价说:“笑话儿不在好孬,只要和现场联系起来就好玩了。”看来,大家都明白贾母是在拿谁开玩笑。

鼓又敲起来。小丫环们想听熙凤的笑话,就悄悄地和说书的商量好了。梅花刚传到熙凤手里,小丫环们就故意咳嗽一声发出信号,说书的马上停了鼓。大家都拍着手说:“可抓住她了。快喝了酒,赶紧说。可别太逗了,笑断了肠子可不行。”熙凤也想了想,笑着说:“有一大家子,也是过正月十五,聚在一起看灯喝酒,热闹的不得了。有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答答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闹!”她今天发挥不太好,讲着讲着,自己先笑起来。灰孙子,是句玩笑话,应该排在重孙子之后了,是从“龟孙子”联想的一个词儿。滴滴答答的孙子,也是开玩笑的一个词儿。

故事刚刚开始铺垫,听众们已经开始笑了,都说:“听听这张贫嘴,又不知在取笑谁呢呢。”尤氏警惕性很高,警告说:“你要招惹我,我就撕了你的嘴。”熙凤拍一下手,站起来笑着说:“人家在费力说,你们就捣乱,我不说了。”贾母也想听:“你快说,下面怎么了?”熙凤又想了想,笑着说:“接着就是他们坐了一屋子,喝了一夜的酒,就散伙了。”大家还在怔怔地等着呢,没想到她这样正言厉色地就给说完了,都觉得很没意思。湘云呆呆地瞅了她半天。熙凤这笑话高手发挥失常了,故事讲不下去了?可能吧。不过,这个开头怎么看怎么像在取笑贾母。会不会是熙凤被贾母取笑一番,有些恼羞成怒,向讽刺一下贾母?可能吧?还好她没有失去理智,再加上尤氏的警告,她就停了下来。是啊,尤氏都可能翻脸,何况老祖宗呢?领导开你的玩笑,可以随便地开,但你不能这么随便的。熙凤也差点儿玩过火啊。“散伙了”,这句话不是很吉祥,是否也预示着什么?

熙凤笑着继续说:“再说一个过正月十五的。几个人抬着一个房子一样大的炮仗到城外去放,引得上万人跟着看热闹。有一个性子急的人等不及了,就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大家大笑着散开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炮仗做得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湘云直愣愣地问:“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吗?”熙凤干脆地说:“这本人是个聋子。”大家都回想回想,不觉地都笑了起来。湘云好像中计了,稀里糊涂地问怎么没听见,她“本人”也就成聋子了。

大伙还都想着前面的故事还没玩呢,就追着问她:“刚才那个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完啊。”熙凤想说书的一样,“啪”的一拍桌子,正经八百地说:“罗唆什么,到了第二天是十六,年也过完了,节也过完了,我看着收拾东西还闹不清,哪里下面的事啊。”大家一听,又都大笑起来。西风又笑着说:“已经是四更天了,依我说,老祖宗也疲劳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吧。”四更天,是早晨一点到三点这段时间。估计这时候是一点多,古人不太习惯夜生活,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尤氏等人用手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说:“这家伙真会耍贫嘴。”贾母也高兴地说:“这凤丫头越来越会贫嘴了。”接着,她命令:“那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

贾蓉就赶忙出去,带着小仆人们在院内安放烟火。这些烟火都是进贡的东西,非常精巧,什么花样都有,里面还夹杂着花炮。黛玉生性柔弱,受不了噪音,贾母就把她搂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着说:“我不怕。”宝钗等人都说:“她最爱自己放大炮仗,怎么会怕这个呢。”王夫人就把宝玉搂在怀里。熙凤假装嫉妒地说:“我们都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着说:“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害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又开始轻狂起来了。”吃了蜜蜂儿屎,是不是骨架就会像蜜蜂一样轻啊。这是个歇后语。熙凤确实来劲儿,她又提议说:“等散了,咱们到园子里放去。我比小仆人还放得还好呢。”这时,外边开始放烟火了,有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等花样。

放完了,又让小演员们打了一回“莲花落”,撒了满舞台的钱,让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莲花落,是竹板说唱,最早是讨饭的开始唱的。然后又上了汤菜,贾母又说:“夜长了,肚子还有些饿了。”熙凤忙说:“早早鸭子肉粥了。”贾母摇摇头:“我吃些清淡的吧。”熙凤有忙说:“也有枣儿熬的粳米粥,预备太太们吃斋的。”贾母笑着说:“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熙凤忙又说:“还有杏仁茶,恐怕也有些甜。”贾母点点头:“这个还可以吧。”这老同志还真难伺候。接着,又让人撤了残席,摆上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便吃了些,就解散了。

十七这天一大早,大家又到宁府行礼,伺候收了画像,关了宗祠。这天,是薛姨妈家请客。接着,就是赖大家、宁府赖升家、林之孝家、单大良家、吴新登家轮流请客。过年嘛,在中国就是请客送礼,街上不是大包小包提着匆匆地跑的,就是醉醺醺地、歪歪拉拉地慢慢晃的。家里呢,不是猜拳行令,就是打牌赌博。多少年了,到现在也没多大改变。

这样整天热热闹闹的,倒是很好。不过,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青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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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赵姨娘乱惹是非 …
元宵节过去了。皇宫有一位太妃生了病,因为朝廷倡导用“孝”等品德教育治理天下,所以妃子们都减了饮食,省了化妆,不但不能再省亲了,连娱乐、宴会都停了。所以,荣国府元宵节灯谜会也不搞了。

过年事务太繁忙,熙凤竟然忙得流产了,在家休养了一月,不能再做管理工作了,天天都请两三个太医给治疗。过节的时候,她喝酒、放炮的,可能玩得也有些过度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好,虽然不出门,然而还是整天琢磨事儿,想起什么来,就让平儿去向王夫人汇报,谁劝她,她都不听。

王夫人失去了助手,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所以,她就只负责大事的决策,把家里的琐碎事情,都暂时交给了李纨处理。李纨是个好人,但是没有管理才能,难免放纵了仆人。王夫人就有让探春去和李纨一起工作,只说过了一月,西风养好了身体,就把工作再交还给她。谁知道熙凤身体素质并不好,中医上叫“气血不足”,再加上她年轻不知道保养,又争强好斗,费力费精神,结果一个月后,竟然又添了“下红”的病症。下红,是一种妇科病。他自己还不肯说,大家见她面黄肌瘦,也就知道她没调养好。王夫人要求她继续好好地吃药调养。她自己也怕成了大病,那就让人笑话了,所以也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下子就好了。得病别人还笑话?对啊,她得了病,恨她的人能不高兴吗?另外,她得的是妇科病,可能有的人就要说三道四,怀疑她作风有问题了。一直调养到###月,她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王夫人看熙凤病成这样,探春与李纨又忙不过来,园子里人又多中人多,怕管理不过来,于是又专门请来宝钗,委托她来管理园子:“老婆子们都不中用,白天睡懒觉,晚上就是喝酒打牌,这我都知道的。原来有凤丫头在外边,她们还有个怕的人,现在她们又该疯了。好孩子,你是个稳妥的人,你兄弟、姊妹们又小,我又没工夫,你替我辛苦两天,照看照看。如果有想不到的事,你来告诉我,别等老太太问出来,我就不好回答了。谁做的不好了,你只管说。如果她们不听,你来告诉我我。千万别闹出大事来。”宝钗听了,只好答应了。让宝钗干点儿事儿,那是没有问题的,但让她负责管理就不大合适了,为什么呢?她是一个亲戚,也是借住在这里,怎么好去管理别人。

到了初春,黛玉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湘云也应为气候变化病倒了,在蘅芜苑养病,一天到晚不断药。探春和李纨的住处相隔有些远,为了方便,两个人商量着每天早晨皆都到园子门口南边的三间小花厅去集合办事,吃过早饭,直到过了正午再各自回房间。这三间厅堂原来是准备省亲的时候让太监休息的地方,省亲以后也用不着了,每天只有婆子们在这里值夜班。现在天也和暖了,略微收拾收拾就能用了。这厅堂上也有一块匾,写着“辅仁谕德”四字,仆人们都叫它“议事厅”。辅仁谕德,意思是要多注意自身的修养,对别人要宣扬好的德行。如今他二人每天卯正到这里,午正才走。主事的媳妇们都到这里请示、汇报,整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卯正,应该是早晨六点。午正应该是中午十二点。

仆人们先是听见李纨自己管理,都暗暗地高兴,她们都了解李纨的脾气,她比熙凤可好对付多了。后来又加了一个探春,她们都觉得她不过是个未婚的年轻小姐,平日里也挺文静的,因此都不大在意,仍然懈怠了下来。其实,女孩子结婚前没有表现的机会,就算是女强人、母夜叉,也得收着点儿,委屈着自己装天真、装淑女,结了婚可就要正式上岗了,婆婆妈妈地当起管家婆,或者原形毕露,痛痛快快地做了泼妇。可没过三四天,只办了几件事,就都感觉探春做事精细,丝毫不比熙凤差,只不过是说话温柔,性情柔顺些吧。

正巧接连几天,有十几个王公、侯爷等,不是贾府的亲戚朋友,就是世交,有的升官了,有的降职了,有的婚丧嫁娶,王夫人去应酬都忙不过来了。探春和李纨整天在议事厅值班。宝钗就整天在上房监督,等到王夫人回了家才走。每天晚上做完针线活,睡觉前,宝钗都要坐着小轿,带上值夜班的人员,在园子里到处巡逻一遍。这三个人这样认真,仆人们觉得比熙凤那时候还要谨慎注意,她们在底下都抱怨说:“刚刚的倒下个'巡海夜叉’,又来了三个'镇山太岁’,干脆连偷着喝酒玩乐的时间都没有了。” 巡海夜叉,是一种负责巡逻的,长得特别丑陋、非常凶恶的鬼,人们常用它来比喻丑陋、凶恶的人。镇山太岁,负责守卫的一种凶神。

这天,王夫人又去锦乡侯的府里赴宴,李纨和探春伺候她走了,就回到议事厅开始工作。刚要喝茶,吴新登的媳妇进来汇报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天死了。昨天禀告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让向姑娘、奶奶你们请示。”说完,就垂手站在旁边,等着指示。

这时来请示的人很多,都打听她们两个人办事能力怎么样:如果办事妥当,大家就老老实实地敬重她,如果办事有漏洞,出了乱子,不但不用害怕她,出去还要编出许多笑话来到处宣传。吴新登的媳妇也有自己的主意。如果是在熙凤面前,她早献殷勤了,主动地就提出很多建议,还要列出过去的事例让领导参考。这家伙欺负李纨老实,探春是年轻的姑娘,所以充楞装傻,来试试她们有没有主见。

探春就问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就说:“前天袭人的妈死了,听说赏了四十两银子。也赏他四十两吧。”吴新登媳妇听了,忙答应着,接过领银子的对牌就要走。探春忽然又喊:“你先回来。”吴新登媳妇只好又回来。探春盯着她问:“我先问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家里的死了人是多少,外头的死了人赏多少,你先说两个让我们听听。”吴新登媳妇张口结舌了,陪着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赏多少,谁还敢说什么吗?”探春笑了:“说着话就是胡闹了。依我说,赏一百两倒好。如果不按惯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天也难见你二奶奶。”吴新登媳妇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去查查旧帐,现在记不清了。”这样的事情她会记不清?探春仍然笑着说:“你办事这么长时间了,还记不请,倒来难为我们。你平日里也这样糊弄你二奶奶吗?那凤姐姐还不算利害,真算得上宽厚了!还不快找了给我看看。再迟一天,别人不说你们粗心,倒好像是我们没主意了。”探春说话好像挺客气的,其实句句都很硬气,这就叫“绵里藏针”吧。吴新登媳妇满面通红,赶紧转身出来。其他媳妇们都很惊讶,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又伸舌头,又做鬼脸的。

不一会儿,吴新登媳妇就把老账拿来了。探春一看,两个家里的都赏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都赏了四十两。另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不过都有特殊原因:一个是到外省迁父母的灵柩,多赏了六十两;一个是要买坟地,多赏二十两。探春又递给李纨看了,接着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簿留下,我们仔细看看。”吴新登媳妇就走了。这家伙受了批评会甘心吗?肯定不会。她一定去添油加醋地胡说一通,煽风点火去了。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谁啊?还有谁,赵姨娘啊。李纨和探春忙着让座。赵姨娘开口就喊:“这屋里的人都踩我的脑袋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行啊。”说着她就又擦眼泪、又抹鼻涕地哭了起来。探春忙问:“姨娘这话是说谁呢,我怎么不明白。谁踩姨娘的脑袋了?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撇着嘴说:“姑娘现在就踩我,我告诉谁去!”探春听说,赶忙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我可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说。

赵姨娘拿腔作调地说:“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熬油似地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现在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似乎刚明白过来,笑着说:“原来为这件事啊。我说我没做什么违背道理的事啊。”她坐下,拿出帐簿翻给赵姨娘看,又念给她听,又强调说:“这是祖宗的老规矩,人人都要遵守,难道我能改了吗?也不只是袭人,将来环儿屋里收了人,当然也是和袭人一样的。这也说不上有脸没脸。她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老规矩办。如果她说办得好,领的是祖宗和太太的恩情;如果她说办得不公平,那是她糊涂不知好歹,也只好让她抱怨去了。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吧,何苦又要操心。太太一心要疼我,因为姨娘常常生事,几次又都寒了心。如果是个男人,我早就走了,打拼出自己的事业,那时自然会有我的一片天地啊。偏偏我是女孩儿家,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太太心里都明白,也是应为看重我,才让我照管家务。这还没等我做出点儿成绩,姨娘倒先来糟蹋我。如果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让我管理,那才真是没脸啊,连姨娘也真没脸了!”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了。

探春说袭人,实际上就是在骂赵姨娘不知好歹。探春也是没办法啊。赵姨娘是探春的生身母亲,但按封建社会要求,王夫人才是探春的太太。从亲情上看她们是母子,但从地位上看,探春是主人,赵姨娘和赵国基是仆人。这种主人和仆人的关系,在公共场合是绝对不能随便模糊了的。赵姨娘确实是个糊涂蛋,她也不想一想探春的难处,一个新上任的领导的难处,你有本事就去求王夫人啊!赵国基,这名字起得够大气的,有理想,有抱负。贾琏奶娘赵妈妈的两个儿子的名字也不错,赵天梁和赵天栋,寄托了父母梁之才”的期盼,不过后来还是没翻身啊。封建社会,奴才永远是奴才啊!

赵姨娘也说不出别的来了,随口又说:“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啊。你只顾太太的好,就把我们忘了。”探春很严肃地说:“我怎么忘了?让我怎么照顾?这也得问问你们自己,哪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好用的人?哪一个好人需要人照顾?”李纨在旁边忙着劝说:“姨娘别生气。也不能怪姑娘,他心里想照顾,嘴里也不能说啊。”探春急了,马上就纠正说:“大嫂子也糊涂了。我要照顾谁?谁家姑娘们会照顾奴才?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赵姨娘却还不能明白,只会气得发抖,指着她就开始数落:“谁让你照顾别人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现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答应你?太太是好太太,都是因为你们尖酸刻薄,太太的恩情才到不了我们身上。现在都指望不上你,以后你出见了,你还能照顾娘家吗。还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探春没听完,气的脸也白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一边哭,一边问:“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姓王,刚刚升了军区司令,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那你说吧,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都要站起来,又跟着他去上学?他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派头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你何必老是来纠缠这件事,就生怕人不知道,故意地来宣扬须按样。也不知道是谁让谁更没脸?幸亏我还明白道理,遇见个糊涂的人,早就急了。”李纨急得没办法,在那里不停地乱劝;赵姨娘大脑都烧糊涂了,在那里不停地乱说。

忽然有人禀报:“二奶奶派平姑娘来了。”还好,赵姨娘的大脑还没烧糊涂,当然,也可能是听到二奶奶熙凤的名字害怕了,不管怎样,反正她把臭嘴闭上了。见平儿进来,赵姨娘干忙陪笑让座,又忙着问:“你奶奶好些了吗?我正要探望探望呢。”李纨见平儿进来,就问她来干什么。平儿笑着说:“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去世了,担心奶奶和姑娘不知有惯例。如果按老规矩,只能是二十两。现在就请姑娘考虑着办,再添些也行。”探春早已经擦去了眼泪,一听这话,她赶紧说:“好好的又添什么,难道谁比别人特别吗?是二十四个月才生下来的,还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救过主人的命啊?你的主子倒乖巧,让我乱了规矩,她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得做人情。你告诉她,我不敢做主乱添减。她添是她的恩情,等她身体好了出来,爱怎么添就怎么添。”平儿一来就已经明白了大半,又听了这一番话,就全明白了,见探春怒气冲冲的,也就不敢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了,只是站在旁边垂首站着,一声也不吭。

这时宝钗也从上房过来了,探春等人忙起身让座。接着,又有一个媳妇进来请示。因为探春才哭了,有三四个小丫环捧来了脸盆、手巾等。探春就盘膝坐在矮板榻上,捧脸盆的丫环走到跟前,双膝跪下,高高捧起脸盆,另外两个丫环也高高举着手巾等。平儿见她的丫环待书不在这里,就上去给探春挽袖子、卸镯子,又接过一条大手巾来,遮在探春衣襟前面。探春这才开始伸手洗脸。那个媳妇追着请示:“奶奶、姑娘,家族学校要支取环爷和兰哥儿的一年学费。”平儿先说话了:“你忙什么!你没看见姑娘正在洗脸吗。二奶奶跟前你也这么没眼力劲儿?姑娘对你们宽厚,可等我去禀告二奶奶,就说你们眼里没有姑娘,你们都吃了亏,可别怪我。”吓得那个媳妇赶忙陪着笑说:“我错了,我粗心了。”说着,她就立刻退了出去。

探春一边化妆,一边冷笑着对平儿说:“你迟了一步,还有更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老管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糊弄我们。幸亏我们问她,她竟然竟有脸说忘了。我问她对你主子的事也忘了再去查吗?我估计你那主子未必有耐耐心等她去查。”平儿忙笑着说:“如果她有一次这样,包管腿上的筋早被打折了两根了。你别信她们。那是那们看着大奶奶是菩萨心肠,姑娘又是个腼腆的小姐,当然耍懒胡混了。”接着,她又对着门外说:“你们只管撒野吧,等奶奶身体好了,咱们再说。”门外的媳妇们都笑着说:“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犯错一人当’,我们可不敢欺骗小姐。现在小姐是娇客,如果惹恼了,我们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了。”娇客,指女婿或者没出嫁的女儿。过去,他们都被高看一眼,比如,女婿到了家,丈母娘都会特别热情地招待。平儿冷笑一声:“你们明白就好。”

接着,平儿又陪着笑对探春说:“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有些事情就考虑不到。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也在旁边看到了,该添的、该减的,如果二奶奶没想到,姑娘就自己决定就行。这样,一来对太太的事有好处,再说也不辜负姑娘对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这是在打消探春的顾虑,让她让放开手脚啊!宝钗和李纨都笑着说:“好丫头,怪得凤丫头偏爱她呢!本来没有需要添减的事,现在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考虑考虑,这才不辜负你这话。”探春笑了:“我一肚子的气,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偏她来说了这些话,真让我也没什么说的了。”

探春又叫进那个媳妇问话:“家族学校要支取的银子,是干什么用的?”那媳妇回答说:“是在学校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人有八两银子。”探春交代说:“凡是爷们的花费,都是各屋里按月领生活费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校理每人又多这八两?难道上学去就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天起,把这项费用裁掉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说是我的话,务必把这一条免了。”平儿笑着说:“早就该免了。年前奶奶就说要免的,因为过年忙,就给忘了。”她这样说,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决定也是熙凤的意思,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那个媳妇只好答应着走了。不过,这笔银子当初是谁批给的?为什么要额外发这笔上学补助呢?取消了别人心里能痛快吗?

这时,大观园里的媳妇捧着大饭盒来了。待书和素云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有人给自己热情服务,搁谁谁会不高兴?探春笑着说:“你说完了话,就干你的去吧,还在这里忙什么。”平儿边工作,边回答说:“我也没什么事儿。二奶奶派我来,一是要传传话,二呢,也是担心这里人手不够用,让叫我帮着伺候奶奶、姑娘的。”探春又问:“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到这里来?”丫环们赶紧到屋外对媳妇们说:“宝姑娘在厅上一起吃饭,叫人把饭送到这里来。”探春又故意高声说:“你别乱支使人!那些人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大娘,你们支使她们去要饭要茶的,你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吗!平儿,你去叫吧。”这姑娘,得理不让人,又开始讽刺人了

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地拉住她,笑着说:“哪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经人叫去了。”她们又用手帕掸掸石阶,恭敬地说:“姑娘站了半天,也累了,快到太阳底下歇歇。”平儿就坐下了。又有茶房里的两个老婆子拿来坐垫,殷勤地说:“石头冷,姑娘将就着坐这个吧。”平儿忙客气说:“多谢了。”有人又捧过一杯茶,小声地介绍说:“这不是我们喝的茶,本来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先润润喉咙吧。”平儿忙欠身接了过来。现在轮到平儿享受服务了,地位不一样嘛。老子在爷爷面前是儿子,儿子在孙子面前是老子;主子在大主子面前是奴才,奴才在小奴才面前是主子:这都是一个道理。

喝口茶,平儿开始小声地教育她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她是个姑娘家,做事庄重,不肯随意发威动怒,你们却小看欺负她。招惹她动了怒,人们不过说她修养不好就完了,你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她。你们胆子挺大啊,敢小看她,这可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啊。”大伙儿都赶紧说:“我们怎么敢这么大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平儿瞪她们一眼,小声地说:“算了吧,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做事确实有些着三不着两的,有了事就都赖到她身上。你们平日里目中无人,小算盘打得“啪啪”的,有好处就争,见吃亏的事就躲,我这些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略微差一点儿,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就算这样,已得到机会,你们就为难她一下,好几次都差点儿让你们看了笑话。大家都知套她厉害,你们都怕她,唯独我知道,她心里也不能不说怕你们啊。前天我们说到这里,觉得再也不能怕这怕那了,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害怕她五分啊。你们都小看她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似乎永远是敌人,好像只能是一方压到另一方,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了。

正说着,只见秋纹走了过来。这些媳妇忙追着问好:“姑娘歇一歇吧,里头正吃饭呢。等撒下饭桌子,再去请示吧。”秋纹笑着说:“我比不了你们,我哪里等得。”说着,她就要去。平儿忙叫住她:“快回来。”秋纹回过头,见是平儿,笑着说:“你又在这里装什么保卫啊?”说着,她回来坐到了旁边。平儿悄悄地问:“要请示什么?”秋纹说:“问一问宝玉的和我们生活费什么时候领。”平儿真诚地说:“这算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不管什么事今天都别请示。请示一件,保管驳回一件;请示一百件,就驳回一百件。”秋纹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了?”平儿与媳妇们都赶紧告诉她原因,还详细分析说:“她正要找几件难度大的事情和有头有脸的人开刀,######给大家看看。你们何苦先来碰这个钉子。你这一去,如果拿你们开刀吧,又碍着老太太、太太的情面,如果不拿你们开刀,人家又会说偏心偏向,只会挑软柿子动刀。你听听吧,二奶奶的事,她还要驳回两件,才能堵住别人的嘴啊。”秋纹伸伸舌头,笑着感谢:“幸亏平姐姐在这里,要不我就碰一鼻子灰了。我现在就回去说说去。”说着,她就起身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早烧晚烧,非烧不行,烧到谁身上谁难受,惹火烧身就太可笑了。人生了气,总要发泄的,不是折磨自己,就是折磨别人,要不就折磨家具,折磨宠物。我们领导也是人啊,领导生了气,问题就更严重了,他很可能就随便地折磨在他面前晃悠的人。

这时,宝钗的饭送到了,平儿忙进来伺候。赵姨娘也已经走了,三个人就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向南,探春面向西,李纨面向东。媳妇们都老老实实地在门外走廊等候,屋里只有她们自己的丫环伺候,别人一概不敢随便进去。媳妇们都小声地互相警告:“大家省点儿事吧,别玩花花肠子了。连吴大娘刚才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咱们又不是什么人物。”她们就聊着,等着。

古代吃饭都文明啊,特别是女士。屋里鸦雀无声,根本听不到碗筷的声音。一会儿,只见一个丫环掀开门帘,又有两个人抬出饭桌。茶房里早有三个丫环捧来三盆水,见饭桌抬出来,她们三个人马上进去了,一会儿又都端着走出来。这时,待书、素云、莺儿三个人,每人用茶盘端着三盖碗茶进去。又过了一会儿,她们三个走出来,待书命令小丫话说:“好好伺候着,我们吃完饭来换你们,别又偷懒坐着去。”到这时候,媳妇们才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规规矩矩地进去请示汇报,再也不敢像原来一样随便了。

探春气渐渐地笑了,又对平儿说:“我有一件大事,早想和你奶奶商量商量,现在正巧想起来。你吃完饭快来。宝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四个人商量一下,再去问你奶奶处理合不合适。”平儿答应着回去了。

回了家,熙凤就问她怎么去了整整一天,平儿就把刚才的事请详细地说了说。熙凤笑了:“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吧。只可惜她命不好,么有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着说:“奶奶也说糊涂话了。虽然她不是太太生的,难道谁还敢小看吗?”熙凤叹口气:“你哪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了男人,将来结婚的时候,就有一种轻狂的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还是庶出,很多人就因为庶出就不要的。其实,别说庶出,就是我们的丫头,也比一般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还不知那个没福气的因为挑挑拣拣误了事,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不挑正出、庶出把她娶了去啊。” 正出,是正妻生的,也就是大老婆生的。庶出呢,就是小老婆生的。小老婆生的地位就不如大老婆生的。

熙凤又大发议论:“你知道,我这几年想了了多少节约的的办法,一家子也没又不在背后恨我的,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啊。虽然也看明白了,但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宽松了;二来呢,家里出去的钱多,进来的钱少,可是所有的大小事都仍然照着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做,各种产业的收入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想多节省点儿,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下人们也抱怨我刻薄吝啬;如果不早想想节省的办法,再过几年就都赔光了。”平儿跟着说:“可不是嘛!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她可能是说几位小姐、公子结婚的事和老太太百年后发丧的事情。

熙凤笑着继续分析:“我也虑到这些了,基本还是够了:宝玉和林妹妹她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不用公家的钱,老太太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就行。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最多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媳妇花得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管在哪里省一省也就够了。老太太自己的事,一切东西都有了,另外的零碎花费,也就三五千两银子。如果节约着花,基本上过得去。就怕平空又出来一两件事,可就了不得了。――咱们先别考虑以后的事情了,你吃完法,快去听听她商量什么。这真是给我了一个机会,我正愁没有左膀右臂来帮忙呢。虽然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种工作的人。大奶奶就像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再说也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呢,年龄太小。兰小子更小。环儿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钻去。一个娘肚子里怎么跑出这么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来呢,我真是搞不明白。另外,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偏又都是亲戚,又不方便管咱们的家务事。再说,她们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另一个是早拿定了主意,“不关自己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没办法问她。只剩下三姑娘一个人,心里有数儿,嘴也行。又正儿八经是咱家人。太太又疼她,虽然表面上感情有些淡,都是因为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对待宝玉一样。环儿和她不一样,实在让人难疼,要按我的性子早把他撵出去了。现在既然她有了这个想法,正好和她合作,大家互相帮助,我也不孤单了。按正理,从良心上说,咱们有她帮着,咱们也省些心,对太太的事也有好处。如果说到私心,我做事也有些刻毒了,也该回头让步了。回头看看,再要刻薄了,人们就恨到极点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人才四个眼睛,两颗心,一不小心,事情就坏了。在这紧要关头,她出头管理管理,其他人对咱们的恨就可以缓解缓解了。”人啊,得了病的时候,对人生就有了深刻的认识,有的一下子就成了哲学家。看来,熙凤也是这样。她这番分析确实很透彻,有些也确实是大实话,比如让探春管管家,让大家也感受探春的厉害,反衬反衬她的好。她也反省自己有些事做绝了,但哪些事呢?她没有说。以后是不是就不这样做了?不一定。

熙凤又嘱咐说:“还有一件事,我虽然知到你很明白,但担心你心里转不弯儿来,再嘱咐嘱咐你:她虽然是个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说话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就比我强多了。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她要想做事,一定是先拿我开刀。如果她要驳回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越恭敬,越说驳的对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面,和她一犟嘴,就不好了。”平儿不等她说完,就笑着说:“你太小看人了。我已经做在前面了,这会儿又来嘱咐我。”熙凤笑着说:“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根本没有别人,所以才嘱咐。既然已做了,更比我我明白了。你看,你又急了,满口里'你’'我’起来了。”平儿也撒起娇来:“偏说'你’!你不高兴,这不是嘴巴子嘛,再打我一顿。这张脸上什么没有尝过!”又提上次打脸的事了。熙凤仍然笑着说:“你这小东西,那点儿小仇要记多长时间啊。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来气我。过来坐下,反正没人来,咱们在一起吃饭吧。”

这时,丰儿等三四个小丫环进来放下小炕桌。熙凤要燕窝粥,还有两碟子精致的小菜,其他规定的菜都减了。丰儿又把平儿的四样菜端到桌上,给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着一条腿放在炕沿上,半边身子还站在炕下,陪着熙凤吃了饭,伺候着洗漱完了。平儿没有因为立了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啊!然后,她又嘱咐了丰儿几句话,才到探春那里去了。

她进了院子,就见刚才的媳妇们都走了,非常寂静。探春她们会不会等不及,已经早走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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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贾探春兴利除弊 …
平儿走进去,见她姐妹三人正议论家务事,说的是赖大家请客的事。见她来了,探春就让她做到小板凳上,接着说:“我想起一件事,我们一个月除了有二两生活费之外,丫头们另外也按月发生活费。前天又有人来请示,要自己支取我们一个月使用的头油、脂粉钱,每人又是二两。这和刚才说到的学校里的八两一样,属于重复支出,事情虽然小,钱也有限,但看起来也不合适啊。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平儿笑着解释:“是这么个原因。姑娘们用的这些东西,当然是有规定的。不过,也不能让我们天天自己拿着钱去买什么头油啊、脂粉的。所以,就让外边的采购员统一购买,然后再分发下去各房的姑娘们。姑娘们每月这二两,本来不是为买这些东西的,为的是如果当家太太、奶奶不在家,或者是其他情况,姑娘们就省得再去找人了,用起来方便。现在我想想,各房里的姐妹都有拿现钱自己去买这些东西的,估计有一半人。我就疑惑,不是采购员扣下了,就是时间往后拖了,再不就是买的不是正规商品,弄些不能用的东西来糊弄。”

探春和李纨都笑着说:“你也看出来了。克扣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晚了些日子,催急了,不知哪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不能用,还得自己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歪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着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能用。如果用了公家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卖东西的铺子里坏了的、别人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单准备给我们?”平儿笑了:“采购员买东西就是这样的。如果铺子给了好的,采购员怎么会和他联系,又会说他使坏心要夺采购员的活儿了。铺子宁可得罪了里头,也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这件事,平儿知道,熙凤当然也清楚了,但她为什么不管呢?这里面也有她的份儿?探春皱皱眉头:“所以我就感觉不对劲儿啊。钱花了两份儿,东西又白丢一半,还不如把采购员的这份钱减了呢。这是一件事。第二件,过年到赖大家去,你也去了,你看他那小园子比起咱们这个怎么样?”平儿笑着说:“还没有咱们这里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点点头:“我和他家女儿说起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她们戴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承包了去,年终还足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余。这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宝钗接着笑她:“你这话真像是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说。虽然是千金小姐不太了解这些事情,但你们都念过书的,难道没有看过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吗?”朱夫子,就是朱熹,南宋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不自弃文》认为即使是像顽石、粪便这些东西也有用处,所以世人不会厌弃它们,所以每个人都不应该自我厌弃,不应该怨天尤人,而是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成就一番事业。探春也笑着回答:“虽然看过,但总觉得那不过是勉励人的虚夸的言辞,哪里会真有的?”宝钗“批评”她说:“朱子都有虚夸的言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主持了两天的家务,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夸了。如果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大世面,可能连孔子也看成虚夸的了!”探春笑了:“你这样一个博古通今的人,难道没有看过'子书’?《姬子》里说:'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姬子》不知是哪位古人的作品,不会是编造的吧?这句话的大意: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盗用了尧舜的好名声,违背了孔子、孟子的主张。探春好像在'讽刺’宝钗眼睛老盯着钱。宝钗笑吟吟地盯着她问:“下面一句呢?”探春笑着说:“现在只好断章取意了,念出下面一句,不就成了我自己骂自己了吗?”宝钗接着说:“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你是个聪敏人,这些大事都没有经历过,太可惜了。”李纨有些不耐烦,笑着说:“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光剩你们俩讨论学问了。”宝钗有发议论说:“学问就是是正事。小事请用学问提升提升,那小事的层次就高了。不用学问提升着,事情就彻底俗了。”

探春接着说正事:“咱们这园子就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收入。如果现在要什么银子,那就太小气了,不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做的事情。不如挑几个本分能干,又懂种园子的老妈妈,派她们去料理园子,也不要交承包费,只要求她们每年孝敬些什么东西。这样一来呢,园子有专人收拾修理,花草树木长的肯定一年比一年好,再也不用急了的时候再乱忙了;二来呢也不会白白糟蹋了东西;三呢,老妈妈们也可以有些小收入,不白在园子里受辛苦了;四呢,还可以省下请工匠、保洁员的费用了。”宝钗正在看墙上的字画,边听还边点头。听完了,她笑着表示赞赏:“太好了,这样三年都不会有受饥挨饿的了!”宝钗只负责引导、鼓励探春想出好办法,拿主意的活儿她就不方便做了。李纨也笑着说:“好主意。这样做,太太一定高兴。省不省钱的是小事,关键是有人负责料理园子,专司其职,又允许她们去卖钱。这就叫用权力来命令她们,用利益来调动她们,谁会不尽职尽责呢。”她总结得太好了,真是一个当大领导的好材料。当大领导,不必自己多有能力,关键是会使用人才,会总结法发挥,能够把每一个做法都上升到一定了理论层次。

平儿也做表态发言:“这件事必须是姑娘说出来才行。我们奶奶即使有这样的想法,也未必好说出口。姑娘们都在园子里住着,不能多弄些东西给她们,反而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肯定说不出口。”宝钗走过来,摸着她的脸,笑着说:“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都是什么做的。从早晨到现在,你说的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对,反正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话对上,总是三姑娘想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一定有个不能做的原因。你们想啊,如果有人管理园子,确实可能会发生一些小争吵。她考虑得多周全啊,说话又她不亢不卑。就算她奶奶不和咱们好,听了她这一番话,也一定会羞愧地变好了,不和睦也变和睦了。”

探春也笑着夸奖:“我早晨生了一肚子气,听她来了,就想起她那平日里好耍威风的主子来,我见了就更生气了。谁知她来了,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些话,不说她主子对我好,倒说'也不辜负姑娘对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这一句,我不但没了气,反倒惭愧伤心起来。我想,我一个女孩儿家,自己还闹得没人疼没人顾的,我哪还有好处去照顾别人。”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李纨等人想想她的处境,也跟着流下了眼泪,都忙劝说:“趁今天清净,赶紧商量商量兴利除弊的事,也不枉费太太委托一场。又提这些没用的事干什么?”平儿忙说:“我已经明白了。姑娘说谁好,马上派人就行了。”探春客气说:“虽然这样说,也必须通报你奶奶一声。我们在这里挑小毛病,已经不合适了,都是因为你奶奶是个明白人,我才这样做,如果是个好猜疑的糊涂糊涂虫,我是绝不肯这样做的,那不成了专抓她的错吗。怎么能不商量商量就做呢”平儿笑着说:“那我就去说一声。”说着她就走了,半天才回来,笑着汇报说:“我说是白走一趟吧,这样好事,奶奶哪会不答应呢的。”

熙凤和平儿越是恭敬,探春越是不好意思了。古人讲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现在人讲究“人敬我一寸,我就得寸进尺,再欺负他一丈”。不讲理,也不讲礼的人太多了。

探春听了,就和李纨让人将园中所有老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讨论一番,大概定了几个。又把她们一齐叫来,李纨大概地讲了新的措施。她们听了,没有不乐意的,有的就说:“那一片竹子就交给我吧,一年的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竹笋,还可以交些钱粮。”另一个又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养的那些大小鸟雀的粮食不必动用公家的,我还可以交钱粮。”探春刚要说话,有人禀报:“大夫来了,进园子来瞧姑娘。”老婆子只只好先去接大夫。平儿忙说:“单是你们,有一百个也不不合规矩,难道没有两个管事的头头带大夫进来?”那人马上说:“有,吴大娘和单大娘在西南角上的聚锦门等着呢。”平儿听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平儿在努力地表现,一是不让探春她们出漏子,另外也是在表现自己对她们工作的无条件的的支持。

老婆子们走了以后,探春就问宝钗怎么样。宝钗笑着回答:“开始过于兴奋的人,必然很快变得懈怠;嘴上说的好听的人,很可能是贪图什么利益。”探春听了,点头称赞,在花名册上指出几个人来让她们三个人看。平儿忙拿过毛笔和砚台来。她们三个人说:“这个老祝妈办事稳妥,再说她老头子和儿子都是管侍弄竹子的,干脆吧把所有的竹子都交给他。这个老田妈本是种庄稼的,稻香村附近蔬菜稻谷等,虽然是种着玩的,不用太认真地去耕种,但最好还是让她去。”

探春又笑着说:“可惜,蘅芜苑和怡红院这两个大地方竟然没有挣钱的东西。”李纨忙笑着说:“蘅芜苑更利害。现在香料铺和集市上卖的香料香草儿,这里不是很多吗?算起来比别的东西收入可大啊。怡红院不说别的,只说一季放入玫瑰花,一共有多少花?还有篱笆上的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把这些干花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不少钱。”探春笑了:“原来这样。只是侍弄香草的没有在行的人。”平儿忙笑着说:“跟宝姑娘的莺儿她妈就会侍弄,上次她还采了些晒干了编成花篮、葫芦给我玩,姑娘难道忘了吗?”宝钗笑着说:“我刚夸赞了你,你就来捉弄我了。”其他人听了一愣,都问这话什么意思。宝钗解释说:“这绝对不行的!你们这里那么多人,一个一个都闲着没事干,我在弄个人来,让那些人连我都小看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人来:怡红院有个老叶妈,她就是茗烟的娘。那是个诚实老人家,她和我们莺儿的娘关系又很好,不如把这件事交与叶妈。如果她有不知道的,不用我们提醒,她自己就会去找莺儿的娘商量的。那怕叶妈自己不管了,全交给别人,那是她们个人感情的问题,如果有人说闲话,也就怨不到咱们身上了。这样,就又公道又稳妥了。”李纨和平儿都说:“说的太对了。”探春又说:“就怕她们见利忘义啊。”她的担心也有道理,大家都知道,中国人是最不好合作的,有句话叫“合伙的买卖做不得”,合伙做买卖的人,一涉及到钱的问题,大都由朋友马上变成仇人。不过,叶妈和莺儿妈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们不是合伙人,莺儿她妈是叶妈的参谋,顶多就是一个雇员。平儿笑着说:“没问题的,前天莺儿还认了叶妈做干娘,又请吃饭、喝酒的,两家关系好着呢。”其实,关系好没用的。探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接着,她们又商量着确定了其他人员。

这时老婆子们来禀报说大夫走了,把药方交了上来。探春她们就命令赶紧去抓药,又把刚才的决定交待给大家:某人管着某处,除去按规定上交的钱物,剩下的都归你们,年终算帐。探春又笑着说:“我又想起一件事:如果年终算账交钱,自然都归帐房管理,上头加了一层管理的,还得被剥一层皮。现在我们先出这个办法把工作交给你们,已经把帐房绕过去了,他们心里有气,只是说不出来,你们年终去算帐,他们还不耍弄你们吗?再说,不论管理什么的人员,主子有一整份,他们就得扣下半份。这是家里的老规矩,谁都知道的,别的偷着扣下的还不算。现在的管理措施是我想出来的,可不能把帐归到他们那里,应该归到园子里。”看来,管理者吃回扣,已经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了,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呢?

宝钗笑着说:“依我说,也不用归到园子里了,这个多了那个少了,反倒多了事儿。不如谁干什么工作,她就负责一件事。不过是园里的人的花费。我替你们算出来了,有限的几件事: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每一位姑娘几个丫头,都是有规定的;再者,各处的笤帚、簸箕、掸子和禽鸟、鹿、兔的饲料。不过这几样事儿,都让她们承包负责,不用帐房去支钱。你算算,就省下多少来?”平儿笑着说:“这几件事不大,一年通共算下来,也能省下四百两银子。”宝钗一拍手说:“对啊,一年四百,二年八百两,出租的房子也能买几间,薄地也能添几亩。虽然还有剩余,但她们辛苦一年,也要让她们剩些,补贴补贴家用。虽然是为了节约,但是不能太吝啬了。既是再省下二三百银子,坏了家族的老规矩可就不好了。如果一味地要求节省,凡是盈余,一概都记到账上,那里里外外可就怨声载道了,那不就丢了你们这样的家族的大体统了吗?现在园子理又几十个老妈妈们,如果只把好工作给这几位,那剩的人也一定抱怨不公。我刚才说了,她们负责这几项费用,结余的钱也太多了。除了几项,不管她们有没有结余,都让她们拿出一些钱来,发给园子里这些妈妈们。她们虽然不管这项工作,但也是园子的工作人员,开门关门、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抬轿子、撑船、拉滑冰床,粗活累活,都是她们来干。园子里有了收入,也应该分给她们些。还有一句话,一说就更明白了:如果你们只管自己宽裕,不分给她们一些,她们虽然不敢明怨,但是敢暗很,只要找个里有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她们也沾带了些好处,你们有照顾不到,她们就替你照顾了。”

又不用受账房的气,不用和熙凤打交道,不过就是多拿出一部分收入来,老婆子们当然都很高兴了,一起笑着说:“愿意。比出去受他们折磨好啊,反正那样还是得拿出钱来。”那些没有承包种地工作的人,听说到年中还能跟着分钱,当然也都很高兴,嘴里还谦让:“她们辛苦工作,是该剩些钱补贴补贴。我们怎么好白吃白占呢?”宝钗笑了:“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偷懒放纵人喝酒赌钱就行了。本来,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都听说了,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没时间,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如果不答应,那又让姨娘操心了。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灾的,家务也忙。我也是个闲人,就算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忙啊,何况是亲姨娘托付我。没办法,我只好充大了,也顾不了大家的讨厌了。我沽名钓誉不去管理,那喝酒赌博闹出事来,我怎么去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晚了,就连你们的老脸也都丢了。如果你们纵容别人喝酒赌博,让那几个管家娘子听到了,肯定先教训你们一顿。你们这年老的反而受了年轻的教训,虽然她们是管家。管得着你们,但不如自己先有些体统。所以,我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收入来,也是为大家齐心协力把园子治理好,负责管理的也就不用操心了,她们心里能不佩服吗。你们好好地想想这些话吧。”老婆子们齐声欢呼:“姑娘说说得太对了。姑娘奶奶放心吧,你们这样照顾我们,我们再要不理解、不领情,天地不容啊。”

这时,林之孝媳妇进来说:“江南甄府的家眷昨天到京,今天进宫朝贺。现在派人来送礼问好。”探春接过礼单,见上面写着:“皇宫专用蟒缎十二匹,杂色缎十二匹,各色纱十二匹,宫绸十二匹,官府专用各色缎纱绸绫二十四匹。”李纨看了,就说:“把上等的红包赏给她。”接着,又派人禀告了贾母。贾母就叫李纨、探春、宝钗等人也都过来,看了看礼物。李纨收下,又对仓库保管员说:“等太太回来看了再收起来。”贾母又说:“这甄家与别的人家不同,给了男人大红包,只怕马上又派女人来问好了,赶快准备绸缎做礼物吧。”话还没说完,,果然有人来禀报:“甄府四个女人来问好。”贾母听了,忙让人快带进来。

来的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的东西,比起主子来都差别不大。请安问好完了,贾母让人拿来四个小板凳,她们四个赶紧道谢,待宝钗她们坐下,才都坐下。贾母就问:“什么时候进京的?”四人忙起身回答:“昨天进的京。今天太太带着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所以派我们来问好,问候姑娘们。”贾母又笑着问:“很多年没进京,没想到今年能来。”四人都笑着回答:“是的,今年是奉旨进京的。”贾母又问:“家眷们都来了?”四人回答:“老太太和哥儿,还有两位小姐和各位太太都没来,就只有太太带着三姑娘来了。”贾母马上问:“订亲拉吗?”四人回答:“还没有。”贾母笑着说:“你们大姑娘和二姑娘嫁的这两家,和我们家关系都很好。”四人感激又说:“是的。每年姑娘们都写信回去说,多亏贵府照看。”贾母摆摆手说:“什么照看,都是多年的老交情,加上又是亲戚,这是应该的。你们二姑娘更好,不自高自大,所以我们走得更亲密。”四人笑着说:“老太太过于谦虚了。”贾母又问:“你家的哥儿也跟着你们老太太?”四人点头回答说:“也是跟着老太太。”贾母接着问:“多大了?上学了吗?”四人笑着说:“今年十三岁。因为长得漂亮,老太太很疼爱。从小非常淘气,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好严管。”中国人总是说,外表不重要,关键是心灵美。别信这鬼话。你睁开眼看看,搞什么活动不是找漂亮的,比如说在小学的鼓乐队吧,丑的同学根本别想进去。我们夸奖孩子,总是说:“长得真漂亮!”外国就不这样,尽管漂亮的在生活中要占便宜的。所以啊,别在丑人堆里呆着了,赶快行动起来吧。丑不是错,不改变就是你的错了!可以不整容,但不能不化妆啊!贾母笑了:“这不和我们家的一样吗!你们这哥儿叫什么名字?”四人回答说:“因为老太太把他当作宝贝一样,他又生长得净,老太太就叫他宝玉。”贾母就回头对李纨等人说:“偏偏也叫宝玉。”李纨忙欠身笑着说:“从古到今,重了名的很多的。”四人忙笑着说:“起了这小名儿以后,我们都有些疑惑,好像哪位亲友家也有一个重名的。只是这十来年没进京来,记不太清楚了。”贾母笑着说:“那就是我的孙子。来人啊,到园子里把咱们的宝玉叫来,让这四个管家娘子看看,比起他们的宝玉怎么样?”

媳妇们赶紧去了。一会儿,她们就簇拥着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着说:“吓了我们一大跳。如果在别处遇见,还以为是我们的宝玉也进了京了呢。”说着,她们就上来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着问好。贾母笑着问:“比你们的长得怎么养?”李纨等人笑着说:“听四位妈妈刚才一说,就知道长得很像。”贾母笑了:“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大家族的孩子们长得又娇嫩,除了脸上疤的,看上去可不就差不多。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四人笑着解释:“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听老太太一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么看出来的?”四人笑着说:“从刚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就知道了。我们那一个别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答应啊。他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没等她四个说完,李纨姐妹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贾母也笑着说:“如果我们也派人去见了你们宝玉,去拉他的手,他自然也勉强忍耐一阵儿了。你们、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一定还要讲究正经的礼节。大人是溺爱一点儿,一是因为他长得漂亮,二是因为他讲究礼节,比大人做的还好,让人看了喜欢,所以背地里才放纵了一些。如果他只是没大没小、没里没外,不给大人争光,不管他长得怎么样,早该打死了。”四人听了,都笑着说:“老太太这话说得对。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节讲得比大人还好。所以没人见了不喜欢,都问我们为什么还打他。你们不知道,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做,所以老爷、太太恨得没办法。就是耍性子,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天生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怎么能行啊。”话还没说完,有人禀告:“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好。那四人也忙请了安,互相问候了几句话。贾母就让她去休息。王夫人亲自捧上茶去,然后才退出去走了。那四人也向贾母告辞,然后又到王夫人哪里去了一趟,就回去了。

再说贾母,高兴的逢人就说,别人家也有一个宝玉,长得、性情等完全一样。宝玉认为这不过是那四个人奉承贾母。他到蘅芜苑去探望病着的湘云,湘云也早知道了这件事,拿他开玩笑说:“你放心闹吧,'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现在有了伴儿了,闹急了,再打狠了,你就逃走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不在意地说:“这样的谎话你也信啊,哪里会又跑出个宝玉来?”湘云反驳说:“怎么列国时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呢?”蔺相如,是战国时赵国的政治家、军事家,曾因为“完璧归赵”立下功勋,也因为能与廉颇“将相和”留下美名。司马相如,是汉代辞赋家,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被千古传诵。现在中国人重名的确实很多,特别是一个字的名字,要想起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实在太难了。宝玉笑着说:“重名也就算了,偏说模样也一样,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湘云又问他:“怎么匡人看见孔子,只当是阳虎呢?” 阳虎,也是春秋时鲁国人,相貌很像孔子。又一次孔子路过卫国的匡,这个地方的人把他当成阳虎围困了几天。宝玉笑着争辩:“孔子和阳虎虽然相貌相同,但名字不相同:蔺相如和司马相如虽然名字相同,但相貌不同,难道我和他两样都相同吗?”湘云没了话,只好笑着说:“你就会胡搅蛮缠,我也不和你争了。有也好,没有也罢,和我都没关系啊。”说着,她就睡下了。

她这一说,宝玉心中也疑惑起来:说没有,但好像还有;说一定有,但又没亲眼见过。他念念叨叨回去,坐在床上还在想,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座花园里。他自己还奇怪呢:“除了我们放入大观园,怎么还有这样一个园子?”正琢磨呢,从那边来了几个女孩子,都是丫环。宝玉更奇怪了:“除了鸳鸯、袭人、平儿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伙儿人?”只见那些丫环笑着说:“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只当是说他,赶忙陪着笑说:“我是偶然才到这里,不知这是谁家花园,好姐姐们,带我逛逛吧”丫环们笑着说:“原来不是咱们的宝玉。他长得还不错,嘴儿也很甜。”宝玉听了,忙问:“姐姐们,这里也有个宝玉?”丫环们说:“宝玉这两个字,是我们奉老太太、太太的命令去叫,为保佑他没病没灾、长命百岁的。我们叫他,他听见高兴。你是从哪里来的臭小子,也敢跟着乱叫。小心你的臭肉,我们打不烂你。”一个丫环又说:“咱们快走吧,如果让宝玉看见,他又说和这臭小子说了话,把我们给熏臭了。”说着,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宝玉奇怪地想:“从来没有人这样糟蹋我,她们怎么能这样?难道真的还有我这样一个人吗?”他边想着,便顺路走进了一个院子。宝玉更奇怪了:“除了怡红院,还真有相同的一个院子。”他着急地等上台阶,进到屋里,只见床上有一个人躺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嘻嘻笑笑地在玩儿的。躺着的年青人忽然叹了一口气。一个丫环笑着问:“宝玉,你不睡觉,又叹什么起?肯定是因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了。”宝玉心里又是一惊。只听那年青人又说:“我听见老太太说,京城里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可不相信。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竟让梦到进了京城的一个花园子,遇见了几个姐姐,都叫我臭小子,还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里头,他却在睡觉,只剩下了身子像臭皮囊一样在那里,灵魂却不知到去哪里了。”宝玉听了,忙上去说:“我因为找宝玉来到这里了。原来你就是宝玉?”床上的年轻人赶紧下来,拉住他的手说:“原来你就是宝玉?这不是在梦里吗。”宝玉说:“这怎么是梦?确确实实是真的。”他这话还没说完,只见有人来说:“老爷叫宝玉。”这句话吓得两个人都慌了手脚。一个宝玉抬腿就要走,另一个宝玉就忙着喊:“宝玉快回来,快回来!”

袭人在旁边听他自己叫自己,就忙推醒她,笑着问:“宝玉在那里?”这时,宝玉虽然醒了,但还是恍恍惚惚地,指一指门外说:“他刚出去了。”袭人笑了:“那是你睡糊涂了。你仔细看看,那是镜子里照的你影儿。”宝玉向前看了看,原来是那镶嵌的大镜对面照着,自己也笑了。有人捧过来漱口的茶水,他漱了漱嘴,略微清醒了些。麝月分析说:“怪不得老太太常嘱咐说小孩子屋里不能多放镜子。小孩子的魂不全,有镜子照多了,就会做噩梦。现在却在床旁边放一个大镜子。放下镜子套还好,如果忘了放下,当然会照着影子了,一合上眼,就会做噩梦,不然怎么会看着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天挪挪床吧。”

话还没说完,王夫人派人来叫宝玉。

怎么了?做的梦都被人知道了/

清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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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试探宝玉 …
宝玉听说王夫人叫他,连忙就过去了,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去拜见甄夫人。宝玉当然非常高兴了欢喜,赶紧去换上衣服,跟着王夫人到了那里。他们家里的情形和贾府也差不很多,有些地方还要显得盛大些。一问,他家还真有一叫宝玉的。甄夫人又摆酒席招待,他们玩了一天才回去。回到家,王夫人就命令人准备上等的酒席,订下名戏班子,回请甄夫人母女。过了几天,她们母女就回去了。

这天,宝玉又去看黛玉。黛玉刚刚睡了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她。紫鹃正在回廊前头做针线活,宝玉就走过去问她:“昨天夜里没大咳嗽吧?”紫鹃点点头:“没咳嗽。”宝玉笑着说:“阿弥陀佛!快好些吧。”紫鹃笑着说:“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啊!”宝玉笑了:“有病乱投医嘛。”

别说,“有病乱投医”确实是中国人的一个老习惯了。有了病,神也信,鬼也信,不管什么药,都拿来尝一尝,快成神农尝百草了。别说,很多治疗方法就是靠无数人这样献身试验总结出来的。过去的人是没办法,现在人却还是那样糊涂,有了病,不管专家怎么说,特别相信什么“偏方”“土方”,专门找街上的“神医”看,总幻想着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总是盼望着有“一针灵”“一次净”“一刀除”之类的神话。也不用脑子想一想,如果真有这样的、这么多大发明、大创造,诺贝尔奖奖金早就被瓜分干净了。不光治病,别的方面也是这样。每年都有教育“神牛”被吹起来,都会受到一些家长和学生的热烈追捧。比如什么“一天突破”“一星期英语”“一个月记住教材”之类,每年都变着花样招揽顾客。

宝玉见她身上穿着弹墨绫的薄棉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就伸手在她身上摸了摸,关心地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可别被吹病了,那可就更难了。”紫鹃莫名其妙地说:“从今以后,咱们只能说话,不能动手动脚的。年龄都大了,让别人看着就说不尊重了。那些混账东西一直在背后说你,你总是不留心。姑娘常常嘱咐我们,不让和你说笑。你没注意,最近她躲你还躲不及呢。”说完,她站起身,带着针线活去了别的房间身。

宝玉听了这话,觉得很突然,心里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瞅着竹子,发了一会儿呆。这时,祝妈来挖竹笋,修竹子,他就怔怔地走出来,像丢了魂一样,随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出神,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他千思万想,一直呆了有五六顿饭工夫,也没想出个头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顿饭工夫,大约半个小时。正巧。雪雁从王夫人哪里拿人参回来,从这里经过,偶然一回头,就看见桃花树下石头上,一个人托着腮正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雪雁奇怪地想:“大冷的天,他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到了春天,精神有毛病的人都会犯病,怕是他犯了呆病了吧?”想着,她就走过来蹲下来,笑着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宝玉抬头一看是雪雁,就冷冷地说:“你为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孩子?她既然避嫌,不让你们理我,你又来找我,如果被人看见了,那不又有闲话了?你快家去吧。”雪雁听了,以为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能先回了房间。

这时,黛玉还没醒,她就把人参交给紫鹃。紫鹃就问她:“太太干什么呢?”雪雁回答说:“也睡午觉呢,所以等了这半天。姐姐你听笑话儿吧:我等太太的时候,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人房间里说话儿,谁知道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以为有什么话说,原来她向太太请了假,出去给她兄弟守灵,明天送殡去,跟她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小袄。我想她们应该也有两件子衣服的,可能到那脏地方儿去恐怕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所以借别人的。借我的弄脏了是小事,可我想,她平时又没有多少好处给咱们,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姑娘让紫鹃姐姐保管着呢。现在我先得去告诉她,还得禀告姑娘呢。姑娘还病着,很费时间的,闹不好就误了你老出门,不如你另外借别人的。’”过去举办丧事,经常要趴在地上,衣服当然就容易脏了。紫鹃笑了:“你这个小东西倒是猴精。你不借给她,就往我和姑娘身上推,让人怪不到你。她现在就去啊,还是等明天一早才去?”雪雁说:“现在就去的,只怕已经走了。”紫鹃点点头。雪雁又问:“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宝玉气受了,他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听了,忙问在哪里。雪雁说:“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了,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好伺候着:“如果姑娘问我,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她就去找宝玉。走到他跟前,她含着笑说:“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到风里来哭,弄出病来吓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想你们既然这样说,别人当然也是这样说,以后逐渐地就都不理我了,我就觉得伤心了。”紫鹃挨着他坐下。宝玉笑着说:“刚才对面说话你都要走开,现在怎么又来挨着我坐着?”紫鹃说:“你都忘了?几天前,你们兄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闯了进来――我刚才听说她不在家,所以就来问你。那次你和她刚说了一句'燕窝’就停住了,后来也没再说,我正想问你。”宝玉说:“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人,既然吃燕窝,又不能间断,如果只管向她要,那也太实在了。虽然不好向太太要,可我在老太太跟前略微透了透风,可能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现在我听说一天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行了。”紫鹃点点头:“原来是你说了,谢你费心了。我们正奇怪呢,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让人每天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对了。”

宝玉笑着说:“天天都要吃,吃上两三年就好了。”紫鹃莫名其妙地说:“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回了家,哪里还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追问:“谁要回家?要回哪个家?”紫鹃平静地说:“你妹妹啊,当然是苏州的家了。”宝玉笑了:“你又骗人呢。苏州虽然是她老家,但是因为没了姑父、姑母,没人照看,才到这里来的。如果回去了,能去找谁?你这话明显是在瞎扯。”紫鹃冷笑着说:“你太看小了人。难道只有你们贾家是大家族、人口多,别的人除了一父一母,家族中就没有一个人了?我们姑娘来的时候,本来是因为她年龄小,虽然有伯父、叔父,但还是不如亲父母,所以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嫁的时候,当然还是要送回林家的。林家即使穷到没饭吃,也是世代读书做官的人家,绝对不肯把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白白地让人耻笑。所以,最早明年春天,晚了就是秋天。就算这里不送去,林家也一定有人来接的。前天夜里,姑娘给我说了,让我告诉你:从前小时候玩的东西,她送给你的,让你都收拾出来还给她。她也会把你送她的收拾好。”宝玉听了,觉得就好像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紫鹃看他怎样回答,一声也不吭了。忽然,晴雯找了来,对他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着说:“他问姑娘的病情。我给他说了半天,可他不相信。你就拉他去吧。”说着,她就回去了。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涨得通红,忙拉着他的手,回了怡红院。袭人见了这样子,就慌了神,还以为是被凉风吹着了。再仔细看,她就发现宝玉的两个眼珠儿都直了,嘴角留起了哈喇子,他自己都不知道。给他个枕头,他就躺下;扶他起来,他就坐着,倒了茶来,他就喝茶。这在过去叫木头人,现在好像叫“植物人”。大家也都慌了,又不敢惊扰贾母,只好先去请李妈妈。

不一会儿,李妈妈就来了,看了半天,问他话也没回答,又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在嘴唇上的人中上用力掐了两下,,他也没什么反应。李妈妈只说了一声“可了不得了”,然后“呀”的一声,就搂着放声大哭起来。急得袭人拉着她说:“你老人家倒是看看,严重不严重啊?先告诉我们,好向、老太太、太太汇报啊。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了?”李妈妈拍着床喊:“这命不行了了!我白操了一辈子的心啊!”袭人等人觉得她年龄大、有见识,所以请她来看看,听她这么一说,都当了真,也都跟着哭起来。

晴雯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告诉了袭人。袭人听了,赶紧去了潇湘馆,看见紫鹃正伺候黛玉吃药,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走上去问紫鹃:“你刚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看看他去吧,你自己向老太太解释吧,我也不管了!”说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黛玉见袭人满脸怒气,还有泪痕,行动、说话也和平常不一样,不免也慌了,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袭人定了定神,哭着说:“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凉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行了,在那里放声大哭。只怕现在都死了!”黛玉一听,李妈妈那可是有经验的老妈妈,她说不行了,那肯定是不行了。她“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药都吐了出来,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脸红了,头发乱了,眼肿了,筋也跳起来了,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趴在枕头上喘了半天,推着紫鹃道:“你不用捶了,你干脆拿绳子来勒死我好了!”紫鹃哭着说:“我没说什么啊,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谁知道他就认真了。”袭人生气地说:“你还不知道他,那傻子经常把玩笑当真的。”黛玉催促她:“你说了什么话,趁早儿去解说解说,他可能就醒过来了。”紫鹃听了,赶紧和袭人到了怡红院。

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睛里“突突”直冒火,指着她就骂:“你这臭东西,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解释:“并没又说什么,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时,宝玉见了紫鹃,“哎呀”了一声,哭了出来。大家一见这情景,才都放下心来。贾母以为是她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让她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活也不放手,直勾勾地望着她说:“要走一定要带着我啊。”大家都听糊涂了,仔细一问才知道是紫鹃说要回苏州去。贾母流着泪说:“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原来是这句玩笑话。”她又埋怨紫鹃说:“你这孩子平日里聪明伶俐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病根儿,平白无辜地骗他干什么?”薛姨妈赶紧劝说:“宝玉本来心实,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们两个在一起长这么大,与别的姐妹的感情不同。现在突然说一个要走,别说他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的。这也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保重身体,他吃一两服药就好了。”

她可能是想试探试探宝玉是不是真心。这是为黛玉的将来考虑,也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个丫环,能够随着小姐嫁个好人家,那可是很难得的啊!不过,紫鹃啊,这种玩笑也敢开啊,这不是开玩笑吗?开玩笑就是开玩笑,不能涉及到真事儿,不然就会弄假成真,乐不起来,反倒闹出了悲剧。比如说,你不能拿别人的毛病或残疾开玩笑,人家如果伤了自尊,轻了会伤了大家的和气,重了就会伤了你的小命。我觉得,这一点应该多向当官的学习。你看当官的,整天在开玩笑、说笑话,虽然不很高雅,有时还有点儿“黄”,但说的内容和现实无牵扯,和工作没关系,那就叫做“无伤大雅”,当然也就不会产生什么副作用了。

正说着,有人通报说林之孝的媳妇和单大良的媳妇都来看望宝玉。贾母说:“难为她们想着,让她们进来看看吧。”宝玉听到一个“林”字,马上又踢又打地闹起来:“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她们来了,快打出去啊!”贾母听了,忙跟着说:“打出去,打出去。”接着又安慰他说:“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来接她的,你只管放心吧。”宝玉哭着说:“不管她是谁,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贾母慌忙说:“没姓林的来,凡是姓林的我都打走了。”她又命令说:“以后别让林之孝的媳妇进园子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啊!”大家赶紧答应着,想笑但又不敢笑。宝玉一下子又看到了放东西的十锦格子上放着的一只西洋机械金船,就指着乱叫起来:“那不是接她们来的船来了,就停在那里呢。”贾母忙命令人拿下来。袭人忙过去拿下来,宝玉伸手要,袭人就递给他,他马上抢过去掖在被子里,然后笑着说:“这下可走不成了!”说着,还是死死地拉着紫鹃不放。

这时,大夫来了。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她们到里间屋回避,贾母端坐在宝玉身旁,王太医进来后,想忙着向贾母问好,拿着宝玉的手诊了脉。紫鹃在旁边,少不得低下了头。王大夫也闹不清真正的病因,站起来解释说:“这病是因为太悲伤,迷了心窍。古人曾经说:'迷了心窍的病很多,但都不完全相同。有气血亏损,饮食不能消化堵住的,有因为生气堵住的,有因为太悲伤堵住的。’这是因为太悲伤造成的,不过是一时的堵塞,比其他的情况要轻。”贾母着急地说:“你只说要紧不要紧就行了,谁听你背药书呢。”王太医赶紧弯弯腰,笑着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贾母又问:“真的不要紧?”王太医赶紧说:“真的不要紧,这包在我身上了。”贾母舒了口气说:“那就请到外面坐,开出药方。如果治好了,我另外贮备谢礼,让他亲自捧着送去,给你磕头,如果把病给耽误了,我派人去拆了你们太医院的大堂。”王太医又赶紧弯弯腰说:“不敢的,不敢的。”原来他没听到贾母的威胁,只听到让宝玉表示感谢那句话了,所以就说“不敢”,贾母和大伙都忍不住笑了。一会儿,就把药煎好了,宝玉喝了就安静了下来。不过,他还是不肯放紫鹃,只说她走了就会回苏州去了。贾母和王夫人没办法,只好让紫鹃守着他,另外调琥珀去伺候黛玉。

黛玉不时派雪雁来打探消息,这边的情况也都了解到了,她自己在心中暗暗感叹。她又些庆幸,大家都知宝玉原来就有些傻气,他们两个从小就很亲密,紫鹃开玩笑也常情,就不会怀疑到别的事情上了。怀疑什么?怀疑他们谈恋爱了。贾母、王夫人她们真的没怀疑?不可能吧。过去谈恋爱是一件大家不能容忍的事情,别说是表兄妹,就算是夫妻都不行的。很奇怪吧?汉代有个人叫张敞,因为夫妻关系好,经常帮老婆画眉毛,别人就对他指指点点的。

晚上,宝玉稍稍安顿了,贾母、王夫人才回去了,一晚上还是派人来看望几次。李奶妈带领宋妈妈等几个年老的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陪伴着。有时宝玉睡着了,不一会儿就从梦中惊醒,不是哭着说黛玉已经走了,就是有人来接了。每一次闹,都一定要紫鹃安慰一番才行。贾母又让人拿来宫廷秘制的祛邪守灵丹和开窍通神散给他服用,第二天又吃了王太医开的药,渐渐地好起来。宝玉神志也清醒了,但因为怕紫鹃回去,但有时就假装发疯的样子。紫鹃非常后悔,所以虽然日夜操劳,也没有一点怨言。袭人等人都放下心来,对紫鹃开玩笑说:“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你没见我们这呆子听风就是雨吗,看你怎么办。”

这时,湘云病也好了,天天过来探望,见宝玉清醒了,就把他得病疯狂的表现比划给他看,逗得宝玉自己趴在枕头上哈哈地直笑。没别人的时候,宝玉又拉紫鹃的手问:“你为什么吓唬我?”紫鹃低着头说:“不过是逗你玩的,你就认真了。”宝玉凑近说:“你说得那样合情合理,怎么是玩笑话。”紫鹃笑了:“那些都是我编的。林家其实没人了,纵然有关系也很远了。家族的人也都不在苏州住,在各省漂泊。就算有人来接,老太太也一定不会放的。”宝玉梗梗脖子说:“就是老太太放,我也不答应的。”紫鹃笑着说:“你真的不答应?只怕是说空话吧。你现在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呢?” 紫鹃还敢提这个危险的话题。宝玉听了,惊慌地问:“谁定了亲?定了谁了?”紫鹃仍然笑着说:“过年的时候,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怎么那么疼她呢?”宝玉笑了:“人人都说我傻,你比我还傻。那是句玩笑话,她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如果真定下她了,我还能是这个样子吗?刚好了,你又来气我。”

忽然,他又咬牙切齿的地发狠说:“我只愿现在立刻就死了,把心拿出来让你们看了,然后连皮带骨全都化成了灰――灰还有形状痕迹,不如干脆化成一股烟――烟还可以凝聚,还能看见,必须再来一阵大乱风吹到四面八方都散了,这才好!”说着说着,热泪哗哗地滚落下来。他这“疯”病是好不了了。紫鹃赶紧上去捂住他的嘴,替他擦擦眼泪,笑着解释说:“你不用着急。这是我心里着急,故意来试探你的。”宝玉听了,更奇怪了:“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着说:“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唤。偏偏她又和我很好,比她从苏州带来的人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都离不开。我心里却很犯愁:如果她走了,我一定要跟着她,不然就辜负了平日的感情了;可我的全家都在这里,跟着她,就只能放弃了本家。我心里很痛苦,就编出这假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了。”宝玉用手指指她,笑着说:“原来是你愁这些,所以说你是个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活着,咱们一起活着,不活着,咱们就一起化成灰、变成烟,怎么样?”紫鹃听了,心心里暗暗地琢磨起来。

忽然,有人通报说:“环爷、兰哥儿来问候。”宝玉说:“就说难为他们了,我刚刚睡了,不用进来了。”老婆子答应着去了。紫鹃笑着说:“你身体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点点头:“对啊。我昨天就想叫你去的,偏偏给忘了。我已经很好了,你就去吧。”紫鹃就收拾铺盖、化妆用品等。宝玉笑着说:“我看见你的梳妆盒里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留给我吧。我放在枕头旁边,睡觉时好照,出门带着也轻巧。”睡觉时还照镜子啊,怪不得有人研究说,男人更爱照镜子。紫鹃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给他留下,自己回了潇湘馆。

黛玉听说宝玉都这样了,自己的病也更重了,多哭了好几场。见紫鹃来了,她赶紧问现在的情况,听说差不多全好了,就让琥珀回去伺候贾母。晚上到了人定时辰,也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人们大都停止活动、上床睡觉了,要不怎么叫“人定”。紫鹃上床躺下后,轻声地对黛玉说:“宝玉的心眼儿太实了,听见咱们要走,都急成那样了。”黛玉没说什么。紫鹃沉默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起长大,脾气、性情彼此都了解的。”黛玉啐她一口:“你这几天还不累啊,还不好好歇一歇,还胡说些什么。”紫鹃笑了:“还真不是胡说,我是一片真心为姑娘着想。替你愁了好几年了,没父母又没兄弟,谁是知冷知热的人?趁着老太太身子硬朗,脑子还明白,赶紧把大事定下来吧。如果老太太有个好歹,那事情可能就不好办了。公子哥虽然很多,可哪一个不是三妻五妾的,就算娶一个天仙,过不了几天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如果娘家有人有势力的还好些,像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在还好说,如果没了老太太,那只能任别人欺负了。所以说,要赶快拿主意啊。姑娘是个明白人,该听说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一动不动地说:“你这丫头今天是不是疯了?怎么去了几天,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天一定告诉老太太,我可不敢要你了。”紫鹃笑着说:“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留心些,并没叫你去做坏事,何苦告诉老太太,让我吃了亏,你又有什么好处?”说着,她就睡了。黛玉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何尝不伤感,紫鹃是睡了,她却哭哭啼啼的一晚上,到天明的时候才打了一个盹儿。早上,她勉强起来梳洗了,喝了点儿燕窝粥。不久,贾母等人亲自来看望她,还嘱咐了她很多话。嘱咐她什么?应该还是好好休息之类的吧。贾母可能已经看出宝玉和黛玉的问题了。

这天是薛姨妈的生日,包括贾母,大家都送了生日礼物。黛玉也送了两件针线活过去。这天,薛姨妈准备了一台小戏,请贾母、王夫人她们去看,只有宝玉和黛玉两个人没去。散了戏,贾母她们又顺路去看望他俩一下,才回去了。第二天,薛姨妈又让薛蝌陪着伙计喝了一天酒。

薛姨妈看邢岫烟端雅稳重,而且家境贫寒,是个能受得了贫穷的女孩子,就想说给薛蟠当老婆。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薛蟠那些毛病,担心对不起人家女孩。她又想起薛蝌还没娶妻,看他们两个倒是天生的一对儿,就赶紧去和熙凤商量。熙凤叹口气说:“姑妈也知道我们那位太太脾气有些怪,这事得慢慢地商量。”正巧贾母来看望熙凤,熙凤就趁机对她说:“薛姑妈有件事想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开口。”贾母忙问是什么事,熙凤就说了。贾母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这是件好事啊。等我和你婆婆说说,还怕她不答应?”做媒人是女性的一种本能和爱好啊,她一回去,马上就派人去把邢夫人叫过去,非要做媒不可。邢夫人想一想,薛家根基不错,现在也很富有,薛蝌长得也不错,还有贾母做媒人,所以她就将机就计答应了。贾母非常高兴,又让人去请了薛姨妈来。她们两亲家见面,自然又客套了一番。

邢夫人又派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俩原本就是来投靠邢夫人的,高兴得只会说好,怎么会不答应呢。贾母得意地说:“我最爱管闲事,今天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到拿多少钱来谢媒人啊?”薛姨妈笑着说:“那是一定要感谢的。不过就算抬十万银子来,只怕你也不稀罕啊。还有一件事,老太太是主要亲戚,还得再找一位媒人才好。”贾母笑了:“别的没有,我们家闲人还有两个。”说着,她又让人叫了尤氏婆媳两个人来。贾母向她们介绍了这件亲事,两人赶紧道喜。贾母命令说:“咱们家的规矩你都知道,从来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子的。你替我在中间处理,不能太吝啬,也不能太浪费,处理好了向我汇报。”尤氏赶紧答应着。薛姨妈高兴得不得了,回家就忙着让人写了请帖补送到宁国府。尤氏也了解邢夫人的脾气,本不想管,贾母亲自嘱咐,就没办法了,只好揣摩着邢夫人的意思去做。薛姨妈倒是怎么办都行,很好说话。

薛姨妈定下邢岫烟为侄媳妇的事,贾府的人都知道了。邢夫人想接岫烟出去住,贾母说:“这又有什么妨碍的,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她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有什么妨碍的?况且都是女孩子,正好亲近呢。”邢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薛蝌和邢岫烟在来京城的路上曾经见过一面,两个人心里而早有那没点儿意思。当然,岫烟比原先要拘束些,不好与宝钗姐妹们在一起聊天了,再加上湘云是个好开玩笑的人,就更不好意思了。不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没有一味地害羞怕见人。她家境贫寒,父母是糟透了的人,对女儿也一般,邢夫人更不过是表面的感情,并不是真心疼爱。她为人文雅自重,迎春是个会喘气的死人,连自己照顾不好不好,更别说照顾她可,她的日常用品缺了也没人管,她又不好向人张口。宝钗看到这些情况,就常常在暗中接济她,但也不敢让邢夫人知道,怕她多心了闹出闲话来。她们都没想到会出来这样一门亲事。可以说,岫烟先相中了宝钗,然后才相中了薛蝌。有时岫烟还与宝钗聊天,她们仍然用姐妹来互相称呼。

这天,宝钗来看黛玉,正巧岫烟也来看黛玉,两人在半路碰上了。宝钗叫住她,两个人一起走到石墙后边,宝钗笑着问她:“天这么冷,你怎么倒全换了夹衣了?”岫烟低下头没说话。宝钗马上就明白了,又笑着问:“一定是这个月的生活非还没领到。凤丫头怎么也没心没肺了。”岫烟低声说:“她倒是按日子发给的。不过,姑妈派人对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让我省下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用什么,反正有二姐姐的东西,将就着用就行了。姐姐想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用她的东西,虽然她不说什么,她那些妈妈丫头,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虽然在那屋里,却不敢使唤她们,过三天五天,我反倒要拿出钱来给她们打酒、买点心吃。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用,现在又去了一两。前天我悄悄地把棉衣服当了几吊钱。”一吊是多少?这时候很可能是一百个大钱。宝钗听了,皱皱眉,叹口气说:“如果琴儿出嫁了了,就好商量你的婚事了,你就可以早离了这里了。现在不先办完他妹妹的事,他是不敢先娶亲的。再晚两年吧,又怕你熬出病来。等我和妈商量商量,有人欺负你,你先忍耐着。不如干脆把那一两银子也给了他们,这样倒还省了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丫环什么的东西吃,她们说怪话就让她们说去,实在听不下去,就躲开她们。你如果需要什么,千万别不好意思,只管去找我。这也不是因为定了这门亲事,你一来咱们就是好姐妹了。如果怕人闲话,你派小丫头悄悄地和我说去就行了。” 岫烟低头答应了。古人说:“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张口求别人帮助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宝钗又指指她裙上一块碧玉?问:“这是谁给你的?”岫烟说:“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着说:“她是看人人都有,唯独你没有,怕别人笑话,所以送给你一个的。这是她聪明细致的地方。但你也要明白,这些装饰品本来大官富贵人家的小姐佩戴的,你看我从头到脚有这样的东西吗?七八年前,我也是这样做的的,不过现在比不了过去了,所以我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现在比不了他们了,总要安分守己、勤俭节约才好,不能和他们攀比的。”岫烟笑着说:“姐姐既然这样说,我回去就摘了吧。”宝钗忙笑着说:“你也太听话了。这是她好意送你的,你不佩戴着,她不就疑心了吗。我不过是提醒一下,以后记住就行了。”岫烟忙答应着,接着又问:“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啊?”宝钗说:“我要到潇湘馆去。你先回去让丫头把当票送过来,我悄悄地去把衣服取出来,晚上再悄悄再送给你,一早一晚的好穿,不然冻着事就大了。不知道当在哪里了?”岫烟说:“叫 '恒舒典’,在鼓楼西大街。”宝钗笑了:“这闹到一家去了。伙计们如果知道了,肯定要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了,就知道当铺是她家开的了,不觉脸就红了。两个人就分了手。宝钗不光说得好听,而且关心别人无微不至,有想法,更有行动。她开玩笑开的也很有趣,估计结了婚比熙凤还能忽悠呢!

宝钗到了潇湘馆,正碰上她母亲也来看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着说:“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薛姨妈说:“我好几天没得空来看望宝玉和她,所以今天就来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下,对她说:“天下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的,姨妈和大舅母又成了亲家了。”薛姨妈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孩子,你们女孩家哪里知道,自古就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按着命中注定的,暗地里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拴住,不管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还是有世仇的,终究都有机会作夫妇。反过来,就算父母和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都在一起,以为是确定无疑的亲事,如果月下老人没有用红线拴住,最终也是不能在一起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现在也不知到在眼前,还是在山南海北呢。”

宝钗扭扭捏捏地说:“妈,说着说着怎么又拉上我们了。”一面说,一面又趴在母亲怀里笑着说:“咱们走吧。”黛玉笑着说:“你看,这么大人了,离开姨妈她就是个最老练的,见了姨妈她就撒娇儿。”薛姨妈用手抚摸着宝钗,叹口气说:“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她商量,没了事多亏她帮我开开心。”黛玉听说,忽然流泪了,心里暗想:“她故意在这里弄这个样儿,分明是气我这没娘的人嘛。”宝钗有这么坏,娘俩合起伙儿来糟蹋黛玉?不大可能吧。不过是随便的一个动作嘛,做的人随意,看的人多心了吧!宝钗笑着说:“妈,你看她那轻狂劲儿,还说我撒娇呢。”薛姨妈说:“也怪不得她伤心,可怜她没父母,也没个亲人。”她又抚摸着黛玉,笑着说:“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就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说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常常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在外面不好表现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她们如果看到我心疼你,可能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处事的该有人疼,只会说我们看到老太太心疼你,就也来巴结了。”黛玉笑着说:“姨妈既然这么说,我明天就认姨妈当娘吧,姨妈如果嫌弃让认,就是假装心疼我了。”薛姨妈说:“你不嫌弃我,认了才好呢。”宝钗忙说:“不能认啊。”黛玉奇怪地问:“怎么不能认的?”宝钗笑着说:“我先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倒把邢妹妹先说给我兄弟了,这是是什么道理?”黛玉说:“因为他不在家,或者是两个人的属相生日不对。”宝钗笑了:“不对。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回家了就要定亲了。也不明说是谁了,我刚才说你不能认娘,你自己想去吧。” 说着,她就对着母亲挤眼睛。黛玉听了,一下趴在薛姨妈身上,叫着说:“姨妈不打她,我就不答应。”薛姨妈忙搂着她说:“你别信你姐姐的话,她是在逗你玩儿呢。”宝钗还在说:“真的,妈明天就去向老太太要她作媳妇,不比外边找的好?”黛玉就要去抓她,笑着喊:“你还更疯了。”薛姨妈忙笑着把她们分开。她又对宝钗说:“连岫烟我都还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了,我是绝不可能给他的。前天老太太想把你妹妹说给宝玉,不巧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天我提岫烟,老太太还取笑说:'我本想说一个她的人,谁知她的人没到手,倒被她说走了我们的一个。’虽然是玩笑话,细想一想倒有些意思。我虽然没人可给了,难道一句话也不说了。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如果到外头说亲,肯定不能满意的。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就皆大欢喜了吗?”黛玉开始还愣愣的,听后来又说到自己身上了,脸就红了,就啐了宝钗一口,拉着宝钗笑着说:“我就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了:“这就奇怪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紫鹃忙跑过来,笑着说:“姨太太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什么不对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着说:“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嫁,你也要早些找个小女婿去吧。”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着说:“姨太太真是倚老卖老起来了。”说着,她转身就走了。黛玉见她过来,先是骂她:“这和你这小东西有什么关系?”后来见这样了,她又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活该!碰了一鼻子灰吧!”薛姨妈、宝钗和老婆子、丫环们也都笑起来。老婆子们趁机说:“姨太太虽然是说的玩笑话,但其实意思不差。等有空儿了和老太太商量商量,姨太太做媒肯定能保成这门亲事。”薛姨妈也自信地说:“我这主意,老太太肯定喜欢的。”

正说着,湘云忽然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当票,笑嘻嘻地说:“这是个什么记账单子?”黛玉看了看,也不认识。老婆子们都笑着说:“这可是一件少见的东西,这玩意儿可不是随便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过来,一看,果然就是岫烟刚才说的当票,赶紧折好放了起来。薛姨妈忙说:“这肯定是是那个妈妈的当票掉了。从哪里捡的?”湘云瞪着眼问:“什么是当票?” 老婆子们都笑了:“真真是个呆子啊,连这都不认识。”薛姨妈叹口气说:“不能怪她,真真是侯门千金小姐,而且年龄又小,哪里知道这个?哪里会有这个?如果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 老婆子们又都笑着说:“林姑娘刚才也不认识。别说姑娘们,宝玉倒是常出去走,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就讲解了一下当票的知识。湘云和黛玉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人们也太会挣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东西吗?” 老婆子们都笑着说:“这一说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难道还有两样?”薛姨妈又问是从哪里捡的?湘云正想说,宝钗抢着说:“是一张过期没用的,香菱拿着哄她们玩儿的。”薛姨妈相信了这话,也就不问了。这是有人通报:“那边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

这里屋内没别人了,宝钗才问湘云从哪里捡的。湘云笑着说:“我见你兄弟媳妇的丫头篆儿悄悄地递给莺儿。莺儿随手夹在书里,以为我没看见。我等她们出去了,我偷着一看,竟然不认识,就拿来让大家认认。”黛玉忙问:“怎么她也当衣裳了?既然当了,怎么又给你了?”宝钗也不好隐瞒她两个,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感叹起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意思是对同类的死亡或不幸感到悲伤。黛玉可能觉得她们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人。湘云来了气:“我去问问二姐姐!我好好地骂那些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口气,怎么样?”说着,她抬腿就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着说:“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好好坐着。”黛玉笑着说:“你要是个男人,可以出去打抱不平。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是太好笑了。” 这两个人都是著名的侠客。荆轲为了报答燕国太子丹恩情,去刺杀秦始皇,但没有成功,被杀掉了。聂政,为帮助韩大夫严仲子报仇,刺杀了韩相侠累,最后自杀了。湘云着急地说:“既然不让我去问她,干脆明天也把她接到咱们那里一起住着,那不好吗?” 湘云啊,你想得太简单了!宝钗笑着说:“以后再说吧。”正说着,有人通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了,赶紧停住不说了。

她俩来要干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当票的事情?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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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小藕官祭奠相好 …
她们三个人见探春她们来了,也就不再提这事了。探春等人问候了,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才散了。

上次说到的那位老太妃已经去世了,凡是有爵位的都要去守灵。皇帝还下令:凡是有爵为的人家,一年内不能举办宴会,老百姓三个月不能办婚事。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许氏等人每天都要进朝参加祭祀活动,到下午两点以后才回家。二十一天后,送往前皇帝的陵墓,地名叫孝慈县。这陵墓来回需要十多天,并且还要停放几天,才能放入墓中,所以总起来需要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宁国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必须要去的。大家商量,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啊,便上报说尤氏需要休产假,留下她来帮助处理两边府里的事务。又委托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薛姨妈也只好搬进了园子。贾母又把宝琴送到李纨那里照看,又千叮咛万嘱咐薛姨妈照管好黛玉,薛姨妈也最疼爱她,就搬到了潇湘馆和黛玉同住,照顾她的饮食用药等。黛玉感激不尽,也就跟着宝钗一起叫娘,称呼宝钗姐姐,称呼宝琴妹妹,亲热得就像一家人。贾母见了这情景,也很高兴、很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她们姐妹,要求要求丫环们,其他事情就不好掺和了。尤氏虽然天天过来,也不过应付一下,也不好去发号施令,再说她忙的也确实顾不上这边的事情。

再说那些仆人们,有的要值班,有的要求找住处,有的要跟着出门,都忙得一塌糊涂。有的人也抓住这机会,或者弄点儿钱,或者偷点儿懒。荣国府只留得赖大等几个人管理事务,可赖大手下的几名干将都走了,现在的都是生手,所以事情办得一团糟。

既然皇帝有要求,各家就把自家的戏班子都解散了。尤氏等人就去请示王夫人,也想遣散唱戏的十二个女孩子,她们建议说:“这些人本来都是买的,不唱戏了,可以留下来使用,让教练离开就行了。”王夫人分析说:“这学戏的和那些丫环们不一样,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因为没办法才卖了。不如给她们几两银子作路费,让她们各自回去吧。我们府里有这样的老规矩咱们,我们现在可不能小气了。”尤氏又补充说:“那我们就去问过她们了,有愿意回去的,就让她们的父母亲自来领回去,给她们几两银子当路费。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了:“这样做很好。”尤氏等又派人去告诉了熙凤。然后通知总管,每个教练给八两银子,让他们自谋生路。梨香院的东西,都登记好,放到仓库里。叫十二个女孩子一问,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有的怕父母在卖了自己的,有的是父母双亡的,也有的是舍不得这里的好处的。想走的也就四五个人,王夫人就让她们的干娘把她们领回家,等着亲父母来领走。不愿走的就分派在园子里使用。贾母留下了文官,把正旦芳官送给了宝玉,把小旦蕊官送给了宝钗,把小生藕官指派给了黛玉,把大花脸葵官给了湘云,把小花脸豆官给了宝琴,把老外艾官给了探春,尤氏要了老旦茄官去。正旦就是“青衣”,多扮演庄重的青年、中年妇女。小旦相当于“花旦”,多扮演年轻女子。小生扮演青年男子,老外多扮演老年男子。老旦多扮演老年女人。这帮小丫头比原来可自由了,就好像鸟儿出了笼子,每天在园子里玩乐。大家都知道她们不会什么针线活,也不会干别的,也都不去计较她们。有几个懂事的,为了以后的生活,也开始学习针线活了。

这天正是大型祭祀活动,贾母等人早晨五点就去了,先到临时休息的地方吃了点心,然后去参加活动。用过早饭,休息一会儿,又去参加活动,然后去休息。就这样,吃过晚饭才回家回家。临时住处找的一个大官的家庙,房屋都很干净,有东西两个院子,荣国府就租了东院,北静王府租了西院。北静王的妃子们也与贾母她们互相问候照顾。

因为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加上送葬需要一个月才回家,那些丫环、老婆子们有空儿了,都到园子里游玩。梨香院里的老婆子们也被撤了出来,分配到园子里工作。这下,园子里可热闹了。文官这些唱戏的小女孩,有的心高气傲,有的仗势欺人,有的挑三拣四,有的说话尖酸刻薄,都不大守规矩。估计,这主要是因为年龄小,没有受过管教吧。老婆子们当然很生气了,但是不敢和她们争辩。现在戏班子解散了,都不用互相斗气了,不过,还有心胸狭隘的老婆,仍然在背后咬牙切齿地发狠。

到了清明这天,贾琏准备好贡品,带着贾环、贾琮、贾兰三个人去铁槛寺祭祀。宁国府的贾蓉也和同族的几个人去了。宝玉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就没去。吃完饭,他无聊地有些发困,袭人说:“天气这么好,你出去溜溜吧。”宝玉听说,就拄了一根拐杖,趿拉着鞋,慢慢地出了院子。园子里的老婆子们都各忙各的,有栽花的,有种豆的,水池里还有人驾着船捞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环们坐在石头上看着玩儿。宝玉慢慢走过去。湘云见了他,忙笑着说:“快把这船打出去,她们是接林妹妹的。”大家都笑起来。宝玉脸一下红了,但还是笑着说:“人家得了病,又不是故意的,你还取笑人家。”湘云笑着说:“得病也与别人不一样,本来就可笑,怎么能怪别人。”说着,宝玉也坐下来看起来。湘云关心地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凉,坐一会儿就走吧。”

宝玉也正要去看望黛玉,就站起来与她们告辞,从沁芳桥边的小河堤走去。就见柳枝低垂,桃花吐艳。大山石后边,有一棵大杏树,花已经全落了,树叶稠密,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沉思起来:“才病了几天,竟然把杏花耽误了!不知不觉'绿叶成荫子满枝’了!”“绿叶成荫子满枝”,是杜牧的一句诗,常比喻少女已经结婚?生儿育女。他呆呆地望着杏子,又想起邢岫烟订了亲的事,虽然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还是惋惜少了一个好女孩儿。过不了两年,她也会“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天,这树上的果子也就落了,再过几年,岫烟一头黑发也变白了,红润的脸庞也会满是皱纹的。想到这些,他有不免伤心了,流泪叹息起来。忽然,有一只小鸟飞过来,落在树上鸣叫着。宝玉痴呆的毛病又犯了,心想:“一定是杏花开放的时候它来过,现在见到花都败了,所以就伤心地哭了。可惜没有公冶长,也就不能好好地问问它了。不知道明年花开的时候,这小鸟还会不会记得回来。” 公冶长是孔子的学生,据说懂得鸟语。宝玉就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家,多愁善感,在别人看来就像个呆子、疯子。其实,文人们,特别是诗人们都有这毛病,杜甫的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和宝玉的想法就差不多。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冒出来,小鸟吓得扑楞楞地飞走了。宝玉吃了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乱喊:“藕官,你要死啊,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这就去禀告奶奶们去,小心你的皮!”宝玉听了,忙转过山石去看。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宝玉忙问:“你这是给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了。你或许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我让小男孩们写上名字到外边烧去。” 宝玉问了好几声,藕官也不说话。忽然,一个老婆子恶恨恨走过来拉藕官,嘴里还说:“我已经禀告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不得了。”藕官终究有些孩子气,怕丢了脸,就是不肯去。老婆子又大声地训斥:“我说你们别得意过火了,这里可是有规矩的地方,由不得你们闹。”她还指着宝玉说:“连我们的爷还要守规矩呢,你是什么玩意儿,跑来胡闹。怕也没用,跟我快走吧!”

宝玉忙说:“她也没烧纸钱,是林妹妹让她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清楚,错怪她了。”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更害怕了,忽然听到他为自己说话,就也跟着说:“你看清楚了!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老婆子也恼怒了,弯腰拣起两个没烧完的纸钱,伸到藕官眼前头:“你还嘴硬,这里可有证据。咱们去找奶奶们。”说着,她拽起藕官就要走。宝玉忙拉住藕官,用拄杖敲开老婆子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实话告诉你: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向我要一串白纸钱,必须让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得快。所以我求林姑娘让她来,替我烧了纸钱。原本就不允许让别人知道的,偏让你看见了。我今天才能起来,现在感觉又不行了,都是你冲撞的!你还要去告她。藕官,只管去,见了她们你就照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她故意来冒犯神灵。”藕官听了这话,来了劲儿,反倒拉着婆子要走。这丫头,你有了台阶,见好就收多好啊!那老婆子赶忙丢下纸钱,陪着笑求宝玉:“我不知道这情况啊,二爷如果禀告了老太太,我不就完了吗?我这就去对奶奶们说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说:“你不再去说了,我也就不说。”老婆子着急地说:“我刚才已经禀报了,现在不说一声不行啊。要不,我就说我已经叫她,不过林姑娘把她叫走了。”宝玉想一想,点头同意了。那老婆子也就走了。老婆子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惹不起宝玉,当然也就不敢明说什么了。

宝玉就问藕官:“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如果是为父母兄弟,你们都会请人到外边烧,在这里烧,一定会有特别的感情啊。”藕官非常感激他对自己的保护,觉得他应该能够理解自己,就含着泪说:“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和宝姑娘的蕊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今天被你遇见,多亏了你帮助,就告诉你吧,但你不能再对别人说了。不过,我也不好当面对你说,你回去悄悄地问芳官就知道了。”说完,她抹抹眼泪,假装没事一样地走了。

宝玉听了,更纳闷儿了。他溜达到潇湘馆,见黛玉更瘦了,看着就让人疼爱。黛玉见他也比原先瘦多了,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有流下了眼泪。谈了几句话,她就催宝玉赶紧回去休息。宝玉就告辞回去了。他心里着急,想赶紧问问芳官那件事,偏偏湘云和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她们说笑,没办法,他只好先忍着。

过了一会儿,芳官跟着她干娘去洗头。这里的干娘,是指为了照顾、管理这些小丫环、小演员,管家们给她们指派的一些老婆子。她干娘偏要先让她的亲女儿洗了以后,才让芳官洗。芳官就说她偏心,“用你女儿洗剩的水给我洗。我的生活费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用剩下的东西。”何止是偏心啊,这些干娘根本就没心。她干娘恼羞成怒,就开始叫骂:“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唱戏的没一个好缠的。这么小的一个臭丫头,也敢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像个不合群的骡子似的!”干娘儿俩就吵起来。

袭人赶紧派人去警告:“少乱嚷嚷吧,老太太不在家,你们不会安静些吗。”晴雯撇撇嘴说:“都是芳官不懂事,狂得都不成样子了,会唱几出戏,就好像立了什么功劳一样。”袭人摇摇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不公平,小的有些可恶。”宝玉站起来说:“不能怪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又没有亲人,当干娘的赚了她的钱。还要糟蹋她,这谁不生气。”他又对袭人说:“她一个月多少生活费?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她,那不就省事了?”袭人一拍手说:“我要照看她就照看她,何必又要她那几个钱呢?这不是没事找人骂吗。”说着,她就站起来去拿了一瓶花露油和鸡蛋、香皂、头绳等东西,让一个老婆子送给芳官,叫她另外弄水自己洗,不要吵闹了。这样一来,她干娘脸上更挂不住了,就说:“你个没良心的,敢瞎说我克扣你的钱。”说着,就抡起巴掌,照身上“啪啪”几下,芳官就哇哇地哭起来。

宝玉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就要出去。袭人赶忙劝住:“你去干什么?我去说她。”晴雯早抢着过来了,指着她干娘就训:“你老人家太不懂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白送给她,你不觉得害羞,还有脸打她。如果她还在那里学唱戏,你敢打她吗!”这是火上浇油啊!那老婆子也不服:“一天叫娘,终身是母。她胡说八道糟蹋我,我就能打她!”

袭人赶紧叫麝月:“我不会和人吵架,晴雯性子太急,你快过去说两句,镇住她。”麝月可不得了,那可是大观园最佳辩论员啊,小嘴的巴巴的,一说一套,有理有吓唬,说出来就是一篇优秀的演讲稿。麝月就走出去,开始演说:“你先别嚷嚷。我先问你,别说我们这里,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训女儿的?就算你的亲女儿,既然分配了工作,有了主子,就主子能打能骂,再就是大一些的姑娘、姐姐们能打能骂,谁允许当娘的在中间管闲事了?都像你这样管,又能让她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规矩了!你见前天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她学?你们放心,因为这些天这个病那个病的,老太太没有闲心,所以我没去汇报。等两天有了空儿了,咱们好好地汇报一下,大家都杀杀威风才好。宝玉的身体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倒打得人狼号鬼叫的。上头才出门几天,你们就无法无天了,眼睛里没了我们,再过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她不要你这干娘,难道就会死吗?”

宝玉气得用用拐杖敲着门槛说:“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石心肠,她们不能照看人,反倒折磨人,天长日久了,那怎么办啊!”晴雯气哼哼地说:“什么'怎么办’,都赶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那老婆子羞愧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泪人一般。麝月笑着说:“把一个莺莺小姐,都给打成红娘了!现在又不是化妆唱戏,还是这么松松垮垮的。”宝玉跟着说:“她这样子就很好,千万别弄得过于拘谨了。”晴雯拉过她去,替她洗干净头发,用手巾拧干,松松地挽了一个慵妆的发髻,让她穿好衣服过去了。慵妆的发髻,就是一种蓬松而偏垂涎一边的发髻。慵,困倦或者懒的意思。据说,男人很喜欢女孩子慵懒的样子。注意,不是懒婆娘的样子,是慵懒的样子,分寸一定要拿捏好。

这时,管内厨的老婆子来问:“晚饭做好了,是不是送过来?”小丫环听了,进去问袭人。袭人笑着说:“刚才乱吵了一阵,也没留心钟响了几下。”晴雯马上说:“那玩意儿也不知怎么了,该拿去修了”说着,她拿过表来看了一看说:“再等半杯茶的工夫就行了。”麝月也笑着说:“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了。昨天是她摆弄了钟表的坠儿,半天就玩坏了。”一会儿,小丫头子捧了食品盒子进来站住。晴雯和麝月揭开一看,还是四样小菜。晴雯笑着说:“病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的菜吃。这稀饭、咸菜要闹到什么时候啊?”对宝玉还是采用饥饿疗法。拿出小菜,再看盒子里,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赶紧端出来放在宝玉跟前。宝玉就凑到桌子上喝了一口,接着说:“好烫!”袭人笑了:“我的天啊,能几日不见荤腥,就馋成这个样子了。”说着,她就端起来,轻轻用嘴吹。见芳官在旁边,她就递给芳官,笑着说:“你也学着些伺候伺候,别总是傻吃傻的。嘴轻着点儿,别吹上唾沫星儿。”芳官就试着吹了几下,动作还可以。

芳官的干娘也忙端着饭在门外伺候。这些干娘,是芳官她们刚来的时候在外边认的,后来一起到了梨香院。这些老婆子原本是荣国府的三等女仆人,平时也就是让她们洗洗衣服什么的,都不让她们到院子里工作,所以她们不知道里边的规矩。现在,她们跟着干女儿,被分配来工作。这老婆子刚刚领教了麝月的厉害,害怕不让芳官认她当干娘,那可就失去很多好处了,所以一心想着好好表现表现。她看见芳官在吹汤,就赶忙跑进来,笑着说:“她做是不稳当,当心打了碗,让我来吹吧。”说着,她就要去接碗。晴雯忙喊:“快出去!就算让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怎么跑到里面来了?还不快出去。”她又骂小丫环们:“瞎了心了吗,她不知道规矩,你们也不告诉她!”小丫环们都说:“我们撵她,她不出去,说她,她又不信。现在连累我们也挨了训,你总算信了吧?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能到的一半,还有一半你不能到的。何况你又跑到我们都不能到不的地方,还去伸手动嘴的。”她们一面说,一面推她出去。台阶底下几个等着拿盒子的老婆子见她出来,都取笑她说:“嫂子也没拿镜子照一照,就这样进去了。”那老婆子又羞愧又生气,低着头啥也不说了。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着说:“好了,小心伤了气。你尝一口,看好了吗?”芳官以为是句玩笑话,只是笑着看袭人她们。袭人点点头:“你就尝一口吧,没事的。”晴雯笑了:“你看我尝。”说着,她就喝了一口。芳官见这样,自己也就尝了一口,咂咂嘴说:“好了。”她把碗递给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喝了半碗粥就停了。丫环们收拾了餐具,小丫环端来洗手盆,洗了手,漱了口,袭人她们就要出去吃饭。宝玉使个眼色给芳官,芳官本来就很伶俐,又学几年戏,什么事不懂?她就假装说头疼不吃饭了。袭人说:“既然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这粥给你留着,等饿了再吃。”说着,袭人她们都走了。宝玉特别讨厌老婆子,其中好像有个理由,就是她们不够干净,他有没有想过,这些饭其实都是老婆子们动手做的。袭人应该观察到宝玉的眼神了吧,也应该猜到宝玉的大致想法了,但她没说什么,而是顺水推舟了!这应该叫贤惠呢,还是叫懂事呢?反正,不能叫傻!

这里只有宝玉和芳官了,宝玉就把刚才与藕官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了一遍,又问她祭祀的到底是谁。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叹口气说:“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怎么回事。芳官笑着说:“她祭祀的是死了的?官。”宝玉点了点头:“她们朋友一场,这也是应当的。”芳官笑着说:“哪里是朋友啊?她有个傻想法,说自己是小生,?官是小旦,常扮演夫妻,虽然是假的,每天排练演出,都是真正的温存体贴,所以两个人好像发了疯,就算不演戏了,平时饮食起居,两个人竟然也是你恩我爱。?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到现在也不能忘记,所以,每到节日都烧纸。后来,她又补上了蕊官,我们见她还像过去一样温柔体贴,也责备她喜新忘旧。她却说:'这里面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死了老婆,都是应该续弦的。只要不把死了的彻底忘了,就算是情深意重了。如果因为死了的,就不再娶了,孤独一辈子,不符合大的道理,影响了大气节,死了的人反而不安心了。’你说这不是疯了吗?说起来很可笑吧?”

续弦,就是男子在娶老婆。古代常用琴瑟比喻夫妻关系,所以有了这种说法。传说春秋时候的俞伯牙,在妻子死的时候,恰好弹断了一根琴弦。从此他就不再弹琴。一直到他又娶了一个媳妇,才续上一根新弦,重又弹奏起来。藕官这种做法,好象是同性恋。其实不完全是吧。过去的女子,想寻找一份纯真、美好的爱情很难,婚姻不是自己作主,再说也没机会去结交男孩子。所以,有人就只好在女孩哪里找一重感情的替代了。另外,演戏本身就要求动真情,演着演着,可不就假戏真作了。

宝玉听着这些傻话,恰恰与自己的呆想法相同,又是高兴,又是悲叹,又是称奇,又是叫道绝。他说:“上天既然生了这样的人,又何必再拿我这样的脏男人来玷辱世界。”他又拉着芳官的手,盯着她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她,我当面告诉她不方便,需要你转告她。”芳官问是什么事。宝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以后千万不要烧纸钱了。烧纸钱的做法本来是后人乱加的,不是孔子留下的意思。其实,准备一个香炉,到时候烧香就行了,只要一片诚心,就可以感应到了。愚笨的人不懂道理,无论神佛还是死人,非要分出等级来。他们不知道,'诚心’才是主要的。就算是流浪的时候,即使没有香,有土有草,只要洁净,都可以用来祭祀的,不但死者享用,就是神鬼也来享用的。你瞧瞧我那桌子上,只放着一各香炉,不论日期,经常烧着香。别人都不知道原因,我心里是有想法的。有清茶就供上一杯茶,有干净水就供上一碗水,鲜花、鲜果也行,甚至荤腥酒菜,只要有诚意,心洁净,就是神佛也都可以来享用,所以说,只在敬意不在虚名。”芳官忙答应着。

吃过饭,有人通报:“老太太,太太回来了。”

她们回来后,会不会惩罚那些闹事的老婆子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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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小莺儿编制花篮…
宝玉听说贾母她们回来了,就加了一件衣服,拄着拐杖到前面去,一一都见过了面。贾母她们非常劳累,早早地休息了,第二天四五点钟,又去参加祭奠活动。离送灵的日子不远了,鸳鸯、琥珀、翡翠、玻璃四个人都忙着准备贾母的东西,玉钏儿、彩云、彩霞等人都忙着准备王夫人的东西。跟随去的一共大小六个丫环,十个老婆子、媳妇,男人还不算数。

到了这天,贾母带着贾蓉媳妇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面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领家丁们护卫。驮轿,一般是前后用两头骡马驮着的轿子,比一般轿子要大,可以坐三四个人。另外,还有几辆大车让老婆子、丫环们坐,并放些衣物等。贾琏担心路上不方便,伺候自己的父母启程后,自己随后也带人跟着去护卫。

荣国府里赖大加派人员值夜班,把两边的大门都关了,进出都走西边小角门。园子里前后东西、角门也都锁了,只留王夫人住处迎春她们经常出入的小门,以及东边通向薛姨妈那里的角门,这两个门都在内院,所以不必上锁。留下来的鸳鸯和玉钏儿也都把上房锁上,领着丫环和老婆子在下房休息。每天林之孝媳妇都会进去,带着十来个老婆子值夜班。

这天清晨,宝钗睡醒了,掀开帷帐下了床,感觉有些凉气,打开门一看,见园子里土地很潮湿,苔藓青青,原来是晚上下了小雨。她叫醒了湘云她们,一起梳洗。湘云说她的两个腮很痒痒,担心得了杏癍癣,就向宝钗要蔷薇硝。杏癍癣,是春天常患的一种癣病,蔷薇硝就是治疗这种病的一种化妆品。宝钗无奈地说:“前天把剩的都给了妹子。”接着她又说:“颦儿配了很多,我正要向她要些,因为今年没发痒,也就忘了。她就让莺儿去拿些来。莺儿答应了才要去,蕊官过来说:“我和你一块去,顺便看看藕官。”说着,她就和莺儿出了蘅芜苑。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顺着柳堤往前走。柳叶刚刚开始发绿,鹅黄的枝条垂了下来。莺儿笑着说:“你会用柳条子编东西吗?”蕊官回过头说:“编什么东西?”莺儿比划着说:“玩儿的用的都行。带着叶子编个花篮儿,再采一些花放在里头,那才好玩呢。”说着,他就伸手折了很多细嫩的枝条,让蕊官拿着。她就一边走一边编花篮,见了花就随手摘上一两枝,很快编出一个玲珑的小提篮。枝上都是翠绿的叶子,放上花后,别致有趣。蕊官高兴地说:“姐姐,把这个给了我吧。”莺儿说:“这一个咱们送给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的给大家玩。”说着,她们就到了潇湘馆。

黛玉正在梳妆,见了花篮,笑着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笑着回答:“我编来送给姑娘玩的。”黛玉夸奖她说:“怪不得都说你手巧,这东西太精巧了。”她让紫鹃把它挂起来。莺儿又问侯了薛姨妈,才向黛玉要硝。黛玉忙让紫鹃包了一包,递给莺儿。黛玉又说:“我身体也好了,今天就要出去逛逛。你回去告诉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也不敢劳动她来看我,我梳了头就和妈一起到你们那里去,连饭也端到那里去吃,大家热闹些。”

莺儿答应着出来,到紫鹃房里去找蕊官,只见藕官和蕊官两个人正说得高兴,难舍难分,她就说:“林姑娘等会儿也去,藕官先和我们去等着不好吗?”紫鹃跟着说:“这话倒是对,不然她在这里净淘气了。”说着,她用一块洋布手巾把黛玉的小勺、筷子包上,交给藕官说:“你先带着这个东西去,也算是完成一项工作了。”

藕官接过去,笑嘻嘻地跟着莺儿她俩出来,又顺着柳堤走去。莺儿采了些柳条,干脆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她又让蕊官先送回硝去,然后再回来。蕊官她俩只顾看她编了,哪里舍得走。莺儿催促说:“你们再不走,我也不编了。”藕官就说:“咱们快去快回。”两个人才走了。

过了一会儿,何婆子的小女儿春燕走过来,笑着问莺儿:“姐姐编什么呢?”她们正说话,蕊官和藕官也回来了。春燕就问藕官:“前天你到底烧什么纸了?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她一身的错误,气得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妈。你们在外边这两年积下了些什么仇恨,到现在还解不开?”藕官冷笑着说:“有什么仇恨?她们不知足,反倒怨我们了。在外边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伙食,不知她们赚了多少去,全家人也吃不了,这还不算每天买东西的钱。只要我们想麻烦麻烦她们,她们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她们有良心吗?”

春燕笑着说:“她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对着外人说她不好。怪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没出嫁的时候,是颗无价的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生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然还是颗珠子,却没有了光彩,已经是颗死珠了;再老了,就变得不是珠子了,简直就是鱼眼睛了。明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然是胡说的话,说得倒也不差。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她老姊妹两个,越老了越爱钱。过去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工作,没有收入,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正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花费,每月还有四五百个钱的剩余,这她们还说不够。后来老姐妹两个都被派到梨香院,藕官认了我姨妈做干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就很宽裕了。现在进了园子也该停手了,还这样贪得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她洗。昨天刚替她领了生活费,推不过去了,买了东西先让我洗。我自己也有钱,就算没了钱,不管袭人、晴雯、麝月哪一位,只要跟她们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沾这个光儿?多没意思。所以我不洗。她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了。接着,她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这不笑死人吗?她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她偏不信,强装什么都明白,结结实实地讨了个没趣儿。幸亏园子里的人多,没人能弄清楚谁是谁的亲戚。如果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架,那多没意思啊?你现在又跑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妈管着。一得到这个工作,比得到了一辈子的基业还利害,每天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天逼着我们来照看,就担心有人糟蹋了。现在进了园子,老姑嫂两个不眨眼地盯着,一根草也不让人动。你掐了这些花儿,又折了她的嫩树,她们马上就会来的,小心她们抱怨。”

莺儿得意地说:“别人乱折乱掐是不行的,单单我就行。她们管理花草的,每天都要给每个房间送花,有姑娘、丫头戴的,还有插花瓶的。只有我们说了:'一概不用送,等需要什么再向你们要。’不过我们一次也没要过。我今天就掐了些,估计她们也不好意思说什么的。”

不怪宝玉感叹、春燕议论,这女大十八变,有时让人拍案叫绝,有时让人目瞪口呆。从小孩子长成大姑娘,好像是一夜之间,很多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个个花枝招展,燕语莺声,美得叫人吃惊。可是,有些女孩子,一旦结了婚,马上就把温柔、文雅等美好的东西,和一次性的婚礼用品一起扔掉了,立马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位标准的妇女,有的甚至迅速堕落成了“小泼妇”“老婆子”。美,需要约束自己、委屈自己,确实很难做到,很多女孩子为了美也确实忍辱负重很久了,已经忍无可忍了,所以在结婚后也就不再努力了,什么也不讲究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为了大家的眼睛,我还是呼吁女孩们,请坚持住,不断地美,不停地美,活到老,美到老,一生都做美女。

话还没说完,她姑妈果然拄着拐棍走了过来。莺儿、春燕等人赶紧忙着让座。那老婆子见她们折了很多嫩柳,又见藕官等人还都采了许多鲜花,心里就很不舒服了,但看着莺儿在编,又不好说什么,就开始训斥春燕:“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光知道贪玩了。如果别人有事儿叫你,你又说我在用你,拿我做挡箭牌,你自己好玩啊。”春燕委屈地说:“你老人家又使唤我,又怕事儿,现在又怪我。难道要把我劈成八瓣子吗?”

莺儿笑着说:“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这都是她摘下来的,求我给她编,我赶她,她也不走。”春燕拉了她一下,笑着说:“你别乱说,你只顾开玩笑,她老人家可就当真了。”那老婆子本来就是个糊涂虫,再加上年老头昏,就只认钱不认人,什么情面都不管。她正疼得心肝儿发颤,又没什么办法,听莺儿这样说,就倚老卖老,拿起拐杖往春燕身上打了几下,嘴里还骂着:“小东西,我说你,你还敢和我犟嘴儿呢。你妈正恨得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春燕又羞又急,哭着说:“莺儿姐姐开玩笑,你老就当了真来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莺儿本是闹着玩儿,见老婆子真生了气,忙上去拉住,笑着说:“我刚才是开玩笑,你老人家要打她,我这心里能好受吗?”那老婆子一摆手,瞪着眼睛说:“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姑娘在这里,就不准我管孩子了吗?”莺儿气红了脸,松开手,冷笑着说:“你老人家要管,什么时候不能管啊,偏偏是我说了句玩笑话就管起来了。你老人家就管吧!”说着,她就又坐下,继续编自己的花篮。

不巧,这时春燕娘出来找她,大声地喊:“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干什么呢?”那老婆子马上接上了话:“你快来看看,你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这里顶撞我呢!” 春燕娘赶紧走过来说:“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也就算了,难道连姑妈也没了吗?”莺儿见她娘来了,只好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姑妈哪里容人说话,抓起石头上的鲜花、柳枝,颤颤抖抖地说:“你看看,这是你女儿这么大的孩子人玩的。她带着头糟蹋我,我怎么去说别人啊?”春燕娘也正对芳官生气,又恨春燕不合她的心意,所以走上去就“啪啪”地扇耳光,嘴里还骂着:“小婊子,你刚干了几年?你也跟那起浪女人们学了,还不管不了你们了?别人的我管不着,你是我生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了吗!既然你们这些东西能到的地方我不能到,你就该死在那里好好伺侯,干什么又跑出来勾引人啊。”她又抓起柳条子来,一下送到春燕脸上:“这是什么玩意儿?这编的是你娘的臭屁股啊!” 这帮老女人啊,说起话来,满嘴跑生殖器,难听得我们都说不出口!女孩和女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莺儿忙说:“那是我们编的,你老人家别指桑骂槐。”那老婆子对袭人、晴雯这些人非常嫉恨,她已经知道大些的丫环比她们都有地位,所以见了这些人,心中又怕又敬,也就又气又恨,只能把火气洒在别人身上,再加上又看见了藕官,这可是姐姐的冤家对头,几股火就烧到了一起,倒霉的春燕成了她的出气筒。

春燕哭着就往怡红院跑。她娘担心别人问她,怕她又说出是自己打了她,那又要受晴雯她们的气了,所以着了急,在后边乱喊:“你回来!我给你说说你再跑。”春燕哪里敢回来?她娘急了,想跑过去拉她。她回头看见了,就使劲儿地往前飞跑。她娘只顾了追她,没想到地上很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逗得莺儿三个人哈哈笑起来。莺儿赌气把鲜花、柳枝都扔到了河里,然后就气鼓鼓地回去了。那老婆子心疼得直念佛,又还对着莺儿她们的背影骂:“缺德的东西!遭踏了花儿,老天用雷劈死你。”骂完,她自己就忙着掐花给各房间送去。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成了钱,就特别珍惜了。这不能责怪老婆子们太小气了。丫环们不懂得珍惜,随便糟蹋东西,这就不对了。

再说春燕,一口气跑进院子,顶头碰上了袭人。她慌忙一把抱住袭人,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快救我!我娘要打我呢。”袭人见她娘真的追来了,也生了气,就教训说:“三天两头儿的,打了干的打亲的,是卖弄你女儿多,还是确实不知道规矩?”这老婆子来了几天,见袭人不大说话,脾气好像很好,就大胆地说:“姑娘你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别管我们的闲事了!都是你们放纵的,现在还管什么?”说着,她又追着打。袭人气得转身进去了。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听到吵吵嚷嚷的,就对她说:“姐姐别管,看她到底怎么样。”说着,她朝春燕使个眼色,春燕明白过来,就直冲着宝玉跑去。大家都笑了:“什么事都闹出来了。”麝月劝老婆子说:“你也该消消气了,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向你说个情都不行了?”那老婆子见女儿跑到宝玉身边去了,又见宝玉拉着春燕的手说:“别怕,有我呢。”春燕一边哭,一边说,把刚才莺儿等人的也讲了。宝玉更着急了:“你只在这里闹也就算了,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了?”

麝月对大家说:“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她们的事,就算我们不懂事管错了,那就请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了,也就知道规矩了。”她回头叫小丫环:“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如果平儿没空儿,就把林大娘叫来。”那小丫环答应着就跑。其他媳妇、婆子们都围上来提醒:“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小丫头来吧。平姑娘来了,事情可就不好办了。”那老婆子嘴还很硬:“不管哪个平姑娘来,她也得评个理啊,没有娘管女儿,大家还要管着娘的道理吧。”大家都笑着说:“你当是哪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她有情呢,说你两句算了;她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了!”

这时,只见小丫头子跑回来说:“平姑娘正有事,问我干什么,我就告诉了她,她说:'既这然样,先把她赶出去,告诉林大娘在角门外打她四十板子。’”那老婆子听这么说,又怕疼,又不舍不得离开,哭着去求袭人她们:“好容易我进来了,再说我是寡妇,家里又没人,正好一心一意地在这里服侍姑娘们。姑娘们也方便,我家里也省些费用。我这一走,又要自己生火做饭了,以后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她心里倒很明白!袭人见她这样了,心一下子软了,就说:“你想留在这里,却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话,又乱打人。天天要和你生气,也叫别人笑话。”晴雯拽着袭人说:“理她干什么,赶出去就行了。”那老婆子又哀求大家:“我知道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一定改了。姑娘们这是行好积德啊。”她又去求春燕:“这事是我引起的,可我到底没打着你啊。你也替我说说。”宝玉见她这么可怜,只好留下来了。那老婆子向大家一一道谢。

这时,平儿过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袭人等人忙说:“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了。”平儿笑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能少些事儿就少些事儿吧。他们才走了几天,大小人物们就都造起反来了,按下葫芦起来瓢,我都不知管哪里好了。”袭人笑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啊。”平儿笑着说:“这算什么。我正和珍大奶奶算呢,这三四天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件事情了。你这事儿是小的,都算不上数,还有更大的、又可气又可笑的事呢。”

到底会是什么事情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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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小丫环骗了贾环 …
袭人就问平儿,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忙乱。平儿笑着说:“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过几天告诉你,现在忙得根本没空儿。”话还没说完,只见李纨的丫环来了,着急地说:“平姐姐在这里吗,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赶紧转身出来,笑着答应:“来了,来了。”袭人等人笑着说:“她奶奶得病了,她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

宝玉就叫春燕:“你跟着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说几句好话,不能这样得罪了她。”春燕答应了,就跟她妈往外走。宝玉又隔着窗户说:“不能当着宝姑娘面说,那样又会让莺儿受责备了。”

娘儿答应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闲话儿。春燕趁机对她娘说:“我平日里劝你,你还不信,非要闹出事儿来。”她娘笑着说:“小东西,快走吧,俗语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现在也知道了。”春燕笑着说:“妈,你如果安分守己,在这屋里时间长了,自然就有许多的好处。我先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还是外边的,他都要禀告太太全放出去,让本人和父母自己做主。你这事儿不好?”她娘听了,高兴地问:“这话是真的?”春燕晃着脑袋说:“我撒谎干什么?”老婆子听了,激动地不停念佛。

她们来到蘅芜苑,正碰上宝钗、黛玉、薛姨妈她们在吃饭。莺儿独自去泡茶,春燕就和她妈直接来到莺儿面前,陪着笑说:“刚才说话冒犯了,姑娘不要生气了,我们特地来赔罪。”莺儿忙笑着让座,又给倒茶。她娘儿俩说有事,告辞出来了。忽然,蕊官赶出喊:“妈妈、姐姐,请站一站。”她追上来,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说是蔷薇硝,叫她们带给芳官。春燕笑着说:“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有这个东西,还需要你巴巴地弄一包给她。”蕊官说:“她的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要带到啊。”春燕只好接过来。娘儿俩回来,正碰上贾环、贾琮两人来问候宝玉,也刚刚进去。春燕对她娘说:“我自己进去吧,你老不用去了。”她娘已经对她百依百顺了,所以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她有事情,就先点点头。春燕明白意思,就什么也没说,站了一站,就转身出来,给芳官使了个眼色。芳官出来,春燕才悄悄告诉她蕊官的事,并把硝给了她。宝玉和贾琮、贾环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笑着问芳官手里拿着什么。芳官就拿给宝玉看,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着说:“亏她想得到。”贾环听了,就伸着头看了看,又闻到一股清香,就弯着腰从靴子筒里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着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吧。”他张开口了,宝玉也没办法,就要给他。芳官觉得是蕊官赠给的,不愿给别人,连忙拦住,笑着说:“别动这个了,我另外拿些来。”宝玉明白她的意思,忙笑着又包上,嘱咐她:“快点儿拿来。”

芳官接过东西,回去放好,又到箱子里找自己平时用的化妆品。打开箱子一看,盒子里已经空了,她感到很奇怪,早晨好像还有些呢,怎么现在就没有了?问其他人,都说不知道。麝月就说:“现在还忙着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就是我们这屋里的事。你不管什么先拿些给他们,他们哪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走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就包了一包茉莉粉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芳官忙往炕上一扔。贾环只好到炕上拾起来,揣在怀内,这才告辞离开。看来,芳官不愿与贾环接触啊,不过,她也太不客气了。还好,贾环得到东西就行了,他忘了去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了。

原来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等人也不在家,贾环就装病逃学。现在得到了硝,他兴冲冲地来找彩云。彩云和赵姨娘正在聊天儿,贾环笑嘻嘻地对彩云说:“我也得了一包好东西,送给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能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好。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东西?”彩云打开一看,“扑哧”的一声笑了,接着问:“你向谁要来的?”贾环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彩云笑着说:“这是他们这乡巴佬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刚才见的多些红色,闻闻也是喷喷香,就笑着说:“这也是好的,就留着擦吧,总比外边买得好吧。”彩云只好收下了。

赵姨娘恶狠狠地说:“有好的能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么能怪他们耍弄你!依着我的脾气,拿回去摔到她们脸上,趁着现在去见鬼的见鬼,挺床的停在床上,好好地吵一场,大家都别舒服了,也算是报报仇。过上一两个月,难道谁还会找这个碴儿来问你吗?就算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顶撞他也就算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吗!” 见鬼和挺床可不是什么好字眼,都是“死”的意思。这里“见鬼”指的是去送葬的贾母他们,“挺床”的是病在床上的熙凤。这不是在诅咒人吗?赵姨娘的心底不用说了,反正这张嘴是够“臭”的!

贾环听了,就低了头。彩云忙说:“何必再惹事生非呢,不管怎样,先忍耐忍耐吧。”赵姨娘眉毛一竖,大声说:“你别管,和你又没什么关系。趁着抓住了理,好好骂一顿那些骚狐狸们也好。”她先指着贾环骂:“呸!你这没血性的下流东西,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了!平时说你一句儿,或着拿错了东西,你倒会瞪着眼睛,暴着粗筋和娘发脾气。现在被那些臭崽子耍弄也就算了。你明天还想让这些家里人怕你吗。你没有屁本事,我都替你害羞。”这老赵啊,你是在教育孩子呢,还是在侮辱孩子?有火也不能烧自己人啊。首先,自己做的就不对,在加上教育方法有不对,孩子能成功那才怪呢。

贾环听了,又羞愧,又着急,但还是没胆去,使劲儿一甩手说:“你这么会说,你怎么不敢去,只会指挥我去闹。如果告到学校里,我挨了打,你敢情不疼啊?回回儿都是调唆我去闹,闹出了事儿来,我挨了打骂,你又都是低了头。现在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了你。” 贾环也够呛,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不过,小孩儿也有自尊心啊,看来是伤自尊了,气急败坏了,所以把当妈的脸也给揭下来了。他是使用了激将法?这不胡闹吗?老赵妈能受得了这个,只这一句话,就好像戳到了她的心肝肺,马上扯着喉咙喊:“从我肠子爬出来的,难道我害怕她吗!”她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包东西,风驰电掣地就奔向园子。彩云拼命地劝,根本劝不住啊。老赵今天可是爆发了全身的力量啊,估计十头牛都拉不回她来。没办法,彩云就躲到别的屋去了。贾环跑得更远,自己玩自己的去了。这两个人很有经验,能猜到赵姨娘这一去,一定会大败而归,回来一定会找人出气,所以提前隐蔽了。

赵姨娘头上冒着烟,脚下生着风,直直地冲进了园子。顶头碰上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过来。她见赵姨娘气恨恨地走过来,就问:“姨奶奶要去哪里?”赵姨娘激动得浑身乱颤:“你看看,连刚进来的唱戏的小骚货都会看人下菜碟了。如果是别人,我还不生气,如果让这些小骚货给耍了,我还怎么做人啊!”夏婆子听了,正合自己的意思,赶紧又问具体怎么回事。赵姨娘就把芳官哄骗贾环的事说了。夏婆子两只手扬起来,有使劲儿一拍大腿,:“我的奶奶,你今天才知道啊,这算什么事儿。昨天她们在这个地方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着不让管呢。别人要那个什么东西进来,她们就说不干不净的犯忌讳。这烧纸难道不犯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打得过你?你老是自己撑不起来架子来,只要撑起来,谁还不怕你老人家?我想,这几个小骚货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得罪了她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快拿这两件事做个幌子,我们在旁边作证,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就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些小东西说你老的。”作为一个妾,是没有什么地位的,贾环的地位都比她高。赵姨娘是一点就着,一捧就傻,听了这话,更觉得抓住理了:“烧纸的事我不知道,你详细地说说。”夏婆子详细地解说一边,有加劲儿说:“你只管去说。如果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你呢。”她是个一般老婆子,比不了大丫环,也比不上老奶妈们,她能帮什么。可赵姨娘听了,更得意了,胆子一下大了好几倍,一头就闯进了怡红院。

正巧,宝玉听说黛玉在宝钗那里,他也就去了。芳官正和袭人等她们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就都起身,笑着说:“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就把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大骂:“小骚货!你是我拿银子买来学戏的,不过就是卖笑卖唱的粉头!我家里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贵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难道是要你的吗?拿这个哄他,你以为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兄弟,都是一样的主子,你还敢小看他!”粉头,就是妓女。芳官哪里受得了这话,一边哭,一边:“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想说没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是学戏的,但我没到外边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辈’呢!”梅香,就是婢女、丫环的意思。芳官毕竟是年龄小啊,什么话有力度就说什么话,全不顾这话说出来的后果,这不把赵姨娘的脸给揭了吗?揭了别人的脸,当然是很痛快的,但没脸的人可能就疯狂了,后果就很严重了。袭人忙拉她说:“别胡说!”

赵姨娘气得上去就狠命地给她两个耳光。袭人她们赶紧上去劝说:“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等会儿我们教训她。”芳官挨了两下打,也不答应了,乱哭乱闹起来。她嘴里喊着:“你敢打我?你照照你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叫你打!”说着,她就撞到怀里让赵姨娘打。大家又开始劝她。晴雯暗暗地拉拉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最后怎么收场!现在混乱称王了,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那还了得呢!”有人想捣乱,不让她来上一次,她是不会死心的。大乱才能大治,我们常采用的办法是,先让他乱,放他使劲儿地乱,然后再好好地整治处理。

赵姨娘在这里冲锋陷阵,外边跟着她也来了一大群人,但没有一个帮手,都是来看热闹的。她们听见这里闹开了,都遂了心愿,赶紧念佛说:“也有今天!”当然,她们的心愿是不一样的,有的想看赵姨娘笑话,有的想看袭人她们难受,也有的想看芳官挨打。

这时,藕官、蕊官她们正在玩儿呢,湘云屋里的葵官,和宝琴的豆官听到了打架的消息,慌忙来叫她们:“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意思了。大家必须豁出去大闹一场,才能挣会面子来。”这四个人还是小孩儿想法,只想到小姐妹们的情意了,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一齐跑着到了怡红院。豆官跑上去一头撞上去,差点儿吧赵姨娘撞了个跟头。其他三个人一拥而上,放开喉咙大哭,忙着用手撕,用头撞。这几个小女孩,哭起来喉咙是专业的,但打架的动作一点也不专业,还是中国妇女祖传的那些动作,指挠、手抓、嘴咬、头撞,一点儿也没有美感。不过,那群老婆子看得很有滋味。

晴雯她们一边笑,一边假意上前去拉。袭人是这里的负责人啊,她真着急了,可拉住这个,又跑了那个,她不停地喊:“你们要死啊!有委曲好好说,不能做无理的事!”这话软绵绵的,没人听,也没人听见啊!赵姨娘没做好准备,这时候也没主意了,只会乱骂乱叫。蕊官和藕官一边一个,抱住她的左右手,葵官和豆官前后用头顶住她。四人直着嗓子喊:“你把我们四个人打死吧!”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晴雯早派春燕去禀告了探春。正闹得不可开交,尤氏、李纨和探春三个人带着平儿等丫环赶了过来,把四个人吆喝住。赵姨娘瞪着眼,粗着脖子,气喘吁吁地、颠三倒四地抢着说理。尤氏和李纨两个也不答话,只是吆喝了芳官她们。探春叹口气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好动气了!我正有事儿要请姨娘商量,丫头说不知在哪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和我们一起走吧。” 尤氏和李纨也都笑着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商量。”

赵姨娘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们出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理。探春就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就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她们说说笑笑,不喜欢可以不理她们。就算她招惹了你,就当是被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能饶就饶了她,实在不行可以叫管家媳妇们去惩罚她。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呼小叫地丢了体面。你看看人家周姨娘,怎么没人去欺负她,她也不招惹别人啊。我劝姨娘别听那些混帐东西的挑唆,那就给别人当枪使了。心里有再大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会处理的。”一席话说得赵姨娘哑口无言,只好转身回去了。

探春气得对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做的事情总不让敬服。这是什么事儿,值得吵一吵,也不管体统了。她耳朵软,心里又没有主意。这肯定是那些不要脸的奴才们捣的鬼,弄出个傻子来替他们出气的。”她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妈,有些过火,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她越想越气,马上命令去查处捣鬼的人来。那些媳妇们只好答应着,出来都笑着说:“这不是大海里捞针吗?”她们还是去查问了赵姨娘和园子里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些人就禀告探春:“一时半会儿地查不清,以后慢慢地再查吧。”探春还是年轻啊。中国人啊,说怪话的、造谣的、挑拨事儿的太多了,想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你猜着是谁了,你也没证据啊,她死活不承认,你根本没办法。再说了,你查出来又怎么样,只会搞得关系更难堪了,没别的好处。所以,这些人有良好的生存空间,一直活跃在人世间。据说,想在这些人已经把领域拓展到了因特网上,更变得来无踪、去无影了!

探春气也渐渐消了。艾官偷偷地来对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关系不好,常常造言生事。前天诬赖藕官烧钱,幸亏宝玉说是自己让她烧的,她才不说什么了。今天我给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起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然也相信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但考虑艾官、芳官她们毕竟是一伙儿,她们的话也不能全信,就只是答应着。探春这时候冷静了,不再乱发命令了。

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就是探春房间的小丫环,时常帮其他丫环们干活,所以都和她关系很好。这天吃完饭,探春就去上班商量事儿了,翠墨在家看屋子就派蝉姐儿出去叫小男仆人买糕去。蝉儿哼哼说:“我刚扫了个大院子,腰酸腿疼的,你叫别人去吧。”翠墨笑着说:“我能叫谁啊?你趁早儿去吧,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姥姥提防着点儿。”接着,她就把艾官告她姥姥的话说了。蝉姐听了,忙接过钱去说:“这东西也想害人了,我告诉她去。”说着,她就起身出来了。

到了后门那里,只见厨房里正清闲,大家都坐在台阶上说闲话呢,她姥姥也在那里。蝉儿就叫一个老婆子出去买糕,接着,边说边骂,把刚才的话告诉了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马上想去找艾官问问她,又想到探春那里去辩解辩解。这老婆子,年龄不小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蝉儿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么知道的,那可就唠叨不清了。告诉你老防着就行了,哪里非要着急这一会儿呢。”

正说着,芳官走过来,扒着院门,笑着对厨房里的柳家媳妇说:“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媳妇笑着说:“知道了。今天怎么派你来了。你要不嫌脏,进来逛逛吧?”芳官这才进来。想不到宝玉、黛玉她们的厨房也是脏的啊。中国好像有两个传统脏地方,一个是厕所,一个就是厨房。现在,个人家里卫生总算是有很大改观了,公共的地方,包括酒店都还不行。

忽然有一个老婆子手里托着一碟子糕进来。芳官就开玩笑说:“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下接过去说:“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柳家媳妇见了,忙笑着说:“芳姑娘,你喜吃这个东西?我这里有才买给你姐姐吃的,她也没吃,还放在那里没动呢。”说着,她就拿了一碟子出来,递给芳官,接着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热好茶来。”说着,她马上进去捅开炉子热茶。芳官就拿了块热糕,凑到蝉儿脸上说:“谁稀罕吃你那糕,这个难道不是糕吗?我不过说着玩儿的,你就是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她就把手里的糕一块一块地掰开,扔着逗小鸟玩儿,还回头笑着说:“柳嫂子,你别心疼,等着我买二斤给你。”这小丫头是故意的,还是就这毛病?太气人了。小蝉气的愣在那里,瞅着她冷笑着说:“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么不劈了这作孽的!我哪能比得上你们啊,有人给你们进贡,又有人给你们做干奴才,拍马屁献殷勤。”其他人赶紧劝:“姑娘们,算了算了,天天见了就斗嘴。”有几个机灵的的,见她们开始打嘴仗了,怕又闹出事儿来,赶紧抬腿走开了。蝉儿也不敢再说什么,嘟嘟囔囔地走了。

柳家媳妇见人都散了,忙出来问芳官:“前天那话儿说了没有?”芳官大咧咧地说:“说了。等过上一两天再提这事。偏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天那玫瑰露姐姐吃了没有?她是不是好些了?”柳家媳妇说:“可不都吃了。她喜欢得什么似的,又不好再跟你要。”芳官摆摆手说:“不值什么的,等我再要些来给她。”

原来这柳家媳妇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师的女儿,生得却和平儿、袭人、紫鹃、鸳鸯很相似。因为她排行第五,就叫她五儿。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还没工作。最近柳家媳妇见宝玉房里活轻人多,又听说宝玉将来都要放她们出去,所以想把五儿送到那里去。正巧,这柳家媳妇在梨香院当差,她特别热情、殷勤,伺候得芳官这些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人对她也很好。所以,她就把这件事和芳官说了,央求芳官去和宝玉说说。

再说宝玉听说赵姨娘在吵闹,心里当然很不高兴了,可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好等着吵完了,打听着探春劝走了她,才从蘅芜苑回来,又劝说了芳官一阵儿,才算恢复了平静。芳官从厨房回来,说还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宝玉忙说:“好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给她拿去吧。”说着,他让袭人拿出来,见瓶里也不多了,索性两瓶子都给她了。

芳官拿着瓶子去送。柳家媳妇刚刚带着女儿来散闷儿,在那边犄角子一带逛了一回,回到厨房理,正喝茶休息。芳官走进去,拿出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迎着光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样的汁水。她们还以为是是宝玉喝的西洋葡萄酒,忙着说:“去拿温酒的东西了,你先坐下。”芳官笑着说:“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吧。”五儿听了,才知道是玫瑰露,赶紧接过来,谢了又谢。

芳官又问她:“好些了吗?”五儿点点头:“今天有些精神了,就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真正的好风景也没看见。”芳官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到前边去?”柳家媳妇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让她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识她,如果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得费一番口舌。如果你帮她安排了工作,只怕她很快就会逛腻烦了。”芳官马上笑着说:“怕什么,有我呢。”柳家媳妇忙说:“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没有福气,比不得你们。”说着,她又倒了茶来。芳官哪里喝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媳妇说:“我这里有些忙,让五丫头送送。”

五儿就送出来,看看没有人,就拉着芳官问:“我的话到底说了没有?”芳官笑着说:“难道我还骗你吗?我听见屋里还少两个人,一直没人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把她要去还没给人。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上。现在只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因为平儿反复对袭人说,凡有动人动钱的事,最好能挨一天就挨一天。现在,三姑娘正要找人开刀警告大家呢,找我们屋里的毛病还没找到,我们何苦自己去找挨骂呢。如果现在被驳回了,那就彻底没希望了。不如先放一放,等老太太、太太有空儿,就算天大的事先和她们一说,没有办不成的。”五儿使劲儿拽着她说:“话虽这么说,我真的急得等不了了。如果能被挑上去工作,一来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来能领生活费,家里就宽裕些;三来我也能散散心,这病可能就好了。……就是请大夫吃药,也能省了家里的钱。”芳官轻轻拍拍她说:“我都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吧。”两个人就分了手。

五儿回去,和她娘说了,娘俩又对芳官感激了一回。柳家媳妇又说:“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些东西,这虽然是难得的好东西,可吃多了身体容易上火。还不如倒出些来送个人,也是个大人情。” 玫瑰露是一种保健食品,能舒筋活血,解毒消肿。很多保健食品,特别是补药,不能随便吃,有些大补的东西,吃过了就会不出毛病来,有的年轻人吃人参吃得直窜鼻血,有的小孩干脆长出了长长的胡子。五儿问:“送给谁?”柳家媳妇说:“送给你舅舅的儿子,昨天上火病了,也想吃这些东西。我倒半杯给他送去。”五儿听了,半天没说话,随她妈倒了半杯子去,把剩下的连瓶子就放在碗橱里。五儿冷笑着说:“依我说,还是不要给他吧。如果有人问起来,那又是一场事儿了。” 柳家媳妇说:“怕这些干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的,从这里挣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这是做贼偷的?”说着,她就径直去了。到了哥哥家里,她侄子正躺着,一见了这个,她哥嫂和侄儿都很高兴。马上从井里打上了凉水,她侄儿和着喝了一碗,心里感觉清爽了,头脑也清凉了。剩下的半杯,用纸盖上,就放在桌子上。

正巧,她侄儿的几个好朋友,来家里看望他。其中,有一个人叫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他父亲在库房管帐,他自己负责跟着贾环去上学。他家在仆人们里边就算有钱有势的了,不过他还没娶媳妇,他看着五儿长得标致,就和父母说了,想娶她做媳妇。他父母也找媒人说过好几次。柳家父母倒是很高兴,无奈五儿坚决不同意,父母也就不敢答应了。这些日子,她又想到园子里去,所以就把这件事丢到了一边,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到外边去找女婿了。钱家见这种情况,也就不再提了。无奈钱槐为这事又生气,又羞愧,发狠一定要娶到她。

柳家媳妇见有一群人来了,里面有钱槐,就推说没空儿,起身就要走了。她哥嫂忙说:“姑妈怎么不喝茶就走?难为姑妈记挂着。”柳家媳妇笑着说:“我担心里边又催饭,等有了空儿再来看侄儿。” 她嫂子从抽屉理拿了一个纸包出来,送着柳家媳妇出来,到墙角边递给了她,又笑着说:“这是你哥哥在门口值班,谁知这五天一班,偏偏很冷清,一点儿外财没发。只有昨天有粤东的官员来拜见,送给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另外给守门的一篓子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弄了这茯苓的精华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么好看的白霜儿来。他们说,第一是用人奶人乳和着,每天早晨喝一小杯,最滋养人的;第二用牛奶,实在没有,用开水泡也行。我们想,这东西外甥女儿喝最合适。本来是上午打发小丫头子送到家里去的,她说锁着门,连外甥女儿也园子了。本来我要去看看她的,给她带过去,又想主子们不在家,管得都特别紧,我又没什么工作,没事儿跑什么。况且这几天,听说里边闹得乱糟糟的,如果沾上责任就不好了。姑娘来得正好,亲自带回去吧。” 茯苓,是寄生在松根上的真菌,古人以为它是松树的精华。碾碎的白茯苓末就是茯苓霜,主要治疗食欲不振、体弱多病等病症。

柳氏表示了感谢,告辞回来了。刚到了角门前,只见一个小仆人笑着说:“你老人家去哪里了?里头三番五次地叫你呢,我们三四个人都找你老去了,还没来。你老人家怎么从这里来了?这条路又不是回家的路,这可让我们怀疑啊。”柳家媳妇笑着骂:“好个猴崽子!”

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人怀疑她做了什么事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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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贾宝玉勇担责任 …
柳家媳妇笑着骂:“好个猴崽子,你亲婶子我去找野老公,你不就多了一个叔叔了吗,有什么怀疑的!惹急了我把你头上的那几根毛给揪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这小仆人还是不开门,仍然笑嘻嘻地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吧。我在这里等着。如果忘了,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可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让你干叫去。”柳氏啐一口说:“你昏了头了,今年不比往年,这些东西都分给了那些奶奶了。有人从树底下一过,她们的就成了乌眼鸡,还敢动她的果子!昨天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从脸上飞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她离得远看不清楚,还以为我摘李子呢,就浪声浪气地喊起来,说什么'还没供佛呢’'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尝鲜呢,等献给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好像谁害了痨病馋得要等李子出汗呢。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她一顿。你舅母姨娘的两三个亲戚都管事儿,怎么不向她们要,倒向我来要。这可是'粮仓的老鼠向老鸹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小厮笑了:“哎哟哟,没有就算了,说这些闲话干什么!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算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用得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她些就有了。”柳氏听了,笑着问:“你这个小猴精,又耍滑头,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仆人笑着说:“别骗我了,早已经知道了。你们有内线,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线吗?我虽然在这里听差,里头也有两个姐妹也成了气候了,什么事瞒得了我们!”

正说着,只听门里又有老婆子对这外边叫:“小猴子们,快传你柳婶子去吧,再不来可就耽误了。”柳家媳妇听了,故不上再胡闹了,忙推门进去,笑着说:“不必忙了,我来了。”她来到厨房,见几个人都等着她分配工作呢,她们不敢自己做主的。她问大家“五丫头去哪里了?”大家都说:“刚才去茶房里找她们姐妹去了。”

柳家媳妇把茯苓霜放起来,按着房间分配饭菜。忽然,迎春那里的小丫环莲花儿走进来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炖得嫩嫩的。”柳家媳妇说:“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么回事,今年这鸡蛋缺得很,十个钱一个还买不到。昨天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两千个来。我到哪里去找?你告诉她,改天再吃吧。”莲花儿叉着腰说:“前天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了的,叫她训了我一顿。今天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啊,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让我翻出来。”说着,她就真的走过去,揭起放菜的箱子一看,里面果然有十来个鸡蛋。她指着就喊:“这不是吗?你就这么厉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也交生活费,你心疼个什么?又不是你下的蛋,怕别人给吃了。”

柳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走上来说:“你少满嘴里胡说!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点到菜上。这都是救急用的。你们在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到鸡蛋是平常的东西,哪里知道外边的行情呢。别说这个,连草根子都吃不到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一句,细米白饭,每天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吧。如果吃腻了,天天又闹事儿了。又是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炸酱萝卜,你们倒会换口味,可我又不是专门伺候你们的,一个地方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也别伺候大主子们了,只伺候你们这些二主子吧。”莲花一下红了脸,使劲儿地喊:“谁天天来要东西了?你说这两大车子话干什么!叫你来,不是为方便又为什么。前天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还忙着问肉炒还是鸡炒?小燕说'因为带肉的不好才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放油才好。’你赶紧说'自己昏了头’,马上洗手炒了,狗一样颠颠儿地亲自捧着送去了。现在到拿我来说事儿。”

柳家媳妇忙说:“阿弥陀佛!这可是大伙亲眼看着呢。别说前天那一次,从有了这厨房以来,不论姑娘还是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的东西,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单独再买的。别人都说我,只管姑娘的厨房省事,还会有很多剩余。算一算张,就让人难受: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天怎么着也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五百大钱的蔬菜。你们算算,够干什么的?连基本的两顿饭都快撑不住了,哪还受得了你点这个、他点那个的。既然这样,还不如禀告太太,多添些些生活费,也像大厨房里准备老太太的饭一样,把天下所有的菜肴用白木牌子写上,天天轮着吃,吃完一个月再算钱多好。连前天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都派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东西。这二三十个钱的事,我还是能花得起的。我赶着送回钱去,人家死活不收,说赏给我买酒吃了,又说'现在厨房在园子里头,保不齐屋里的人就去要东西,一盐一酱,哪个是钱买来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法赔。你拿着这个钱,就当是补上平日她们拿东西的窟窿了。’这就是体恤我们下人的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有为她念佛。没有赵姨奶奶那样的,听了又气不平,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半个月,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找这找那,我只能笑了。你们都把这当成惯例了吧,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哪里赔得起啊!”

正乱吵吵呢,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埋怨她:“你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了?”莲花儿赌气回来,当然添油加醋地说给司棋听。司棋听了,心里的火着得呼呼的。等着伺候迎春吃完饭,她马上带这个小丫环们奔向厨房。这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吃饭,见她气势汹汹地来了,都忙起身陪着笑让座。司棋大声命令小丫鬟们:“箱子里的东西,全扔出去喂狗喂狗,大家谁都别想占便宜。”小丫环们就等着命令呢,七手八脚地冲上来,一顿乱翻乱扔。其他人赶紧拉着劝,苦苦地求司棋说:“姑娘别错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就是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啊。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刚才也她不知好歹,不管是什么东西,也想办法去弄啊。她已经明白错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看那火上。”

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才被劝走了。柳家媳妇自己又摔盆子打碗地嘟囔着骂了几句,但还是蒸了一碗鸡蛋派人送去。司棋全给泼在了地上。去的人回来也不敢说可,害怕又惹出事来。

柳家媳妇打发女儿喝了汤,又喝了半碗粥,接着说了茯苓霜的事。五儿听了,就想分些赠给芳官,于是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少,躲躲闪闪地去找芳官。还好,路上没碰上人盘问。她来到怡红院门前,不好进去,只好在一株玫瑰花前站下,远远地望着。有一杯茶的工夫,正巧小燕出来,她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哪一个,到了跟前才看清了,就问她干什么。五儿笑着说:“你叫出芳官来,我和她说话。”小燕轻声地笑着说:“姐姐太性急了,不过等十来天就来了,现在找她干什么。刚才派到前边去了,你等一等吧。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她。恐怕你等不了,一会儿就要关园门了。”五儿就把茯苓霜给了小燕,又说这是茯苓霜,怎么吃,有什么好处等,交待一定要交给她。说完,她就告辞回去了。

她刚走到蓼溆那里,忽然见迎头林之孝媳妇带着几个老婆子走来,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上去问好。林之孝媳妇就问她:“我听说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着笑说:“因为这两天好些,跟我妈进来散散闷儿。刚才是我妈派我到怡红院送东西去了。”林之孝家盯着她说:“这话岔了。刚才我见你妈出来我才关门。既然是你妈派你去,她怎么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自己出去就让我关门,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撒谎吧。”五儿听了,只好说:“我妈是一早让我来的,结果我忘了,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了。只怕我妈以为我先出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

林之孝媳妇见她神色慌张,再加上最近玉钏儿说那边正房里丢了东西,几个丫环在对质呢,还没破案,就怀疑起来。正巧,小蝉、莲花儿和几个媳妇走过来,见了这事,就说:“林奶奶应该审审她。这两天她往这里头跑,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小蝉又凑上去说:“对啊。昨天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琏二奶奶派平姑娘向玉钏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罐子。如果不是寻露,还不知道呢。” 耳房和大房子相连的两边的小房子。莲花儿笑着说:“这话我没听见,今天我倒看见过一个露瓶子。”因为抓不着小偷,每天熙凤都派平儿逼林之孝媳妇。现在,她一听这话,忙问在哪里。莲花儿就说:“在她们的厨房里呢。”林之孝媳妇马上命令命打上灯笼,带着大伙去找。五儿急得都快哭了:“那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媳妇拽住她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的,现在有了赃物,我只管保上去,你自己到主子面前辩解吧。”一面说,她们一面进了厨房,莲花儿带着,拿出了露瓶。应为怀疑还有别的东西,她们又仔细地搜了一遍,又找到了一包茯苓霜,押着了五儿,来禀报李纨和探春。关键时候小蝉、莲花儿说的话起了作用了,她们也报了仇了。

李纨因为兰哥儿病了,就不处理事务了,让她们去见探春。探春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们又到了那里,丫环们都在院子里乘凉,探春在里边洗澡,待书进去禀报。过了半天,待书出来说:“姑娘说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禀报二奶奶去。”探春好像思考了很长时间才答复的,她为什么不做主?是因为涉及到了熙凤的人?不像啊?是因为自己对这样重大的问题不敢做主?还是已经感觉非常失望,不愿意再招惹是非了?

林之孝媳妇只好带着人出来,又到了熙凤那里,先找到了平儿,平儿进去禀告熙凤。熙凤刚刚休息,听到这事,立即就下了命令:“打她娘四十板子,赶出去,永远不许进二门。打五儿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者卖了,或者许配给人。”平儿听了,告诉了林之孝媳妇。五儿吓得直哭,赶紧给平儿跪着,详细地说了芳官的事。平儿干脆地说:“这也不难,等明天问了芳官就知道真假了。但这茯苓霜前天才送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被偷走啊。”五儿忙又把她舅舅送的事说了出来。平儿听了,笑着说:“这样说,你倒是个无辜的人,拿你来顶罪呢。现在天晚了,奶奶才吃了药休息,不不好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她了。先把她交给值夜班的人看守一晚上,等明天我禀告了奶奶,再好好处理吧。”平儿还算心平气和,不像熙凤那样,不管冤枉不冤枉,先解决了再说。这可能与她的地位也有关,她还能理解下人的苦啊!林之孝媳妇也不敢违背,只好把五儿带去看守,自己就走了。

五儿被软禁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了。看守她的媳妇们,有的劝说她不该做这样事情,有的埋怨说,本来值夜班就够累的,又弄个贼来让我们看,如果自杀了或者逃走了,又来怪我们了。平时与柳家关系不好的人,见了这种情况,当然非常高兴了,都趁机来羞辱她。五儿又生气又委屈,但没处诉说。她本来身体就很虚弱, 再加上渴了没人给水,想睡也没被子,心里痛苦,身上难受,呜呜地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有些人与五儿母女关系不和,恨不得立刻把她们赶出去,因为担心第二天情况变化了,她们早早地起来,悄悄的来收买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她办事果断,一面又讲述五儿母亲平日的许多不好。平儿一一都应着,打发她们走了,却悄悄地去找袭人,问她玫瑰露是不是真的芳官给的。平儿一不接受贿赂,二不听信谗言,真是个难得的好法官。袭人马上说:“露是给芳官了,我不知道芳官是不是转送给别人。”袭人又去问芳官,芳官听了,吓了一大跳,忙承认是自己送给她的。

芳官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着急了,赶紧说:“露的虽然有人了,但又牵扯出茯苓霜来,她肯定会实话实说的。如果说出是她舅舅在门上得到的,她舅舅又有错了。这样大家的一番好意,不都让我们害了吗。”他又忙着和平儿商量:“露的事虽然结束了,但茯苓霜的事也有不对的地方。好姐姐,你让她说这也是芳官给她的,这不就行了吗。”平儿笑着说:“虽然是这样说,可是她昨天晚上已经对别人说是她舅舅给的了,怎么能再说是你给的?况且那边丢的露还没找到人,如果把抓住的人放了,又到哪里去找人?大家也未必服气啊!”晴雯走过来,笑着说:“太太那边的露没有别人,肯定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了。你们可别瞎说。”平儿笑了:“谁不知道是这回事,但是玉钏儿急的直哭,偷偷地问她,她也承认了。是玉钏也就算了,大家也就糊弄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喜欢揽这事吗!可恨的是彩云不但不承认,她还挤兑玉钏儿,说是她偷的。两个人窝里斗,闹得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怎么能装没事人啊。少不得就要调查了。殊不知报案的就是小偷,可没有证据,又怎么去说她。”平儿还是位推理专家,对案情的分析一清二楚。

宝玉一拍桌子说:“干脆这样,这件事我也承担起来,就说是我唬她们玩儿的,偷偷地从太太那里拿来的。两件事不就都了结了。”袭人笑笑说:“也倒是件积阴德的好事,保全了大家的名声。只是太太听说了,又会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 积阴德,指的是默默地做好事。平儿笑着说:“这倒是件小事。现在,就算从赵姨娘房间找出赃物来也容易,我就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脸面。别人都可以不管,这一个人不就又生气了。我担心的她,所以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她把三个指头伸了伸。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大致意思:想打击坏人,又怕伤着好人,所以不敢行动。用成语说这个意思就是“投鼠忌器”。袭人等听了,就知道她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这话说的对,还是我们这里承担起来的好。”平儿又笑着说:“也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作孽的东西叫来,问准了她们才好。不然,他们得了便宜,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只好求这里出头完事,她们胆量可就大了,以后偷的更偷,不管的更不管了。”袭人她们笑着说:“正是,你也要留一个回旋的余地啊。”

说话、做事都要讲究一个度。给别人活路,也就是给自己机会。古人抓野兽,只是围住三面,还要留下一面。千万不要逼人太过了,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有个故事说,老爹开导儿子:“逢人说活,不要把话说得太死,要留有余地,不要说什么都有,也不要说什么都没有。应该说,有的在家里,有的不在家里,这样话就活了。”儿子牢牢记住了老爹的教导。第二天,有个客人来找他老爹:“你爹在家吗?”儿子非常严肃地回答:“有在家的,也有不在家的。”/这就不叫有“余地”了,应该叫有“余爹”!

平儿就让人去叫了她们两个来,迎面就说:“不用慌了,贼已经找到了。”玉钏儿惊讶地问贼在哪里。平儿不慌不忙地说:“现在就在二奶奶屋里,你问她什么她就承认什么。我心里明白,东西绝对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因为害怕都承认了。这里宝二爷过意不去,要替她承担一半责任。我想说出来,只是这做贼的平日里又是和我很要好的一个姐妹,窝藏的人倒是平常,可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面子,所以我左右为难,只好求宝二爷承担起来,大家就会平安无事了。也想问问你们两个,该怎么做呢?如果从今以后大家注意留着脸面,这就求宝二爷承担起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禀告了二奶奶,别冤枉了好人。”她这番话说得够委婉的,给大家都留足了面子,还能让相关的人都能听明白。

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心里也有羞耻的感觉了,马上说:“姐姐放心,也别冤枉了好人,也别连累了无辜的人的脸面。是赵姨奶奶再三恳求我,我才偷着拿了些给环哥的。连太太在家的时候我们也拿过,各人拿去送人,也是常有的事。我以为嚷嚷几天就过去了。既然现在冤枉了了好人,我心里也不忍。姐姐就带我去禀告奶奶去,我全承认了就完事了。”

大家听了这话,一个个都为她这样义气感到惊奇。宝玉忙笑着说:“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派人。现在也不用你去承认,我就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吓唬你们玩儿,现在闹出事儿来了,我就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懂事些,大家就都好了。”彩云坚决地说:“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承担,死活我都该去承受。”平儿和袭人忙说:“不是这回事,你一承认了,又得牵扯出赵姨奶奶来,如果三姑娘听说了,能不生气吗。还不如宝二爷承认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再说,除了这几个人,谁都不会知道,这处理得多干净。不过,以后大家千万要小心了。要拿什么东西,好歹等到太太回了家,那怕连这房子都给了别人,我们就没什么责任了。”彩云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才答应了。

大家商量好了,平儿带着她两个和芳官到前面来,又到值班室叫上五儿,悄悄地告诉她就说茯苓霜也是芳官赠送的,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她们会到自己那里,见林之孝媳妇带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媳妇等够很长时间了。林之孝媳妇着急地对平儿说:“今天一早押了她来,担心园子里没人给姑娘们做饭,我暂时把秦显媳妇派了去。姑娘把这件事一起禀报奶奶吧,这个人做事干净利索、认真谨慎,以后就派她在那里做吧。”这些人行动真迅速啊!平儿问:“秦显媳妇是谁?我不大熟悉。”林之孝媳妇说:“她本来是园子里南角子值夜班的的,白天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认识。高高的孤拐,大大的眼睛,非常干净利落。” 孤拐,就是颧骨。过去的人认为女人颧骨高就是克夫相,所以就叫“孤拐”。玉钏儿说:“对了。姐姐,你怎么忘了?她就是二姑娘房里的司棋的婶子。虽然司棋的父母是大老爷那边的人,她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平儿这才想起来,笑着说:“哦,你早说是她,我就明白了。”又接着她又说:“这件那时做得急了些。这件事已经全部水落石出了,连前天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天过来和这两个人要什么的,偏这两个家伙逗他玩儿,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瞅她两个不防备,自己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家伙不知道,就吓慌了。现在宝玉听说连累了别人,才都详细地告诉我,拿出东西给我看,一件不差。那茯苓霜是宝玉从外边得来的,也赏给过许多人,不单园子里的人有,连老妈妈子们也讨要了出去给亲戚们吃,袭人也曾经给过芳官她们。她们私人感情互相往来,也是人之常情。前天那两篓子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能胡乱赖起人来呢。等我禀告了奶奶再说。”说完,她转身进了卧房,又详细地向熙凤汇报了一遍。

熙凤说:“虽然这么说,不过宝玉不管青红皂白,太爱揽事情了。他又受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高帽戴上,什么事他也承担。如果这次咱们相信了,将来出了大事他们也这样,那怎么管理别人呢。还要认真查办才好。依我的想呷,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让她们垫着碎瓷片跪在太阳底下,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算是铁打的,一天也保管招了。再说,'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媳妇没偷,但到底有些嫌疑,人们才都说她的。虽然不给她岸上贼名,但也要开除她。连朝廷都有因为受牵连治罪的,这也不算冤枉她了。”平儿扶住她说:“何苦来操这份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表现一下恩情呢。依我说,纵然在这屋里操上一百份的心,咱们终究是那边屋里去的。没必要和小人们结仇,让人嫉恨。况且你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流掉了,这不能说不是平日过于操劳,动气伤神的伤着了。不如现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算了吧。”一席话,说的熙凤笑了,舒一口气说:“随便你个小东西去处理吧。我刚舒服些,也不想找气生啊。”平儿笑了:“这才对嘛!”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

平儿会秉公处理吗?会法外开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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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卧落花 …
平儿出来对林之孝媳妇说:“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才是安定兴旺的家庭。如果有了一点子小事,就敲锣打鼓地乱腾起来,那就不成体统了。现在就把她们母女带回去,还做原来的工作。把秦显媳妇仍旧退回去。再不要提起这事了。每天一定要小心巡查。”说完,就起身走了。柳家母女忙磕头道谢,林家媳妇把她们带回园子,又禀告了李纨和探春,两个人都说“知道了,能没事最好。”

司棋等人空欢喜了一场。秦显媳妇好容易等到这个空子钻进来,只高兴了半天。她在厨房里忙着接手工作,查看炊具、米粮、煤炭等物账目,又查出许多亏空来,对大家说:“粳米少了两石,常用的米又多支取了一个月的,煤炭的数量也少。” 一石,也叫一担,当时约重50公斤。她又偷偷地弄了一篓子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派侄子送到林家去了,另外又给账房送了礼,还准备了几样菜肴请几位同事吃饭,给她们敬酒说:“我来了,全仗各位扶持。今后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顾不到的,请大家帮着照顾。”正乱闹呢,忽然有人来通知她:“看着准备完早饭就回去吧。柳嫂儿没什么事情,这里还交给她管。”秦显媳妇听了,立刻就像遭了雷击,垂头丧气了,马上就卷包出去了。送人的东西也白送了,钱还得她自己来补上。连司棋都气了个半死,也没办法挽回了,就这样算了。

彩云私下拿了很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吵出来,赵姨娘担心来查办她,整天捏着一把汗,提心吊胆的。忽然,彩云回来说:“宝玉把事情全承担起来了,没有什么事了。”赵姨娘这才放了心。谁知道,贾环听她这么说,就起了疑心,把彩云偷着送给她的东西都拿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过去,嘴里还乱说:“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如果你不和宝玉好,他怎么会替你承担责任。你既然有胆量给我,就不该让别人知道。你既然告诉他了,我再要这些东西,也就没意思了。”彩云急地直发毒誓,最后就哭了起来。不管她怎么说,贾环就是不相信,他还指着她的鼻子说:“不看平日的情谊,我就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的,我没敢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他摔手出去了。又是一个没有良心的!赵姨娘记得就骂:“没福气的丑东西啊。”彩云气得哭的肠子都要断了。赵姨娘不停地安慰她:“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我都清楚的。过两天他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说着,她就要收拾东西。彩云赌气一下子全都包起来,乘人不注意,来至园子里,都扔在了河里,漂得漂,沉的沉了。

不久,又到了宝玉生日,凑巧宝琴也是这天的生日。因为王夫人不在家,也不就不像往年那样热闹了。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神用的油炸面食“蜜供”,还有寿星纸马疏头,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疏头,就是像神仙祷告使用的斜着祷告词的纸。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一个星官管着,这个星官就叫“本命星官”。每年都有一个天神太岁负责为人间值班,共有六十个,被称为值年太岁。这时,常来家里女说书演员也来祝寿。王子腾那边,仍旧送来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捆皇宫专用的银丝挂面。薛姨娘那里的寿礼就相应地减了一等。尤氏仍旧是一双鞋袜,熙凤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做的玩意儿。另外还送宝琴了礼物,就不详细说了。和合二仙是民间传说中的喜神,代表吉祥美好。唐宋时是一个神,叫万回和尚。清代初便成了两个神。波斯国,就是现在的伊朗。另外派人到庙里去施舍钱财。其他姐妹就随便一点儿了,有一把扇的,有一幅画的,也有一首诗的,大家凑个热闹吧。

生日这天,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完了,穿戴好正规的礼服。他来到前厅院子里,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里已经摆下了祭拜天地的香烛,宝玉上了香,行了礼,又烧了纸,就到宁国府里宗祠和祖先堂行礼。然后,又到台阶前的平台上,对着上边遥拜贾母、贾政和王夫人等人。之后,到尤氏的上房,行过礼,坐了一会儿,才又回来。

先到薛姨妈那里行礼,薛姨妈非常客气地拉着不让,又遇见薛蝌,互相谦让了一番,才尽力园子。晴雯、麝月两个人跟着,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开始,一一挨着走,年长的就到屋里去拜见。然后又出了二门,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行了礼,才回了家。丫鬟们都要行礼祝寿,宝玉拦住没让。回到房间,袭人等人都只是口头表示了祝贺。王夫人早有话,不让年轻人接受拜贺,担心折了福寿,所以才都不磕头了。

刚歇了一会儿,贾环、贾兰等人来了,袭人连忙拉住不让他们行礼。他们坐了一坐,就走了。这一顿好忙乎,宝玉连说带笑,来走带跑,感到非常累了,一下歪在了床上。谁知道,刚喝半杯茶的功夫,就听外边叽叽喳喳的,一群丫环笑着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还有奶妈抱着巧姐儿,以及彩鸾、绣鸾等###个人,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七嘴八舌地说:“拜寿的挤破了门了,快拿寿面来给我们吃。”

紧接着,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着说:“不敢劳动大家,快准备好茶。刚喝一口茶,平儿也花枝招展地来了。宝玉又忙迎出来,笑着说:“我刚才到凤姐姐门上,让人进去禀告了,不方便见面,我又派人请姐姐了。”平儿笑着回答:“我正给你姐姐梳头,不能出来回复你。后来听说又请我,我那里担当得起啊,所以特地赶来磕头。”宝玉笑着说:“我也担当不起啊。”袭人早在外间屋放了椅子,让她坐下。平儿先道了一个万福,宝玉赶紧不停地作揖。平儿就跪下去,宝玉也忙还礼跪下,袭人连忙把她搀起来。平儿又道了一个万福,宝玉又还了一揖。道万福,是清代女子的礼节,大致动作:左腿向前,身子下蹲,双手放在左膝盖上。这还没完没了了,太客气了!

袭人笑着推了宝玉一下:“你再作个揖啊。”宝玉愣愣地问:“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人笑着说:“刚才是她来给你拜寿。今天也是她的生日,你也该给她拜寿。”宝玉听了,高兴得忙又作揖,笑着说:“原来今天也是姐姐的生日啊。”平儿又还了几个万福。湘云拉宝琴和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着互相拜寿,直拜一天才可以。”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天的生日?我怎么就给忘了。”她赶紧命令丫环:“去告诉二奶奶,赶紧补上一份礼物,和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环答应着去了。岫烟见湘云已经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间里去请人了。

探春笑着说:“想想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过生日。人多了,就这么巧,也有三个一天,两个一天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怪不得她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了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正月十五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她们娘儿两个遇得巧。三月初一是太太的,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里没人。”袭人马上说:“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不过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着说:“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指着袭人说:“她和林妹妹是一填,所以她记的。”探春笑着说:“原来你两个是一天啊。每年连头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去。平儿的生日我们原来也不知道,也是现在才知道。”平儿笑着说:“我们是没福气的人,生日可不悄悄地过。今天她偏说出来了,等姑娘们回了房间,我再去行礼吧。”探春笑着说:“那也不敢劳动了。只是今天倒要给你过个生日,我心里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人也一齐说:“对啊。”探春命令小丫环:“去告诉她奶奶,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天一天不放平儿出去,我们大家凑了分子过生日呢。”丫环笑着去了,过了半天,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赏给她脸。不知过生日给她些什么东西吃,只要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劳动她的大驾了。”大家都笑了。

这过生日的可是够集中的,仔细算起来可能有些乱,其实有时候不必当真的。就像现在有些人有权有势的,过了阳历,有过农历,有时提前过了,然后再补上,甚至补好几次,那也不是可以较真的,跟着瞎过乱吆喝呗。

探春提议说:“正巧今天这里的厨房不准备饭,一切饭菜都是在外边做的。咱们就凑钱叫柳家媳妇来办。”大家都说很好。探春一面派人去问李纨、宝钗和黛玉,一面派人去叫柳家媳妇进来,命令她在内厨房尽快准备两桌酒席。柳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说外厨房都准备了。探春笑了:“你不知道的,今天是平姑娘的华诞。外边准备的是上头的,现在我们私下又凑了份子,单为平姑娘准备两桌请她。你只管挑好菜肴准备,记好帐到我那里领钱。”柳家媳妇笑着说:“原来今天也是平姑娘的生日啊,我原来不知道。”说着,她就想向平儿磕头,平儿慌忙拉她起来。柳家媳妇就忙着去准备了。

探春又邀请了宝玉,一起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和宝钗都来了,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为天气暖和,黛玉的病也渐渐好了,所以她也来了。这样,挤了满满一大厅的人,花团锦簇,燕舞莺声。

薛蝌又送了扇子、香料等四样寿礼给宝玉,宝玉就过去陪他吃面。两家都准备了寿酒,互相庆贺。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喝了两杯酒。宝钗带着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喝了一杯酒,宝钗就嘱咐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到那边去了,这虚礼都免了。你只请伙计们喝酒吧。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招待别人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去吧,这样伙计们也就好过来了。”宝玉忙道歉告辞了,和宝钗她们回来了。

一进角门,宝钗就让老婆子把门锁上,要过钥匙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很多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边,如果回家拿什么,那不就麻烦了。”宝钗笑着说:“小心没过分的。你看看你们那边,这几天这事那事的,却没有我们这边的人,看来这门关这是有效果的。如果开着,保不住那些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是好?不如锁上,连妈和我被管住了,大家都别走。就算有了事,那也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

宝玉笑着说:“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这几天丢了东西了?”宝钗笑了:“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事,不知道还有比这两件大的呢。如果以后不再提了,是大家的福气,如果以后提出来,不知会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天也告诉了她,这都是因为她奶奶正在休养,所以让她明白了。如果这些事情被追究起来,她心里也早有准备了,就冤屈不着别人了。你以后小心点儿就行了,这话不能再对第二个人讲了。” 宝钗是目前管理委员会的三巨头之一,当然了解很多内幕了。

说着,他们来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玩儿。见他们来了,都笑着说:“芍药栏里已经准备好了,快去上席吧。”宝钗等人就带着她们一起到了芍药栏里红香圃三间小敞厅里。连尤氏也已经请过来了,其他人都在,只是没有平儿。芍药栏,看来四周是用栏杆围出的芍药花坛。敞厅,是前后相同的厅堂/

原来平儿出去后,赖大家、林之孝家等都给她送来了寿礼,接二连三的,仆人们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赏钱道谢,同时又都回报给熙凤。不过留下几样礼物,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立刻又赏给别人的。忙了好一会儿,又等着熙凤吃过了面,才换了衣裳到园里来。

刚进了园子,就碰到几个丫环来找她,就一起到了红香圃。大家都笑着喊:“这下寿星全了。”上面的四个座位,大家一定要四个寿星坐,四个人都不肯。薛姨妈马上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我觉得很拘束,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喝酒,这里让他们方便些吧。”尤氏等人坚决不同意。宝钗笑着说:“还是让妈在厅上歪着,有爱吃的送些过去,她倒更自在些。再说,前边没人在那里,还可以照看一下了。”这还一举两得了!探春等人也笑着说:“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大家把她送到议事厅,让丫环们铺了一个锦褥,拿来靠枕等,又嘱咐说:“好好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推四的。等会儿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给你们吃。只是别离开这里。”小丫环们都答应了。老同志值班,年轻同志们狂欢去了。

安顿好了,探春等人才回来。最终还是让宝琴和岫烟两个人坐在上边,平儿向西坐,宝玉向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人并肩坐着对面陪着。西边一桌,是宝钗、黛玉、湘云、迎春和惜春,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两人坐在下座。第三个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和彩云陪坐。第四个桌上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着坐着坐。探春等还要亲自倒酒,宝琴等四个人赶紧站起来说:“你们这一闹,一天也都坐不下了。”探春她们也就算了。两个说书的女演员请求唱上一段来祝寿,大家都说:“我们没人想听那些传说,你到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吧。”接着,又派人给薛姨妈各种菜肴。

宝玉提议:“这样坐着也没意思,行个酒令才好啊。”接着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酒令好。黛玉说:“依我说,把各种酒令都写出来,拈成阄儿,咱们抓出哪个来,就是哪个。”大家都说这样好。有人拿来了一套笔墨和印花的稿纸。香菱刚学了写诗,又天天练写字,见了笔砚眼就热了,连忙站起来说:“我来写吧”。

一共想出了十来个游戏,香菱一一地写好,搓成阄儿,扔在一个瓶里。探春让平儿去抓,平儿搅了一搅,用筷子夹出一个来,打开看,上面写着“射覆”。射覆是猜东西,“射”意思是推测,“覆”意思是覆盖,最早是指随便把一件东西用盆子、罐子等藏起来,让射的人通过占卜推测是什么东西。后来,便成了一种猜谜的游戏。打个简单的比方吧,我们射覆,我覆,你射。我看到“梅”,就想起“青梅煮酒”的典故,就说“酒”。你推测我的谜底是“梅”,联想到“梅须逊雪三分白”,就可以回答“雪”,你就不用挨罚了。

宝钗马上笑着说:“这可是酒令的老祖宗啊。'射覆’很古老了,现在已经失传了,这是后人编的,比其他的酒令都难。这里有一半人不大会,不如换一个雅俗共赏的吧。”探春笑着说:“既然已经选中这个了,怎么能换呢。可以另外再选一个,如果是雅俗共赏的,就叫她们去做。咱们还是用这个。”说着,她又让袭人选了一个,却是“拇战”。“拇战”,大致上就是划拳。湘云笑着说:“这个简单痛快,正合了我的脾气,我就划拳去了。”探春立刻大声说:“她在捣乱,宝姐姐快罚她一杯。”宝钗也就不客气了,灌了湘云一杯。

探春摆摆手说:“我喝一杯,我就当令官了,都听我安排吧。”她让人拿来玩酒令的骰子盆子,接着安排:“从琴妹开始扔,挨个扔下去,点数相同的两个人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人扔的都不对,直到香菱才扔了一个三。宝琴笑着说:“最好是说屋里的东西,说外边的根本就没法猜了。”探春说:“那是当然的。三次猜不中的罚一杯。你覆,她射。”

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不太熟悉这个酒令,满屋里找,却找不到与“老”字有关的典故、成语。湘云也到处乱看,忽然看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就明白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她见香菱猜不着,大家又敲着鼓催,就见义勇为,偷偷地拉拉香菱,告诉她是“药”字。这“药”字可能是指芍药栏。偏偏黛玉看见了,立刻举报:“快罚她,这里有人作弊哪。”这一喊,大家都知道了,就罚了她们两个每人一杯,恨得湘云拿筷子去敲黛玉的手。接着,宝钗和探春扔对了点数。探春就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着说:“这个'人’字范围太广了。”探春笑着说:“那就添一字吧,'窗’字。”宝钗看见席上有鸡,就猜到她是用“鸡窗”“鸡人”两个典故了,就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道她猜对了,用了“鸡栖于埘”的典故,两个人互相对着一笑,各自喝了自己的一杯酒。

传说晋代衮州刺史宋处宗得到一只长鸣鸡,经常放在书斋窗边,鸡忽然会说人话,与处宗终日交谈,处宗学问水平迅速提高。后人就用鸡窗代指书斋。古代皇宫内负责报晓的人头戴红色配饰,打扮成公鸡的样子,就叫“鸡人”。“鸡栖于埘”出自《诗经》,意思是“鸡在墙壁上的鸡窝里休息”。

湘云等得不耐烦了,早和宝玉“三”“五”乱叫着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划起来。平儿、袭人划起拳,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结果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限定酒底、酒面。所谓酒面,就是喝自己的那杯酒之前说的,酒底就是喝完这杯酒说的。湘云忙提议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历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和人事有关的水果或菜肴名。”大家指着她,笑着说:“她的酒令比谁都唠叨,不过也很有意思。”她催着宝玉快说。宝玉笑着说:“谁说过这个,等我想一想。”黛玉推他一下:“你多喝一杯,我替你说。”这可是美人救英雄啊,宝玉马上就喝了酒。黛玉马上说: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这哀叫的折足雁是不是和黛玉的命运很相似啊。大家都笑着说:“这一长串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拿起了一个榛穰,说酒底: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这两句大致意思:这个榛子不是那个砧子,也就与捶打衣服没有关系了。

接着,鸳鸯、袭人等人皆说了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

湘云又和宝琴划起了拳,李纨和岫烟扔出了相同的点数。李纨就覆了一个“瓢”字,岫烟射了一个“绿”字,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一起喝了自己的酒。李纨联想的是苏轼的诗句“瓢樽空挂壁”,说的是“樽”。岫烟联想唐代刘希夷的诗句“愁向绿樽生”,用“绿”代指“樽”。

湘云划拳输了,就问酒面、酒底有什么要求。宝琴笑着说:“请君入瓮。”大家笑起来,都说说:“这个典故用得太好了。”请君入瓮,意思是说,拿某人整治别人的法子来整治他自己。湘云刚才对酒底、酒面提出了极其严格的要求,现在该轮到她受罪了!

湘云没什么怕的,她马上说: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她怎么想出来的,肠子都要累断了。”湘云喝了酒,夹了一块鸭肉咂摸味儿,忽然看见碗里有半个鸭头,就拿过去吃脑子。大家急得直催:“别光顾吃了,快说酒底啊。”湘云摇头晃脑,用筷子比比划划地说: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是啊,这鸭子头可不是丫头,头上当然不用搽头的桂花油了。大家更忍不住,大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莺儿她们都走过来说:“云姑娘真会逗乐子,拿我们来取笑,快罚一杯才行。你必须给我们每人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着说:“她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又惹了偷盗罪的官司。”其他人倒没怎么样,宝玉却明白,赶忙低了头。彩云也有心病,脸一下子红了。宝钗赶紧偷偷地瞅了黛玉一眼。黛玉也马上后悔说错话了,本来是想打趣宝玉的,就忘了彩云了,所以她忙又划拳又喊地把话岔开了。人都是这样的,一高兴就忘乎所以,说话办事只想到了一时痛快,是不会想到对别人的影响的。

宝玉又和宝钗扔对了点数。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就知道宝钗指的是自己佩戴的通灵宝玉,就笑着说:“姐姐拿我开玩笑呢,我射着了。说出来姐姐可别生气,就是姐姐名字里的 '钗’字。”大家奇怪地问:“怎么解释?”宝玉分析说:“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就有'敲断玉钗红烛冷’,这不射着了。”湘云说道:“这是用现实的东西,不是用典故,所以两个人都该罚。”

香菱着急地说:“不只是现实,这也是有典故的。”湘云还是坚持:“'宝玉’两个字并没有出处,不过是春联上偶尔才有,诗书记载上没有,不算数的。”香菱迫不及待地说:“前天我读岑参的五言律诗, 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们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大家拍着手直笑:“这下可被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也没话了,只好喝了一杯。

因为贾母、王夫人她们不在家,没有人管得着了,这些人就放开了玩乐,吆五喝六,大呼小叫,十分热闹。玩了好一会儿,大家才离席休息,却发现湘云不见了。都以为她到外边走走就回来的,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来,派人各处去找,结果也没找到。喝酒可不是闹着玩儿,现在喝醉了出事的多了。有人腿脚不利落,掉厕所里了;有人迷路了,跑别的酒桌继续战斗;有人趴到酒店后院,跑狗窝里休息了;有人小便完,不小心把裤腰带扎到了小树上,还跟它直客气:“别拉着了,我又不走,咱们继续喝!”什么事情都出,什么笑话都闹啊!

这时,林之孝媳妇和几个老婆子过来了,问有没有什么事情。探春明白她们的意思,忙笑着说:“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喝酒,不过是大家乐呵乐呵,拿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和尤氏也都笑着说:“你们休息去吧,我们也不敢让他们多喝了。”林之孝媳妇只好说:“我们知道的,连老太太叫姑娘喝酒姑娘们还不肯喝,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玩儿了。我们怕有事,来问一问。还有,天长了,姑娘们也该吃些小食品。平日里又不大吃乱东西,现在喝了酒,如果不多吃些东西,身体就受伤害了。”探春笑这回答:“妈妈们说的对,我们也正要吃呢。”她马上命令上点心。丫环们答应着去了。探春又笑着客气:“你们休息去吧,要不到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马上派人给你们送酒过去。”林之孝媳妇她们忙说:“这我们可不敢当。”她们又站了一会儿,才退了出来。平儿摸摸脸,笑着说:“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她们。依我说,咱们快结束吧,别惹得她们再来,那就没意思了。”探春轻轻地拽着她,笑着说:“没关系的,只要咱们多喝酒就行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环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姑娘们快看看云姑娘去吧,她喝醉了,只图凉快,在假山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大家都笑着警告她:“别乱嚷嚷了!”接着,都走过去,果然看见湘云躺在僻静的一个石凳子上,已经甜甜地睡着了,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满脸地都是落花,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快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哄哄地围着她,原来她还用手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大家看了,又是喜欢,又是好笑,忙上来推行她,她她搀起来。湘云还嘟嘟囔囔地说梦话,不过不是胡话,是酒令: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大家又笑着推醒她:“快醒醒儿吃饭去吧,这潮乎乎的凳子上会睡出病来的。”湘云慢慢睁开朦胧的醉眼,看了看大家,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才算明白过来。她本来是想凉快凉快的,没想到酒劲儿上来,就睡着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强撑着和大家回去了。回去洗了脸,又喝了两杯酽茶。探春又拿了醒酒石给她含在嘴里,接着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她才感觉好些了。醒酒石,可以清热解火,有的是含着的,有的是用来躺在上边的。

探春、宝钗她们又选了几样果品、菜肴给熙凤送去,熙凤也送来几样。吃完点心,就自由活动了。探春就和宝琴下棋,宝钗和岫烟就看棋。黛玉和宝玉在花丛下,唧唧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林之孝媳妇和一群女人带着一个媳妇进来。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大厅,到了台阶下,就朝上跪下了,磕头磕得“砰砰”响。探春因为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正在收官,两眼紧紧地盯着棋盘,一只手伸在放棋子的盒子里,便抓弄棋子边思考。看来她下的是围棋,“眼”“收官”都是术语。林之孝媳妇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半天,探春偶然回头要茶时才看她,就问:“什么事?”林之孝媳妇指着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在园子里上班。但她的嘴很不好,刚才是我听见了,她说的话也不敢汇报给姑娘,还是把她赶出去吧。”探春垂着眼睛说:“怎么不禀告大奶奶?”林之孝媳妇说:“刚才大奶奶到厅上姨太太那里去了,顶头看见了,我已经汇报清楚了,她让我请示姑娘。”探春又问:“怎么不禀告二奶奶?”平儿马上说:“不禀告她也好,我回去说一声就行了。”探春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就把她赶出去吧,等太太来了,再去汇报请示。”说完,她就继续下棋。林之孝媳妇就带着那个人走了。彩儿的娘的说什么了,竟然这么严重?是埋怨家庭的许多不公?不像。很可能是说某个小姐的作风问题吧,不然,林之孝媳妇不会不敢学说了。

黛玉和宝玉两个人站在花下,四只眼睛脉脉含情。黛玉没话找话:“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巧的人。虽然安排她管事,但她做事一点也不过分。要是其他人,早就耍起威风来了。”宝玉有些激动地说:“你还不知道呢。你生病的时候,她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配专人管理了,现在想乱掐一根草也不行了。又免了几件事,直接拿我和凤姐姐开刀教育别人。她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不止是乖巧啊。”黛玉点头说:“这样做很好,咱们家里也太浪费了。我虽然管事,但有空儿的时候,替你们一算计,出的钱多,进的钱少,如果不节省着,以后可就坐吃山空了。”宝玉笑着说:“不管这些,反正也少不了咱们两个人吃喝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到厅上找宝钗聊天去了。宝玉可真是位典型的公子哥啊,家庭问题一概不管。黛玉是不是对他有些生气啊!

宝玉正要走,只见袭人走过来,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非常合适地放着两杯新茶。这茶盘的主要样式可能是两个圆环套在一起。袭人笑着问:“她去哪里了?我见你们两个半天没喝茶,紧赶慢赶地把茶送过来,她却又走了。”宝玉指了指说:“那不是她吗,你给她送去吧。”说着,自己就拿了一杯。袭人走过去,发现黛玉和宝钗在一起,就说:“只有一杯茶,你们谁渴了就接过去,我再去倒。”宝钗笑着说:“我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行了。”说着,她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袭人忙又说:“我再去倒。”黛玉笑着说:“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让我多喝茶,这半杯酒够了,难为你想得到。”她说完,就喝干了,然后放下杯子。她和宝钗的关系不一般啊,已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袭人又回来接宝玉的杯子。宝玉就问:“这半天没见芳官,她去哪里了?”袭人四下瞧瞧说:“刚才还在这里和几个人斗草的呢。”

宝玉听说,就急急忙忙回了房间,果然看见芳官朝着里边睡在床上。宝玉推一推她说:“快别睡觉了,咱们到外头玩去,一会儿好吃饭的。”芳官不高兴地说:“你们喝酒不理我,让我们闷了半天,可不就来睡觉了。”宝玉拉了她起来,笑着说:“咱们晚上在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吃饭,怎么样?”芳官来了情绪:“藕官和蕊官都不上桌,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习惯吃那个面条子,早晨起来也没好好吃。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里吃了就完事了。若过是晚上喝酒,不能让人管着我,我要吃个尽兴才行。我原先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现在学了这唱戏的玩意儿,他们说怕坏了嗓子,这几年闻也没闻见。趁今天,我可要开斋了。”宝玉痛快地说:“这个容易。”

正说着,柳家媳妇已经派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子。小燕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和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又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扭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吃了一碗汤泡饭,夹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往常的味道更好些,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完,小燕就要把剩下的交回去。宝玉说:“你吃了吧,如果不够再要些来。”小燕说:“不用要,这就够了。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根本不用再吃了。”说着,她就站在桌边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笑着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是喝酒,给我两碗酒喝就行了。”宝玉有些吃惊,笑着说:“你也爱喝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快地喝一场。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很大,也要喝,只是平常不好意思。今天大家一起开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她,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提醒她,袭人照顾不了这么多人的。”小燕点头说:“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的。只是这五儿的事儿怎么样?”宝玉马上就说:“你这就去和柳家的说,明天直接让她进来吧,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高兴地说:“这才是办了件正经事。”小燕叫两个小丫环进来,伺候洗手倒茶,自己收拾了家伙,交给老婆子,也洗了手,就去找柳家媳妇了。

宝玉也出来,仍然去红香圃找姐妹们,芳官在后拿着毛巾、扇子等。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和晴雯两个人拉着手回来。宝玉就问:“你们干什么呢?”袭人说:“摆好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笑着说刚才已经吃了。袭人笑着说:“我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虽然这样,也该上去应个景儿,陪陪她们啊。”猫儿食,意思是饭量不大,吃饭不定时。晴雯用手指一戳芳官脑门儿:“你就是个小狐狸精,两个人怎么就约好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袭人笑着说:“不过就是碰上的吧,哪有约定的事。”晴雯不依不饶:“既然这样,要我们也没用了。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此后就够了了。”袭人笑着说:“我们都走了可以,你却不能走。”晴雯接着说:“我才是第一个必须走的,又懒又笨,脾气又不好,又没用。”袭人笑着说:“如果那件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能补呢。你别和我拿腔作调地摆臭架子,我求你做个什么,看把你懒得那个样。我一般也不拿私活麻烦你,反正都是他的,你都不肯做。怎么我走了几天,你病得要死要活的,连命也不顾了,一晚上就给他做了出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别装傻,笑也不管用,老老实实地交代。”大家说说笑笑,就来到了大厅上。薛姨妈也来了。大家按次序坐好吃饭。宝玉勉强又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吃完饭,大家喝茶聊天。

外边的小螺、香菱、芳官、蕊官、藕官、?官等四五个人,满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采了些花草,坐下来玩斗草。斗草,是一种古老的游戏,有武斗和文斗两种。武斗,就是比赛双方先各自采摘有一定韧性的草,然后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各自用劲拉扯,不断的就获胜。文斗,就是以对仗的形式轮流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谁就获胜。男孩多玩武斗,女孩多玩文斗。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官就说:’我有姐妹花。”其他人没了,香菱就说:“我有夫妻蕙。”?官马上说:“从没听说有个夫妻蕙。”香菱认真地说:“一箭一花是兰,一箭多花是蕙。蕙都有两枝,上下结花的是兄弟蕙,并排结花的是夫妻蕙。我这枝的话是并排的,怎么不是。”香菱博古通今,引经据典的,知道的事情不少啊,看来最近读书学习很用功啊。

?官站起身,笑着说:“依你说,如果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如果两枝背对着开的,就是仇人蕙了。你老公走了大半年,你想夫妻的事了,好让人害羞啊!”香菱红了脸,忙要起身拧她,笑着骂:“你这个烂嘴的臭东西,满嘴胡说。看我不打死你!”?官毕竟是练过腿脚,反应特别快,回身就把她压倒了。两个人在草地上乱滚。其他人拍着手笑:“了不得了,那里有一摊水,可惜弄脏了她的新裙子了。”?官回头一看,旁边真有一汪雨水,香菱的半边裙子都脏了了。她也不好意思了,忙松开手跑了。其他人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笑着跑了。

香菱起身低头一看,那裙子上还滴滴点点地流绿水。她正恨得在那里骂着,宝玉来了。原来他也找了些花草,想来凑个热闹。他奇怪地问:“怎么都跑了?”香菱低着头说:“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知道,反说我胡编,就闹了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宝玉笑着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说着,他真的拿出一枝并蒂菱花,又把了那枝夫妻蕙也拿在手里。

香菱没心情地说:“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的,你看看这裙子。”宝玉这才低头一看,“哎哟”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可惜地说:“这是前天琴姑娘带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天才穿上。”宝玉跺着脚叹息:“如果是你们家的,一天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不过,头一件,既然是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她的还好好的,你的先脏了,那不就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吗。二来呢,姨妈老人家嘴碎,就这样呢,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道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珍惜好生活。这要是让姨妈看见了,又说不清了。”香菱听着这话,都说在心坎儿上了,心情反倒好了,笑着说:“就是这个意思。我虽然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条一样,如果有一样的,赶进换了,也就好了。以后再说吧,”宝玉又慌张地说:“你快别动,不然连衬衣儿、膝袜、鞋面都要拖脏了。我有个办法:袭人上个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她因为有孝,现在也不穿。就送给你换下这个来,怎么样?”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她们如果知道了就不好了。”宝玉就说:“这怕什么。等她孝期满了,你也可以送她东西啊。再说也不是什么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只不过就是怕姨妈老人家生气。”香菱想了一想,觉得说的有理,就点头说:“那就这样吧,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让她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非常高兴,答应着匆匆忙忙地往家走。他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姓名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偏又卖给了这个薛霸王。”他又想起上一次帮助平儿是想不到的事,今天更是意料之外的事了。他回到房间,马上拉了袭人,详细地告诉她这个情况。袭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况且和香菱关系很好,一听这话,赶忙去拿出裙子来折好,跟着宝玉找到香菱。她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着说:“我说你太淘气吧,非要淘出事儿来才算完。”香菱红着连说:“多谢姐姐了,谁知那些捣蛋鬼使坏心呢。”说着,她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和自己的一样。她让宝玉背过脸去,换上了裙子。袭人说:“把这脏了的交给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去。你如果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说:“好姐姐,你拿去随便给哪个妹妹都行。我有了这个,不要它了。”袭人笑着说:“你倒是很大方啊。”香菱又道了一个万福,表示感谢,袭人拿着脏裙子就走了。

这里,宝玉蹲在地上,用树枝儿挖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上,又把刚才的夫妻蕙和并蒂菱放进去,又盖上些落花,然后才用土埋上。香菱看见这些,拉起他的手,笑着说:“这又是做什么?怪不得别人都说你喜欢做鬼鬼祟祟、让人肉麻的事。你看看,这手都脏成什么样了,还不快洗去。”宝玉笑了,这才起身去洗手,香菱也走开了。两个人走了几步,香菱又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伸着两只泥手,笑嘻嘻地转过身问:“什么?”香菱只顾笑,也没说什么。这时候,他的小丫环臻儿从那边走过来说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这才对他说:“裙子的事最好别对你哥哥说。”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宝玉笑了:“我说,那我不就是疯了,往虎嘴里伸脑袋吗。”说着,他也回去洗手去了。

如果薛蟠要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会善罢甘休吗?事情会不会闹大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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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怡红院举办夜宴 …
宝玉回到家里,边洗手,边和袭人商量:“晚上喝酒,大家取乐,不能有什么拘束的。想吃什么,早告诉她们去准备。”袭人笑着说:“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放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经交给了柳嫂子,准备四十碟点心。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独给你过生日。”宝玉听了,非常高兴,但还是说:“她们哪里来的钱,不该让她们出才对啊。”晴雯马上抢白他:“她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本来就是各人的一片心。那怕她是偷的呢,只管领她们的情就行了。”宝玉听了,想着说:“你说的也对。”袭人指指晴雯,笑着说:“你一天不挨她两句硬话,你就过不去这天。”晴雯笑着说:“你现在也学坏了,专会挑拨事儿了。”大家都笑了。

宝玉着急地说:“快把院门关了吧。”袭人笑了:“怪不得都说你是'无事忙’,现在关了门,别人就会怀疑的,再等一等吧。”宝玉点点头,又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人跟着我吧。”说着,他走到外边,看看没有别人,就问五儿的事。小燕说:“我刚才告诉了柳嫂子,她非常高兴。只是五儿那晚上受了委屈,回家就气病了,现在没法来。等她身体好了吧。”宝玉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问:“这事袭人知道吗?”小燕说:“我没说,不知道芳官是不是说了。”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宝玉无奈地说:“好吧,等我自己去告诉她吧。”说往,他走回了房间,又假装洗手。

到了掌灯的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钟,有一群人进了院子。大家隔着窗户头头一看,是林之孝媳妇和几个管事的女人,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悄地说:“她们查夜的人来了。她们出去了,咱们好关门了。”怡红院夜班人员都迎了出去,林之孝嘱咐说:“别赌钱喝酒,也别偷懒睡觉。我知道了可不答应。”大家都笑着说:“哪里又那样大胆子的人。”林之孝媳妇又问:“宝二爷睡了吗?”大佳都回答说不知道。袭人忙推推宝玉。宝玉趿拉着鞋子,迎了出来,笑着说:“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吧。”他又回头叫:“袭人快倒茶。”林之孝媳妇忙进来,笑着说:“还没睡呢?现在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天才能早起。不然,早晨起晚了,别人又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像那些干粗活的挑夫了。”说着,她又笑起来。宝玉忙笑着说:“妈妈说的对。我睡得都很早,妈妈每日进来的时候,我都已经睡了。今天因为吃了面,怕不消化,所以多玩一会儿。”她又笑着对袭人她们说:“该给他沏些个普洱茶喝。”袭人和晴雯忙笑着回答:“沏了一壶女儿茶,已经喝了两杯。大娘也喝一杯吧。”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

女儿茶有很多种,大致有两种比较有名。一是云南的女儿茶,是一种普洱茶产品,是由云南上贡满清皇室的贡茶之一。另一种,就是泰山女儿茶。相传,古代帝王到泰山封禅时,当地官吏找来美丽少女采下泰山深处的珍贵茶叶,用泉水浸泡,经体温暖热,供帝王品尝,因此就叫“女儿茶”。宝玉喝的是哪一种呢?

林之孝媳妇又笑着说:“最近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但她们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是应该尊重些才对。偶然叫一声还可以,如果这样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着学,那就让人笑话了,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着说:“妈妈说的对。我就是偶然这么叫的。”袭人、晴雯也都笑着说:“这可别冤枉了他。他可是姐姐不离口的。不过在玩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如果当着别人的面就不了。”林之孝笑着说:“这才好啊,才是读书知礼的人。自己越谦虚,越表示尊敬。别说是三五代的老人,或者是刚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人,就算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也是不能随便伤害的。”尊敬父母的人,就是对父母的尊敬啊。不是有句话嘛,“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话虽然粗点儿,但道理是没错的。她说完,吃了茶,就站起来说:“快休息吧,我们走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宝玉还说:“再坐坐吧。”林之孝媳妇就带着人,又检查别的地方去了。

这里,晴雯等人忙着让人关上门,进来笑着说:“这位奶奶哪里是喝茶呢,唠唠叨叨的,又教训我们一顿。”麝月笑着说:“她也是好心好意,常提醒着怕出大事的。”说着,就摆上了酒菜。袭人提议说:“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敞,又方便。”大家就抬来了炕桌。麝月和四儿去搬点心,用两个大茶盘去了四五次才搬完。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边热酒。宝玉举举手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外边的大衣裳吧。”大家都笑着说:“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安席呢。”宝玉笑了:“这一安就安到半夜了。你们知道我最怕这些俗礼,在外人跟前没办法的,这会儿你们再气我,可就不好了。”大家赶紧都说:“就依你吧。”于是先不上座了,都忙着卸妆脱衣服。

一会儿,就都卸了正装,头上只随便挽着纂儿,身上都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装着玫瑰、芍药花瓣的玉色夹纱新枕头,和芳官两个先划拳。芳官一直嚷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核弹红的三色缎子拼成的小夹袄,扎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头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集中到顶心,结一根鹅蛋粗细的大辫子,拖在脑后。她的右耳朵眼儿里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戴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放入大坠子,更显得脸像满月般洁白,眼睛比秋水还清澈。

大家都指着宝玉和芳官说:“他两个倒像是孪生的兄弟。”袭人等人一一的斟上酒,大声说:“等会儿再划拳,虽然还没安席,每人先喝一口酒吧。”于是袭人带头,端起来喝了一口,其他人也一一喝了,大家才围着坐好。小燕和四儿因为炕沿坐不下。就搬了两张椅子,放在炕边。那四十个碟子,都是一样的定窑白粉瓷,只有小茶碟大小,里面放着各种菜肴点心,天南海北的,中国外国的,干的鲜的,水里的、陆地上的,应有尽有。

宝玉提议说:“咱们也该行个酒令啊。”袭人笑着说:“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的,容易惹得别人听见。另外,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绉绉的。”麝月笑着说:“咱们骰子玩吧。”宝玉直摇头:“没意思。咱们占花名儿吧。”占花名儿,是酒令的一种,有好多根签放在签筒里,每根签上画一种花草,写一句古诗,还写着喝酒的酒规则,轮流着抽签,按签上规则喝酒。晴雯笑着说:“早就想弄这个玩意儿了。”袭人说:“这个玩意儿虽然好,人少了没意思。”小燕笑着说:“依我说,咱们就悄悄地把宝姑娘、林姑娘请来玩一回,到二更天再睡不晚啊。”二更,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袭人有些犹豫:“又开门叫人的闹,如果问到巡夜的的问呢?”宝玉发话了:“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喝酒,再请她一下才好。还有琴姑娘。”大家都说:“琴姑娘就算了吧,她在大奶奶屋里,一去叫就闹大发了。”宝玉最后拍板:“怕什么,你们快请去。”小燕和四儿等不得这句话,忙让开了门,分头去请。

晴雯、麝月、袭人三个人又说:“她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人不肯来,必须我们请去,死活拉她们过来。”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叫老婆子打个灯笼,她们又去了。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就说身体不舒服,袭人、晴雯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点面子,坐一会儿就回来。”探春听了,到很高兴。她想:“如果不请李纨,她知道了就不好了。”她马上派翠墨和小燕一起死乞白赖请了李纨和宝琴,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才坐开了。

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到这边靠墙壁坐。”他又拿个靠背给她垫着。袭人她们都搬了椅子在炕沿下陪着。黛玉离桌子远远的靠着靠背,笑着对宝钗、李纨、探春她们说:“你们天天警告别人晚上不能喝酒赌博,今天我们自己却这样做,往后怎么说别人。”李纨笑着说:“这没什么妨碍。只不过是过生日过节才这样,又不是天天这样的。”管理委员会的三巨头都在这里,还怕个什么劲儿啊!就算三巨头开会吃工作餐了。

说着,晴雯拿过一个竹雕的签筒,里面装着象牙签子。她摇了一摇,放在桌子当中。又拿过骰子来,放在盒子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正好数到宝钗。宝钗笑着说:“那我就我先抓了。”她又摇了一摇签筒,伸手拿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写着“艳冠群芳”四个字,下面还刻着小字的一句唐诗:

任是无情也动人。

下面还注着:“在酒席的共贺一杯,它是所有花的魁首,可以随意命令别人,不管诗词歌赋什么形式,表演一个节目助助酒兴。”大家看了,都笑着说:“这真是巧啊,你正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同祝贺,喝了一杯。接着,宝钗笑着说:“那芳官给我们唱一个吧。”芳官马上站起说:“既然这样,大家喝了自己的酒再听吧。”于是,大家喝了酒。芳官扯开喉咙就唱:“寿筵开处风光好。”大家一起摇手:“打住打住。不用你来拜寿,挑你唱得最好的唱一个。”芳官只好细声细语地唱了一支《赏花时》:

翠凤毛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

.“任是无情也动人”这句诗,出自唐代罗隐《牡丹花》诗:

似共东风利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浓华过此身!

中间四句的大致意思:如果牡丹花能开口说话它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即便它不通人情它的风姿也足以令人心动神摇,与它相比,芍药花只能做它的侍从,芙蓉花也要望尘却步,退避三舍。宝钗抽中这个签真合适,她就是一个“冷美人”,但能够给人好感,吸引别人。牡丹比芙蓉强,是不是也暗示了黛玉争不过宝钗?最后一句是说,唐代的中书令韩弘非常喜欢牡丹,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却把牡丹给砍了。这个典故是否暗示了宝钗将来会被抛弃呢?

芳官唱的曲子是明代汤显祖写的《邯郸记?度世》中何仙姑来蓬莱山门外扫花是的一段唱。这段唱词大致是劝吕洞宾不要冒冒失失了,不要喝酒误事,早早回去。有人说,这首曲子是作者特地为没有抽花签而却在“赏花”的“怡红公子”设计的。 也有人进一步联想说,吕洞宾也做过黄粱梦,所以就暗示了贾府的荣华富贵就像一场梦。这话有道理,但似乎有些远。

宝玉只管拿着那支签,反过来覆过去读“任是无情也动人“,听了曲子,有呆呆地看着芳官。湘云伸手一把夺过签子,扔给了宝钗。宝钗又扔了个十六点,数到了探春。探春笑着说:“我还不知道抽个什么呢。”伸手拿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看,就扔在地下,红着脸说:“这东西不好,不该玩这个酒令。这本来是外边男人们玩的酒令,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袭人忙去拾了起来,只见上面是一枝杏花,用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个字,还有一句诗:

日边红杏倚云栽。

这句诗写的也是大富大贵的情景。下面注着:“抽中这支签的人,一定能得到尊贵的女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喝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签子本来就是女孩们闹着玩的,也没什么的。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你可能也是王妃吧。大喜,大喜。”大家就胡乱地吆喝着敬酒。探春不肯饮,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上来强制着灌了下去。探春要另外换个游戏,大家都不同意。湘云故意拿着她的手强扔了个十九点,就该李氏抽了。李氏摇了一摇,拿出一根来一看,笑着说:“太好了。你们看看,这玩意儿还真有些意思。”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老梅,写着“霜晓寒姿”四个字,也有一句诗:

竹篱茅舍自甘心。

李纨住在稻香村,可不就是“竹篱茅舍”。下面注着:“自己喝一杯,下家扔骰子。”李纨笑着说:“太有趣了,你们继续扔。我自己喝一杯,不管你们了。”她喝了酒,把骰子给了黛玉。黛玉一扔,是个十八点,就该湘云抽了。湘云挽袖子,伸胳膊抽了一支。大家忙伸头去看,就见上边画着一枝海棠,写着“香梦沉酣”四个字,也有一句诗:

只恐夜深花睡去。

这句是出自苏轼的《海棠》诗。黛玉马上笑着说:“把'夜深’改'石凉’两个字就更妙了。”她又在拿湘云喝醉了的事开玩笑呢,大家都笑了。湘云马上就反击,笑着指着机械船吆喝:“快坐上那只船回家去吧,别乱说话了。”这一下,把黛玉和宝玉都取笑了,大家又都笑起来。下面注的是:“既然说'香梦沉酣’,她睡着了,抽中这只签子,只让上下两家各喝一杯。”湘云又拍手、又跳高:“阿弥陀佛,真是个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宝玉先饮了半杯,看别人不注意,递给了芳官,芳官端起来,一扬脖就喝干了。黛玉和别人说着话,偷偷地把酒全倒在了痰盂里了。她这“酒品”似乎不太好。喝酒做假真讨厌,可不做假是真难受。

湘云有抓起骰子来一扔,是个九点,该麝月抽签了。麝月就抽了一支,就见上面画着一枝荼縻花,写着“韶华胜极”四个字,也有一句古诗:

开到荼縻花事了。

注着:“在席人各喝三杯送春。”“韶华胜极”的意思是美好的春天景色到了极点,到了头。荼縻花是春天开得比较晚的花。当春天过去的时候,古人往往都比较伤感。这句诗是否也暗示了贾府的衰败?麝月问这是什么意思,宝玉忙把签子藏了,皱皱眉说:“咱们先喝酒吧。”大家就喝了三口,代表着是三杯。

麝月一扔,是个十九点,该香菱抽了。香菱抽出一根并蒂花的,写着“联春绕瑞”,有一句诗: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着:“共同祝贺抽签的人三杯,大家陪着喝一杯。”这好像是说夫妻恩爱,可是香菱的生活恰恰想法啊,这好像成了一种讽刺了。

香菱又扔了个六点,该黛玉抽了。黛玉现在心里念叨:“可一定要抽个好的啊。”她抽出一支,就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写着“风露清愁”四个字,有一句古诗:

莫怨东风当自嗟。

这句诗出自宋代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原句说:“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明妃指王昭君,汉元帝时,天下美女被选入宫,都请画家画美人画像给皇上看,皇帝就凭图像的美丑选人。王昭君的画像不美,未被选上。后来元帝许昭君与单于和亲,要出发时,元帝召见,才知被骗,昭君是后宫中最美的,心中颇后悔把她许给单于,又不敢换人,非常生气,追查经过,杀掉了画师毛延寿。最后王昭君还是远嫁单于落得老死沙漠。欧阳修这诗感慨世上那些漂亮出众的女人的命运大多命运不好。这句诗是否暗示黛玉的命运不好啊?

后边注着:“自己喝一杯,牡丹陪着喝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这个很好。除了她,别人不配作芙蓉花。”黛玉也笑了。唉,她们可能忘了前面这句了,不然就笑不出来了!黛玉喝了酒,扔了个二十点,该袭人抽了。袭人伸手拿了一支,是一枝桃花,写着“武陵别景”四个字,也有一句古诗:

桃红又是一年春。

这句诗出自宋代谢枋得的诗《庆全庵桃花》。整首诗的内容: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本来是由桃花联想的桃花源,有人却觉得整首诗都在暗示袭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说,武陵人曾经探寻到了桃花源,那里的人说他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清朝时的战乱才逃到那里的。这首诗可能告诉我们,当大家庭没落的时候,袭人怕自己跟着倒霉,就去另找安乐窝。,再次嫁人了。

注云:“杏花陪着喝一杯,同年龄的人陪一杯,同时辰的人陪一杯,同姓的人陪一杯。”大家都笑着说“这一回可热闹了。”大家好好算了算,香菱、晴雯、宝钗三个人年龄和她相同,黛玉和她时辰一样,只是没有同姓的人。芳官慌忙说:“我也姓花,我陪她一杯。”大家都倒满酒。黛玉又笑着对探春说:“命里注定要招尊贵女婿的,你是杏花,快喝了,我们好喝。”探春笑着说:“这是什么话,大嫂子快顺手打她一下子。”李纨笑了:“人家又没招尊贵女婿,反而挨打怎么能行,我可不忍心。”一句话说的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袭人刚要扔骰子,就听见有人叫门。老婆子忙出去问,原来是薛姨妈派人来了接黛玉的。大家就问什么时间了,有人回答:“二更以后了,钟打过十一下了。”宝玉还不相信,要过表来一看,已经是子初初刻十分,也就是十一点十分了。黛玉就站起来说:“我可撑不住了,回去还要吃药呢。”其他人也说:“也都该散了。”袭人、宝玉他们还是使劲挽留。李纨、宝钗她们都说:“夜太深了就不好了,这已是例外了。”袭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每位再喝一杯再走。”晴雯她们马上就到挨个满了酒,每个人都喝来,叫小丫环点灯。袭人等人直送到沁芳亭河那边才回来。

关了门,大家复又玩玩起酒令来。袭人她们又倒了几大杯酒,用盘子装了很多菜肴,拿给老婆子们吃喝。这时候,都有了三分醉意,就划起了拳,唱起了小曲儿。一直玩到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以后了。老婆子们一面明着喝,一面暗着偷,一坛子酒很快就让她们帮着解决完了。宝玉他们都感到很奇怪,不过已经没的喝了,这才收拾睡觉。过去的人,除了过年,一般不会熬到这么晚的。芳官喝得两腮像胭脂样红,眉稍眼角更多了特别的韵味。她一下趴在了袭人身上,迷迷糊糊地说:“好姐姐,心跳得厉害。”袭人笑着说:“谁让你灌那么多。”小燕、四儿也坚持不住了,早早睡了。晴雯使劲叫她们起来。宝玉摆摆手说:“不用叫了,咱们先胡乱地歇一歇吧。”他枕了红香枕,身子一歪,马上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得厉害,担心她吐酒,只好轻轻起来,就把芳官扶到宝玉的旁边,让她躺下。自己就在在对面床上睡下了。怎么扶到宝玉床上了,她吐一床怎么办啊?袭人该不会是发现宝玉喜欢芳官,故意这样做的吧。

第二天,袭人睁眼一看,天都大亮了,忙说:“起来晚了。”她往对面床上一看,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还没有醒呢,连忙起来叫她。看来,袭人安排芳官睡这里,很可能就是想着让她在炕边吐酒方便的。宝玉已经翻身醒了,笑着说:“真的很晚了!”他就推芳官起床。芳官坐起来,揉着眼睛直迷糊。袭人笑着说:“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看看地方就乱躺下了。”芳官听了,睁眼看一看,才发现和宝玉睡一个炕了,忙笑着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喝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宝玉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在你脸上抹些黑墨汁。”接着,他又说:“昨天让大家破费了,今天晚上我回请各位。”袭人笑着说:“算了算了,今天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有些激动地说:“怕什么,不过才两次嘛。咱们也算是会喝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喝光了。正到兴头上,酒偏偏又没了。”袭人笑着说:“这样才真正有趣儿。真要是尽了兴,反而没有回味了。昨天都来劲儿了,晴雯也不知道害臊了,我记得她还唱了一个。”四儿笑着说:“姐姐忘了,连姐姐你都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大家听了,用双手捂着脸,咯咯地笑起来。酒这玩意儿,确实能让人的脸皮变厚,胆子变大,拙嘴笨腮的也口吐莲花,性格内向的也指手画脚,斯斯文文的也粗犷豪放,娇弱胆怯也一往无前。这不,淑女都疯狂了!

忽然,平儿笑嘻嘻地走进来,说亲自来请昨天喝酒的人:“今天我请客,少一个人也不行的。”大家人忙让座上茶。晴雯摇着头,笑着说:“嗨,可惜昨天没她。”平儿忙问:“你们晚上干什么了?”袭人凑上来说:“这可不能告诉你的。昨天晚上太热闹了,连过去老太太、太太带着大家玩儿也赶不上这一次。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得脸皮都不要了,谁也想不到还都唱起来。四更天才横七竖八地打了一个盹儿。”平儿伸手指挨个指指她们:“好啊,白向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专门气我啊。”晴雯赶紧说:“今天他回请,一定请你的,你就等着吧。”平儿笑眯眯地问她:“你说的他是谁,谁是他啊?”晴雯听了,马上笑着追打她,嘴里还说:“就你这耳朵尖,听得清楚。”平儿笑了:“我现在有事,不和你说话了。一会儿再派人来请,如果有一个不到,我就要打上门来的。”宝玉等人忙客气留她,可她还是忙着走了。

宝玉梳洗完了,正要喝茶,忽然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就说:“你们这随便乱压东西可不好。”袭人和晴雯忙问:“又怎么了,谁又做错了?”宝玉指一指:“砚台下是什么?”晴雯忙掀开砚台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张粉色的信纸写的帖子。宝玉拿过一看,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看完,宝玉一下子跳了起来,扭着头乱问:“这是谁接到的?也不告诉我一声。”袭人和晴雯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一起慌慌张张地问:“昨天谁接的信?”四儿忙飞跑进来,笑着说:“昨天妙玉梅亲自来,只派个妈妈送来的。我就搁在那里,谁知一顿酒就给忘了。”大家舒一口气:“我们还当是谁的呢,这样大惊小怪的,这也不值得啊。”宝玉进入状态了,马上叫人:“快拿纸来。”有人拿了纸,研了墨。可他看着落款“槛外人”三个字,一时却想不出个称呼和它相对了。他心想:“如果去问宝钗,她一定会批评我胡思乱想,不如还是问黛玉去吧。”

于是,他把帖子放在袖子里,就去找黛玉。刚过了沁芳亭,他忽让看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行动怎么像个老太太?是冻得,还是饿得?其实,人如果穷了,动作就为畏缩缩的,潇洒不起来的。宝玉忙问:“姐姐去哪里啊?”岫烟笑着回答:“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和奇怪,就问:“她为人孤癖,与众不同,谁她都瞧不上眼的。她这么看重姐姐,看来姐姐不是我们这一类的俗人。”岫烟笑了:“她也不一定真心看重我,但我和她做过十年的邻居,只有一墙之隔。她在蟠香寺修行的时候,我家比较贫穷,租的是她们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没事就去找她玩儿。我认字也是她教的。我和她算是贫贱时的交情,又有一些师生的情分。现在我们又见面了,感情比当年就更进一层了。”

宝玉高兴地说:“怪不得姐姐举止言谈,超脱自由得就像野鹤闲云,原来是有原因啊。我真有件事要请教别人,现在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指教。”说着,他就把帖子拿给岫烟看。岫烟笑着说:“她这脾气还没改,总是这样怪癖。从来没见帖子上写别号的,这不就是俗话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了吗,成什么样子了。”宝玉听了,忙笑着说:“姐姐不知道,她本来就和世上俗人不一样。她觉得我还算有一些见解,才给我这帖子。我也不知道该写一格什么落款才好,正要去问林妹妹,正巧遇见了姐姐了。”宝玉和妙玉的思想认识、行动举止确实有些相似,也与常人不一样。岫烟听了,先顾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了他半天,才笑着说:“怪不得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也怪不得妙玉能给你写帖子,去年还给你那些梅花。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解说解说。她常说:'从汉晋、五代、唐宋以来没什么好诗,只有两句说得好:'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她自称'槛外之人’。她又常常称赞庄子的文章好,所以又常常自称叫'畸人’。她如果在帖子上写'畸人’,你就自称'世人’。畸人,就是畸零之人,你谦虚说自己是尘世间的俗人,她就高兴了。现在她自称'槛外之人’,是说自己站在了铁槛外边了,所以你就写个'槛内人’,就合她的心意了。”宝玉听了,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怪不得我们的家庙叫'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么一个说法。姐姐忙去吧,我回去写回帖。”岫烟就去栊翠庵了。宝玉回去写了帖子,上面写上“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个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隔着门缝儿扔进去就回来了。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大致意思:不管多么有多富贵,也不管有多大权势,到头来都会死去,被埋在黄土中。过去的住宅,门槛都很高,有钱的人家都要给它包上铁皮。槛外人,意思是已经脱离尘世了。畸人,这个词出自《庄子》,指的是与世俗不部和世俗的、行为怪癖的人。古人写信特别客气,“熏沐谨拜”,意思是说为了怕脏了你,我要先洗个澡,再用香料熏一熏。太客气了。

他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纂来,就心血来潮,要她另外打扮打扮,让她把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的头皮来,还说:“冬天可以戴个大貂皮帽子,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接着又说:“芳官这名字不好,干脆改个男人的名字吧,就叫'雄奴’吧。”芳官很高兴,接着说:“既然这样,你出门也带着我出去。有人要问,就说我和茗烟一样都是男孩就行了。”宝玉笑了:“别人还是能看出来的。”芳官笑着说:“我说你你没才吧。咱家就有几个土番人,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土番,就是边境的少数民族。宝玉喜出意外,也笑着说:“这倒是很好。我也常见官员们常带着一些外国的俘虏做随从,主要是看重他们不畏风霜,骑马快捷。既然这样,再起个土番名,就叫“耶律雄奴”。'雄奴’的读音,又和“匈奴”相同,都是犬戎这个种族名姓。再说,这两种人从尧舜那个时候开始,就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晋朝、唐唐朝那个时候,深受其害。多亏咱们有福,生在这个时代,皇帝推行仁义和孝道,那些过去作乱的民族,现在也不用一兵一卒,都老老实实地来归顺朝廷了。我们正该好好糟蹋糟蹋他们,为皇帝和祖先增光。”芳官笑着说:“既然这么说,你该去舞枪弄棒,好好学些武艺,到战场上去抓几个叛贼来,那才是向皇帝尽忠效力呢。又何必借着我们,光动动嘴皮子,做戏开心,还说是歌功颂德呢。”宝玉倒没生气,笑着说:“你还是不明白。现在四海归顺,八方平安,一万年也不用打仗了。咱们虽然是做个游戏,但是也应该歌颂一下皇帝,这样才算没有辜负这个太平盛世啊。”芳官听者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宝玉就叫她“耶律雄奴”了。

中国文人,就是闲着没事干了,玩儿嘴上功夫逗个乐子吧!难道改个名字就为国效力了?古代好多家伙,都改名叫什么“尽忠”“尽孝”“忠贤”什么的,后来不照样造反了吗?改名字就能改了运气等说法,纯粹是瞎胡闹,也就是一个游戏罢了。现在的人,改名字成风,给单位或者公司改名也成风了,比如大专改成学院,学院改成大学;乡改成镇,县改成市。这样改,换汤不换药,但有些人确实得到了好处。

贾府的祖先当年确实拿俘虏当过奴隶,但一般都是让他们饲养马匹,都没有重用过。湘云平时就喜欢游戏玩乐,自己喜欢武将打扮,常常扎銮带,穿折袖的衣服。她见宝玉把芳官扮成男子,就把葵官也打扮成了男孩。葵官因为唱戏经常要涂油彩,所以常剃短发,打扮起来倒是省事儿。李纨和探春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就让宝琴的?官也打扮成小童子,头上两个丫形的发髻,短袄红鞋,就差抹上脸,那可就活脱脱戏中的一个琴童了。湘云又给葵官改了名字,叫“大英”。因为她姓韦,就叫韦大英,正合了自己的意思,暗含'惟大英雄能本色’的词句,意思是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句话出自明朝洪应明写的《菜根谭》,大致意思:只有真正的大英雄在做事的时候流露出本色,只有真正的名士为人处事的时候流露出那种不常见的潇洒。?官身量年纪都很小,又非常机灵,所以才叫?官。园子里的人也又叫她“阿?“的,也有叫“炒豆子“的。宝琴嫌琴童、书童等名字太俗气了,觉得“?字”别致有趣,就叫她“?童”。

饭后平儿回请,说红香圃太热,就在榆荫堂摆了几桌。让人高兴的是,尤氏又带佩凤、偕鸳两个小妾过来游玩。这两个小妾不常过来,现在进了园子,再遇见湘云、香菱、芳官她们,也不管尤氏在那里了,马上就和大家玩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她们又到了怡红院,听到宝玉叫“耶律雄奴”,把佩凤、偕鸳、香菱逗得笑成了一团。大家都问这是什么话,也都学着叫,又叫错了音韵,忘了字眼,竟然有人叫她“野驴子”,引得人们哈哈大笑。宝玉看好名字都被糟蹋,忙着又换一个:“在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听说有金星玻璃宝石,他们国家叫它'温都里纳’。就把你比作它,改名叫'温都里纳’吧?”金星玻璃宝石应该就是一种人造宝石吧。芳官高兴地点点头:“就这样吧。”大家都先这名字叫起来不顺口,干脆还是用翻译的名字,直接叫她“玻璃”。完了,这名字有给糟蹋了。

再说榆荫堂的酒宴,好不快乐。平儿采了一枝芍药,让说书的演员敲鼓,二十来个人传花玩儿。这时,有人禀报:“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李纨和尤氏三个人出去到议事厅接见,这里大家也跟着出来遛达遛达。佩凤和偕鸳两个去打秋千玩儿,宝玉马上说:“你们两个上去,让我推你们。”佩凤慌忙说:“算了,别给我们闹乱子了,还是叫'野驴子’来来推吧。”这两个妾比较注意礼节,可能对宝玉好有些警惕。宝玉笑着说:“好姐姐,别闹了,这样舒克就是骂她了。”偕鸳又说:“ 笑得身子都软了,还怎么打秋千呢。看掉下来,摔出你的黄子来。”佩凤马上追着打她。

正会笑呢,忽然东边府里的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老爷升天了。”大家听了,吓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又没有疾病,怎么就没了?”仆人们说:“老爷天天修炼,一定是功德圆满,做神仙去了。”尤氏听到这个消息,又见贾珍父子和贾琏他们都不在家,没有个顶事的男人在家,就有些慌了。没办法,她只好忙着卸了妆,命令人先到玄真观把所有的道士都关了起来,等着大爷回家再审问。接着,她赶紧坐车带着赖升媳妇等人出城。另外,还请太医去检查是什么病症。大夫们见人已经死了,也就没法诊脉了。他们知道贾敬练的这一套非常荒诞,参加上日夜的练功,非常劳累,后来吃了炼的丹药,就对身体造成了彻底的伤害。现在的肚子坚硬得就像铁块,面皮、嘴唇烧得都发紫。就禀告说:“是学教的时候误吃了丹药,烧坏了肚子才去世的。”道士们赶紧辩解:“是老爷吃了秘法新制的丹砂,我们劝过他'功夫还没到,不能吃的’,没想到老爷晚上偷偷地吃了,就升天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心诚,所以扔掉皮囊,脱离人世的苦海。”佛教或道家常常把身体称为皮囊。

过去,有些道士为了制造金、银的贵重金属,或者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仙丹,经常尝试着很多矿石和草药放在一起加工,这就叫做炼丹术。他们在探索的过程中,制作出了火药,还有含铅、汞、硫、砷等的所谓丹药。人如果服用了,当然就会中毒了。过去有很多皇帝就是吃丹药中毒死的。

尤氏也不听道士们解释,还是把他们关了起来,让人去骑马去给贾珍送信,等他回来处理。她又派人把尸体装裹好了,抬到铁槛寺停放。算了算,最快也要半月的时间,贾珍才能来到。天气非常炎热,也不能久等了,她就安排人把遗体装入棺材。棺材是过去早就买好了,寄存在庙里的,现在倒是省事了。接着,就是举办各种法事活动了。

荣国府里的熙凤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又不大懂这些事情,只好把外边的事情暂时托付给了家里几个二等管事的人。贾 、贾?、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任务。尤氏不能回家,就把她的继母接到宁国府看家。她的继母把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儿也带来了,一起住着好放心。

贾珍听到消息,马上就和贾蓉一起去礼部请假。礼部,主管教育、祭祀等,相当于现在的###、文化部等。礼部知道皇帝正在宣传孝敬父母、尊敬兄长的道德规范,自己也不敢作主,就写了奏折去请示皇帝。皇帝就问贾敬担任什么职务。礼部禀报说:“贾敬祖先的职务已经传给儿子贾珍,他因为年老多病,常年住在京城外的玄真观修养,现在因病去世了。他的儿子贾珍,孙子贾蓉,都跟着在这里参加国丧,请求回去安葬他。”皇帝听了,特别颁布圣旨:“贾敬虽然成了平民,但考虑到他祖先的功劳,追封五品的职位。让他的子孙回去安葬他。光禄寺按规定赐给祭品。王公以下的官员可以去吊祭。”贾府的人激动地磕头谢恩,连超重的大臣们都称颂皇帝关心百姓。五品,相当于地市级干部吧。

贾珍父子连夜往回赶,半路又见贾 、贾?他们。贾珍忙问:“你们干什么?”贾 回答说:“嫂子说哥哥和侄儿来了,担心老太太路上没人照顾,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贾珍听了,感到很满意,又问家中情况怎么样。贾 就把关押道士,把遗体挪到家庙,以及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娘来住的事情介绍了一下。贾蓉听说两个姨娘来了,就对着贾珍笑了笑。贾珍连连说“安排得好”。贾蓉笑什么?姨娘来了对贾珍来说似乎是一件特别的喜事

他们快马加鞭,也不住店了,连夜赶路。等到了铁槛寺,是四更天。值班的人员赶紧吧大家都喊起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着进来,到了棺材前使劲磕头痛哭,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才停下。接着,他们又换上孝服,在棺材前趴下。不过,这么大的葬礼,必须有人主持,所以,贾珍还要处理事务。他一边向大家宣传皇帝的恩情,一边派贾蓉回家准备停灵的事情。

贾蓉早等着这个命令了,他马上骑马飞奔回家。他先安排人收拾桌椅,悬挂挽联,搭建办丧事的棚子。接着,他又忙着进去看姥姥和两个姨娘。姥姥歪在那里正睡觉,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环们做针线活。他问候了一下,就嬉皮笑脸敌对二姨娘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一下红了脸,笑着骂他:“蓉小子,我不骂你几句,你就活不了。你还是大家公子哥呢,每天念书学礼的,怎么还不如一个臭小子懂事。”说着,她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头就打。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嗷嗷”地求饶。尤三姐就上去要撕他的嘴,又警告他说:“等姐姐回来,我就告诉她。”贾蓉赶紧笑着跪下来求饶,两个姨娘又笑了。

接着,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丫环们都看不过去了,笑着说:“你还在热孝,姥姥才睡了觉,她两个虽然年龄小,毕竟是你姨娘,你眼里也太没有奶奶了。等着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热孝,指的是亲人刚刚去世,还穿着丧服。贾蓉撇下他姨娘,窜过去抱着丫环们就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太对了,咱们馋馋她们两个。”丫环们忙推开他,气得直骂:“短命鬼儿,你一样有老婆丫头,和我们乱闹什么。爱嚼舌头的人乱嚷嚷,弄得那边府里谁不背地里说咱们这边乱了套。”贾蓉笑着说:“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管谁的事。其实,都够好的了!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逼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还想占她的便宜呢。什么事能瞒过我!” 脏唐臭汉,是指唐朝和汉朝风气开放,男女关系比较自由,风流韵事特别多。

贾蓉正在胡说乱扯,就见姥姥行了,他马上问好:“多谢老祖宗费心,让两位姨娘受委屈了,我们爷儿们感戴不尽。等事办完了,我们全家大小,登门去磕头。”姥姥点头说:“我的好孩子,你真会说话。亲戚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的。”她又问:“你父亲好吗?什么时候赶到的?”贾蓉笑着回答:“刚刚赶到的,先派我问候你老人家来了。求你老人家等事请办完了再走。”说着,他又对着二姨挤眼儿。尤二姐悄悄咬牙切齿,又笑着骂:“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当娘吗!”尤二姐她们似乎很喜欢贾蓉的骚扰啊!贾蓉逗他姥姥:“我父亲每天都为两位姨娘操心,想找两个又富贵又年青姨爹,好嫁了二位姨娘。这几年总没找到,巧的是前天在路上相准了一个。”尤老娘当了真,忙问是哪家的,两个姨娘丢了针线,一边笑,一边追着打,嘴里说说:“妈别信这要死的东西。”丫环们也说:“天老爷有眼的,小心让雷劈了。”这时,有人禀报:“请哥儿出去看,爷找你有事。”贾蓉这才笑嘻嘻地走了。

贾蓉和两位姨娘这样胡闹,不会搞出什么事来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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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林黛玉悲叹古人 …
贾蓉见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连忙赶到寺里,禀告贾珍。于是,贾珍连夜分派各项工作,并准备出殡用的幡儿、木杠等物品。初四这天卯时,也就是早晨五点到七点这个短时间,抬着灵柩进城。仪式盛大,宾客如云,从铁槛寺到宁国府,夹道的观众有几万人。有人赞叹,有人羡慕,还有一些半瓶子醋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得说什么“丧礼与其奢侈却没有真情,不如简朴却发自内心地悲伤”。读书人,也就是所说的文人,常犯这种毛病,好发议论,好指手画脚,好好酸,好好讨厌啊!下午三四点钟才到,把灵柩停放在正堂里面。各种祭奠活动结束以后,亲友渐渐都回去了,只剩下同族的人负责迎宾送宾的工作,近亲只有邢大舅陪伴着没回去。贾珍、贾蓉按丧事的礼法来做了,趴在草席子上,枕着土块,顿足捶胸地哭泣。不过,等着人们都走了,他们就会抓紧机会去找尤二姐她们鬼混。宝玉每天也在宁国府穿孝陪灵,到晚上才回园子。熙凤身体还没有痊愈,所以不能呆在这里,不过,遇到诵经火亲友来拜祭,她还是强撑着过来,帮着尤氏料理。唉,熙凤当年的风采没有了!

过去,父母去世后,最起码在葬礼期间,不能唱歌跳舞,不能娶妻纳妾,夫妻不能同住,不能喝酒,十四天后才能吃肉,还要求在父母坟墓旁搭棚子居住陪伴。贾珍他们一条都没做到啊!

这天,吃完早饭,因为连着几天的劳累,贾珍等人就在灵棚里打盹儿。宝玉见没客人来,就会去看黛玉。他先回到怡红院。进入门,见院子里非常寂静,有几个老婆子和小丫环们在回廊下乘凉,也有躺着睡了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没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他,连忙上前来掀帘子。刚掀开,芳官从里边笑着跑出来,差点儿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她马上笑着站住,喘着气说:“你怎么来了?你快帮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

正说着,屋内稀里哗啦一阵乱响,随后晴雯追出来喊:“我看你这小东西往哪里跑,输了还不让打。宝玉不在家,我看谁能救你。”宝玉连忙拦住,笑着说:“你妹妹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在我的份上,快饶了她吧。”晴雯没想到宝玉能回来,先是一愣,接着笑着说:“芳官一定是狐狸精变的,就算念咒语也没这么快啊。不过,就选你真请了神仙来,我也不怕的。”她又挣扎着要抓芳官。芳官早已经藏在宝玉身后。宝玉就一手拉了晴雯,一手牵着芳官,走进屋里。看时,只见西边炕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等正在那里抓子儿赢瓜子儿呢。抓子儿,就是扔石子玩,具体说,先拿起一颗石子向上抛,趁这个石子还没落下,抓起第二颗石子。赢瓜子儿,就是嬴了的打输了的手心。

原来,芳官输给了晴雯,芳官不愿让打,就跑了出去。晴雯追着打芳官,把怀内的东西撒了一地。宝玉高兴地说:“现在天长,我又不在家,正担心你们寂寞,吃了饭睡觉睡出病来,大家找个事儿散散心,很好啊。” 富贵人家,都闲得没事干,所以才闹乱子,无事生非嘛。其实,古代的人大都比较悠闲,生活节奏也很慢,心里很放松。现在人就不行了,天天忙,为名忙,为利忙,真忙,假忙,忙到了什么?不知道,不过,知道的是忙丢的东西倒很多。

宝玉又问:“你袭人姐姐呢?”晴雯假装严肃地说“袭人么。开始研究道学了,一个人在屋里面壁参禅呢。”宝玉听了,一边笑,一边走进里间。只见袭人坐在靠近窗户的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的丝带,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她连忙站起来,笑着说:“晴雯这东西又胡说我什么呢。我因为赶着打完了这结子,没工夫和她们瞎闹,就哄她们说:'你们顽去吧,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养神。’结果她就开始胡说了,看等一会我不撕她的嘴!”宝玉笑着挨着袭人坐下,瞧了瞧说:“这么长的天,你也该休息休息,或者和她们玩会儿,要不,看看林妹妹去也好。天怪热的,打这个干什么用?”袭人边干边说:“我见你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奶奶丧事时用的。这种青颜色的也就是遇到丧事才用的,平常不用做的。现在那边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做一个。你虽然不讲究这个,如果让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的东西都不上心了。”宝玉笑着说:“难为你想得到。不过也不用赶得太急,热着了可就是大事了。”这时,芳官端了一杯凉水冰过的茶来。因宝玉身体虚弱,所以大夏天也不敢用冰,只是把茶壶放在井水里浸泡,有一点凉意罢了。宝玉凑上去,在芳官手内吃了半杯,又对袭人说:“我来已经告诉茗烟,如珍大哥那边有重要客人,他就马上送信,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我就不过去了。”说完,他就出了房门,回过头又嘱咐碧痕她们:“如果有事,就到林姑娘那里找我。”他就径直去了往潇湘馆。

到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里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的东西。宝玉忙问雪雁:“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干什么?是不是要请哪位姑娘奶奶了?”雪雁笑着说:“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宝玉点头答应了。雪雁就对两个老婆子说:“先把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她要问我,你就说我马上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这才说:“我们姑娘这两天才觉的身上好些了。今天吃了饭,三姑娘来约她去看二奶奶,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己伤心了一回,提笔写了些什么,不知道是诗是词。让我拿瓜果去的时候,又听见叫紫鹃把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把桌子挪到外间屋地上,又让把一个壳着龙的小鼎放在桌上,准备等会儿用。如果是请人呢,用不着把鼎摆出来。如果是点香呢,也不到外屋啊。究竟为什么,连我也说不清。”说完,她赶紧走了。这丫头,都跟着黛玉这么长时间了,她想做什么还弄不清,很不合格啊!作为一个下级,准确地揣测上级的意图,是一项基本功。如果事事都要逼着领导拉下脸皮,明明白白地说出来,那可就什么事都晚了,也就很不妙了。

宝玉低着头想:“如果是请哪位姐妹闲坐,大可不必这样啊。难道是姑爹、姑妈的忌日?可我记得每年到这个日子老太太都让人送祭品来让林妹妹自己祭祀的,这个日子已经过去了。是不是到了秋天都祭祀祖先,林妹妹也就伤心了,自己也在家里祭祀呢?如果我现在去了,见她伤心,一定要极力劝解,就怕她又把悲伤憋在了心里,会更难受的。如果我不去,又担心他过于悲伤,没人能劝解。怎么做都不好。不如先到凤姐姐那里看一看,在那里坐一会儿再回来。如果那时林妹妹还在伤心,再想法开导她,这样既不会让她过于悲伤,又能宣泄一下感情,不会郁闷出病来。”想完,他就出了园子,去熙凤那里了。

这时,许多管事的婆子们汇报请示完了,正从熙凤那里出来。熙凤倚着门,正和平儿说话呢。一见宝玉,她笑着说:“你回来了。我刚才告诉林之孝媳妇,让她告诉跟你的小跟班,如果没什么事情,就请你回来休息休息。再说,那里人太多,你怎么受得了那些气味。没想到,恰好你回来了。”宝玉笑着说:“多谢姐姐关心。我见姐姐这两天没到那边府里去,不知身体怎么样,所以回来看望看望。”熙凤叹口气说:“反正就这样了,三天好两天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每一个安分的,不是打架,就是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处理,但她又是个的姑娘。也有能让她知道的,也有没法对她说的,我只好强撑着做吧。没法让人清净啊,别说想让病好了,只要不气出新毛病就算烧了高香了。”“大娘们”,就是那些老婆子了。宝玉说:“虽然这么说,姐姐还是要注意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行啊。”他又说了些闲话,就告辞回了园子。

他进了潇湘馆院门,就见香炉里残烟袅袅,紫鹃正指挥着人收拾东西呢。宝玉知道已经祭祀完了,就走进屋里,黛玉脸向里歪在床上,病恹恹的。紫鹃连忙小声地通报一下:“宝二爷来了。”黛玉慢慢地起身,含笑让座。宝玉问她:“妹妹这两天身体还好吧?气色看着不错,可为什么又伤心了?”黛玉低着头说:“你又乱说了,好好的我什么时候伤心了?”宝玉笑着说:“妹妹脸上还有泪痕呢,怎么还骗我呢。我想妹妹身体本来就虚弱,遇见事情更要想开看些,不能过于悲伤。如果糟蹋坏了身子,那可就让我……”说到这里,他突然就停住了。因为他觉得,虽然自己和黛玉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又愿意同生共死,但只是心领神会,从来没有当面说出来。再说,黛玉心事多,过去说话就常常惹恼了她,如果再往下说,再惹得她生气怎么办。可他想想,自己这样痛苦,还是一心为了她好,结果突然觉得非常悲伤,眼泪哗哗地滚落下来。刚开始,黛玉海生气宝玉说话不知轻重,现在见到这个情景,心里也被触动了,本来她就喜欢哭,这时当然也就马上跟着默默流泪了。心有灵犀泪眼通啊!真让人着急,哭什么啊,赶快说出来啊,要不就冲上去拥抱在一起算了!我的朋友啊,你又忘情了,这可是在古代的闺房啊,你以为是在现代的大学生宿舍呢!

紫鹃端了茶来,以为两个人有吵嘴了,就说:“姑娘身体才好些,宝二爷又来斗气了,到底是怎么了?”宝玉擦擦泪,笑着说:“谁敢气妹妹了。”他也有些不自在,就站起来走了两步。他看到砚台底下露出一个纸角,不由地伸手拿起来。黛玉忙着起身来夺,宝玉却早揣在怀内,笑着央求:“好妹妹,赏给我看看吧。”黛玉有些生气地说:“不管什么,来了就乱翻。”

这时,宝钗走了进来,笑着搭腔:“宝兄弟要看什么呢?”宝玉也没看到,又不知道黛玉的意思,也就不敢随便回答了,只是看着黛玉笑。黛玉一边让座,一边笑着说:“我看到历史上有才有貌的女子的遭遇,有的让人钦佩,有的让人羡慕,有的让人同情,有的让人叹息。今天吃完饭没事,就挑出几个人来,胡乱凑了几首诗来寄托感慨,正巧探丫头来约我看望凤姐姐,我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去。我刚刚做了五首,又感到困倦了,就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看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倒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会写给人看去。”宝玉忙说:“我什么时候给人看了。昨天那把扇子,本来我喜欢那几首白海棠的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是为了拿在手中看着方便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女孩们的诗词字迹是是不能传到外边的。自从你说了,我一直没 拿出园子去。”宝钗稳重地说:“林妹妹担心得也对。你既然写在扇子上,如果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其他人看见了,怎么会不问是谁写的呢。如果传出去,那就不会好了。自古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端庄娴静是最后总要的,女工还是第二位。诗词什么的,不过是闺房的游戏,可以会,也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有才华的名誉。”“女子无才便是德”,强调的是女子品德的重要性。古人认为,女子会认字了,就可能读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品德就不好了,所以有才的妇女还不如那些愚蠢的妇女安分守己。说句实在话,有了知识的妇女确实不好管理,大字不识的女人当然会老老实实地服从男人的领导了。宝钗又笑着对黛玉说:“给我看看没什么的,只要不让宝兄弟拿出去就行了。”黛玉笑了:“既然这么说,连你都不要看了。”她又指着宝玉,笑着说:“他早已经抢去了。”宝玉听了,这才从怀里拿出来,凑到宝钗身旁,一起欣赏。写了诗或者文章,估计一般还是愿意然别人欣赏,想听人赞美的。上面写着: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大致翻译:一代美女已死去,吴宫人想她也白搭;不要笑话邻居女,白头还能去洗纱。是啊,人们都笑话邻家的丑女孩“东施效颦”,但人家毕竟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啊。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大致翻译:乌骓悲叫在风中。虞姬痛哭对英雄;与其以后受酷刑,不如自刎大帐中。虞姬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姬。项羽被围在垓下的时候,虞姬自杀了。黥布本来是项羽的部下,后来投降了刘邦,最终因为谋反被刘邦杀掉了。彭越曾经被刘邦封为梁王,但因为有人告他谋反,刘邦就把他杀掉,然后又剁成了肉酱。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大致翻译:绝代美人出汉宫,红颜薄命都相同;纵使君王不爱美,权力何必给画工。明妃,就是王昭君。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大致翻译:珍珠当作烂瓦砾,石崇何时爱绿珠;石崇前生有了缘,绿珠真情为他死。绿珠是晋代石崇的侍妾,擅长吹笛。孙秀想要绿珠,石崇不给,孙秀就假传圣旨逮捕了石崇,绿珠跳楼自杀, 石崇也被处死。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大致翻译:李靖举止不平凡,红拂认识英雄汉;杨素已经是老年,怎能留她在身边。红拂,是唐代杜光庭《虬髯客传》的女主人公,姓张,开始时南朝大臣杨素丫环,后来私奔跟了李靖。她在杨家的时候,手里常拿着红色的拂拭尘土的工具,常自称“红拂”。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妹妹恰好只写了五首,干脆就叫《五美吟》吧。”他不等黛玉说话,提笔就写在后面。宝钗分析说:“写诗不论什么题目,只要翻新古人的意思就好。如果是跟着古人走,不管字句多工整,都算不上好诗。就像古人写昭君的诗很多,有哀悼昭君的,有埋怨毛延寿的,还有讽刺汉帝不让画工画贤臣却让他们画美人的,各种主题都有。后来,王荆公还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的诗句,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的诗句。这两句诗都能抒发自己的见解,不和别人相同。林妹妹这五首诗,也称得上立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宝钗又引经据典了。王荆公,就是王安石,他曾经被封为荆国公。他的这句诗,意思是“美的姿态从来都没办法真正画出来的,当年是错怪了毛延寿,更是枉杀了他”。永叔,是欧阳修的字。他这句诗的意思是“你皇帝眼皮底下的人都管不好,你又怎么能指挥千军万马去消灭边境的来犯之敌呢”。

她正想继续往下说,只见有人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刚才外边人说,他到东边府里去了好一会了,可能马上就回来。”宝玉听了,连忙起身,到大门口去等待。正好,贾琏从外边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嘴里说着向贾母、王夫人等人请安问好。又给贾琏请安。两个人挽着手走了进来。李纨、熙凤、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早在堂屋等候,又一一地行礼问候。贾琏通报说:“老太太明天一早到家,一路身体很好。今天先派我回家来看看,明天五更,还要出城迎接。”五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这段时间。因为贾琏走了远路,大家让他赶紧去休息了。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贾母、王夫人他们到了家。贾母接见了大家,喝了一杯茶,就领着王夫人他们到宁国府里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原来是贾赦、贾琏送贾母到家后马上到了这边来了。贾母刚进去,早有贾赦、贾琏率领着一队人哭着迎了出来。他们父子一边一个挽着贾母,走到灵前,贾珍和贾蓉爬着扑到贾母怀里痛哭。这是白发人送黑发哪,贾母当然伤心得受不了,搂着贾珍、贾蓉就大哭起来。贾赦和贾琏在旁边苦苦地劝解,她才渐渐停住了。接着,她又转到棺材旁边,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是搂着大哭一场。哭完,大家才上前请安问好。贾珍考虑到贾母才回家,就再三求她回家。王夫人他们也跟着劝说。贾母也没办法,这才回来了。年龄大的人受不了风霜伤感,到了晚上,她就觉得头沉鼻塞,非常不舒服了。赶紧请医生开了药方,整整忙活了半夜。幸亏治疗及时,到三更天,发了点汗,才算好些了。

又过了几日,就是贾敬送殡的日子了,贾母还没痊愈,就留宝玉在家伺候。熙凤也没好利索,所以也没去。贾赦、贾琏、邢夫人、王夫人他们率领家人、仆人,送到铁槛寺,到晚上才回来。贾珍、尤氏和贾蓉仍旧在寺里守灵,等过百天后,才送灵柩回原籍。家中的事仍托付尤老娘和二姐、三姐照管。

贾琏早就听说了尤氏姐妹,遗憾的是无缘见面。这几天,贾敬停灵在家,他也就和二姐、三姐熟悉了,他的心就动了,哈喇子也就流出来了。他也听说这两姐妹和贾珍、贾蓉父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就开始大胆地挑逗。三姐表现得很冷淡,二姐倒似乎有些意思。不过,大庭广众的,也就只能眉目传传情吧。贾琏又怕贾珍吃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出殡以后,贾珍家仆人有些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和几个丫环、老婆子在正屋居住外,其余丫环、小妾,都随着住在寺里。外面女仆,不过是在晚上巡逻一下,白天也就是看看门,不能随便到里面去。这样,贾琏下手就比较容易了。他就借口要陪伴贾珍,也住在了庙里,时常借着替贾珍处理家务的机会,不时到宁国府里来勾搭二姐。

这天,小管家俞禄来请示贾珍:“前些日子扎制灵棚、买孝布、请人等,共花了一千一百一十两银子,支出了五百两,还欠六百零十两。昨天有人来催要了,小人特地来请示爷。”贾珍不耐烦地说:“你到财务室领上就行了,何必又来问我。”俞禄为难地说:“昨天就去领了,只是老爷去世以后,各种花费比较多,剩下的还要准备百日道场和庙里的支出,现在就这项费用不能发给了。请爷挪借一下,或想想其他办法,小人好去办理啊。”贾珍笑着说:“你还以为像原来呢,有银子放着不用啊。你不管从哪里先去借一借吧。”俞禄笑着回答:“如果是一二百,小人还可以挪借,这五六百,一时让小人从哪里去借啊。”贾珍想了想,对贾蓉说:“你问问你娘去,昨天出殡以后,江南甄家送来的祭祀银子五百两,还没交到财务室,你去要来,先给他吧。”贾蓉答应了,连忙到那边去问尤氏,回来禀报:“昨天那笔银子已经用了二百两,剩下的三百两送回家交给姥姥保管了。”贾珍就说:“既然这样,你向你老娘要来交给他。顺便再瞧瞧家里有事没事,问你两个姨娘好。剩下的俞禄先去借了添上吧。”

贾蓉和俞禄答应了,正要出去,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去问好。贾琏就问有什么事,贾珍一一告诉他。贾琏可找到去宁国府的机会了,马上自告奋勇说:“这是多大事,何必找别人借去。昨天我刚得了一项银子还没有用呢,不如就给他添上,这不就省事了嘛。”贾珍高兴地说:“这样太好了。你就告诉蓉儿,让他一块拿去。”贾琏忙说:“这必须我亲自去才行。再说,我几天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顺便到大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没有闹事的,在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了:“又辛苦你了,我心里很不安啊。”贾琏也笑笑着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呢。”贾珍又对贾蓉说:“你跟着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代我和你娘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体还好吧,还服药吗。”贾蓉就跟随贾琏出来,骑上马一同进城。

路上,他们边走边聊天。贾琏就故意提到尤二姐,夸奖人长得标致,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没有一点不可爱的。他越说越激动:“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她连你二姨的一个零头也赶不上。”贾蓉马上就明白了,笑着说:“既然叔叔这么喜欢她,我给叔叔作媒,说给你做二房,怎么样?”贾琏高兴了:“你不是说玩笑话吧?”贾蓉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啊。”贾琏又笑着说:“那敢情是好啊。只是怕你婶子不答应,也怕你姥姥不愿意。再说,我听说你二姨儿找了婆家了。”贾蓉摇摇头说:“这都没问题的。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姥爷生的,是我姥姥带过来的。我听说,我姥姥在那一家的时候,就把我二姨儿许给负责种皇粮的村长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姥姥从那家嫁了出来,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两家音信不通。我姥姥时常抱怨,要和他家退婚,我父亲也要把二姨另外嫁人。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就是派人找到张家,给他十几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的协议。估计张家也快穷疯了,见了银子,还有什么不肯定答应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怕他不答应的。给叔叔这样人说了做二房,我管保我姥姥和父亲都愿意。只是婶子那里却难了。”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呆笑。贾蓉又想了一想,笑着说:“叔叔如果有胆量,按我的主意管保没事儿,不过多花上几个钱。”贾琏忙说:“什么主意,快说出来。”贾蓉详细介绍他的计划:“叔叔回家,一点口风也别露,等我禀告了我父亲,和我姥姥说好了,然后在咱们府后边近处买上一座院子和用的东西,再调两家仆人过来伺候。选好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地娶过去,嘱咐家人不准走漏风声。婶子在里面住着,深宅大院,哪里会知道的。叔叔两边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就算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就说婶子总不生育,本来是为后代考虑的,所以才私自在外面做了这事。就是婶子那里,见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只能算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行的事。”贾蓉绝对是一个好军师,这个计划真够全面的。不过,这种帮着做坏事的军师,我们不叫他什么“赛诸葛”,一般叫他“狗头军师”。

古人说过,“欲令智昏”,贾琏只想着二姐的美色,大脑已经暂时失灵了,他听了贾蓉一番话,觉得这个主意非常稳妥,早把亲人丧事、停妻再娶、严父妒妻这些事扔在脑后了。停妻再娶,大致意思:有老婆但还没有离异,就又正式与别人结婚。相当于今天的重婚罪。贾蓉思考得这么全面,看来是动了脑筋了,他可不是为贾琏好。他平日与他姨娘就有情,只是因为贾珍在里边掺和,所以不很如意。如果是贾琏娶了,少不得要在外边居住,趁贾琏不在的时候,他好去鬼混啊。贾琏哪里还会想到这些啊,他对贾蓉致谢说:“好侄儿,你如果真的说成这件事,我买两个漂亮的丫头送给你。”说着,他们到了宁国府门前。贾蓉说:“叔叔进去,向我姥姥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吧。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笑着嘱咐说:“老太太跟前别说我和你一同来了。”贾蓉点点头:“知道的。”他又凑上来,小声对贾琏说:“今天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反倒难办了。”贾琏笑了:“少胡说,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贾蓉就去给贾母请安。

贾琏进了宁国府,早有小管家领着仆人们请安,一路跟着来到大厅。贾琏胡乱地问了问,糊弄了一下,就让仆人们解散了,他独自往里面走来。原来,贾琏和贾珍关系亲密,又是兄弟,向来是不用通报的。他走到上房,在门廊伺侯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他进去。他进屋一看,就见南边炕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环一处做针线活,却不见尤老娘和三姐。

贾琏忙上前问好。尤二姐含笑让座,他就靠东边坐下。贾琏又笑着问:“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去哪里了?怎么没看见?”尤二姐笑着回答:“刚才有事到后头去了,一会儿就来的。”这时,丫环倒茶去了,屋里没别人,贾琏不住地拿眼去瞟二姐。二姐低着头,笑盈盈地,但没别的表示。贾琏也不敢有太过火的行动,他看见二姐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手绢摆弄,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嘿嘿笑着说:“槟榔荷包也忘记了带了,妹妹有槟榔吗,赏我一口吃。” 槟榔可是与青年人的爱情有关的一种小食品啊。二姐酸不溜地说:“槟榔倒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别人吃的。”一听话没说死,就知道有门儿,。贾琏就凑上去拿。二姐怕人看见不好,连忙一笑,扔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拿了半块吃剩下的扔在口中吃了,又把剩下的都揣了起来。他刚要把荷包还回去,只见两个丫环倒茶来了。

贾琏一面接过茶,一面暗暗地把自己戴的一个汉玉九龙?解了下来,拴在手绢上,趁丫环回头时,仍旧扔了回去。二姐也不急着去拿,只装作看不见,坐着喝茶。这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原来是尤老娘和三姐带着两个小丫环从后面走来。贾琏赶紧给二姐使眼色,让她赶紧把东西拿起来,谁知道尤二姐还是不理这个茬。贾琏也闹不明白二姐的意思,急得不得了,没办法先迎上来和尤老娘、三姐见面。他又回头看了看二姐,只见她像没事人一样,再看一看手绢,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这才放了心。看看尤二姐,多好的地下工作者的素质啊!女人啊,天生干间谍的料!

大家坐下后,说了些闲话。贾琏说:“大嫂子说,前天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因为要还别人,大哥让我来拿。顺便再看看家里有没有事。”尤老娘听了,连忙让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贾琏又说:“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看看这两位妹妹。亲家太太脸面倒好说,只是两位妹妹在我们家里受委屈了。”尤老娘笑着说:“咱们都是亲戚,不用客气的。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丈夫去世后,生活也有些艰难,多亏了这里姑爷帮助。现在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出多少力,也就看一看家,哪里什么委屈的呢。”正说着,二姐已拿来了银子,交给尤老娘。尤老娘又递给贾琏。贾琏叫一个小丫环叫了一个老婆子来,命令她说:“你把这个交给俞禄,让他拿到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贾蓉进来了,他先给他姥姥、姨娘请了安,又笑着对贾琏说:“刚才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办。原本是想让人到庙里去叫,我禀告老爷说叔叔马上就来。老爷还吩咐我,路上遇上叔叔叫快去呢。”贾琏听了,忙要起身,又听贾蓉对他姥姥说:“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父,就和我这叔叔的长相、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他一面说着,又悄悄地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二姐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三姐却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地骂:“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你娘的话说了!早晚我撕烂他这张臭嘴!”她一面说,一面冲了过来。贾蓉早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告辞出来。走到大厅,贾琏又嘱咐仆人们不要赌博、喝酒。他又悄悄地央求贾蓉,让他抓紧和他父亲说说这件事。他带着俞禄过来,把银子添足,交给他拿走了。然后,他又去给贾赦请安,又给贾母去请安。

贾蓉见俞禄跟着贾琏去拿银子,自己也没什么事,就有回了家,和他两个姨娘会闹了一阵儿,这才起身走了。回到庙里,他禀告贾珍说:“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身体很好了,现在已经不吃药了。”接着,他又趁机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事情说了。他又说了在外面买房子住,不让熙凤知道的打算,然后他又强调说:“这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孩子考虑。再说,二姨是见过的,这叫亲上加亲,比从外边娶来得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求我对父亲说。”他是不会承认这都是他的主意的。贾珍想了想,笑着说:“行啊。只是不知道你二姨愿意不愿意。明天你先去和你姥姥商量,让你姥姥问准了你二姨,然后再决定。”他又教了贾蓉一番话,接着走过来告诉了尤氏。尤氏觉得这件事很不妥当,所以极力地反对。无奈贾珍已经拿定了主意,平日里也习惯顺从他了,再说她和二姐也并非一个母亲,不好多管,所以就随便他们自己处理了。

第二天一早,贾蓉就又进城来见姥姥,把他父亲意思说了。他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多么好,现在熙凤身体有病,已经不能好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熙凤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房大老婆。他又说了说他父亲怎么准备嫁妆,贾琏那边怎么娶,怎么接了姥姥养老等等。他说得天花乱坠,尤老娘没法不答应的。她连忙去和二姐商量。二姐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先是和姐夫不清不白,又常常怨恨错许给了张华,现在见贾琏有情,况其是姐夫做主,当然就痛快地答应了。贾蓉赶紧把好消息告诉了他父亲。

第二天,贾珍把贾琏请到了庙里,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已经答应了。贾琏喜出望外,对贾珍、贾蓉父子感激不尽。接着,两个人就商量着,派人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姐置办嫁妆和新婚用品。没过几天,事情就都办好了。人有了积极性,效率高得惊人啊!在宁荣街后边二里远近的小花枝巷了买了一套房子,共二十多间。又买了两个小丫环。贾珍又给了一家仆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准备着二姐过来时伺候。贾珍又派人把张华父子叫来,逼着他们给尤老娘写退婚书。张华的祖父,是一个村长,后来死了。张华的父亲仍旧就继承了这个职位,他和尤老娘的前夫是朋友,所以就把张华和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张华家遭了官司,家庭败落了,弄得温饱都保证不了,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呢。现在被贾府家人叫来,逼着和二姐退婚,张华父子心中虽然不愿意,但惧怕贾珍等人的权势,不敢不答应啊,只好写了一张退婚协定。尤老娘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两家正是退亲。

贾琏件事情都办妥了,就定下初三这天,准备迎娶二姐过门。

这样偷偷摸摸的婚礼能办成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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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二公子偷娶二奶 …
贾琏、贾珍和贾蓉三人商量好了,到了初二这天,先把尤老娘和三姐送到新房。尤老娘一看,虽然不像贾蓉说得那么好,但东西也很齐全,母女俩人很高兴。鲍二夫妇服务非常热情,赶着尤老娘一口一一老太太的叫,追着三姐叫三姨。到第二天的五更天,一乘便轿,把二姐抬来。拜天地用的香烛纸马、铺盖以及酒饭,早已经准备好了。不一会儿,贾琏也穿着便服服坐着小轿来了,拜过天地,焚了纸马。这就算明媒正娶了,就像现在领了结婚证啊。尤老娘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想在家里的时候了,就更高兴了。接着把新人搀入洞房。洞房花烛,也不知又没有听房的。听房是过去闹新房的一种花样,就是偷听新郎、新娘的谈话和动静。过去的人精神生活实在是贫乏,听听房娱乐娱乐,也属于正常的吧。

贾琏越看越喜欢,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二姐的爱了,就命令鲍二这些仆人,不准叫什么二奶奶,直接称她叫奶奶,自己先带头叫开了奶奶,这就等于把熙凤一笔勾消了。有时回了家,他就说在东边府里有事,熙凤倒也没起疑心。虽然家里的人很多,但都不管这些事。这种事别人不好说什么的。就像现在,有人包二奶了,你去给人家老婆说,人家老婆明明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也有可能还要骂你污蔑好人的。就算有些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巴结贾琏,谁也不会去通风报信。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的生活费,又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一起拿来交给二姐保管。在枕头边,他还把熙凤性格为人等情况全交代了,说就等她一死,就把二姐接进去。二姐听了,当然很高兴了。这个家外家的十来个人,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起了日子。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这天,贾珍在铁槛寺做完一个佛法仪式,晚上回家时,想起和两个姨妹很久没见了,就想去探望探望。他先让仆人去打听打听贾琏在不在,小仆人回来说不在。贾珍很高兴,就让其他人都会去,只留两个心腹小仆人牵马。他们到了新房,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就悄悄地进去。两个小仆人把马拴在圈内,就去下房等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老娘和三姐,然后二姐出来见面,贾珍仍称呼二姨。大家喝着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笑着说:“我这媒人怎么养?如果错过了,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啊,过几天你姐姐还要带着礼物来看你们呢。”说着话,尤二姐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酒菜,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也就没什么需要避讳了。鲍二来请安,贾珍指着他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小子,所以让你来伺候。以后还要重用你的,不能喝酒闹事啊。我也会赏你的。如果这里需要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找我。我们弟兄的关系不比别人的。”鲍二赶快答应着:“是,小人知道。如果小人不尽心尽力,你就把我的脑袋拿去。”中国人经常拿脑袋作保证,其实自己又不把它当回事,又能保证什么呢,。贾珍点头说:“你知道好就好。”四个人就又喝酒。尤二姐很知趣,就叫她母亲说:“我怪害怕的,妈和我到那边走走吧。”尤老娘也明白意思,就和她出去了。这里就只剩小丫环们了。贾珍马上就和三姐搂搂抱抱,胡闹了起来。亲热活动不是一个能表演的事儿啊,小丫环也看不下去了,也都躲了出去。

跟班的两个小仆人都在厨房和鲍二喝酒,鲍二的女人也来了。两个丫环也走过来,闹着要喝酒。鲍二就说:“两位姐姐不在上边伺候,也偷着跑出来了。如果有事叫你们,那可就不好了。”他女人叉着腰就骂:“糊涂的王八羔子!你只管喝你的黄汤就行了。喝完了,就到床上挺尸去。叫不叫,和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一切有我去承担,刮风下雨反正淋不到你头上来。” 鲍二喝傻了,这时候那边是不需要人的。鲍二是靠老婆发达的,能找到这个工作更是多亏了老婆。自己除了赚钱、喝酒之外,其余事一概不管,贾琏等人也不大骂他,所以他就把老婆当老娘了,言听计从,百依百随,吃饱了就老老实实地去睡觉了。鲍二的女人继续陪着这些丫环和小仆人喝酒,使劲儿巴结他们,让他们在贾珍多说好话。

几个人喝得正高兴,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鲍二女人忙出来开门,看见是贾琏下马。鲍二女人轻声地告诉他:“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贾琏听了,就回了卧房。只见尤二姐和他母亲都在屋里,见他来了,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贾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说:“快拿酒来,咱们喝两杯好睡觉。我今天也很累了。”尤二姐忙上接衣服倒茶,问长问短。贾琏高兴得心里直痒痒。鲍二女人端上酒来,夫妻两人对着喝起来。尤老娘不喝,自己回去睡了。

贾琏的心腹小仆人隆儿去拴马,见已经有了一匹马,仔细一看,知道是贾珍的,也明白怎么回事,就去了厨房。只见喜儿和寿儿两个正在喝酒,见他来了,故意笑着说:“你来得真巧。我们因为赶不上爷的马,就在这里借宿一晚。”隆儿也笑着说:“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爷派来送生活费的,交给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儿就说:“我们喝多了,你来喝一杯吧。”隆儿刚坐下端起酒杯,就听到马棚闹了起来。原来两匹马在一个槽里,互不相让,在那里踢了起来。隆儿慌忙放下酒杯,出来吆喝马,好不容易吆喝,另外拴好了,才又进来。这马是畜生,不懂事,不知道容忍,你看人家贾珍和贾琏,都快跑一个炕上了,却团结得那么好,真是太难得了。嘿嘿,和畜生比是不错啊。鲍二女人笑着说:“你三人就在这里吧,茶也泡好了,我可走了。”说着,她带上门出去。喜儿喝多了,眼睛都发直了。隆儿贺寿儿关了门,回头一看,喜儿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睡着了,两个人推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好睡,只顾你一个人,我们就苦了。”喜儿一扬胳膊,大声地说:“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地贴一炉子烧饼,要有一个假装正经的人,我就去骂他娘。”隆儿和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好多说了,只好吹了灯,将就着睡了。喜儿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大致意思:今晚我们也胡闹一场。

尤二姐听见马闹,心里也很不安,只好不断说些话来糊弄贾琏。贾琏喝了几杯,渐渐找到了感觉,就让人收拾酒菜,要关门睡觉。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头发半散着,满脸春色,比平常更漂亮了。贾琏一把搂住她说:“人人都说我们家那位母夜叉婆漂亮,现在我看,她给你拾鞋也不要啊。”尤二姐低着头说:“我虽然标致,但没有品行。看来还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问:“这话什么意思?”尤二姐流着泪说:“你们拿我当傻子对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时间虽不长,我也知你不是笨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既然作了夫妻,我终身就靠你,怎么敢隐瞒一个字。我算是终身有靠了,将来我妹子怎么办?据我看来,必须给她做个长久打算啊。”贾琏笑了:“你放心,我不是胡乱吃醋的人。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用再担心了。你因为妹夫倒是当哥哥的,当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捅破这张窗户纸吧。”说着,他就来到至西院里,只见屋里灯火通明,俩人正喝酒取乐。

贾琏就推门进去,笑着说:“大爷在这里呢,兄弟来请安。”贾珍害羞得没话说了,只能起身让座。贾琏忙笑着说:“何必这样呢,咱们弟兄从前是怎么样的!大哥为我操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感激不尽。从今以后,还求大哥人仍旧像过去一样才好。不然,兄弟我宁可可绝后,也再不敢到这里来了。”说着,他就要跪下。贾珍连忙搀起来,只好说:“兄弟怎么说,我没有不照办的。”贾琏忙叫人:“拿酒来,我和大哥喝两杯。”又拉过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喝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啊,哥哥一定要喝干这杯。”他说着,一扬脖就喝干了。这哥俩,那姐俩,年龄可就有些乱,称呼可就有些别扭了。这还倒是其次,关键是他们哥俩可都是来胡闹的,加上贾蓉就更乱套了,辈分都乱了。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贾琏说:“你不用和我耍嘴皮子,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提着皮影人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家里的事。花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当妓女来取乐儿,你们算是打错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很难缠,现在骗者把我姐姐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如果大家和气也就算了,如果有一点儿不行的,我先把你两个人肚子里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命!喝酒怕什么,咱们喝就喝!” “清水下杂面”“皮影人”这两句话是歇后语,意思就是后半句。说着,她自己抓起酒壶来倒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嘴里还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喝过了,咱们来亲热亲热吧。”吓得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没想到尤三姐这样无耻、老辣。他兄弟两个本来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也就是妓院的老客了,没想到今天反而被这小闺女一顿话镇住了。尤三姐还一连声地叫:“把姐姐请来,咱们四个一起乐和。俗语说'便宜不过自家人’,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快来吧。”尤二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贾珍爬起来想开溜,尤三姐哪里肯放走他。贾珍这时有些后悔,和贾琏反倒都不好在性骚扰了。男人怕不要命,女人怕不要脸,流氓就怕不要命不要脸哪。

尤三姐松松垮垮地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抹胸,是女子的内衣。底下绿裤红鞋,一对脚一会儿并着,一会儿张开,每一点儿女孩的样子。两个耳坠像打秋千一般乱晃荡。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因为喝了酒,风流淫荡得让人受不了。她这副样子,不但压倒了二姐,据情场老手贾珍、贾琏评价,见过的所有女子,不论高低贵贱,都没有赶上她的。他们两个看着已经如醉如痴了,想去挑逗一下她,但又被她这样子镇住了。尤三姐用眼神表示一下,招一招手,兄弟两个就成大傻子了,嘴里连句响亮话都没了。她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洒,拿着两个傻子嘲笑取乐。这好嘛,不是男人玩了她,倒成了她玩了男人。等自己尽了兴,就不让两个傻子多呆了,干脆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觉了。

从这以后,有一点不如意的事,尤三姐就把贾琏、贾珍、贾蓉三个人骂个狗血喷头,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她们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以后,也就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了兴,就偷偷地派小仆人去请,他才敢去一次。到了这里,就只好听她的摆布了。尤三姐天生脾气让人受不了,仗着自己长得风流标致,又故意打扮得十分性感、弄得男子们垂涎三尺、失魂落魄,想接近不可能,想远了又舍不得,神魂颠倒,迷迷瞪瞪。她母亲和二姐也劝过她。她却反过来劝说:“姐姐糊涂啊。咱们金玉一样的人,白白让两个混蛋糟蹋了,这都没办法啊。再说他家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女人,现在是瞒着她,咱们没事。如果有一天让她知道了,必定大闹一场,不知谁死谁活。现在我不耍着他们玩儿,到最后我白白落个臭名,后悔都来不及的。”她母亲和姐姐也没办法了。尤三姐就更放开了,吃穿上是天天挑三拣四,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完肥鹅,又宰肥鸭。有一点不称心,她就会连桌都掀了,新做的衣服,用剪子剪成细布条。贾珍他们一天也没有能成功的,白白浪费了银子。

二姐是个多情人,把贾琏看作终身的依靠了。她温柔和顺,从不敢自作主张,这就比熙凤好十倍了。论起长相,言谈举止,她也超过熙凤。不过,她毕竟过去犯过错误,沾上了“淫妇”的好名声,就算现在改了,整个名声也劝完了。但是,人家贾琏说:“哪个人不犯错,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他不让再提过去的丑事情,只说现在的好处。是他大度,还是被爱情弄昏了头?这俩人如胶授漆,似水如鱼,发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把熙凤和平儿都给忘了。二姐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量商量,找个熟悉的人,赶紧把三丫头嫁了吧。留着她不是个事儿,早晚要闹出事来的。”贾琏点头说:“前天我还劝过大哥,可他总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手啊;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咱们也不一定能降伏她,还是让她嫁人吧。’可他不理这茬啊。你让我怎么做。”二姐说:“咱们明天先劝劝三丫头,她如果愿意胡闹,就让她自己胡闹去。闹得没办法,就得娶她了。”贾琏听了说:“这话说得对。”

到第二天,二姐准备了酒菜,贾琏没不出门。到了中午,她就就把三妹请过来,让母亲坐了上座。三姐也猜到了姐姐的意思,喝过几杯酒,不等别人开口,县留着泪说:“姐姐今天请我,肯定有一番大道理要讲。妹妹我也不是蠢人,也不用再罗嗦以前的破事儿了。既然姐姐也有了归宿了,妈也有了安身的地方了,我也该处理自己的问题了。但终身大事,是一直到死啊,绝不能胡闹。从现在起,我就改掉错误,安分守己,选一个如意的人跟着他。如果是你们挑的人,就算是富贵比得上石崇,才能超过子建,貌相赶得上潘安的,我觉得不好,也也是白过一生啊!”

子建,就是能七步成诗的曹植。南朝诗人谢灵运曾经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作为容积单位,十斗是一石。大致意思:天下的文才有十分,曹植自己占了八分,我占了一分,天下所有的人分那一分。看起来,他好像是在夸曹植,实际上是在吹自己。这就是成语“才高八斗”的来历。潘安,就是西晋文学家潘岳。他的字是安仁,老百姓就叫他潘安,称他是“中国第一美男子”。传说,他年青的时候到洛阳城外游玩,女人们见了,竟然手拉手围了起来,争着往车上扔水果,把车都装满了。这就是成语“掷果盈车”的来历。你也想和他比比,也坐车出去转转?估计女孩们扔的砖头,够你盖半个楼的。也有人扔吃的东西?可不,扔的臭鸡蛋够你全家消费一年的。

贾琏笑了:“这容易啊。你说谁就是谁,全部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了。”尤三姐仍然哭着说:“姐姐知道的,不用我说,”贾琏笑着问二姐,二姐一时却想不起来。贾琏忽然拍着手,大笑着说:“绝对没错,一定是这个人!眼力确实不错!”二姐笑着问是谁,贾琏笑着说:“别人她怎么能看得上,一定是宝玉了。”二姐和尤老娘听了,都说猜得对。尤三姐头一扭说:“呸。我们有十个姐妹,也都嫁给你们弟兄十个吗。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好男子了!”大家都奇怪地说:“除了他,还能有哪一个?”尤三姐笑着说:“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在五年前想就对了。”

正说着话,贾琏的心腹小跟班兴儿来禀报说:“老爷那边急等着叫爷呢。我回答说你到舅老爷那边去了,然后就来送信了。”贾琏又忙问:“昨天家里没人问我吧?”兴儿说:“我禀告奶奶的时候说,爷在家庙里和珍大爷商量百日仪式的事,可能不回家了。”贾琏忙让人牵过马,隆儿跟随着去了,留下兴儿负责伺候。

尤二姐拿来两盘菜,用大杯倒上酒,让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喝,随即和他聊天。二姐就问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么个厉害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等等。中国人有了信息,是很难保密的,特别喜欢和别人分享。兴儿一边吃,一边笑嘻嘻地开始了演说:“我是二门上值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人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刻薄。我们二爷脾气算好的,不然哪里受得了他。倒是她屋里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是一伙儿,但是背着奶奶常做些好事。下人闯了祸,奶奶是不会放过的,只求求她就完了。现在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奶奶的,只不过表面还是怕她。她只是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别人她都瞧不上。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得。她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让老太太,太太说她会过日子,却不管苦了下人,她讨好儿。看着有好事,她就不等别人去说,自己先占先;有了不好的事,或者她自己错了,她就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还在旁边挑拨事儿。现在连她的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说她'雀儿专会拣着高枝飞,可黑母鸡一窝儿啊,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如果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她回去了。”熙凤很聪明,她明白,只要伺候好两个上级领导就行了,其他人就算恨死她也没办法的。她抓住钱不放手,一是因为自己要贪污,另外就是确实想为家里省钱,但是别人可都不管贾府怎么样,只看重谁给自己发钱啊,所以就恨她了。

尤二姐笑着说:“你背着她就这样说她,将来你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呢。我又差她一层儿,你们更有话说了。”兴儿赶紧跪下,磕着头说:“奶奶要这样说,小人我难道不怕雷打!有了奶奶你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跟爷的这几个人,人前人后的谁不称赞奶奶怜悯下人的恩德啊。我们都想求着二爷出来工作,心甘情愿地来伺候奶奶呢。”尤二姐笑了:“小猴儿崽子,快起来吧。说句玩笑话,就吓成这个样子。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使劲摆手:“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这些毒招她都占全了。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不过她。好嘛,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尤氏笑着说:“我以礼相待,她又能怎么样!”兴儿着急地说:“不是我喝了酒胡说八道,就算奶奶你谦让,她看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哪个丫头二爷多看一眼,她就有本事当着爷打个臭死。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才能和二爷在一起,她还要说上十来回呢。气得平姑娘发了脾气,哭闹一阵儿,和她讲理:'又不是我自己找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本来不答应,你又说我反了,现在又这样,’她一般也就算了,反倒央求平姑娘。”女人吃醋难道不应该吗?不过,在古代女人是不能吃醋的。必须对丈夫娶二奶、找小妾,甚至是逛妓院都要宽容。

尤二姐笑着说:“你这不是撒谎吗?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倒怕屋里的人呢?”兴儿解释说:“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她从小的丫头,陪着嫁了了过来的丫头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她收在屋里坐了姨娘,一是为显显示她贤惠的名声,二是又能拴住爷的心,好不让他到外边胡闹。又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家的规矩,凡是爷们长大了,娶亲之前都先派两个人伺候。二爷原先也有两个,谁知她来了没半年,都找出错儿来,全都赶了出去。别人虽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脸上也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做了姨娘。平姑娘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去想着霸占丈夫,只是赤胆忠心地伺候她,所以她才容下了平儿。”小家伙,知道的事情不少啊。看来,下人们在背后闲着没事,也就是拿着这群老爷、奶奶们解闷儿了。他们什么事情都知道的,应了那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尤二姐笑着说:“原来这样。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她这样厉害,这些人怎么能答应啊?”兴儿拍着手笑了:“原来奶奶你不知道啊。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她的外号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的,只是老老实实地守节。只是把姑娘们交给她带着,看书写字,学针线活,学道理,这是她的责任。除了这件事,别的她什么也不管。只因那一位病了,事多,这大奶奶现在暂时管理几天,不过也就是按照惯例处理吧。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了,如果不好也没这么大的福气。二姑娘的外号是'二木头’,戳她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外号是'玫瑰花’。”

尤氏姐妹忙笑这问是什么意思。兴儿笑着说:“玫瑰花又红又香,没人不喜欢,只是刺多扎手。她很有本事,可惜不是太太生养的,'老鸹窝里飞出凤凰’。四姑娘小,她正经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因为从小没了母亲,老太太让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长相、身段和三姨差不多,一肚子文章,只是多病躲在,这样的天,还穿夹衣服,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都偷偷地叫她'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就好像是雪堆出来的。偶然见了她们两个,我们像中了邪一样,气儿都不敢出的。”尤二姐笑了:“你们大家有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能遇见小姐们,但还是应该远远的回避。”兴儿手乱摆着说:“不是,不是。那些大礼节我们知道的。不过,我们不敢出气儿,是怕这气大了,就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就吹化了姓薛的。”满屋人都笑了起来。

熙凤能永远不知道贾琏娶二奶这件事吗?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大闹一场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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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尤三姐为爱自杀 …
鲍二媳妇打了他一下子,笑着说:“原来有些真的,你又胡编了些,可就没有谱儿了。你倒不像是跟二爷的,说这些话倒像是宝玉那边的人了。”尤三姐忽然笑着问:“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都做些什么?”兴儿笑着说:“姨娘别问他,说起来姨娘也未必相信的。他长了这么大,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欢读书。他是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开始还管,现在也不敢管了。每天都是疯疯颠颠的,说的话别人也不懂,干的事别人也不知。外边人人看着他模样儿好,就认为他一定很聪明,谁知是绣花枕头一包糠,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每天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另外,他做事也没有原则,见了我们,高兴时时没上没下,不高兴时就不搭理人。我们见了他也不理他,坐着躺着也不动,他也不责备。因此,没有谁怕他。”

尤三姐笑着说:“主子宽容了,你们又这样;严格了,你们又抱怨。”尤二姐感叹说:“我们看他倒好,原来这样。可惜了一副好模样。”尤三姐却着急地解释说:“姐姐信他胡说,咱们和他也不是见一面两面了,行事言谈吃喝,确实有些女儿气,那是因为老在里边惯了的。如果说糊涂,哪里糊涂了?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在一起,那天正巧和尚们进来绕棺材举行法事,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管站在前边挡着人。别人说他不懂礼节,又没眼色。过后他悄悄地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那些和尚们有些脏,担心气味熏了姐姐们。’姐姐要喝茶,那个老婆子就拿着他的碗去倒。他赶忙说:'我用脏了,先洗一下再用。’从这两件事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得去,只不大符合外人的看法,所以他们不明白。”好汉识好汉,英雄爱英雄。尤三姐也不是普通人,所以能够理解宝玉的。

尤二姐接着就开玩笑:“你这么一说,你两个已经情投意合了。干脆把你嫁给他,那不好吗?”三姐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磕瓜子。兴儿也跟着说:“如果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真是一对儿。只是他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明说。将来肯定是林姑娘。因为林姑娘多病,再说年龄都还小,所以还没办婚事。再过两三年年,老太太一开口,那就准成的事儿。”大家正说话,只见隆儿又来了,禀告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的大事,要派二爷到平安州去,不过三五日就起身,来回也得半个月工夫。今天不能来了。请老奶奶早和二姨定下那事,明天爷来,也好商量。”说完,他带着兴儿回去了。

晚上,尤二姐早早就让关门睡了,又盘问了她妹妹妹一晚上。第二天过了中午,贾琏才来了。尤二姐劝他说:“既然有正事,何必又着急来呢,千万别为我误事。”贾琏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偏偏是要出远差,得半月工夫才回来。”尤二姐看着他说:“你只管放心去吧,这里一切都不用挂念。三妹子已经说了改悔,一定会改悔的。她已选定了人,你只要按她的说的做就行了。”贾琏问是谁,尤二姐笑着说:“这人现在不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也难为她的眼力。自己说了,这人一年不来,她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如果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情愿剃了头当尼姑去。”

贾琏就问:“到底是谁,这样打动她的心?”二姐笑着说:“说来话长。五年前我们姥姥过生日,妈和我们到那里给她拜寿。她家请了一些业余演员,里边有个唱小生的叫柳湘莲,就是看上了他。我们提说柳湘莲惹了祸逃走了,不知道回来没有?”贾琏感叹说:“怪不得呢!我说是个什么样人,原来是他!果然眼力不错。你不知道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但也最是冷面冷心的。他最和宝玉合得来。去年因为打了薛呆子,他不好意思见我们的,不知去哪里了。后来听有人说回来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一问宝玉的小跟班就知道了。如果他没回来,漂泊不定,那不就把三妹耽误了吗?”尤二姐说:“这三丫头说得出来,干锝出来,只好按她说的做了。”

演员,就是特别招人喜欢。为什么?因为他们塑造的是一些艺术人物,也就是美的人物,这些就高于生活,让人喜欢。另外,即使在生活中,演员们也非常注意容貌的修饰、化妆,穿衣戴帽、 行动举止也都非常讲究,把美塑造到了极致,成为美的化身。

两人正说者,只见尤三姐走来过来说:“姐夫,你只管放心。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今天开始,我吃斋念佛,只伺候母亲,等他来了,就嫁给他。如果他一百年不来,我自己就到庙里修行去。”说着,她把一根玉簪摔成两段:“如果说话不算数,就像这簪子!”说着,她就回了房间,从此就照礼法的要求,真的“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贾琏也没有办法,只号和二姐商量了商量家务,又回家和熙凤商量出门的事。他又派人去找茗烟问湘莲的事。茗烟说:“不知道。好像没来,如果来了,我一定会知道的。”又问他的街坊邻居,也都说没回来。出门的日子差不多了,头两天贾琏就说动身,却先到二姐这边来住了两夜,从这里再悄悄地出门了。

这天一早,贾琏一早出城门,就奔平安州大道。这天正走呢,迎面来了来了一支马队,走近来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薛蟠和柳湘莲来了。贾琏感到很奇怪,忙快马迎了上来,大家一齐相见,嘘寒问暖,一起住下酒店后,边吃喝边交谈。贾琏笑着说:“闹了那件事以后,我们忙着请你两个和解,谁知柳兄却不知踪影。怎么你两个今天倒在一起了?”薛蟠笑了:“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我和伙计贩了货物,从春天动身往回走,一路平安。谁知前天到了平安州,遇到一伙强盗,把东西都抢走了。没想到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才把强盗赶走,夺回了货物,还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谢他又不接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现在一起进京。从这以后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了。到前面岔口上分手,他向南二百里有一个姑妈,他去看望看望。我先进京去安派我的事,然后给他找一所宅子,寻一门好亲事,大家好好过日子。”薛蟠毛病很多,甚至罪行也不少,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很义气,不记仇,所以就能结交很多朋友,也包括宝玉、柳湘莲这样高雅的人。

贾琏听了,高兴地说:“原来这样啊,让我们担心了好多天。”听说要找媳妇成亲,他赶紧接着说:“我正有一门好亲事说给二弟。”接着,他就把自己娶了尤氏,现在要发嫁小姨一的事说了。不过,他没说尤三姐自己选择的事。在过去,女孩自己选丈夫那是不行的,如果女孩儿追男孩子,那就成了笑话了。他又嘱咐薛蟠先不要把自己又结婚的事情告诉告诉家里,等生了儿子,自然就都知道了。薛蟠听了,哈哈笑着说:“早该这样了,这都是我表妹的错啊。”他的表妹,应该就是熙凤了。过去,如果没有男孩,做妻子的应该主动给丈夫张罗二奶或者小妾的。湘莲忙笑着说:“你又乱说话了,还不住口。”薛蟠赶紧岔开话:“既然这样,这门亲事是一定要做的。”湘莲说:“我原来是想要一个绝色的女子。现在既然是贾兄做媒,那就不管别的了,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吧。”

贾琏笑着说:“其实,等柳兄一见,就知道我这小姨的品貌是古今无双的。”湘莲听了,高兴地说:“那等兄弟我看望过姑妈,过些日子进京,那时再定亲,怎么样?”贾琏笑了:“你我一言为定。不是我信不过柳兄,你浪迹天涯,如果不回来了,那不就耽误人家了吗。最好留下一份定礼。”湘莲为难地说:“大丈夫怎么能失信呢。小弟我家境贫寒,又时在路上,哪里来的定礼。”薛蟠马上说:“我这里现成的东西,就拿一份让二哥带去。”贾琏笑着说:“也不用金银绸缎,必须是柳兄的东西,不论贵贱,不过是带回去作为凭证。”湘莲想了想说:“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这把剑是防身的,不能给别人。背囊里还有一把鸳鸯剑,是我家的传家宝,一直随身收藏。贾兄就拿这个去作为定礼。就算小弟我什么都不在乎,也不会舍弃这把剑的。”说完,就拿出宝剑捧给了贾琏。贾琏让人收好。大家又喝了几杯,就各自上马走了。

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办完了事情。节度,大致上是一个小军区的司令员吧。节度又嘱他十月前后务必还来一次,贾琏赶紧答应了。第二天,他就忙着启程回家。到家后,他先到尤二姐那里探望。他出门后,尤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天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问。她小妹子果然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人,每天就是伺候母亲和姐姐,安分守己,本分生活。她天天晚上虽然是有些寂寞,但仍然坚守诺言,只盼着柳湘莲早早回来完成终身大事。尤三姐这是由胡闹转为坚贞啊,有一点像现在的很多女演员,由大红大紫转为平平淡淡,实际上是很难做到了。难能可贵啊。

这天贾琏进了门,见了这个情景,非常高兴,更感激二姐贤惠的品德了。大家嘘寒问暖以后,贾琏就把路上遇到湘莲的事说了,又把鸳鸯剑拿出来,交给三姐。只见宝剑上面刻着夔龙,珠宝闪耀,里面是两把剑合体的。一把上面刻着一个“鸳”字,一把上面刻着一个“鸯”字,冷飕飕,明亮亮,想两道秋水一样。三姐喜出望外,连忙收起来,挂在自己绣房的床头上,每天望着剑,高兴自己终身有靠了。贾琏住了两天,回去恢复了父亲,接着回家见其他人。这时,熙凤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出来行走主事了。贾琏又把尤三姐的事告诉了贾珍。贾珍因为又有了新的女友,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任由贾琏处理。他怕贾琏资金不足,又给了他三十两银子。贾琏把这些银子交给二姐准备嫁妆。

八月里,湘莲才进了京,先来拜见薛姨妈,又遇见薛蝌,才知道风吹雨打,不服水土,薛蟠一回来就病倒了。见他来了,薛蟠请他到卧室相见。薛姨妈也不提过去了,只感谢现在的恩情,薛家上下都表示感谢。大家又说起婚事来,说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只等选好日子了。柳湘莲也感激不尽。

第二天,柳湘莲又来见宝玉,两人见面,非常高兴。湘莲就问起贾琏偷娶二奶的事,宝玉笑着说:“我听茗烟他们说起过,但我没见过,再说,我也不敢多管。我又听茗烟说,琏二哥哥着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啊?”湘莲就将路上提亲的事说了。宝玉高兴地说:“恭喜,恭喜!她绝对是一个古今少有的美人,绝对配得上你。”湘莲犹豫地说:“既然这样,怎么会只想到我。况且我又和他的交情也不甚厚,不应该关心到这个地步啊。那天慌慌张张地要定下来,难道女方反赶着男家吗。我也后悔不该留下宝剑。所以,后来想起你来,想问问具体的情况。”宝玉说:“你本来是个精细的人,怎么拿了定礼又怀疑起来?你就是想要一个绝色的美人,现在得到了不就行了。还怀疑什么?”湘莲追问说:“你既不知他娶二房,又怎么知道她是个美人?”宝玉痛快地说:“她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她们混了一个月,怎么不知道?她们姓尤,真是一对尤物啊。”尤物,特别的人物,一般指美女。湘莲听了,跺着脚说:“这事不好,这门亲事绝对不能结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可不做大王八。”王八,就是乌龟了。过去,乌龟是代表长寿、大富大贵,比如“金龟婿”这个词。后来,乌龟,就叫王八了,指的是戴绿帽子的男人,也就是妻子与别人私通的男人了。宝玉听了,一下红了脸。湘莲也知道说漏了嘴了,连忙作揖说:“我胡说了,我该死。你千万要告诉我,她的品行怎么样?”宝玉笑着说:“你既然都明白,又来问我干什么?连我也不一定是干净了。”湘莲笑着说:“我是一时激动了,你可别多心啊。”宝玉笑了:“何必再解释呢,这反倒是有心了。”湘莲作揖告辞出来,想先去找薛蟠,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卧病在床,脾气又暴躁,还是自己去要回定礼吧。于是,他就直接来找贾琏。宝玉干净吗?湘莲干净?他们是道德模范吗?不过,这好像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女孩子的高标准、严要求。

贾琏正在新房那里,听说新女婿湘莲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屋和尤老娘见面。湘莲只是作了揖,称呼老伯母,自称晚生。晚生,大意就是“晚辈”。这称呼不对啊,贾琏听了很奇怪。喝着茶,湘莲才不好意思地说:“在路上匆忙答应了亲事,谁知道姑母在四月里已经为了我定了媳妇,这就让小弟我没法向老人解释了。如果听从老兄,那就违背了姑母,这样做就不对了。如果定礼是金银绸缎,我也就不敢要了,但这把剑是祖父留下的,还是请退还给我吧。”贾琏听了,很不高兴地说:“定礼,就是定下来的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反悔。婚姻大事,怎么能随便改呢?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湘莲勉强笑笑说:“小弟我愿受惩罚,然而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同意的。”贾琏还想劝说,湘莲就起身说:“请兄长到外边来说话,这里不方便的。”

尤三姐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好容易等了他来了,却是来反悔的,她就知道他在贾府里打听到了情况,肯定是嫌自己是一个无耻的坏女人,不屑娶自己为妻子了。如果让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估计贾琏也没什么办法,自己也就很没意思了。一听贾琏要和他出去,她连忙摘下剑来,把那把雌剑藏在胳膊下,出来就说:“你们不用出去商量了,还你的定礼。”说着,她泪如雨下,左手把剑和剑鞘递给湘莲,右手拿剑在脖子上一横。可怜一个美丽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大家赶紧上来抢救,哪里还来得及啊。尤老娘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大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让人捆了送官府。尤二姐忙止住泪,反过来劝贾琏:“你太多事了,人家并没有比她去死,是她自寻短见。就算把他送官府,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弄得很难堪。还是放了他吧。”贾琏也没了主意,就放了手,让湘莲快走。湘莲反倒不动了,流着泪说:“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刚烈的贤妻啊,可敬,可敬。”湘莲扶着尸体大哭了一场。等买了棺木,他眼看着入殓,又爬在棺材上大哭了一场,才告辞离开了。一个人,年轻时出轨了,后来改过自新,还能不能算作一个好人?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浪女”回头呢?

出了门,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昏昏沉沉,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件事。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样刚烈,自己后悔不及。这时,薛蟠的小仆人来找他回家,把他带到了新房里,只见新房已经收拾得很好了。忽然,一阵儿首饰的叮当声传来,尤三姐从外边走了进来。她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哭着对她说:“我痴情地等你五年了。没想到你冷心冷面,我要以死来表达这份痴情。我现在奉了警幻仙姑的命令,去到太虚幻境超度为情而死的鬼。我不忍心分别,所以前来见一面,从此我们永远不能相见了。”说完,她就要走。湘莲不舍得,就上前拉住她。尤三姐又说:“来自情天,去到情地。前生误被情迷惑,今天已经觉醒了,与你没什么关系的。”说完,一阵香风,就无踪无影了。

湘莲似乎一下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哪里有薛家的仆人,也没有什么新房子,原来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瘸腿的道士,正在那里满身捉虱子。湘莲起身叩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师什么法号?”道士哈哈笑着说:“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什么人。”柳湘莲听了,忽然感觉一股冷气直钻骨头,他抽出那股雄剑,把万根烦恼丝一下都剃掉,跟着那个道士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烦恼丝,就是头发,剃掉了就代表离开了尘世,就没有烦恼了。

柳湘莲还能找得回来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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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林黛玉思念故乡 …
尤三姐自杀后,尤老娘和二姐儿、贾珍、贾琏他们都非常悲伤,让人收殓后,送往城外埋葬。柳湘莲被道士几句话点破迷津,竟然削发出嫁,跟着疯道士走了。

再说,薛姨妈听说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做妻子,非常高兴,就打算替他买房子,购置家具,选择吉日再结婚,以报他的救命之恩。家里的小仆人突然嚷嚷“三姐儿自尽了”,小丫环们听见,赶快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不住地感慨叹息。这时,宝钗从园子里过来,薛姨妈就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不是已经许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太让人奇怪。”宝钗听了,好像不是很在意,只是说:“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注定的。前天妈妈因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办理婚事,现在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按我说啊,也只好由他去吧。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有件事要抓紧安排。哥哥从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对。别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貌。”宝钗做人表现得太理智、太冷静,好像很没人情味。

正说着话,薛蟠从外边进来,眼里还有泪痕。一进门来,他就拍着手,对母亲说:“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和尤三姐的事吗?”薛姨妈说:“我才听说,正和你妹妹说这件事呢。”薛蟠又问:“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家了吗?”薛姨妈说:“这就更奇怪了。怎么柳公子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朋友一场,他又没有父母兄弟,只身一个人在此,你该到处找找他才行啊。”薛蟠叹口气说:“何尝不是这样呢。我一听见这个消息,就连忙带带着人到处寻找,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又去问别人,都说没看见。”

薛姨妈说:“你既然寻找过了,也算尽心了。也许出家对他也会有好处的。你也该张罗张罗买卖,另外,再把你自己娶媳妇的事情,早料理料理。咱们家没多少人人,俗语说'笨鸟先飞’,省得到时候丢三落四的,让人笑话。你妹妹刚才也说,你回家都半个多月了,货物也该发完了,也该摆桌酒,请请和你一起去的伙计们。人家陪着你走了两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惊受怕的。”薛蟠点头说:“妈妈说的很对。倒是妹妹想得周到。我也这样想着,只因为这些日子让发货闹得脑袋都大了。这不,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天,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回,倒把正经事都耽误了。要不然,就定下明天请客吧。”薛姨妈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话还没说完,外面有人禀报说:“总管张大爷派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这是爷自己买的,不在总账里面。本来应该早送来,因为货物箱子压着,非法拿。昨天货物发完了,所以今天才送来了。”接着,两个小仆人就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拍着大脑袋说:“嗳哟,我怎么就糊涂成这个样子了!特地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拿回家里来,还是伙计送了来。”宝钗逗他说:“多亏是特地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如果不是是特地带来的,大概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做事也太马虎了。”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薛蟠笑着说:“可能是在路上让人把魂吓掉了,还没叫回来呢。”这家伙,还挺会自己找理由的。

薛姨妈和宝钗就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又叫进两个小仆人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打开一看,都是绸缎等家常用的东西。薛蟠笑着说:“那一箱子是给妹妹带的。”他亲自走上去打开。母女上去一看,原来些笔、墨、纸、砚、各色信纸,以及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玩艺儿,还有虎丘带来的自动人,酒令儿工具,水银灌的翻跟头的小男孩,沙子灯,成组成组的泥人,还有在虎丘山上用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一模一样。沙子灯,一种玩赏的花灯,灯外边绘着人物图像,头部或四肢另外用纸剪上,贴在特制的机关上,灯里装沙子,用手轻轻地摇动,让沙子流动,冲击机关,纸像就随着活动。宝钗别的都不感兴趣,倒是很喜欢薛蟠的小像,拿着仔细看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嘻嘻笑起来了。她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把这些东西连同箱子送到园子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份一份的地收拾清楚,让同喜送给贾母、王夫人等人。

宝钗到了自己的住处,把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地过了目,除了自己留下使用的以外,也一份一份地分好,有送笔、墨、纸、砚的,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还有只送玩意儿的。只有黛玉的和别人不同,而且数量又加了一倍。然后,她让莺儿带着一个老婆子,分着送了出去。

姐妹们受到东西,都赏赐了莺儿她们,并且说一定要当面致谢。黛玉看见家乡的东西,触景生情,忽然伤心起来,想起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寄居在亲戚家里,哪里有人也给自己带些土特产呢?紫鹃很清楚黛玉的心思,但也不好说破,只能一旁劝说:“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微好些。虽说精神好了一点儿,但还算不上十分好。今天宝姑娘送来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平日很看重姑娘,姑娘看着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倒伤心起来。宝姑娘送东西来难道是让姑娘烦恼伤心吗?如果宝姑娘听见,也会觉的脸不好看的。再说,这里老太太们为了姑娘的身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现在刚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就是自己遭踏了自己吗,让老太太看见了,不就又增加忧愁了?况且姑娘这病,本来就是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一样尊贵的身体,别自己看轻了自己。”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紫鹃劝解呢,就听见小丫环在院子里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说:“请二爷进来吧。”

宝玉进了屋,黛玉忙让座。宝玉见她满脸泪痕,着急地问:“妹妹,又是谁惹你生气了?”黛玉勉强笑笑说:“谁生气了。”紫鹃在旁边朝桌子上努努嘴,宝玉明白了,往那里一看,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他开玩笑说:“哪里这些东西,妹妹是不是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答话。紫鹃笑着着说:“二爷还提东西呢。因为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心满面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呢,二爷来得正好,替我们劝劝吧。”宝玉清楚黛玉的想法 ,但也不好明说,只好笑着说:“你们姑娘不是为别的,一定是因为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让人到江南去,多多的给你带两大船来,省得你在抹眼泪。”黛玉也知道宝玉是帮自己开心,也不好说别的,只是说:“我就算没见过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怎么会送的东西少,就生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你把人看得太小气了。我有我的原因,你哪里知道。”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一件一件地拿过东西看,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用的。黛玉见他这样,自己心里反倒过不去了,就说:“你不用在这里捣乱了。咱们到宝姐姐那边去吧。”宝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心,马上说:“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应该去感谢。”黛玉说:“自家姐妹,这倒不必。只好薛大哥回来了,一定告诉她南边的一些故事,我去听她讲一讲,就当回了一趟家乡了。”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翻译。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宝玉就站着等她。黛玉只好和他出来,一起去了宝钗那里。

再说薛蟠,听了母亲的话,就马上发了请帖,办了酒席。第二天,请来四位伙计,薛蟠挨个倒酒。薛姨妈派人出来表示感谢。大家喝着酒,说起闲话儿。一个人说:“今天这酒席上少了两位好朋友。”大家就问是谁,那个人接着说:“还有谁,就是贾府上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结拜兄弟柳二爷。”大家也都想起来了,就问薛蟠:“怎么不请琏二爷和柳二爷来?”薛蟠眉头一皱,叹口气说:“琏二爷又到平安州去了,头两天就动身了。那柳二爷就别提了,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什么柳二爷,现在不知到那里当柳道爷去了。”大家都奇怪地问:“这是怎么说?”薛蟠就把湘莲的事说了一遍。大家听了,就更奇怪了:“怪不的前天我们在店里好像也听见人吵嚷着说,有一个道士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人度了去,又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我们正发货,哪里有闲工夫打听这个事去,到现在还半信半疑的。谁知就是柳二爷呢。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他劝啊。不管怎么找,也不能让他去啊。”又有一个人说:“别是这么一回事吧?”大家就追着问,那人接着说:“柳二爷那样一个聪明的人,未必是真的跟着道士去了。他恩来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许看破了那道士的妖术邪法,特意跟他去,好在背地里惩治他吧。”薛蟠跟着说:“真是这样倒好了。世上这些用妖言迷惑人的家伙,怎么就没人治他一下子呢。”大家又问:“你知道了也没找找他去?”薛蟠又拍大腿,又拍手:“城里城外,哪里没去找啊?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大哭了一场呢。”说完,长吁短叹,无精打彩,没了过去的高兴劲儿。伙计们见他这样子,自然不好多坐了,随便喝了几杯酒,吃了饭,大家就告辞走了。

再说宝玉和黛玉到了宝钗那里。宝玉见了宝钗,马上就客气说:“大哥哥辛辛苦苦地带东西来,姐姐留着自己用吧,还送我们干什么。”宝钗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产,大家看着新鲜些好玩吧。”黛玉说:“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在意,现在看见,真真觉得是新鲜东西了。”宝钗笑着说:“妹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物离乡贵’,其实算的得了什么呢。”“物离乡贵”的下一句可是“人离乡贱”啊!东西离开产地就变得贵重,人离开故乡可就变得低贱了。宝玉害怕这句话再引得黛伤心,连忙岔开话说:“明年大哥哥再去的时候,千万给我们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自己想要,不要拉扯上别人。姐姐你看看,宝哥哥不是向姐姐道谢,他这是在为明年下订单呢。”宝钗和宝玉都笑了。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又提到了黛玉的病来。宝钗劝她说:“妹妹如果身体不舒服,反倒应该强撑着出来走走,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总是要好些。我那两日不是觉着浑身发热、没劲儿,只想躺着,因此就找些事情自己混着。这两天才觉得好些了。”黛玉说:“姐姐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呢。”大家又坐了一会子才散。宝玉仍然把黛玉送到潇湘馆门钱,才各自回去了。

赵姨娘见宝钗送给贾环一些东西,特别地高兴。估计平时别人都不太那他们娘俩当回事儿啊!她心想:“怪不得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现在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多少东西来,她挨门儿送到,没有漏掉一家,也没表现出哪个近哪个远的,连我们这样地位的,她都想到了。如果是那林丫头,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们,哪里还会送我们东西?”她边想,边翻来覆去的摆弄那些东西。忽然,她想到宝钗是王夫人的亲戚,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想到就做,她马上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窜到王夫人屋里,站在旁边,陪着笑说:“这是宝姑娘刚才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得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气派,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经常奖她呢。我也不敢随便地收起来,特地拿来给太太看看,太太也高兴高兴。”王夫人听她说的话莫名其妙的,但又不好不理她,就冷冷地说:“你只管拿着给环哥玩吧。”赵姨娘来的时候是满腔热情啊,谁知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一下都是冰凉冰凉的气儿,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尴尬地笑笑,没趣地出来了。到了自己屋里,她把东西丢在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囔:“这算什么事儿呢。”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生了一顿闷气。

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把大家感谢的话和赏赐的钱都说了,那老婆子就出去了。莺儿向前走一步,挨着宝钗小声说:“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地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像往常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看那个样子,倒像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自己也很纳闷,想不出熙凤是为什么生气,就说:“各人有各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了。你去倒茶去吧。”莺儿就出去了。

再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她伤感起来。他想和袭人说说这些话,进来时却见只有麝月、秋纹在屋里。他就问:“你袭人姐姐去哪里了?”麝月说:“反正就在这几个院子里,怎么会丢了她呢。一会儿不见,就这样着急要找。”宝玉笑着说:“不是怕丢了她。因为我刚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她东西,她看见是家乡的土特产,不免触景伤情。我想告诉你袭人姐姐,叫她有空儿了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直愣愣地问宝玉:“你回来了,你又要劝谁啊?”宝玉又说了一遍。晴雯说:“袭人姐姐才出去,听她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很可能还到林姑娘那里。”宝玉听了,没再说什么。秋纹倒了茶来,宝玉漱了一口,就递给小丫头子。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随便歪在床上了。

再说袭人,因为宝玉出门了,自己做了一回针线活,忽然想起熙凤身体不舒服,这几天也没有过去看看,况且贾琏出门了,正好大家说说话儿。她告诉晴雯:“好好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不客气地说:“嗳哟,这屋里只有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吗。”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

这时正是夏末秋初,水中的荷花、荷叶都凋落了。袭人沿着河岸观赏了一会儿。她猛抬头,就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发现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就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说:“姑娘今天怎么有工夫出来逛逛?”袭人说:“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看看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那老婆子说:“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得掉了下来很多。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要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看,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说:“你就是不住手地赶,也赶不了多少。你可以告诉采购员,让他多做些小稀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怕遭塌。”这是世界上最早水果套袋技术,可能比日本的早一百多年。袭人就是有据可查的最早的套袋技术专家。这可是我红学研究的最新成果啊。那婆子笑着说:“姑娘说的对。我今年才负责这个工作,哪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接着,她又笑着说:“今年果子虽然遭踏了些,味儿却很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衙署地说:“这怎么能行的。不但没熟不能吃的,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拿它上供,咱们怎么能先吃了。你是家里的老人儿了,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芒笑着说:“姑娘说得对。我见姑娘非常高兴,所以才敢这么说,把规矩可就忘了,我是老糊涂了。”袭人说:“这也没有什么的。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做就好了。”说着,她就出了园子门,来到熙凤这边。

她刚到院子里,就听熙凤说:“天地良心,我在这屋里熬来熬去,倒成了坏蛋了。”袭人听了,知道有什么事,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就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平姐姐在家里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就问:“二奶奶也在家里么,身体好些了吧?”说着,她已经走进来。熙凤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她站起来,笑着说:“好些了,又让你惦记着。怎么这几天不到我们这边坐坐?”袭人说:“奶奶身上不舒服,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对。只是怕奶奶身上不好,倒要静养,我们来了,就吵吵得奶奶烦。” 熙凤笑着说:“烦是没有的。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很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实在是离不开。我常听平儿告诉我,说你总惦记着我,常常问我。你已经尽心了。”她又让平儿搬个小板凳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欠身说:“妹妹不用客气。”她们就说了一会儿闲话。

这时,一个小丫环在外间屋里轻声地对平儿说:“旺儿来了。在二门上伺候着呢。”平儿也轻声地说:“知道了。让他先走,等会儿再来,别在门口儿站着。”袭人知道他们有事,又说了两句话,就起身要走。熙凤说:“闲了就来坐坐,说说话儿,我挺开心的。”她又叫平儿:“送送你妹妹。”平儿答应着送出来。只见两三个小丫环,都在那里凝神屏气、整整齐齐地伺候着。袭人不知道什么事儿,就回去了。

平儿送出袭人,进来禀报:“旺儿刚来了,因为袭人在这里,我让他先到外边等等。现在是立刻叫他来呢,还是等着?请奶奶指示。”熙凤毫不犹豫地说:“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环去传旺儿进来。熙凤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说:“就是那小丫头子的话。她说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跟班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漂亮呢,脾气儿也好。’不知到是旺儿还是谁,吆喝了两个人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住嘴呢,让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都割了去。’”平儿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环进来禀报:“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熙凤冷笑了一声说:“叫他进来。”那小丫环出来说:“奶奶叫你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旺儿请了安,在外间屋门口垂手站立。熙凤声音乖乖地说:“你过来,我问你话。”旺儿这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熙凤故意平静地问:“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啊?”旺儿弓着腰回答:“奴才我天天在二门上值班,怎么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熙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要是知道,你怎么会拦着别人呢。”旺儿听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漏风声了,瞒是瞒不过去了,但也不能承认自己什么都知道啊,他就赶紧跪下汇报说:“奴才实在不知道。就是刚才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乱说,我就吆喝了他们两句。究竟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敢乱说的。求奶奶问问兴儿,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熙凤使劲儿啐了一口,骂他说:“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混帐王八羔子,都是一伙的,以为我不知道呢。先去给我把兴儿那个忘八羔子叫来,你也不准走。问明白了他,回来再问你。好,好,好,这才是我使唤出来的好人呢!”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去叫兴儿。

兴儿正在帐房儿里和小仆人们玩呢,听见说二奶奶叫,先吓了一跳,却也想不到是这件事暴露了,连忙跟着旺儿进来。旺儿先进去禀报:“兴儿来了。”熙凤厉声说:“叫他进来!”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能大着胆子进来。熙凤一见他,就咬牙切齿地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说!”兴儿一见这表情、这阵势,觉得就像进了衙门,早被吓软了,不知不觉地就“扑通”一下跪倒了,不住地磕头。熙凤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说你没有责任的。但只你不早来向我报告,这就是你的错误了。你要老实交代,我还能饶了你,如果说半句谎话,你先摸摸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兴儿像很多犯罪分子一样,还存有侥幸心理,就战战兢兢地,边磕头边说:“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办错什么事了?”熙凤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指着外边就喊:“给我打嘴巴!”旺儿想着立功赎罪,冲上去就要动手。熙凤气得就骂:“糊涂的王八羔子!让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那也不算晚。”

那兴儿真的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熙凤突然又大喝一声:“住手。”接着,又问:“你二爷在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把。”问话不能多,点到为止最好啊。兴儿一下子被打中了要害,更慌了神儿,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地磕头。摘了帽子,音响效果比较好,但脑袋付出的代价可够高的。他求饶说:“求奶奶绕我一命啊,我再也不敢撒一点儿谎了。”熙凤干脆地说:“快说!”兴儿直蹶蹶地挺起上身,开始交待:“刚开始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边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到庙里去找珍大爷领银子。二爷和蓉哥儿一起到东府里去,在路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她们长得好,蓉哥儿就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

熙凤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王八蛋!她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这就不好了,这样会影响,甚至打乱罪犯的思路的,闹不好还会使罪犯闭了嘴的。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他傻傻地向上看看,不敢说话了。熙凤又问:“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又求饶:“奶奶饶了奴才,奴才才敢交代。”熙凤又啐他一口:“放你妈的屁,这还说什么饶不饶的。你好好给我往下说,还多着呢。”“往下说,还多着呢”,这话说得好,只要这样说,罪犯就不断地交代。兴儿接着说:“二爷听见这个话就高兴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就做成了。”熙凤冷笑着说:“这个肯定的,你哪里能知道呢!快往下说!”兴儿又说:“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熙凤忙问:“房子在哪里?”兴儿说:“就在府后头。”熙凤惊讶地说:“哦。”她回头瞅着平儿说:“咱们都是死人哪,什么都不知道。你听听!”平儿也不敢出声。兴儿又交代:“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熙凤就问:“怎么又扯上什么张家、李家了呢?”兴儿接着说:“奶奶你不知道,这位二奶奶……”刚说到这里,他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把熙凤都气笑了。两边的丫环也都抿着嘴儿笑。兴儿想了想,好容易才想起一个称呼:“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熙凤急得就催:“怎么样?快说呀。”兴儿说:“那边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就定了亲事,未婚夫姓张,叫什么张华,现在穷得快讨饭了。珍大爷给了他银子,他就退亲了。”

熙凤点了点头儿,忍不住又看着丫环说:“你们都听见了?小王八羔子,刚才他还说不知道呢!”兴儿又交代说:“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熙凤又问:“从哪里娶过来的?”兴儿说:“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熙凤狠狠地说:“很好。”她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说:“只有蓉哥儿。还有几个丫头老婆子们,没别人。”熙凤又问:“你大奶奶没来吗?”兴儿说:“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看望的。” 大奶奶,指的是尤氏。熙凤笑了一笑,回头对平儿说:“怪不得那两天二爷不住地称赞大奶奶呢。”她又转过脸,继续审问:“谁伺候呢?当然是你了。”兴儿使劲儿磕头,什么也没敢说,算是承认了。

熙凤接着问:“前些日子说给那边府里办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事儿了。”兴儿回答说:“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到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她又问:“谁和她住着呢。”兴儿说:“她母亲和妹子。昨天她妹子自己抹脖子死了。”这家伙,越交代越详细,争取宽大处理嘛。熙凤奇怪地问:“这又为什么?”兴儿就把柳湘莲的事说了一遍。熙凤“哼”了一声说:“这个人还算有福气,省得去当出名的王八了。”她又问:“没别的事了么?”兴儿赶紧说:“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句句是实。如果有一个字的谎,奶奶只管打死奴才。”

熙凤低头想了一下,又指着他骂:“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着我,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害怕的劲儿,不敢撒谎,我早就把你的腿给砸折了。起来。”兴儿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可不敢马上就走。熙凤又说:“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恭敬地站着。熙凤就问:“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吗?”兴儿头也不敢抬了。熙凤大声地说:“你从今天起不许再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晚一步儿,你试试!出去吧。”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西风在里边又叫:“兴儿!”兴儿赶忙答应着回来。熙凤怪声怪调地问:“想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马上说:“奴才不敢。”熙凤说:“你出去提一个字儿,小心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出去了。熙凤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瞪着眼睛,狠狠地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才说:“好旺儿,很好,去吧!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责任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出去了。

熙凤叫人倒茶。小丫环们明白意思,都出去了。这些丫环已经很熟悉她的作风了。在清代,有一个“端茶送客”的习惯,当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主人就端起茶杯请客人喝茶,其实就是说见该结束了,仆人立即高喊:“送客!”人都走了,这里熙凤才对平儿说:“你都听见了?这才真叫好呢。”平儿也不敢回答,只能陪着笑。熙凤越想越气,歪在枕头上出神。忽然,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就叫:“平儿过来。”平儿连忙答应着过来。熙凤说:“我想这件事该这么办着才好。也不用等你二爷回来再商量了。”

熙凤要怎么做?是要向二奶投降,还是要除掉二奶?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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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尤二姐误入园子 …
再说贾琏去了平安州,偏巧节度在外巡查,大约一个月才能回来。贾琏只好住下等候。等节度回来,事情办妥,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熙凤早已经定下主意,只等贾琏前脚走了,回来就找了工匠,收拾东厢房三间,照着自己的卧室一样装饰摆设。十四这天她向贾母、王夫人请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尼姑庵进香去。十五这天,她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个人,没上车的时候,就把行程告诉了大家。接着,穿着素色的衣服,坐着白布搭蓬的车子,一路去了。

兴儿带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叫门。鲍二媳妇开了门。兴儿笑着说:“快禀报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媳妇听了这句,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出来,真魂儿都吓掉了,赶快飞跑进去报告。尤二姐虽然也吃了一惊,但已经来了,只好以礼相见,赶忙整理整理衣服迎了出来。

到了门前,熙凤刚下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她头上都是白色的银首饰,身上月白的缎袄,青缎的披风,白绫素裙。这样打扮是什么意思?是想表示自己还在为贾敬穿孝?在看长相,只见她两双柳叶眉,一对丹凤眼,神情严肃,俏丽得就像春天的桃李,洁净的就像就像秋天的菊花。周瑞媳妇和旺儿媳妇搀着她进了院子。尤二姐陪着笑道了个万福,张口就说:“姐姐来到,没有远迎,请宽恕我的罪过。”说着,又行了一个礼。熙凤忙陪着笑还礼。两个人携着着手进了屋子。

熙凤坐好后,尤二姐让丫环拿来褥子,跪在上边说:“奴家我年轻,所有事情,都是母亲和姐姐商量决定。今天有幸相会,如果姐姐不嫌弃我,我就一切听姐姐指导,全心全意伺候姐姐。”说着,她就行了礼。熙凤忙下座还礼,开始了自己的演说。熙凤平时最讨厌酸文假醋,不过为了装斯文,她也变得文绉绉的了。她说:“都是因为我的见识短浅,一味地劝丈夫要慎重,不要在外边眠花宿柳,找那些不正经的女人,那就让父母担忧了。此都是你我的一片痴心啊,没想到二爷弄错了我的意思。眠花宿柳的事情忙着我也就算了,娶姐姐做二房的大事,也没对我说。我也劝过二爷早娶二奶,准备生育孩子。没想到二爷把我当成那些好嫉妒的女人了,私自办了这件事情。其实,十天前我就听说了,但又担心二爷不高兴,所以不敢先说。今天碰巧他出了远门,所以奴家我亲自来拜见,还求姐姐体谅我的苦心,搬到家里去住。你我姐妹住在一起,也好一起照顾、规劝二爷。如果姐姐在外边,我在里边,虽然你是讨厌我蠢笨低贱,我又怎么能够安心呢。再者,让外人听说了,也不好啊。别人笑话我,那还不要紧,可二爷的名声重要啊。所以今生今世奴家的名节全在姐姐身上。那些下人小人见我平日管理太严格,在背后说三道四,也算是人之常情。姐姐深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信以为真呢。如果我确实有不好之处,上头公婆,中间有无数的姐妹妯娌,况且贾府是世代名家,怎么会容我到今天。现在二爷在外边私娶姐姐,别人一定会发怒,我却觉得是幸运。这正是天地神佛不忍心看我被小人们诽谤,所以才有着这样的事。我求姐姐进去和我一起住着,同享幸福,同侍公婆,同劝丈夫,同甘共苦,情同姐妹。这样,不但那些小人见了,都要后悔以前看错了我,就是二爷回家一见,也会暗暗悔恨的。所以姐姐就是我的大恩人,能洗清我过去的冤屈啊。如果姐姐不随我回去,奴家我情愿在这里陪着。我只愿作你的妹妹,每天伺候姐姐梳头洗脸。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说说好话,让我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我死了也愿意啊。”说着,她就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尤二姐见了这个情景,也不免陪着流下了眼泪。呜呜,熙凤太可怜了,就是石头人也控制不住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坐好。平儿忙也上来要行礼。尤二姐见她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估计就是平儿,连忙亲身拉住说:“妹子千万别这样,你我是一样的人。”熙凤起身笑着说:“这她承受不起!妹子只管接受这礼就行,她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可别这样。”说着,又叫周瑞媳妇从包袱里拿出四匹上好的布料,四对金珠簪环作为见面礼。尤二姐忙行礼接受了。两个人喝着茶,互相倾诉着往事。熙凤不住地自我检讨、自我批评:“这不能怪别人,现在只能姐姐疼我。”尤二姐看到、听到这些,就把她当作一个大好人,认为小人不如意就诽谤主子,也是常理。于是,她就敞开心扉,掏心窝子地谈了一回,最后干脆就把熙凤当成了知己。周瑞媳妇等女人又在旁边歌颂熙凤,说她平时多么善良,但也因为太老实经常吃亏,招人埋怨,又说已经准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就知道了。这都是熙凤训练好的一群“托儿”,不然她们也不敢直接叫尤二姐“奶奶”。

听了这么长的一段演说,一般人都会犯晕了,再加上几个女人在旁边摇旗呐喊,尤二姐能不变傻?再说,她心里早就想进去住了,所以马上说:“本该跟着姐姐去,只是这里怎么办?”熙凤说:“这有什么问题,姐姐的箱子用品就搬进去,那些家具要了也没用,还让人看管着。姐姐说谁合适,就让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这一进去,凡事都听姐姐安排。这几个箱子搬进去吧。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熙凤就让周瑞记清楚,好好看着抬到东厢房去。她又催着尤二姐穿戴好,两个人携手上车。接着,她轻声地对二姐说:“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点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二爷在服孝的时候娶了你,肯定会把他打死的。现在先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花园子很,姐妹们住着,很少有人到那里。你先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想个办法去汇报了,那时再去见面就稳妥了。”尤二姐低着头说:“一切听姐姐安排。”那些跟车的小仆人也是早讲好的,根本没去大门,直接就奔了后门。

下了车,熙凤就领着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的住处。这时,大观园里大部分人也知道这件事了,就都来看热闹。尤二姐一一见过面。大家见她漂亮和善,没有不称赞的。这不胡闹吗?大家一称赞,熙凤心里可醋海翻腾了。熙凤命令仆人们:“谁都不准走漏风声,如果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先叫你们死。”园子里的老婆子、丫环本来就害怕熙凤,又知道贾琏是在国孝、家孝里干的事情,罪过非常大,所以老早就把嘴闭得紧紧的。

熙凤悄悄地求李纨收留几天,说等汇报完了,自然就走了。李纨见那边已经收拾了房屋,况且是在服孝期间,只好帮这个忙了。熙凤又想办法安排了自己的一个丫环伺候尤二姐。她还要求园子里的媳妇们:“好好好照看着她。如果出一点事儿,我就找你们算帐。”大家都奇怪得不得了:“她怎么这么贤惠起来了。”是啊,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这就叫有异常情况,预兆着要出什么大事。

                                                                     红楼梦白话版II                            

        尤二姐也算进入贾府了,又见姐妹没这么好,倒也心安理得,安居乐业起来。谁知道,没过三天,丫环善姐就不听招呼了。人的名字与人的本质有时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美,叫“美丽”的长相一般,叫“善良”的凶神恶煞。尤二姐对她说:“头油没了,你去找大奶奶要些来。”善姐没好气地说:“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啊。我们奶奶天天要伺候老太太,又要伺候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妯娌姐妹,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天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里多少人情礼节,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的事情。银子上千钱上万,一天都从她一个手一个心一个口里调度,哪里好为这点子小事去打扰她。我劝你还是省着点儿吧。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也就她这样世上少有一个贤惠的人才这这样照顾你,如果换一个差一点儿的人,听见了这话,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边,死不死,生不生,你又敢怎么样呢!”这哪是丫环啊,简直就是请来一位老娘啊!一席话,说得尤氏低了头,她知道自己有短处,只好将就着过吧。什么叫得寸进尺啊,那善姐渐渐的连饭也懒得给她端了,有时早一顿,有时晚晚一顿,拿来的也都是剩菜剩饭。尤二姐也说过两次,没想到她反倒先乱叫起来。尤二姐怕别人笑话她不安分、好生事儿,只好忍着吧。隔上五五天六天的,熙凤就来一趟见,总是和容悦色,满嘴里姐姐不离口。她亲切地嘱咐说:“如果下人做的不对,你管不了的,只管告诉我,我就打她们。”接着,她又骂丫环、媳妇说:“我了解你们,软的欺,硬的怕,离开我的眼,还怕谁。如果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尤二姐见她这样好心,就琢磨:“既然她有这份心,我又何必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如果告了,她们受了委屈,就会说我不贤惠了。”因此,她反过来替仆人们遮掩。傻二姐啊,善姐就是熙凤专门派来折磨你的啊!你想啊,如果熙凤真心为你好,善姐巴结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耍弄你呢?这都是熙凤安排好的。

熙凤派旺儿在外面仔细打听了尤二姐的事。原来她早已经有了婆家,女婿现在才十九岁,叫张华,整天在外边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把家产都花光了,被父亲赶了出来,现在就住在赌场里呢。他父亲是得到尤老婆子的十两银子退了亲的,可这女婿还不知道。了解完情况后,熙凤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旺儿,叫他悄悄地把张华弄来养着,让张华写一张状子,到衙门里告状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期间,违背圣旨,瞒着父母,依仗有钱有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这张华也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事情啊,刚开始不敢去做。旺儿回来禀报,熙凤气得直骂:“真是癞狗扶不上墙。你好好地给他解释,就算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闹一闹,大家没脸。如果事情闹大了,有我去负责平息。”旺儿就又去说服张华。熙凤还命令旺儿:“他如果告了你,你就和他上公堂对质。”然后,她又这样、那样地嘱咐旺儿一番。旺儿就按着要求,让张华在状子上添上自己,他说:“你就告我来回联系,一切的主使都是二爷。”张华放了心,和旺儿商量好了,写了诉状,第二天就到都察院喊冤。都察院,是专门负责考察、监察、处理官员的,相当于现在监察局或者纪委吧。

都察院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好派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应诉。差役不敢随便进贾府,只好让人带进信儿去。是啊,荣国府这样的住宅可不能硬闯啊,有搜查令也不行啊。不光过去,就是现在,情况也差不多的。那旺儿正等着这事,根本不用人带信,早在街上等着呢。见了差役,他迎了上去,笑着说:“各位兄弟辛苦了,一定是我的事情闹出来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快拿链子锁上我吧。”差役们连这个家伙也不敢轻易得罪的,只好苦笑着说:“你老快去吧,别闹了。”这倒好,旺儿像一位英雄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去了都察院。到了大堂,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了。都察院拿给他诉状,旺儿假装看了一遍,磕头说:“这事小人我都知道,我的主人确实有这事儿。但这张华和我有仇,故意把我牵扯进来。这里面还有别人,求老爷再仔细问问。”张华也磕头说:“虽然还有别人,可小人我不敢告他,只能告他的仆人。”旺儿假装着急地说:“糊涂的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在公堂上,就算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就说出贾蓉来。都察院听了,也没办法,只好去传贾蓉。熙凤又派庆儿暗中打听着,听说都察院行动了,马上叫来王信,交代了这件事情,让他托都察院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就行了,又拿了三百银子交给他去打点。这天晚上,王信到了都察院领导的住处。这位领导倒是很痛快,收了贿赂。第二天开庭,都察院就判张华无赖,因为拖欠了贾府钱财,捏造事实,诬赖好人。都察院领导和王子腾关系也很好,王信也说了意思,又是贾府的人,赶快解决得了,所以只是传贾蓉应诉。

贾蓉正忙着贾珍的事,忽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了,赶快想办法吧。贾蓉年轻啊,一下慌了手脚,赶紧禀告贾珍。贾珍不慌不忙地说:“我早防着这一招了,狗东西胆子够大的。”他马上拿了二百银子让人去打点都察院,又让家人去出庭应诉。这时,有人通报:“西府的二奶奶来了。”贾珍吃了一惊,忙要和贾蓉一起躲起来。熙凤动作多麻利啊,她大声地说:“好个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熙凤拽上他就往里走。贾珍使劲儿笑着说:“好好伺候你姑妈,赶紧让他们杀牲口,准备饭。”说完,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骑上马,躲起来了。熙凤也算是贾珍的表妹,所以贾蓉可以叫她表姑了。贾珍这是想套套近乎啊。

熙凤拉着贾蓉来到上房。尤氏恰好迎了出来,见熙凤脸色不对,忙笑着说:“什么事这么忙?”熙凤照脸上就是一口唾沫:“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会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就愿意给,也要明媒正娶,才像个样子。你得了病了,国孝、家孝两重孝,就把个人送来了。现在人家告我们,连官府都知道我好吃醋,指名道姓要提审我,要休了我。我来了你们贾家,到底干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害我?是不是老太太、太太告诉了你们什么话,让你们做了这圈套,要赶我出去。咱们两个一同上公堂,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回来咱们再把家族的人全请来,大家当面说一说。给我休书,我立刻就走人。”她一面说,一面哭,一面哭,一面说,拉着尤氏,非要去上公堂。贾蓉急得跪在地上直碰头,不停地说:“姑妈、婶子不要生气了。”她接着又骂贾蓉:“天打雷轰、五马分尸的臭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整天就是挑拨是非,干出这些不要脸、没王法、败家破业的丑事。你死了的娘在天上也不宽容你,祖宗也不宽容,你还敢来劝我!”骂完了,她扬手就要打。贾蓉忙“砰砰”磕头说:“婶子别生气,小心伤了手,让我自己打。”说着,他抬手左右开弓打自己了一顿嘴巴子,边打边问自己:“以后还敢乱管闲事吗?以后还只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吗?”仆人们都憋不住想笑,但又不敢笑出来,赶紧上来劝。贾蓉这套动作,完全是贾珍多年训练出来的。

熙凤看这边已经开始自我惩罚了,就转移目标,一下撞到尤氏怀里,放开喉咙大哭大叫:“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让他违背圣旨、背着父母呢?咱们赶紧去公堂吧,省得差役们来抓。要不,咱们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劝全家族的人,让大家评评这个理。如果我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的,只要给我一纸休书,我立刻就走。你妹妹我是亲自接回家了,现在一日三餐好茶好饭养在园子里呢,因为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去禀报。我这里着急地收拾房子,装修的和我的一模一样,就等着老太太同意了就搬过去。本来是想,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我也不提过去的事了。谁知她原来已经定亲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都干了什么。现在有人告我,我可不就急了,如果我上公堂,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没办法,只好偷着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拿去打点。现在我的人还被拘留着呢。”她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撞墙要自杀。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可是女人的三###宝,熙凤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尤氏都快被揉搓成一个面团了,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好去贾蓉:“混账东西!和你老子干得好事!我就说这样做不行的。”好哇,你原来早就知道这件事啊!熙凤马上哭着,用两手搬着尤氏的脸,凑上去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塞着茄子?不然他们给你戴上嚼子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如果告诉了我,现在不就平安了?哪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你现在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如果做得好,他们又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像个锯了嘴子的葫芦,不会说话了,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地要什么贤良的好名声啊。反正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她又“呸呸”地啐了几口。尤氏也哭着说:“怎么不是这样啊。你不信问问别人,我不是不劝,可他们肯听吗。我也不怪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吧。” 嚼子,就是勒在马嘴里的小铁链子,可以帮助控制马匹,不让它乱吃东西。

这时,小妾、丫环、媳妇们黑压压跪了一地,都陪着笑脸央求:“二奶奶最明白的。虽然是我们奶奶的不对,奶奶也作践得够了。奶奶们平常多好的关系啊,现在还求奶奶给留个脸。”说着,有人捧上茶来。熙凤“叭”的一声就把茶杯给摔了。她停下来,挽了挽头发,接着才继续战斗,哭着骂贾蓉:“出去请大哥哥来。我当面问问他,亲大爷的孝才到五七,侄儿就娶亲,这个礼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我要好好问问,也好学着以后教导孩子们啊。” 五七,就是丧事的第五个七天。贾蓉跪着使劲儿磕头:“这事和父母没关系,都是儿子一时吃了屎,挑拨着叔叔做的。我父亲一点儿也不知道。现在,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婶子如果闹起来,儿子就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儿子,儿子全都接受。这官司还求婶子去处理,儿子干不了这样的大事。婶子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儿子糊涂死了,做了这样的错事,就和那猫儿狗儿一样。婶子不要和儿子一般见识,还请婶子费心费力把外边的事情压住才好啊。婶子有我这样不成器的儿子,还得受受委屈,还要疼儿子啊。”说着,他又不住地磕头。胳膊只折在袖子里,是个歇后语,后面一句是“自掩苦处”,大致意思是出了事情,自己受了苦,但不对外边讲。

熙凤见他母子都这个样了,也就不好再继续发挥了,只好又换了一副面孔,反过来给尤氏赔礼说:“我年轻没经历过事情,一听见有人告了,把我吓昏了,都不知道刚才怎样得罪嫂子了。蓉儿说了,'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还请嫂子体谅我。还要嫂子转告哥哥,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和贾蓉都说:“婶子放心,一点儿也不会连累叔叔的。婶子刚才说用了五百两银子,我娘儿们马上准备五百两银子给婶子送过去,不能让婶子再破费费了。还有一件事,老太太、太太们那里婶子还要帮着成全这件事啊。”熙凤冷笑着说:“你们压着我的头干了事,现在还哄着我成全你们。我虽然是个傻子,但还没傻到这个地步。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怕他绝后,我不更比嫂子怕绝后。嫂子的妹妹就和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消息,喜欢的晚上都睡不着了,赶紧叫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一起住着。倒是奴才们提醒我:'奶奶脾气太好了。我们觉得,应该先禀告了老太太、太太,看看她们的意思,然后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晚。’我又打又骂,他们才不敢乱说了。谁知到,事情偏偏不顺我的心,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个晚上都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好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大胆。打听了两天,谁知是个无赖的叫花子。我年轻不懂事,反到笑了,问:'他告什么?’下人们说:'二奶奶原来是许给他的。他现在急疯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有这个理被他抓着了,就算死了,比冻死、饿死还值些。这事情爷做得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再说人家确实占着理啊。’嫂子说,我是个韩信、张良样的人物,听了这话,也把智谋给吓没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人能商量,只好拿钱去解决。谁知越出钱,越被人抓住把柄了,人家更来敲诈了。我是耗子尾上长疮――没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只好来找嫂子了。” 没多少脓血儿,就是没多少钱。最后,还得说到钱啊!没要精神损失费,就算便宜尤氏和贾蓉了。

尤氏和贾蓉不等说完,都赶紧说:“不要担心,肯定能处理过去的。”贾蓉又说:“那张华不过是穷疯了,所以拼了命来告状。咱们想个办法,给他些银子,让他承认是诬告,咱们替他处理完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个银子就完了嘛。”熙凤笑着说:“好孩子,怨不得你不管不顾地做了这样的事情,原来你是个糊涂蛋啊。这些人是些无赖,银子到手一旦花光了,他又会继续敲诈。如果再嚷嚷出这事儿,咱们虽然不怕,但也是担心啊。你没毛病为什么要给他银子,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

贾蓉是个明白人,听这么一说,就笑着说:“我还有个办法,'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出面才好。我干脆就去问问张华的想法。他如果说一定要人,那我就去劝我二姨,让她仍就嫁给他。他如果说要钱,我们这里就给他钱。”熙凤赶紧说:“我舍不得你姨娘出去,不能让她走的。好侄儿,你如果真疼我,只能多给他钱。”贾蓉知道熙凤这是在装样呢,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点头同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句话的大致意思:谁惹出的乱子,就由谁去解决。

熙凤又说:“外边处理完了,家里又该怎么办呢?你还是跟我一起过去汇报一下吧。”尤氏又慌了,拉着熙凤问怎么撒谎才好。熙凤冷笑着说:“既然没这本事,谁叫你干这事了。现在有弄这个样,我就看不上。没办法啊,我是个心慈面软的人,不管别人怎么捉弄,我还是一片痴心。还是让我承担起来吧。你们别露面,我领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是你妹妹,我看上了很好。因为我没有生养,本来就说要买两个人放在屋里的,现在见你妹妹很好,又是亲上做亲的,我愿意娶来做二房。本来想等到白天以后,无奈家里父母姐妹都死了,没法生活了。我就把她接了进来,已经收拾好东厢房了,等满了服再圆房。仗着我不怕害臊,死皮赖脸,有了错误,也找不到你们了。你们母子想想,这样行吗?”尤氏和贾蓉一起笑着说:“到底是婶子啊,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情办完了,我们娘儿们一定过去拜谢。”尤氏忙又叫丫环们伺候伏侍熙凤洗脸打扮,又摆了酒饭,亲自端酒夹菜。

熙凤也不多坐了,执意就走了。她进了园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尤二姐,又强调说自己怎操心打听,又怎么想法子,又是怎么努力拆开这鱼头,大家才都平安无事。拆鱼头,比喻处理麻烦事儿。

熙凤大闹一场,事情就算过去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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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王熙凤借刀杀人 …
尤二姐听了,当然是感谢不尽了,就跟着她来了。尤氏怎么好不过来呢,所以也跟着熙凤去汇报。熙凤笑着说:“你不用说话,等我去说。”尤氏点点头:“这个当然。只要有一个不对,是要往你身上推的。”估计熙凤不是勇敢承担责任,而是怕尤氏把事情说漏了、说穿了。说着,大家先来到贾母屋里。

贾母正和和园子里的姐妹们说笑解闷,忽然看见熙凤带了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进来,忙眯着眼看,嘴里还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爱的样子啊。”熙凤上来笑着说:“老祖宗倒是仔细地看看,好不好?”说着,她拉着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忙行了跪拜大礼。她又指着众姐妹说:这是谁、这是谁,你先认识一下。二姐听了,又假装一一问过,低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看了一遍,又笑着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熙凤忙说:“老祖宗先别问,只说长得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上眼镜,命令鸳鸯、琥珀说:“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看看肉皮儿。”在中国,那个女孩的皮肤很重要啊,要不有句话夸奖叫“细皮嫩肉”呢。大家都抿嘴儿笑着,推着她上去。贾母又仔细瞧了一遍,又命令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掀起袖子来。贾母看完,摘下眼镜来,笑着说:“是个周正的孩子,我看比你还俊些。”熙凤听了,忙笑着跪下,把在尤氏那边编好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请示说:“还请老祖宗发发慈心,先让她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就说:“这没什么不对的。既然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才能圆房。”熙凤马上叩头起来,又求贾母派两个女人一同带着她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意思。贾母答应了,就派两个带着去见了邢夫人等人。王夫人正因为正担心熙凤会闹事儿,现在见她这样做,怎么会不高兴呢。尤二姐这也算见了光了,就挪到厢房去住了。

熙凤又派人暗暗教唆张华,让他就要原来的妻子,这里肯定要给不少的陪嫁,另外还给他银子安家生活。上次,贾蓉派人到大堂应诉,那人就说:“是张华先退了亲。我们和尤二姐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的,但说娶嫁那是假的。这都是因为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我们追讨他不给,这样他诬赖我的主人那些事。” 都察院和贾、王两家都有关系,再说又受了贿,所以就说张华耍无赖,因为穷困讹诈人,状子也不接受,打了一顿赶出出去了。庆儿在外边替他打点,好歹也没打重。这样一来,张华就无心也没胆子再告贾家了。庆儿告诉张华:“亲事本来就是你家先定的,你只要亲事,官一定会判给你的。”张华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给都察院说了,都察院就交了张华父亲去,当堂宣判:“张华欠贾府的银子,必须按期按数归还,他定的亲事有效,仍旧让他有能力的时候娶回来。” 庆儿已经早向他父亲说明情况了,儿媳妇和钱财双丰收,他父亲当然高兴了,接着就去贾家领人。

熙凤假装吓得浑身哆嗦着去找贾母,说都是珍大嫂子做事不明不白,并没和那家正式退亲,惹得被别人告了,官府也下了判决书。贾母忙又叫来尤氏,责备她办事不稳妥:“既然你妹子从小就和别人指腹为婚,又没有正式退亲,让人告了吧。”尤氏只好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说没退亲。”熙凤在旁边又说:“张华的口供上说没见过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爹就说:'亲家母是说过一次,并没有答应。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了。’这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啊,只好由他去乱说。幸亏琏二爷不在家,还没圆房,这还不要紧。只是人已经来了,怎么好送回去,那不就丢人现眼了吗。”贾母接着说:“既然没圆房,那就没必要强占人家有夫之妇,名声也不好,不如送回去。哪里找不到好媳妇呢。”尤二姐听了,赶紧禀告:“我母亲确实给了他十两银子,他也同意了。他这是因为穷疯了,才改了口。我姐姐没错办啊。”贾母听了,就又说:“可见刁民不好惹啊。既然这样,凤丫头去处理处理。”熙凤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她回来后,马上让人去找贾蓉。贾蓉明白熙凤的意思,如果让张华把人领回去,那成什么样子了,就禀报了贾珍,暗暗派人去劝张华:“你既然有这么多的银子,何必非要原来的人呢。如果你执意要人,惹得爷们发了怒,随便抓你个错误,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媳妇找不到。你如果愿意走,我们还赏给你些路费。”张华想了一想,又和父亲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最终,他们共得到有一百来两银子,第二天,父子二人起了个大早,回老家去了。

贾蓉打听好了,来禀报贾母和熙凤:“张华父子被判诬告,畏罪潜逃,官府了解了实情,也不追究,事情都过去了。”熙凤听了,就盘算起来:如果一定要让张华带回二姐去,等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去包了,不怕张华不答应。还是二姐别走,自己看着更稳妥,慢慢再想办法。只是张华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或者以后再回来翻案,那不就成了自己害自己吗。原先不该把刀把交给外人的。她后悔不迭,就又想了一条计策,悄悄地命令旺儿派人找到他,或者说他作贼,和他打官司把他治死,或者暗中算计他,反正务必把张华治死,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

旺儿领命出来,回家仔细一想:人已走了就完事了,何必再没事找事呢,人命关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先哄过她去,以后再想办法。因此,他在外躲了几天,回来告诉熙凤,就说张华因为身上带着银子,在第三天五更天,跑到京口地界的时候,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他老爹被吓死在旅店里了,正在那里验尸掩埋。熙凤还有些不信,警告他说:“你如果撒谎,我派人打听出来,就敲掉你的牙!”从这以后,她也就不问这件事了。熙凤和尤二姐非常和美,看起来比亲姐妹好要好十倍。

这天,贾琏办完事回来,先到了新房里,却发现竟然都锁着,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出了什么事,老头子详细地汇报了,贾琏在马上直跺脚。他先去拜见贾赦和邢夫人,把完成任务的情况都汇报了。贾赦非常高兴,夸奖他能干,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把屋里一个十七岁的叫秋桐的丫环,赏给他作妾。看来,派他去联系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很难办啊。贾琏磕头感谢,高兴得不得了。他拜见完贾母、王夫人等,回来与熙凤见面,不免有些羞愧。谁知熙凤一反常态,和尤二姐一同出来迎接,嘘寒问暖。贾琏把秋桐的事说了说,不小心脸上就流露出得意的表情。熙凤听了,忙命令两个媳妇坐车到那边把秋桐接了来。心中一个刺还没拔了去,平空有多了一个刺,没办法,只能是吞声忍气,还得拿出笑脸来遮掩。她一面让人摆酒为贾琏接风,一面带着秋桐来见贾母、王夫人等。她怎么这么贤惠了?贾琏也暗暗纳闷儿。

这天是腊月十二,贾珍要动身了。他先到宗祠拜了祖宗,然后过来辞别贾母等人。大家族的人们直送到洒泪亭才回来,唯独贾琏、贾蓉两个人送出三天三夜才回来。一路上,贾珍嘱咐他们好好地管好家,两个人赶紧答应着,也说些礼套话。

再说熙凤,表面上对待尤二姐就不用说了,只是心里又是别的想法。没人的时候,她就对尤二姐说:“妹妹你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不明不白的。她们训斥我:'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找好的。’我听见这话,气得半死,想查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天长日久的,怎么再去教育批评那些奴才们啊。我这是自己弄个鱼头来拆啊。”说了两遍,她自己就气病了,茶饭不思。除了平儿,丫环、媳妇们都开始说三语四,指桑说槐,讽刺挖苦,矛头都指向了尤二姐。秋桐认为自己是贾赦赏赐的,没人能超过自己,连熙凤和平儿都不放在眼里,有怎么回容得下二姐呢。她张口闭口第就骂:“先奸后娶、没男人要的骚货,也来和老娘我比。”

熙凤听了,偷着直乐。尤二姐听了,非常羞愧,偷着哭吧。熙凤装病以后,就不和尤二姐一起吃饭了,每天就派人把饭菜端到二姐的屋里,这些饭菜当然都是些猪狗不吃的的东西了。平儿看不过去,就自己拿出来钱弄菜给她吃,有时说和她到园子里去玩,在园子里的厨房另做饭菜给她吃,别人也都不敢想熙凤禀报。又一次,秋桐碰见了,马上去打小报告:“奶奶的名声,生生地让平儿弄坏了。这样好菜好饭放着不吃,偏要到园子里去偷吃。”是啊,平儿这样做,客观上就是揭露了熙凤。熙凤听了,就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会咬鸡。”这话真形象啊。平儿从这以后也不敢多说了,更不敢做什么了。

李纨、迎春、惜春她们,都觉得熙凤对二姐特别好,然而宝钗、黛玉她们却暗暗地替二姐担心。她们虽然不好多事,但看到二姐那样可怜,也都非常同情照顾她。没别人的时候,和姐妹们说话,尤二姐常常就抹起眼泪,又不敢抱怨什么。人家熙凤重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坏心来。贾琏回家的时候,见熙凤这样贤惠,也就什么都不留心了。

贾赦的小妾、丫环很多,贾琏常常去想勾搭勾搭,可惜一直不敢下手。秋桐她们这些丫环,都恨贾赦年老糊涂,贪多嚼不烂,身边留这些人干什么。大部分丫环,有的和从小仆人们打情骂俏,有的和贾琏眉来眼去,但因为惧怕贾赦,都还没得手。秋桐早就和贾琏有意思了,现在被赏给了他,那两个人可就如胶似漆,拆都拆不开了,贾琏的心里只有秋桐一个人了。不用说,熙凤也恨秋桐,但希望借她的手解决掉二姐,用的是“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的计策,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看斗争还不够激烈,她就火上浇油,没人的时候偷偷劝秋桐说:“你年轻不懂事。她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她三分,你却硬去碰她,这不是找死吗?”秋桐虽然是个小妾,级别有些低,可人家是上级派来的,脾气可大着呢。她听了这话,马上就炸了,天天破口大骂:“奶奶软弱可欺,是个贤惠的人,我可做不了这样。奶奶原来的威风都没了,宽洪大量,我的眼里可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好好地和这骚货干一场,让他尝尝老娘我的厉害。”熙凤在屋里,假装吓得不敢出声儿。尤二姐在房里气得眼泪止不住,饭也吃不下去了,又不敢告诉贾琏。

第二天,贾母见她眼睛都肿了,就问她,但她什么也不敢说。秋桐抓住这卖乖的好机会,偷偷地对贾母、王夫人她们说:“她好好的整天哭哭咧咧的,背地里咒骂二奶奶和我早死了,她好和二爷一心一意地过。”贾母听了就说:“人长得太漂亮了,心里就好嫉妒。凤丫头好心好意地对待她,她反倒这样争风吃醋。可见是个贱骨头。”贾母她们渐渐地就不大喜欢二姐了。仆人们见领导都不喜欢了她,就跟着用脚往下踩了,弄得尤二姐要死不死不了,要活活不成。还是多亏了平儿,经常背着熙凤,给她一些帮助。

尤二姐是个温柔、娇弱的女孩子,打个比方,她可是花作肠肚雪作肌肤啊,怎么禁得起这样的折磨,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就病了一场,饭也不大吃了,渐渐地就面黄肌瘦了。到了晚上,一合上眼,就见小妹手捧鸳鸯宝剑走过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慈面软,最终是要吃亏的。不要信那个女人的花言巧语,她外表贤惠,心里却藏着奸诈,她已经发狠一定要弄死你的。如果我活着,是绝不肯让你进来的,就算进来了,也绝不允许她这样做。这都是命啊,你我生前都淫荡无德,然人家也沦丧了人伦道德,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啊。你要听我的,就一剑杀了那个女人,一同到警幻仙姑那里,听候她的处理。不然,你就白白地丧命,没人可怜你的。”

尤二姐哭着说:“妹妹,我一生品行不好,有了今天也是应该的,何必再去杀人呢。还是让我去忍受吧。如果上天可怜我,就会救我的。”小妹笑着说:“姐姐,你还是太傻啊。自古就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是有报应的。你虽然悔过自新,然而,你已经把别人父子兄弟弄得都乱伦了,老天怎么会放过你的。”尤二姐哭着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也不埋怨谁。”小妹听了,长叹一声,无奈地走了。尤二姐一下惊醒了,才发现是一场梦。贾琏来看她的时候,正好没有别人,她就哭着说:“我这病是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也了有身孕,不知道是男是女。如果老天可怜我,让我生下来就好了。不然的话,我这命就保不住了,孩子也就更没办法了。”贾琏也哭了:“你只管放心,我请人来治疗。”他马上就叫人去请医生。

谁知道,熟悉的王太医因为想立个大功,已经到军队去工作了。小跟班就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他进来诊了脉,说是月经不调,需要大补。贾琏就介绍说:“已是三月不来月经了,又常常呕吐,是不是怀孕了。”胡君荣听了,又让老婆子帮着把手拿出来看看。尤二姐只好从帐子里伸出手来。胡君荣又看了半天,这才说:“治病不能忌讳什么,必须请奶奶露一露脸,我看看气色,才敢开药方。”贾琏只好让人把帐子掀起一条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都飞到天上去了,全身都没了知觉。都怪二姐长得太美丽了。贾琏就陪他出来,问这病怎么样。胡太医说:“不是胎气,只是瘀血凝结。现在应该下瘀血、通经脉。”他写了一个药方,然后告辞走了。贾琏让人赶紧买来药,煎好了给她服下。刚到半夜,尤二姐肚子就疼了起来,不久竟然把一个已成形的男胎儿打了下来。结果,血流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知道了,大骂胡君荣。一面再请医生诊治,一面让人去找胡君荣。胡君荣听到了信儿,早已经卷铺盖逃走了。找来的太医说:“本来就气血亏损,怀孕以来,可能生了气,郁结在心中。这位医生乱用虎狼一样的猛药,元气十分已经伤了###,一时难以康复。现在煎药和丸药一起服用,还要注意闲言闲事别听,不要生闲气,差不多还能治好。”说说完,太医就回去了。贾琏又气又急,找不到胡太医,就查那个请他来的小跟班,查出来把他打了个半死。

熙凤比贾琏还着急十倍,哭泣着说:“咱们命里没儿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她赶紧去烧香,祷告说:“我有病不要紧啊,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康复,再能怀孕生个男孩,我愿意一辈子吃斋念佛。”贾琏和大家见了,没有不称赞她的。贾琏和秋桐在一起的时候,熙凤又做好饭菜让人给二姐送去。她又骂平儿不是个有福的人,她说:“也和我一样。我因为身体多病,你又无病也不见怀孕。现在二奶奶这样,都因为咱们无福,或冲犯了什么,冲得她这样。”于是,她就叫人出去算卦。算卦的回来说:“是属兔的阴人冲犯了。”阴人,就是女人了。大家仔细想了想,只有秋桐一个人属兔,就说是她冲的。秋桐这几天见贾琏请医弄药,打鸡骂狗,为尤二姐尽心尽力的,她心里早倒了一缸子醋。现在又听说是自己冲的,熙凤又劝:“你还是先到其他地方躲几个月再来。”秋桐气得又哭又骂:“那些乱嚼舌头的狗东西们!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她!好个爱八哥儿,在外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不见,偏偏来这里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哪里来的孩子?她不过就是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吧。就算有孩子,哪还不知道姓张还是姓王呢。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却不喜欢!谁不会生养!一年半载我就能养一个,还是一点儿也不掺杂的呢!”“爱八哥儿”讽刺受宠爱的人。“白眉赤脸” 意思是“平白无故”。大家听了,又想笑,又不敢笑。正巧,邢夫人过来了,秋桐就哭着向邢夫人告状:“二爷、奶奶要赶我回去,我没了安身的地方了,太太开恩救我。”邢夫人听了,慌忙数落熙凤一顿,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东西,不管她怎么不好,但毕竟是你父亲给的。为了外边来的赶走她,你连老子都没了。”说着,她就生气走了。秋桐就更得意了,干脆走到她的窗户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当然就更烦恼了。

晚上,贾琏就到秋桐屋里休息了。熙凤睡了以后,平儿过来看完二姐,又悄悄劝她:“好好养病,不要理那个畜生。”尤二姐拉着她,哭着说:“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了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如果能活下去,一定报答姐姐的恩德,只怕我活不下去了,只好等来生吧。”平儿不禁也流着泪说:“想来都是我坑了你啊。我也是一片痴心,从没有瞒她的话。既然听说娶了你,怎么能不告诉她呢。谁知道闹出这些事儿来。”尤二姐忙反过来劝她:“姐姐这话说错了。就算姐姐不告诉她,难道她就打听不出来吗?再说,我也是一心想进来,觉得这样才符合大礼节,与姐姐有什么关系阿。”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她才回去休息。

这里,尤二姐心里想:“病已经得上了,每天没办法养,反倒天天折磨,估计是不能好了。再说,胎儿也打下来了,没有什么挂念了,何必再受这些零碎气,不如死了,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把人坠死,那可比上吊、自刎干净。”想着,她就挣扎着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子,也不知多重,含着泪放到嘴里,几次狠命地样仰脖,才吞咽了下去。然后,她赶忙把衣服、首饰穿戴整齐,上炕躺下了。其实,吞了金子,如果不是噎着的话,是不会死人的。吞金自杀是一种传说。人们可能觉得这种死法比较光彩一些吧。唉,人们往往有死的勇气,却不能勇敢地活下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对呢,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正确呢?

第二天早晨,丫环、媳妇们见她不叫人,乐得先自己去梳洗。熙凤和秋桐都到上头去了。平儿看不过去,就说丫头们:“一个病人,也不知道可怜可怜。她脾气好,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过分了,墙倒众人推。”丫环们听了,急忙推房门进去看,发现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死在炕上了。丫环们吓坏了,就没命地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看了,不由地放声大哭。丫环们虽然惧怕熙凤,然而想想尤二姐,待人实在是温和宽容,比熙凤可强多了,现在就这样死了,谁不伤心落泪,只是不敢让熙凤看见。

很快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贾琏进来,趴在遗体上哭个不停。熙凤也哼哼唧唧地表示表示:“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一片心啊!”她这次哭得很不用心,哭喊的内容太老套,用到谁身上都差不多。尤氏、贾蓉等人也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贾琏去禀报了王夫人,请求在梨香院停放五天,再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答应了。贾琏忙让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好看,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朝大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找和尚做法事。用软床铺了锦缎子被褥把二姐抬到了梨香院。负责占卜吉祥日子的天文生已经等在那里了,掀开被单一看,只见尤二姐面色红润,比活着的时候还漂亮。贾琏又搂着大哭,喊叫着:“奶奶,你死的不明不白啊,都是我坑了你啊!”贾蓉忙上来劝:“叔叔别太悲伤了,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啊。”说着,他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他是说隔墙有耳啊,那边可能就有人在偷听啊。贾琏明白了,跺跺脚,轻声地说:“我忽略了,早晚会弄清楚的,我替你报仇。”天文生禀报说:“奶奶在今天正卯时辰去世,五天不能出殡,三天、七天都可以。明天寅时入殓大吉。”贾琏说:“三天绝对不行,还是七天吧。因为叔叔、兄长都在外边,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边,还做五七。明年送到南边去下葬。”天文生答应着,写好殃榜就走了。殃榜,就是讣告,向大家通报去世的消息。宝玉早就过来陪哭了一场。家族的很多人都来了。

贾琏忙进去找熙凤,要银子办丧事。她见已经抬出去了,就开始装病,说:“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让我去。”过去迷信的人,认为有病的人不能进新房、产房和灵房。有了这个理由,她也不出来穿孝,却去了大观园。她绕过群山,到北界墙根下往外使劲儿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添油加醋地向贾母汇报了。贾母说:“信他胡说,谁家得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把骨灰一撒,这也认真地开丧破土起来了。既然是二房,也算是有夫妻情分,停五天、七天抬出去,或者烧了,或者随便埋了就完事了。”谁得痨病了?熙凤又瞎编了。得到了领导的重要指示,熙凤高兴地说:“就是这个意思啊。我又不敢劝他。”正说着,丫环来请熙凤:“二爷等着拿银子呢。”熙凤只好回来了,张嘴就说:“什么银子?家里现在很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生活费,一月不如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天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 鸡儿吃了过年粮,大致意思:今天吃了明年的粮食。说着,她让平儿把银子拿出来,递给了贾琏。她说贾母哪里还有事,又急急忙忙地走了。贾琏恨得牙根痒痒,但也无话可说,只能去打开了尤氏箱子,去拿自己的私房钱。打开一看,一文不剩,只有些旧钗子、烂花和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禁不住又伤心哭了起来。私房钱是让谁偷走了?他用个包袱把东西都包上,也不叫丫环了,自己提着去烧。

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把一包二百两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里住贾琏,偷偷地递给他,又提醒他说:“你要哭,到外边多少哭不了,又跑了这里惹什么事儿啊。”贾琏点点头:“你说得对。”他接过银子,又把一条裙子递给平儿:“这是平时穿的,你好好替我保管着,作个纪念吧。”平儿只好拿着了。贾琏拿了银子,派人先去买木板。好的就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亲自去看,到晚上抬回来一副好板子,要价五百两,不过是先赊着。接着,他让人连夜赶造棺材,又分派了人员穿孝守灵,晚上自己也在这里陪着。在过去,贾琏这样的,也算有情有意的了。

以后,贾琏会不会真的去找熙凤算账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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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诗社 史…
贾琏自己在梨香院里陪伴了七天七夜,天天和尚和道士不断做佛事。贾母叫了他去,吩咐不准往家庙送。贾琏没办法,只好又商量了一下,在尤三姐的坟墓上边修墓埋葬。送殡那天,只不过同族的几个人、王信夫妇和尤氏婆媳罢了。熙凤一概都不管不问任凭他自己去办理。在过去,娶二奶根本没错误,熙凤这样对待贾琏就不对了。

这天,林之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男仆人应该娶妻成家,就等里面有该放出去的丫环了。熙凤看了,先来问贾母和王夫人。大家商量,虽然有几个应该家人的,但又都有不能出嫁的原因。第一个是鸳鸯,她发誓不嫁。自从那天发了毒誓,从来不和宝玉说话,也不特别地打扮。大家见她意志坚定,也不好勉强了。第二个是琥珀,又生了病。彩云呢,最近和贾环闹翻了,也得了重病。只有熙凤和李纨屋里干粗活的几个大丫环能出嫁,其余的年龄都还小。于是,贾母她们就下令让他们到外边自己找媳妇儿。

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因为熙凤病了,李纨和探春料理家务没了空闲,再加上过年过节,乱七八糟的事情,诗社的活动就停止了。现在是仲春时节,大观园不需要什么春耕、春种,所以都很有搞活动的时间。但是,诗社的主要办事人员宝玉却没有情绪,所以,诗社的活动一直没恢复。柳湘莲出家了,尤三姐自刎了,尤二姐吞进了,柳五儿气病了,接二连三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茶余饭后谈笑的话题罢了,但对宝玉来说可就闲愁乱恨,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打击了。宝玉又变得痴痴呆呆了,说话也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的。袭人她们非常担心,但又不敢随便就去报告贾母,只好想办法逗着他欢笑。照顾精神病不容易,伺候情痴也很难啊。

这天清晨,宝玉就听到外间屋里嘻嘻哈哈地笑声不断。袭人过来笑着说:“你快出去救人吧,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按住温都里那正胳肢呢。”宝玉听了,忙披上灰鼠袄子出来看,只见她们三个人被褥都还没有叠起,大衣也没穿。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散着头发,骑在雄奴身上。还记得吗?温都里那就是雄奴,也就是芳官。麝月是红绫抹胸,披着一身旧衣,在那里抓雄奴的胳肢窝。雄奴仰倒在炕上,穿着撒花紧身儿衣服,红裤绿袜,两脚乱蹬,笑得喘不过气来。宝玉忙上前,笑着说:“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让我来拔刀相助吧。”说着,他就上床来胳肢晴雯。晴雯怕痒,笑得忙丢下雄奴,和宝玉对着抓。雄奴趁势又把晴雯按倒,向她的肋下抓去。袭人笑着说:“小心冻着了。”看他们四人闹在一处,袭人也笑个不停。她好像不她喜欢胡闹,现在这样做,应该是为宝玉专门设计安排的吧。这帮小丫头,用心良苦啊。女人啊,关心起人来,那真叫无微不至啊。当然,如果她恨你的话,也会想尽千方百计、无所不为的。

这时,李纨派碧月来说:“昨天晚上奶奶在这里把块手帕子忘了,不知是不是在这里啊?”小燕说:“有,有,有,我在地下拾了起来,不知是哪一位的,刚洗了出来晾着,还未干呢。”碧月见他们四个人乱滚,就笑着说:“倒是这里热闹,大清早就热热闹闹地玩儿到一起了。”宝玉笑着说:“你们那里人也不少,怎么不玩?”碧月说:“我们奶奶不玩,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束缚住了。现在琴姑娘又跟着老太太到前头去了,我们就更寂寞了。两个姨娘过了今年,到明年冬天都走了,会更寂寞呢。你看宝姑娘那里,走了一个香菱,就冷清了很多,云姑娘就落了单了。”过去的女孩儿,结了婚就不会再那样玩儿了,更何况李纨这样的寡妇呢。宝钗,是性格关系,也可能是自我要求太严格,所以,不太喜欢过于随便地玩儿。不过,她也不是过于死板,还是挺随和的。不过,湘云这样的性格,如果说到做游戏,可能只有宝玉适合做她的拍档了。

正说着,只见湘云又派人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看好诗。”宝玉听了,忙问:“哪里的好诗?”翠缕笑着说:“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就知道了。”宝玉听了,忙梳洗了一下,奔了出来,果然看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在看。见他来了,大家都笑着说:“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停了一年,也没有人发动。现在正好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应该重新建立起来才好。”湘云笑着说:“建立诗社时是秋天,本来就不应该发达。现在是万物逢春,蓬勃生长。再说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成桃花社吧。”宝玉听了,点头说:“很好。”他又忙着要过来欣赏。大家都又说:“咱们去找稻香老农去,大家商量商量怎么活动。”说着,大家就都去了稻香村。宝玉一边走,一边看那纸上写着的《桃花行》。诗是这样: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诗,本质上说是不能翻译的,一翻译就变了味道,甚至彻底失去了味道。不过,为了好理解,简单地把主要意思说说吧:

桃花在外人在内,

人比桃花更憔悴。

春天过去花凋谢,

眼泪流干人伤悲。

宝玉看了,并没有称赞,却流下泪来,怕别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他就问:“你们怎么得到的?”宝琴笑着说:“你猜是谁写的吧?”宝玉笑了:“当然是潇湘妃子了。”宝琴笑着说:“我说是我写的呢。”宝玉笑了:“我不相信。这声调口气,一点儿也不像蘅芜的形式,所以不相信。”蘅芜,是宝钗写诗的号啊。宝钗笑着说:“你这样说就是不通诗了。难道杜工部每首诗都只写'丛菊两开他日泪”这样的句子吗!他一样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这样美艳的句子啊。”宝钗分析得很好,人的性格是多重的,写作风格也是多样的。宝玉笑着说:“固然这样说。但我知道姐姐是决不会允许妹妹有这样伤感的语句。妹妹虽然有这样的才华,也是绝对不会写的。比不得林妹妹经历过人生大痛苦啊,才写了这样非常悲凉的诗篇。”大家听了,都笑了。看来,还真是黛玉写的。性格也好,风格也罢,总有一种是主要的、突出的。

大家到了稻香村,把诗拿给李纨看了,她当然是不停地称赞了。说起诗社,大家商量决定:明天是三月初二,就重新开始诗社活动,就把“海棠社”改成“桃花社”,黛玉做了这次的社主,也就是活动主持人了。第二天吃了饭,大家都带来到潇湘馆。先是拟题。黛玉就提议说 “大家就要写桃花诗一百韵。”宝钗说:“不能这样做。自古以来桃花诗最多,即使写了也一定回落了俗套,比不了你这一首古风。必须重新设个题目。” 古风,就是古体诗。正说着,有人来通报:“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吧。”大家就都到前边来拜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完饭,又都陪着到园子历来,各处游玩了一遍。晚饭以后掌灯的时候,她们才回去了。

第二天,是探春的生日,元春早派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玩意儿。其他人也都送了寿礼,不一一介绍了。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到各处行礼。黛玉笑这对大家说:“我这一次诗社活动真不凑巧,偏偏忘了这两天是他的生日。虽不摆酒唱戏的,少不得都要陪他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顽笑一日,如何能得闲空儿。”因此,大家就把活动改在了初五。

这天,姐妹们伺候贾母吃完早饭,贾政的书信到了。宝玉赶紧行礼,把书信里请安的话念给贾母听,上面不过是请安的话,说六月中进京。其余的家务事等,有贾琏和王夫人去读。大家听说他六七月回京,都很高兴。正巧,这几天王子腾的女儿许给保宁侯的儿子,定在五月初十这天过门,熙凤当然又忙着张罗了,常常三五日不在家。这天王子腾的夫人又来接熙凤,顺便邀请姐妹们去了乐呵一天。贾母和王夫人就让宝玉、探春、黛玉、宝钗四个人和熙凤一起去。大家也不敢说什么,赶紧回去打扮起来,去玩了一天,到掌灯的时候才回来。

宝玉回到怡红院,歇了一会儿,袭人趁机劝他收一收心,闲了的时候读读书,好好准备一下。准备什么?当然是准备着给贾政汇报了。宝玉屈指算一算说:“还早着呢。”袭人提醒说:“书是第一件,字是第二件。到那时你就算有了书,你的字在哪里呢?”宝玉笑着说:“我平时也写了好些,难道都没收起来?”袭人说:“怎么没收。你昨天不在家,我就拿出来数了一数,只有五六十篇。这三四年的工夫,难道只写了这几张字吗。依我说,从明天起,把别的心全收起来,天天快临临摹几张字补上。虽说不能按日子都补上,也要大概看得过去。”宝玉听了,忙自己又数了一遍,看实在是糊弄不过去了,就说:“从明天开始,一天写一百字才好。”说完,大家就都睡了。

第二天,起来洗刷完,宝玉就开始在窗户底下,认认真真地临摹正楷。贾母因为没见他,只当他病了,忙派人来问。宝玉这才去请安,说清晨的工夫先练字,所以来晚了。贾母听了,非常高兴,嘱咐他说:“以后只管写字念书,不用出来也可以。你也去告诉太太去。”中国的家长啊,一听孩子读书就高兴。宝玉又到王夫人屋里说了说。王夫人说:“临阵磨枪,也不中用。现在才知道着急,如果天天写写念念,有多少完不了啊?这一赶,又赶出病来怎么办。”宝玉回答说没事的。这里贾母也说怕急出病来。探春、宝钗等人都笑着说:“老太太不用着急。书虽然不能替他,字却是能替的。我们每人每天临一篇给他,搪塞过这一步就完了。一来老爷到家不生气,二来他也不会急不出病来。”这好啊,两全其美啊,贾母当然非常高兴了。唉,这欺上瞒下的,还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得到了领导的认可。

黛玉听说贾政回家,一定会问宝玉的功课,宝玉如果分了心,当时候肯定吃亏。因此,她就装作不耐烦,不再提诗社的活动了。探春和宝钗两个人每天也临摹一篇楷书字给宝玉,宝玉自己每天也加班加点,写个二百三百字。到三月下旬,凑出了很多的作业。这天,他算了算,再有五十篇,也就混得过去了。不想紫鹃来了,送了一卷东西给宝玉。他拆开一看,原来是在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和自己十分相似。宝玉高兴得赶紧给紫鹃作了一个揖,又亲自来道谢。湘云和宝琴两个人也临摹了几篇送来。这下宝玉放了心,又把该读的书,又温习几遍。他乱正忙活呢,又传来消息,说沿海一带出现了海啸,财产生命损失惨重。地方官就赶紧上奏皇帝,皇上命令贾政顺路查看灾情、组织赈灾,然后再回家。这样一算,贾政差不多过了冬才能回来。宝玉听了,又把书和字扔到一边,继续逍遥自在了。

这时候到了晚春时节,湘云觉得很无聊,见到柳花飘舞,就写了一首很短的词,也叫“小令”,词牌是《如梦令》。这样写道: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大致意思:柳絮就像女孩随口吐出的线绒,它独占了春光,真让春鸟都嫉妒啊,真不愿意把春光放走啊。

自己写完,有些得意,就拿给宝钗看了,又来找黛玉指正。黛玉看完,笑着说:“太好了,也新鲜有趣。我写不出来。”湘云笑着说:“咱们诗社从来没有填过词。你明天何不组织一次填词活动,改个样儿,不就新鲜了嘛。”黛玉听了,也来了兴趣,就说:“说得对啊。我现在就请他们去。”她马上命令准备几样点心,又派人分头去请姐妹们和宝玉。她们两个在这里二以及确定了柳絮这个写作主题,又限定了出几个词牌,都写出来挂在了墙上。

大家很快就都赶来了,先看了看要求。又看了湘云的词,都称赏了一回。宝玉笑着说:“我写词的水平不行,不过也得胡诌一下了。”于是,大家就抓阄,宝钗抓了《临江仙》,宝琴抓了《西江月》,探春抓了《南柯子》,黛玉抓了《唐多令》,宝玉抓了《蝶恋花》。紫鹃点了一支梦甜香,大家都构思起来。

不一会儿,黛玉就写完了。接着宝琴、宝钗也都写好了。她们三个人就互相欣赏,宝钗笑着说:“我先看完了你们的,再看我的。”探春也笑着说:“哎呀,今天这香怎么着得这样快,只剩下三分了。我才写了半首。”她又问宝玉写出来了没有。宝玉虽然写了些,但自己嫌不好,又都抹了,像另外再写,回头看看香,已经快烧完了。宝玉也算有才了,怎么每次在诗社的表现都不好呢?一是他总是看这个、又瞧那个的分神了,二是才思还是不如黛玉、宝钗她们敏捷。这也提醒我们两点:一是男女同学可能影响学习,二是女孩们的文学水平一般高于男孩子。不过,在过去,女孩子是没有办法施展文学才能的。李纨笑着说:“你这就算输了。蕉丫头的半首先写出来。”探春听了,忙写了出来。大家一看,上面只有半首《南柯子》:

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南北各分离。

这半首词的意思好像预兆了探春远嫁他乡。李纨笑着说:“这很不错的,为什么不续上?”宝玉见香没了,情愿认输,不肯糊弄过去,就把笔放下,来看这半首词。见还没写完,反倒有了思路,来了诗兴,于是提笔续写: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莺愁蝶倦晚芳时,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大致意思:柳絮飘飞不要伤心,自然景物就是这样的,以后还能见面,只是要等待一年。一年一见的就是牛郎织女了。这是否也预兆了宝玉以后的遭遇呢?

大家都笑着说:“你自己的不会写,现在偏偏写出来了。再好也不能算数的”说着,大家又都看黛玉的《唐多令》:

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求。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大致意思:柳絮飘飞,就像人世漂泊;草木也有感觉,也会为青春年华的消逝悲伤;柳絮飘飞谁来收拾啊?既然想嫁给东风一样,跟着它飞走了,春天就不管了,就这样忍心看它漂泊在外了。

读完,大家都点头感叹说:“好是很好,就是太悲伤了。”接着又看宝琴的《西江月》: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大致意思:汉家园林的柳絮不多,隋堤上却是无穷的;无论在哪里,柳絮都会引起离愁别恨的。

大家都笑着说:“还是她的有力量些。'几处’'谁家’两句最妙。”宝钗笑着说:“还是有些悲伤的意思。我想,柳絮本来是一种轻薄而且没根的东西,按我的想法,偏要把它说好了,才不落俗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不一定合乎你们的意思。”大家都说:“不要太谦虚了。我们先欣赏欣赏吧,肯定写得不错。”大家就都看她的《临江仙》,头一句: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湘云抢着说:“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比别人强了。”又都看下面:

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大致意思:白玉建造的房屋前,柳絮随风飘扬,那么优美和谐,就像蜜蜂蝴蝶在飞舞;何曾随波逐流,何必一定要落在污泥中;千条万条的柳枝不改自己的姿态,任它随缘而去;不要笑我无根无基,借着东风,我就能直上青云的。

宝钗这首词充满了开朗乐观的情绪,而且见解独特、新颖。很多人觉得“送我上青云”就表现出宝钗是个“野心家”,一心向上爬。有这个意思吗?可能有,也可能够没有吧。

大家拍案叫绝,都说:“写的太好了,这首词应该是第一。缠绵悲戚,应该数潇湘妃子;妩媚有情,就数枕霞了;小薛与蕉客今天失败了,是要受罚的。”宝琴笑着说:“我们当然应该受罚,但不知到交白卷子的又该怎么罚?” 枕霞,就是湘云。蕉客,就是蕉下客探春了。交白卷的就是宝玉了。宝琴毕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熟悉了环境以后,也开始和宝玉开玩笑了。李纨郑重其事地说:“不要忙,这次一定要重重罚他。下次为例。”

下次为例,意思是下次就照这次的办法来处理。这样好,立刻做出了惩罚,做事有了参考,也避免了犯错误的侥幸心理。我们熟悉的成语是“下不为例”,意思是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了,表示只通融或饶恕这一次。现在,很多错误就是在“下不为例”的借口或托词保护下,一犯再犯,三犯四犯,不停地犯下去了。

李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窗外竹子上一声响,好像窗扇掉下来一样,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帘子外的丫环们喊:“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好漂亮的风筝啊!不知是谁家放断了绳,拿下来吧。”宝玉他们听了,也都出来看。宝玉笑着说:“我认识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边院子里娇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她送过去吧。”紫鹃笑着说:“难道天下没有一样的风筝,单单他有这个吗?我不管,我先拿起来。”探春说:“紫鹃也学小气了。你们一样也有的,现在捡了别人的,也不怕犯忌讳。”黛玉笑着说:“可不是吗,你知道是谁放晦气的,快扔出去吧。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放晦气。”紫鹃听了,赶忙命令小丫环们把这风筝送出给而园子门口值班的老婆子去了,预备有人来找,好交还给他们。古代放风筝有的为了敬献神灵,祈求消灾降福,所以叫“放晦气”。这有点像送瘟神。古代人总是期望着能改变命运,于是想尽办法要把晦气,也就是不吉利、倒霉给送走,除了放风筝外,还有的把熬的草药渣倒在外边,让踩着的人把病给带走,至于晦气会不会传染给别人,那就管不了许多了。

小丫环们早就摩拳擦掌了,一听到命令,立刻七手八脚地去拿出个美人风筝来。也有搬高凳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拔?子的。剪子股,?子,都是放风筝的工具。宝钗等人都站在院门前,让丫环们在院外宽敞的地方放去。宝琴笑着说:“你这个不大好看,不如三姐姐的那一个软翅子大凤凰好。”宝钗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吗。”于是,她回头对翠墨说:“你把你们的也拿来放放。”翠墨笑嘻嘻地去拿了。

宝玉也来了兴趣,也派一个小丫环回家:“把昨天赖大娘送我的那个大鱼取来。”小丫环去了半天,却空手回来,笑着说:“晴姑娘昨天放走了。”宝玉有点着急地说:“我还一次也没放呢。”探春笑着说:“反正都是给你放晦气了。”宝玉点点头:“也是啊。再去把那个大螃蟹拿来吧。”小丫环走了,不一会儿就和几个人扛了一个美人风筝和?子来,汇报说:“袭姑娘说,昨天把螃蟹给三爷了。这一个是林大娘才送来的,放这一个吧。”宝玉仔细地看了看,见这美人风筝做的十分精致,就乐呵呵叫人放起来。

这时,探春的也拿来了,翠墨带着几个小丫环在那边山坡上已放了起来。宝琴也让人把自己的一个大红蝙蝠也拿来。宝钗兴致也很高,也让人拿来一个,是七个大雁连成串的,都放了起来。唯独宝玉的美人风筝放不起来。宝玉说丫环们不会放,自己放了半天,只飞起房子那么高,就落下来了。宝玉急得头上直冒汗,大家却都咯咯地笑了,宝玉恼火地把风筝扔到地下,指着就喊:“如果不看你是个美人,我早就把你踩个稀巴烂了。”黛玉笑着说:“那是顶线不好,拿出去另外打个顶线就好了。”宝玉就让人拿去打顶线,另外拿了一个来放。大家都仰头往天上看,就见几个风筝都飞到半空中去了。

不管是谁闹了笑话,或犯了错误,我们最好是上前去帮个忙,或者问候一下,最好别笑,起码不要哈哈地大笑。中国人,可能活的太无聊了吧,所以只能从看别人摔跤、耍弄别人等事情上找点儿乐子。真是不容易啊。人家小朋友皮皮觉悟就很高,他就说:“今天有个小朋友掉进坑里了,同学们都笑他,就我没笑。”多好孩子啊,是谁掉坑里了?他低着头说:“那就是我。”听听,掉坑里的人是笑不出来的,除非他是个疯子。

一会儿,丫环们又拿来许多各式各样的送饭的来,大家痛快地玩了一回。“送饭的”就是放风筝时附加的东西,把它挂在线上,它就随风鼓起来,沿着线往上去,有的上面系着鞭炮,有的系着各种彩带等。古代的人是很会玩儿的,花样特别的多,不像现在的人,就会和电视、电脑较劲儿,一旦是停了电,大人和孩子都像傻了一样。

紫鹃笑着说:“这会儿劲很大,姑娘来放吧。”黛玉就拿手帕垫着手,顿了一顿,果然风紧力大。她接过?子来,随着风筝把?子一松,只听一阵哗啦啦地响,?子上的线到了头。黛玉就叫别人来放走。大家都笑着说:“各人都有,你先请吧。”黛玉笑着说:“这一放虽然有趣,只是不大忍心啊。”李纨说:“放风筝图的就是这一乐,所以又叫放晦气,你更该多放些了,把你的病根儿都带走就好了。”紫鹃笑着说:“我们姑娘越来越小气了。哪一年不放几个啊,现在怎么又心疼了。姑娘不放,等我放。”说着,她就从雪雁手里接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子来,从线的最头上,“咯登”一声铰断了,然后笑着说:“这一下把病根儿可都带走了。”那风筝飘飘摇摇,快速地想后边去了,一会儿就只有鸡蛋大小了,转眼间只剩了一个黑点了,接着就不见了。大家都仰着头,边看边说:“有趣,太有趣了。”

宝玉感慨说:“可惜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如果落在有人的地方,被小孩子捡到了还好,如果落到荒郊野外,那它就太寂寞了。还是把我这个也放去,让它们两个作伴儿吧。”于是,她也用剪子剪断,放走了风筝。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就说:“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大家都笑着说:“先别剪你的,看他的倒像是要来缠上的。”说着,就见那只凤凰渐渐靠近了,就和这只凤凰缠在了一起。大家正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呢,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的风筝,在半空中噼里啪啦地响着,也靠了过来。大家笑着说:“这一个也要来缠上了。先别收线,让它们呢三个缠在一起,那才叫有趣呢。”正说着,那个喜字风筝果然和这两个凤凰缠在了一起。三处都在收线,三拽两拽,就都断了线,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飞走了。大家高兴地直拍手,笑着说:“太有趣了,不知道那个喜字是谁家的,太会捉弄人了。”,可不是嘛,人家弄两个凤凰,他就马上弄个喜字来凑热闹。黛玉说:“我的风筝也放走了,我也累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宝钗说:“等我们放走了吧,大家一起回去。”说着,她们看姐妹们都放去了,大家才散了。黛玉回房间马上歪着休息。

两个凤凰加一个喜字,究竟代表什么?吉祥不吉祥呢?黛玉肯定是累了,但另外是不是又联想到什么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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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多事人故意生事 …
贾政回京以后,办完了公事,皇上恩准他休假一个月。因年纪大了,事务繁忙,身心疲劳,最近几年又常在外奔波,骨肉离异,现在能合家团聚,自己感觉非常荣幸。他把大小事务都推到一边,只是看看书,闷了就和门客下棋喝酒,或者母子、夫妻共享天伦之乐。

八月初三是贾母八十大寿,因为亲朋好友全要来,恐怕宴席摆不开,贾政就早早地和贾赦以及贾珍、贾琏他们商量,决定从七月二十八到八月初五,荣国府和宁国府一起举办宴会,宁国府中只宴请男客人,荣国府之宴请女客人,大观园收拾出缀锦阁和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休息的地方。二十八日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就是阁下、都府、督镇和诰命等,三十日是那些官长、诰命、远近亲友和夫人。初一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和贾琏,初四是贾府中家族上上下下一起凑的家宴。初五是赖大、林之孝他们这些管事的凑的宴席。

从七月上旬开始,送寿礼的就络绎不绝。礼部送来了皇帝赐给的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匹,金玉环四个,国库银五百两。元春又命令太监送来了金寿星一尊,沉香拐棍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其他客人肯定也送礼了,就不一一介绍了。堂屋里摆上了大桌案,铺了红毡,把精细的手里都摆上,请贾母来看。贾母还高兴地过来瞧瞧,后来就烦了,也不看了,只说先让熙凤收好,等闷了再拿出来看着玩儿。

到了二十八日,两边府里都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鼓乐齐鸣,欢笑声、音乐声远远地传过好几条街去。这天,宁国府里只有北静王、南安郡王、永昌驸马、乐善郡王和几个世交公侯的后代,荣国府里有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的妻子。贾母等人都是按品位盛装迎接宾朋。客人来到后,先倒大观园里的嘉荫堂喝茶休息,然后才出来到荣庆堂上拜寿入席。

中国人吃饭喝酒首先要排座次,这可就麻烦了。尊贵的客人大家就往上座让,可人家态度坚决,宁死不坐,还需要大家齐声呐喊,他才显得非常委屈、为难地坐下了。这是第一个座位,接着是第二个座位,第三个座位,每个座位都要重复这一套。其实,等到大家坐好后,那就是每个人综合实力的最佳排列,也是每个人认同的排列方式。那为什么不利利索索地这样坐呢?想得太简单了。比如说,人家让你坐,你马上就当仁不让地坐下了,那别人可就愤愤不平了,人家尊敬你,你就要回敬,就要谦虚才对啊。

大家互相谦让一遍,好半天才各就各位。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下面依次就是公侯夫人。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夫人和临昌伯夫人,右边下手一席,才是贾母主位。邢夫人和王夫人带领尤氏、熙风和家族中的几个媳妇,两溜像雁翅一样站在贾母身后。林之孝、赖大媳妇带领仆人媳妇们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周瑞媳妇带领几个丫环在围屏后边伺候。客人的跟班们,早被请到别处找带去了。舞台下面是十二个还没留头发册小男孩伺候。演员们上台拜完寿,一个小男孩就捧着戏单来到台阶下边,先递给值班的女人。这女人接了,才递给林之孝媳妇,她用一小茶盘托上,转身进了帘子,递给尤氏的侍妾佩凤。佩凤接过来捧给尤氏。尤氏托着走到上席,南安太妃谦让了一阵儿,点了一出吉庆戏文,然后又谦让了一阵儿,北静王妃也点了一出戏。其他人有谦让一阵儿,让随便挑好的唱。不一会儿,菜已经上了四次,汤才上了一道,接着来客各家都赏了唱戏的钱。大家又重新进园子休息,另外端上了好茶。

南安太妃问到宝玉,贾母笑着说:“今天几个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去参加活动了。”这个经好像是专为求老人长寿的。她又问小姐们,贾母说:“她们姐妹们生病的生病,体弱的体弱,见人腼腆,所以叫她们给我看屋子去了。现在就在那边厅上陪着她姨娘家姐妹们也看戏呢。”南安太妃着说:“既然这样,叫人请她们来。”贾母回头命令熙凤去把湘云、宝钗、宝琴、黛玉带来,又嘱咐说:“再只让你三妹妹陪着来吧。”还是探春有出息啊!熙凤来到贾母的院子,只见姐妹们正看戏呢,宝玉也刚从庙里回来。熙凤就叫着她们五个人来到园子里。这几个女孩好像天仙一样,原来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赞不绝口。湘云和客人们最熟,南安太妃笑着对她说:“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着去请。我明天就找你叔叔算帐去。”她又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多大了,又连声夸赞。她松开她两个,又拉着黛玉和宝琴,仔细地看看,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接着,她又笑着说:“都这么好,叫我夸哪一个的啊。”早有人把准备好礼物分成了五份: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笑说:“你们姐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吧。”五人忙拜谢。北静王妃当然也有五样礼物了,其余人的就不说了。

喝了茶,她们在园子里略微逛了一逛,贾母又让入席。南安太妃就要告辞,说身上不太舒服。贾母她们也不好强留,谦让了几句,送到了园子门口,看着她坐轿走了。接着北静王妃也告辞走了。其余客人有告辞走了的,也有坚持到最后的。

贾母劳累了一天,第二天就不会客了,全交给邢夫人、王夫人来接待。男客人们来了,只到厅上行礼,贾赦、贾政、贾珍等人还礼接待,到宁国府坐席。

这几天,尤氏晚上也不回那边府里去,白天迎来送往,晚上就在李氏那里休息。这天,她伺候贾母吃完晚饭,就退出来,到熙凤那里来吃饭。熙凤在楼上看着人收送礼送的新围屏,也就是折叠屏风,只有平儿在屋里叠衣服。尤氏就问:“你们奶奶吃饭了吗?”平儿笑着说:“吃饭怎么会不请奶奶你的。”尤氏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到别处找吃的去。饿得我受不了了。”说着,她就要走。平儿忙笑着:“奶奶请回来。这里有点心,现垫一垫,等会儿再吃饭。”尤氏笑着说:“你们忙得这样,我到园子里和她姐妹们闹去。”说着,她就走了。平儿也留不住,只好算了。

尤氏径直来到园子,只见正门和角门都还没关,还挂着各种彩灯,就回头命令小丫环叫值班的女人。那丫环走进值班室,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回来报告了尤氏。尤氏又命令去叫管家的女人。这丫环答应着出去,去了二门外的鹿顶,那里是管事的女人集合开会的地方。鹿顶,就是东西方向的房子和南北方向的房子连接的地方,这里两个屋檐就像两只鹿角。他到了这里,看到只有两个老婆子分菜果,就问:“哪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的奶奶着急叫一位奶奶,有事情要交代。”这两个老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也就更不大在心上,就随口回答说:“管家奶奶们才走了。”小丫环说:“走了,那你们去叫她来。”老婆子说:“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叫人。姑娘要叫人就派别人叫去。”小丫环听了,马上怪声怪气地说:“哎哟 ,这可反了! 怎么你们就不能去叫人呢?你哄那些新来的,怎么哄起我来了!平时你们不叫,让谁去叫!如果听到对自己有好处的消息,或者赏给了哪位管家奶奶东西,你们争着像条狗一样屁颠屁颠地去交了。琏二奶奶要传话,你们是不是也这样啊?”这两个婆子一来喝了很多酒,二来被这丫环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了,马上就回击:“放你娘的狗臭屁!叫不叫的和你有什么关系的!你不用揭我们的事情,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拍马屁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你有本事,胡说你们那边人去。管我们这边,你们还早着呢!”这丫环听了,脸都气白了,哆嗦着手说:“好,好,这话说得好!”说着,就转身回去汇报了。

尤氏已经进了园子,正碰上遇见了袭人、宝琴、湘云三个人和地藏庵的两个尼姑聊天。尤氏就说自己饿了,袭人就领着她们先到怡红院,拿了几样荤素点心出来给尤氏吃。两个尼姑、宝琴、湘云她们边喝茶,边继续聊天。那个小丫环一路风风火火地找了来,气狠狠地把刚才的话都说了。尤氏听了,冷笑着说:“这是两个什么人?”两个尼姑和宝琴、湘云听了,担心尤氏生气,忙劝说:“没有这样的事,一定是听错了。”两个尼姑推推这个丫环说:“你这孩子可真是好脾气啊,那糊涂老妈妈们的话,你不该回来说啊。咱们奶奶这么金贵的身体,劳累了好几天,黄汤辣水都没喝,咱们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说这些话干什么。”黄汤辣水,就是酒了,黄汤,主要指黄酒了。袭人也忙笑拉出她出去,劝她说:“好妹子,你先出去歇歇,我派人叫她们去。”尤氏恼火地说:“你不要叫人,你去就叫这两个婆子来,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袭人笑着说:“我请去。”尤氏还是很生气:“偏不要你去。”两个尼姑忙站起来劝:“奶奶一直宽洪大量,今天老祖宗过生日,奶奶再生气,那不就让人说闲话了吗。”宝琴和湘云也赶紧劝说。尤氏也找到台阶了,就说:“不为老太太过生日,我是绝对不会饶了她们的。那以后再说吧。”

说着话,袭人已经又派了一个小丫环到园子外边找人。这小丫环正巧遇见周瑞媳妇,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她。她虽然不负责管这事,但她仗着自己是王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觉得很有面子,再加上生性圆滑,专会在各处献殷勤讨好,所以老爷奶奶们都很喜欢她。她今天听了这话,忙跑着去了怡红院,一边飞走,一边还说:“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们家里,一个个惯得都不成样子了。偏偏我不在跟前,如果在跟前,现打她们几个耳刮子,过几天在算账。”尤氏见了她,笑着说:“周姐姐你来,有个理请你说说。这么晚了,门还大开着,灯亮蜡烛着,出入的人又杂,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呢?我就叫值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连一个人影也找不到。”周瑞媳妇激动地说:“这还了得!前天二奶奶还叮嘱她们,说这几天事多人杂,一到晚上就关门吹灯,不是园子里的人不准放进去。今天就没人管了。过了这几天,定要好好地惩罚几个人才好。”尤氏又说小丫环的话。周瑞家媳妇说:“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大事,我告诉管事的打她个臭死。只问她们,谁让她们说这'各家门各家户’的话!我已经叫她们吹了灯,关上正门和角门子。”正乱说呢,只见熙凤派人来请吃饭。尤氏说:“我也不饿了,刚吃了几个饽饽,请你奶奶自己吃吧。”

过了一会儿,周瑞媳妇就出去了,把刚才的话告诉了熙凤,又说:“这两个婆婆就是管家奶奶,平时我们和她们说话,她们都像饿狼一样。如果奶奶不惩罚她们,大奶奶脸上肯定过不去。”熙凤说:“既然这样,记下这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天,把她们捆上送到那边府里任凭大嫂子处理,打一顿、饶恕她们都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周瑞媳妇平时和这两个老婆子的关系很不好,所以巴不得有这样的指示,赶紧出来了,马上派人到林之孝家传达命令,立刻叫林之孝媳妇进来见大奶奶,一面又叫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周瑞媳妇把熙凤的意思改了,或者说提前执行了命令,别人还真抓不住她的把柄。现在,有很多领导干部就是这样有选择地、修改着执行上级的指示,还美其名曰“用活政策”“有创造性地使用政策”,把政策执行得面目全非,味道走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已经黑了天,林之孝媳妇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赶忙坐车进来,先去见熙凤。这这个做法对,不管怎么说,先请示自己的上司是对的。她到二门上传进话去,丫环们出来说:“奶奶刚睡了觉。大奶奶在园子里,叫大娘去见大奶奶就行了。”林之孝媳妇只好进园子,来到稻香村。丫环们禀报进去,尤氏听了法反而过意不去了,忙叫进她去,笑着说:“我不过是因为找不到人才问你的,你既然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把你叫进来,倒要你白跑一趟。不大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林之孝媳妇说:“二奶奶派人叫我,说奶奶你有话吩咐。”尤氏着说:“这是哪里的话。是谁又多事告诉了凤丫头,大概是周姐姐说的。赶快回家休息吧,没有什么大事的。”李纨想说说事情的经过,尤氏拦住了她。

林之孝媳妇只好转身出了园子。正巧碰上了赵姨娘,赵姨娘笑着说:“嗳哟哟,我的嫂子!现在还不回家休息,跑什么呢?”林之孝媳妇就笑着吧刚才的事情说了说。赵姨娘本来就好打听这些事儿,再说与管事的女人们关系不错,互相联络,互相照应。刚才的事情,她早已经打听得###不离十了,听林之孝媳妇这样说,就把事情详细地说了说,林之孝媳妇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事,值个屁啊!开恩呢,就不处理了;如果心眼小,也不过就是打几下子就完了。”赵姨娘凑到跟前说:“我的嫂子,事情虽然不大,可见她们太张狂了些。这么着急地把你叫进来,明明戏弄你嘛。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儿,也不留你喝茶了。”

林之孝媳妇就出来,到了侧门前面,马上就两个女孩子来哭着求情。不用说,是那两个老婆子的女儿了。林之孝媳妇笑着说:“你们好糊涂,谁叫你们娘喝酒乱说话了,惹出事来,连我也不知道。二奶奶派人捆了她们,连我还有不是呢。我怎么找人求情啊。”这两个小女孩才七八岁,也不大懂事儿,只管哭着哀求。缠得林之孝媳妇没办法了,就对一个说:“糊涂东西!你放着门路不去,缠我干什么。你姐姐嫁给了那边太太作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去告诉你姐姐,叫亲家娘和太太一说,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陪房,就是出嫁时跟着过来了。这个女孩明白了,那一个还在哭着求。林之孝气得啐了一口:“糊涂狗东西!她过去一说,事情自然就结束了。没有单放了她妈,又只打你妈的道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这一个小女孩果然过来告诉了她姐姐,又和费婆子说了。这费婆子是邢夫人的陪房,刚开始也牛气过,后来因为贾母不大喜欢邢夫人,所以连下人们也都减了威风。凡贾政这边有些地位的人,那边也都是虎视耽耽。这费婆子常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喝了酒,胡说八道地发泄怒火。

现在,贾母祝寿这样的大事,干看着别人逞能干事,吆五喝六地捞钱,心里早就不舒服了,指鸡骂狗,闲言碎语地惹事。好在,这边的人也不和她较真。一听说周瑞媳妇捆了她亲家,她心里就好像火上浇油,乘着酒劲儿,指着隔断的墙先大骂了一阵,接着去求邢夫人。她只说亲家并0什么错误,“不过和那边府里的大奶奶的小丫头斗几句嘴,周瑞媳妇就调唆了咱家二奶奶,把她捆到马圈里,等过了这两天还要打。求太太了――我那亲家娘也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子――和二奶奶说一声,饶她这一回吧。”邢夫人觉得那次想要鸳鸯弄得很没意思了,后来见贾母越来越冷但她,熙凤德地委超过了自己。再说,前天南安太妃来了,要见她们姐妹,贾母却只让探春出来,迎春就好像没有了一样,邢夫人心里就有火了,只是没办法发出来。

她身边正好有一伙小人,她们嫉妒埋怨别人,就在背后造言生事,挑拨主人。刚开始,她们只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逐渐地开始告熙凤:“她只知道哄着老太太高兴,自己好作威作福,控制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根本不把这边的正经的太太放在心上。”后来,她们又开始告王夫人:“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邢夫人就算是是个傻子吧,常听这样的话也有想法了,所以越来越恨熙凤。今天又听了这些话,怒火可就冲上天了。邢夫人也是个昏君,如果她不先表现出讨厌熙凤和王夫人,仆人们谁敢来告黑状?所以,还真不能老是怪小人,其实,有小人还是因为自己先成了小人啊。

第二天一大早,全大家族的人都到齐了,坐席看戏。贾母非常高兴,见今天没有远亲,都是自己的儿子、孙子辈的人,就穿着平常的衣服,坐在大厅里接受的大家的礼拜。当中单放一张床榻,她自己靠在上边。床榻的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们围着。

贾扁的母亲带了女儿喜鸾,贾琼母亲也带了女儿四姐儿,还有几家的孙女,大小共有二十来个女孩。贾母见喜鸾和四姐儿长得漂亮,说话做事与众不同,就特别地喜欢,让她们两个也到床榻前坐着。宝玉坐在床榻头上给贾母捶腿。首席是薛姨妈,下边两溜皆顺着辈分排下去。帘子外边的两边回廊上都是同族的男客人,也按亲疏、辈分坐着。

先是那些女客人们一拨拨地行礼,然后是男客人行礼。贾母歪在榻上,让人传话说“免了吧”,那边的早已经把礼行完了。接着,赖大等人带领着仆人们,从二道大门一直跪到大厅上。队伍真够庞大的,场面真是宏伟啊!他们行完礼,接着又是女仆人们,然后是丫环们,足足闹了两三顿饭的时间。然后,又抬来许多鸟笼子来,在当院子里放了生。过去,很多人就喜欢搞这个游戏,先让人去买来或者捉来小鸟的动物,然后再放掉,这就叫“放生”。这不就是在折磨动物吗,怎么就被当作一种慈善活动呢?据说,现在很多地方还在搞这种活动。贾赦等人敬了香,烧了所谓的寿星纸,就开始喝酒,戏也开始了。看了一会儿,贾母进去休息,让大家随便玩乐,又让熙凤留下喜鸾和四姐儿玩儿两天再回去。熙凤出来和她俩的母亲说了,两个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她两个也愿意在园子里玩一玩,晚上 就不回家了。

到晚上快散席的时候,邢夫人当着许多人的面,故意陪着笑脸向熙凤求情说:“我听说昨天晚上二奶奶生气了,派周管家的妻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她们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来求情,我想,只要是为老人过生日,就算恶毒的家庭还施舍钱米,救济老人和穷人呢,咱们这样家怎么反倒折磨起人家来了。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为了老太太,就放了她们吧。”说完,她就立刻出去,上车走了。她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熙凤啊。

熙凤听了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羞愧,又生气,憋得脸都紫了,回头对赖大媳妇她们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昨天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边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就交给她处理,并不是因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这么快就去送了情报啊。”王夫人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熙凤又笑着介绍了一遍。尤氏也笑着说:“连我也不知道。你也太多事了。”熙凤着急地说:“我怕你脸上过不去,所以交给你处理,也不过是个礼节嘛。这就好像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交给我处理了。这又不知谁去献殷勤了。你们说,这也值得当一件事情去说。”王夫人还算沉得住气,对她说:“你太太说得对。再说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生日要紧,放了他们才好。”说着,她回头就让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熙凤越想越生气,也越委屈,心灰意冷,就留下了眼泪。她赌气回屋去哭,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偏偏这时候,贾母派琥珀来叫她立刻过去。琥珀见了他这样子,奇怪地问:“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那边可等着你立刻过去呢。”熙凤听了,赶忙擦干了泪,洗了洗脸,又简单化了一下妆,才和琥珀过来了。

贾母问她:“前天送礼的共有几家有围屏啊?””熙凤说:“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的'满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还不错。”贾母说:“既然这样,这两架别动,好好放着,我要送人的。””熙凤答应了。

鸳鸯故意凑到熙凤脸上使劲儿地看,贾母当然就很奇怪了,马上问:“你不认识她吗?在那里看什么呢。”鸳鸯笑着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我很奇怪,所以就看呗。”估计鸳鸯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她这样做是想给熙凤一个向领导诉苦的机会啊。果然,贾母马上叫她走到跟前,也眯着眼睛使劲儿看。熙凤笑着说:“刚才觉得一阵痒痒,揉肿了的。”鸳鸯笑着说:“是不是受了谁的气啊?”熙凤笑着说:“谁敢给我气受,就算受了气,老太太的好日子,我也不敢哭啊。”不是什么都能对领导说啊,尤其是这样的日子。贾母点点头说:“这话说得对。我正要吃晚饭,你在这里伺候我吃,剩下的你就和珍儿媳妇吃了。你两个在这里帮着两个师傅替我拣佛豆儿,你们也积积寿,前天你的姐妹们和宝玉都拣了,现在也让你们拣拣,省得让人说我偏心。”这时,先摆上一桌素的饭菜来。两个尼姑吃了,然后才摆上荤的,贾母吃完,抬到外间屋。尤氏和熙凤两个人正吃,贾母又派人把喜鸾和四姐儿也叫来,和她两个人一起吃完饭,洗了手,点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尼姑先念了佛经颂词,然后一个一个地拣到一个簸箩内,每拣一个,念一声佛。等着第二天煮熟了,就派人在十字街头送给过路人,这样就可以增寿了,则就叫“结寿缘”。贾母又歪在床上听两个尼姑说些佛家的因果报应的故事。

鸳鸯早已听琥珀说熙凤哭了的事情了,又到平儿那里打听清楚了。晚上,别人都走了,她才汇报说:“二奶奶确实是哭了,那边大太太当着别人给二奶奶没脸了。”贾母就问为了什么,鸳鸯就全说了。贾母说:“这才是凤丫头懂礼节啊,难道为我的生日,让奴才们把一个家族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吗。这是太太平日就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天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正说着,只见宝琴等人进来了,她也就不说了。

贾母就问宝琴:“你在那里玩了。”宝琴说:“在园子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的。”贾母忽然想起一事来,忙叫一个老婆子来,命令她说:“到园里各处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的,大家要用心照看。我知道咱们家的这些下人都是势利眼,不一定把她们两个放在眼里。如果人小看她们,我知道了可不答应。”老婆子答应着刚要走,鸳鸯说:“我说去吧。她们哪里会听她的话。”说着,她就去了园子。

她先到了稻香村,李纨和尤氏都不在这里,丫环们说“都在三姑娘那里呢”。鸳鸯又来到晓翠堂,果然看见他们都在那里说笑。见她来了,大家都笑着说:“你这会子又跑来干什么?”马上又让她坐下。鸳鸯笑着说:“就不许我也逛一逛吗?”接着,她说了贾母的意思。一听是贾母的指示,李纨赶紧站起来来听着,接着叫人把各处的小头目叫来,让她们把指示传达下去。

尤氏笑着说:“老太太想得太全面、太周到了,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人十个捆在一起也赶不上她啊。”李纨也跟着说:“凤丫头仗着鬼聪明儿,离她老人家还有些差距。咱们就更不行了。”鸳鸯拍着手说:“算了吧,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她也很可怜的。虽然这几年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没犯过错,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做人是很矛盾的:如果太老实了没有机智,公婆就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如果有些机智,未免又对得起这里,对不起那里。现在咱们家里更好了,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才辈的奶奶们,一个个都很有本事,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如意的,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煽风点火、挑拨是非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什么也不肯说。如果我说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里有怨言也就算了,算是偏心吧。现在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很多人也说很多闲怪话。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啊?”谁会说怪话,当然是邢夫人他们了。鸳鸯和邢夫人可是有些矛盾的。

这些事情探春是清楚地,所以也就不奇怪了,只是感叹说:“糊涂人太多了,哪里能和他们计较呢。我说啊,真不如小门小户的人家好,虽然贫穷些,但是欢天喜地,大家都快乐。我们这样的人家人多,外边看着我们,还不知道千金万金的小姐,有多么快了呢,却不知道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痛苦、烦恼,那时更多更厉害啊。”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穷人有穷人的苦恼,富翁有富翁的痛苦;穷人很难看到富翁的痛苦,富翁也不容易理解穷人的苦恼。穷人可能主要为钱担忧,富翁可能要多为命担些心了。自古以来,皇帝的家庭、大富翁的家庭,为了争权夺利,互相残害的例子数也数不清啊。

宝玉接着说:“谁会像三妹妹这样好多心。我常常劝你,别听那些闲话,别管那些俗事,只管自己安享富贵就行了。我们不行,没这清福,只能和俗人胡闹了。”男子,不光过去,就算现在,也必须承担家庭的责任。那女子呢?她们可以脱离社会吗?不可能,就算不和外边打交道,家族这个小社会是离不开的。宝玉老是羡慕女孩们的生活啊。尤氏不客气地说:“谁能像你,真是没心没肺,只知道和姐妹们玩乐,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再过几年,肯定还是这样,一点儿也不考虑将来。”照她这样一评价,现在我们身边的年轻人,还真有很多和宝玉差不多的。你是这样的吗?宝玉笑着说:“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天是一天,死了就完了。什么将来不将来的。”李纨他们都笑着说:“这可又是胡说了。就算你没出息,最后老在这里,难道她们姐妹们都不出嫁了?”尤氏笑着说:“怪不得都说他白长了一副好模样,原来真是又傻又呆啊。”宝玉笑着说:“世事难预料,谁知道谁死谁活啊。不管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也不管是今年死,还是明年死,我这辈子都无怨无悔啊。”大家不等他说完,赶紧都说:“这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对。如果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喜鸾笑着说:“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姐们都出嫁了,老太太、太太也寂寞了,我就来和你作伴儿。”这小姑娘,不是太天真,就是太聪明了。李纨、尤氏她们都笑着说:“姑娘你也别说傻话了,难道你一辈子不出嫁了?这话骗谁呢。”喜鸾有些害羞地低了头。提到嫁人就害羞成这样,真是不能理解啊。现在的女孩什么时候会害羞呢?对了,提到自己的男友没钱的时候会害羞的吧。我说得不对?那肯定是说到自己十五岁了,却只有一个男友的时候脸红了。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大家就都各自回去休息了。

鸳鸯一路往回走,刚走到园子门口,就见角门虚掩着,还没关上。这时,园子里已经没有人走动了,只有值班室里还有灯光。鸳鸯独自一个人,也没有提灯笼,脚步又轻,所以值班的也都没注意她。她忽然想小便,就走下甬道,走到一块湖山石后边的大桂树树荫下。突然,就听一阵“唰唰”的整理衣服的声音,她吓了一大跳。她仔细一看,只见有两个人在那里,正要往树丛里躲藏呢。鸳鸯眼尖,趁着月色看出是一个穿红裙子的、高大丰满的女孩,认出是迎春屋里的司棋。鸳鸯只当她和别的女孩子也在这里方便呢,见自己来了,故意躲藏起来吓唬自己,就笑着说:“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了,我就喊起来把你们当贼抓。”

鸳鸯本来是乱开玩笑的,可没想到做贼心虚,司棋还以为鸳鸯已经全看清楚了,就害怕她喊叫起来曝了光,又想到自己和她的关系还不错,就从树后边跑出来,一把拉住鸳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说:“好姐姐,千万别喊啊!”鸳鸯都被弄糊涂了,忙拉她起来,笑着问:“这话怎么说的?”司棋满脸通红,眼泪也流了下来。鸳鸯再一回想,那一个人影好像是个男孩,立刻就猜了个###不离十。这是什么?私通、偷情啊,这在古代可是丢人现眼的大丑事、大犯罪啊。一想到这些,鸳鸯自己羞得面红耳赤,又害怕起来。怕什么?当然怕了,直到别人的秘密常常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啊。

她镇静了一下,轻声地问:“那个是谁啊?”还是很好奇的。司棋又跪下来说:“是我的表弟。”鸳鸯啐了一口说:“真要命啊。”司棋又回头轻声地叫:“你不用藏着了,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男孩听了,只好也从树后爬出来,不停地磕头。鸳鸯转身要走,司棋拉住她苦苦哀求:“我们两个人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求姐姐饶了我们啊!”鸳鸯赶紧说:“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一个人的。”这时,只听角门上有人说:“金姑娘已出去了,角门上锁吧。”鸳鸯被司棋拉住,没法脱身,听见这样说,马上接着喊:“我在这里有事,先等等,我马上就出来了。”司棋听了,只好松开了手。

鸳鸯会去举报这件事吗?司棋会不会被处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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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不愿提病 …
鸳鸯出了角门,脸上还红红的,心内突突地,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她想,这件事也太不一般了,如果说出来,通奸的罪名,可就是要命的事情啊,很可能还会连累别人。反正与自己又没关系,于是,她决定不向任何人说起。她回去只向贾母汇报了传话的事情,大家就休息了。从此以后,她晚上就不大到园子里去了。后来,她又想,园子里都是女孩子,还闹出这样奇怪的事情,更何况别的地方呢,因此她连其他的地方也轻易不大走动了。她的这种推测是很有道理的啊。

原来,司棋从小就和她姑表兄弟在一处吃住游戏,小时候,就像过家家似地发誓要结为夫妻。现在年纪都大了,都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多情,互相爱慕的感情也就更强烈了。司棋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旧情重燃,但只能眉目传情,没办法有更多的行动。他们又都担心双方父母不答应,就想办法买通了园子里老婆子们留着门,今天趁着过生日混乱,好好地见个面。他两个互相赠送信物,拉着手海誓山盟,都感觉到幸福、甜蜜到了极点。

谁知道,美好的见面让鸳鸯无疑给搅了,表弟赶紧从树林和花丛穿过去,从角门出去了。司棋一夜没睡着,又后悔又担心。第二天见了鸳鸯,她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很过不去。因为心怀鬼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苦熬苦捱的两天,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她才算放下心来。这天晚上,忽然有个老婆子来悄悄地告诉她:“你兄弟竟然逃走了,三四天没回家。现在正派人四处找他呢。”司棋听了,气了个半死,咬牙切齿地想:“就算是闹出事儿来,也该死在一处。他枉做了个男人,自己先就跑了,可见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其实,不一定这样的,很多时候是因为年轻不知道怎么办好,才被吓跑的。她这又加了一层气,身体可就不行了,第二天就躺在床上病了。

鸳鸯听说那边无缘无故地跑了一个小男仆,园子里司棋又病重,正要挪到外边去,就猜到这两个人是被吓坏了,因此自己反倒过意不去了。她假装来探望司棋,支出别人去,马上站起来发誓说:“如果我告诉一个人,现在立刻就死了!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白糟踏了自己的小命儿。”司棋一把拉住她,哭着说:“我的姐姐啊,咱们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你从来不拿我当外人对待,我也不敢怠慢了你。现在我虽然走错了一步,你如果真的不告诉一个人,你就和我的亲娘一样。从今天开始,我活一天就是你给我一天,我的病好了以后,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烧香礼拜。我死了以后,变驴变狗都要报答你。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两三年,咱们都是要离这里的。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如果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恩情啊。”她一边说,一边哭。这一席话反把鸳鸯说得心酸了,也哭起来了。她点头说:“正是这话。我又不是管事的人,我何苦去败坏你的声名。况且这事我自己也不好开口对别人说。你就放心吧。养好了身体,可要安分守己了,再不许胡作非为了。”司棋在枕上不住地点着头。

鸳鸯又安慰了她一番,才告辞出来。她知道贾琏不在家中,又想到这两天熙凤身体不舒服,就顺路来探望她。鸳鸯刚到堂屋里,只见平儿从里间屋出来。见了她来,平儿忙上来轻声地笑着说:“才吃了一口饭睡了午睡,你先到这屋里坐一会儿吧。”鸳鸯就和她到了东边屋里来。小丫环马上倒了茶来。鸳鸯轻声地问:“你奶奶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我看她懒懒的。”平儿看看屋里没别人,就叹口气说:“她这样懒懒的也不是一天了,一个月前就这样了。这几天受了劳累,又受了些闲气,把这毛病又勾起来了。这两天比原来还多了些毛病,所以支持不住,就让大家看出来了。”

鸳鸯忙说:“既然这样,怎么不早请大夫来诊治呢?”平儿叹口气说:“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她的脾气吗。别说请大夫来吃药了,我看不过去,问了一声身上觉得怎么样,她就生了气,反说我诅咒她了。就是这样,她天天还是查这问那,自己不肯想开些,先好好地养好身体。”熙凤为什么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了?怕丢了权力?估计,应该主要是怕丢人,因为她得的是妇科病,这在过去是很丢人的。鸳鸯说:“虽然这样,还是应该请大夫来看看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啊。”平儿说:“我的姐姐,说起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毛病。”鸳鸯忙问:“是什么病呢?”平儿往前凑了一凑,趴在耳朵边说:“只从上个月来了月经,这一个月竟然沥沥淅淅地没有止住。这难道不是大病吗?”鸳鸯惊讶地说:“嗳哟!找你这么一说,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血山崩”,那血可就流得太多了,属于非常严重的妇科病了。平儿忙“呸”地啐了一口,又轻声地说:“你是个女孩儿,怎么说这样的话来诅咒人呢。”听到不吉利的话,人们习惯往地上“呸呸呸”地啐三口,就说可以消灾驱邪。鸳鸯不禁红了脸,也轻声地说:“我确实也不知什么是血山崩。你倒忘了吗,我姐姐就是得这病死了的。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后来也听见妈细说了说,才明白了一点儿。”平儿笑着说:“我真是忘了,你你是该知道的。”

两人正说话,一个小丫环进来对平儿说:“刚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告诉她奶奶才休息了,她就去了太太那里了。”平儿听了,点点头。鸳鸯问:“哪一个朱大娘?”平儿说:“就是那个媒婆朱嫂子。因为有什么孙大人家来向咱们求亲,所以她天天死缠烂打。”话还没说完,一个小丫环跑进来说:“二爷进来了。”这时,贾琏已走到了堂屋门,嘴里还叫着平儿。平儿答应着刚想迎出去,贾琏已找这间屋来了。到了门前,他看见鸳鸯坐在炕上,就停住脚步,笑着说:“鸳鸯姐姐,你这样尊贵的人,怎么到我们这低贱的地方来了。”拍马屁,必然有想法啊。鸳鸯还是坐着,笑着说:“我来向爷和奶奶请安问好,你们偏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着说:“姐姐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伺候老太太,我还没看望你去,哪里还敢劳动你来看我们。真是巧得很,我刚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想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不想老天可怜我,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了。”他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鸳鸯就问:“有什么事吗?”贾琏先笑笑,才说话:“有一件事,我给忘了,姐姐可能还记得。去年老太太生日,曾经有一个外边来的和尚来孝敬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为老太太喜欢,就马上拿过来摆着了。前天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帐上还有这一笔,却不知道这东西放到哪里了。古董仓库的人也请示我两次了,等我问准了好写清楚。所以我问姐姐,现在老太太还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蜡油冻,就是黄色的蜜蜡冻石。冻石,一种名贵的石头。鸳鸯回答说:“老太太摆了几天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派老王媳妇送来的。你忘了,可以问你们奶奶和平儿。”平儿正拿衣服,听见这样说,忙出来说:“是交过来了,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派人去说过给了这屋里了,他们糊涂了,没给记上,又来罗索这些没用的事。”贾琏笑着说:“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瞒着我藏起来了。”平儿不高兴地说:“奶奶告诉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到现在自己忘了,反倒说我们藏起来了。那难道是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的玩意儿吗。比它强十倍的东西也没藏起来过,怎么会喜欢那不值钱的了!”贾琏笑着低头想了想,拍着手说:“我现在也糊涂了!丢三落四,惹人抱怨了。”鸳鸯笑着说:“这也不能怪你。事情太多,人又杂乱,你再喝上两杯酒,哪里记得清楚呢。”她一面说,一面站起来要走。

贾琏忙也跟着站起来说:“好姐姐,再坐一坐,兄弟还有事求你呢。”他接着又骂小丫环:“怎么不沏好茶来!快拿干净盖碗,把昨天刚送来的新茶沏一杯来。”他又对鸳鸯说:“这两天老太太的千秋,把准备的几千两银子都花了。几处房租、地税都要在九月才曾拿到,现在青黄不接了。明天又要给南安府送礼,又要镇北娘娘的重阳节礼物,还有几家红白事的礼,至少还需要三二千两银子,一时没处筹措了。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没办法了,只好请姐姐暂时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物品偷着运出一箱子来,去押上千多两银子对付过去。用不了半年的时间,我就赎回来了,绝对不会让姐姐担责任的。”鸳鸯笑着说:“还亏你想出这办法来。”贾琏继续奉承她:“不是我说谎,除了姐姐,倒是也还有管着上千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如果对他们一说,就把他们吓坏了。所以我'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这段高帽还没说完,贾母那边的一个小丫环急急忙忙来找鸳鸯,鸳鸯就赶紧回去了。“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意思:宁可向有胆识的人求一次,也不会向没胆识的人再三求告。

贾琏见她走了,就回来看熙凤。其实,熙凤早醒了,听他向鸳鸯借东西去当,自己不好答话,所以躺在那里没动。她听到鸳鸯走了,贾琏进来,就问:“她到底答应了没有?”贾琏笑着说:“虽然没明确答应,但也差不多,最好你晚上再和她说一说,就肯定成功了。”熙凤说:“我不管这事。现在说得好听,等有了钱,你就把我丢在脖子后边了,谁去和你去背这个债啊。如果老太太知道了,我这几年的脸面就都丢了。”,她这话可是留下活口了,贾琏赶紧笑着说:“好人啊,你如果说成功了,我一定好好地感谢你,怎么样?”熙凤笑着说:“你说,谢我什么?”贾琏笑了:“你说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平儿在一旁笑着说:“奶奶倒不要什么谢的。昨天正说,要做一件什么事,恰好少一二百银子,不如等你借来了,奶奶拿一二百银子,那不就两全其美了。”她还真不愧是熙凤一手带出来的。熙凤笑着说:“幸亏提醒了我,那就这样吧。”贾琏笑着说“你们也太狠了。你们现在别说一千两的借当,就是要三五千现银,也难不倒你们的。我不向你们借也就算了。不过就是麻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回扣,这是太不够意思了。”熙凤听了,马上转身坐起来:“我就是有三千五万,也不是赚的你的。现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地里都在嚼舌头说我黑下了许多的钱,就差你来说了,真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啊。我们王家哪里来的钱,都是你们贾家赚的?别叫我恶心了。你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的?把我王家的地上的砖缝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的呢。说出来的话也不怕臊!这是有证据的:把太太和我的嫁妆拿出来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石崇是晋代大富翁,邓通是汉朝的大富翁。

贾琏赶忙使劲儿笑着说:“说句玩笑话就急了。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有,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怎么样?”熙凤撇撇嘴说:“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等着衔口垫背,忙什么的。”衔口垫背,是古代一种丧事的风俗,给死人口里含上珠、玉或米,死尸褥子底下放上钱。贾琏摇头说:“何苦呢,这也犯不着发火啊。”熙凤又笑了起来,说,“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太伤人的心。我想着后天是尤二姐的周年,到底应该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算不白做一场姐妹。她虽然没留下一男半女的,也要'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才对啊。”她这话说得太动情了,把贾琏说得没了话,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我都给忘了。如果明天拿到了钱,你随便使多少都行。”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大致意思:做事要周全,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这时,旺儿媳妇走进来。熙凤问她:“成了没有?”旺儿媳妇着急地说:“谁知道不中用啊。我看奶奶作主了就能成的。”贾琏就问:“又是什么事?”熙凤说:“不是什么大事。旺儿有个小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娶女人,想求太太屋里的彩霞,不知太太心里怎么想的,就没有办成。前天太太见彩霞大了,又多病多灾的,因此开恩放她出来了,让她老子娘随便做主找个女婿。旺儿媳妇来求我。我想他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一说自然后成的,谁知道竟然不中用。”贾琏随口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多着呢。”旺儿媳妇陪着笑说:“爷虽然这么说,连他家还看不起我们,别人就更看不起我们了。好容易相准一个媳妇,我以为求爷奶奶的恩典,肯定能行的。奶奶又说她一定会答应的,我就托人去说媒,谁知道白讨了没趣。彩霞那孩子倒是不错,我试探了一下她的心意,她倒没什么说的,只是她老子和娘两个老东西心态高了。”是啊,你们说一定会成功的,现在失败了,你们看着办吧。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彩霞的爹娘就不看看旺儿是谁的人?

熙凤没着急说话,只看着贾琏怎么办。贾琏心中有事,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事儿,但想到旺儿媳妇是熙凤出嫁时带过来的人,旺儿平时也是得力干将,就说:“你放心去吧,我明天派两个有面子的人去做媒,直接带着聘礼去,就说是我的意思。他如果不答应,就叫他来见我。”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啊。旺儿媳妇看看熙凤,熙凤努努嘴。旺儿媳妇明白了意思,赶紧去给贾琏磕头谢恩。贾琏忙说:“你只给你姑娘磕头就行了。我虽然说了这样行,还是要你姑娘派个人把她娘叫过来,和她好好说说才好啊。虽然他们肯定会答应的,但事情不能办得太霸道了。”先礼后兵嘛。熙凤马上说:“连你都这样操心了,我难道会袖手旁观吗。旺儿家你听着,说给你男人,外边所有的帐,全都要赶在今年年底收进来,少一个钱我也不答应的。我的名声不好,再放一年,别人都要生吃了我呢。”旺儿媳妇笑着说:“奶奶也太胆小了。谁敢议论奶奶啊?说句公道话,还是收回来好,我们还省些事,少得罪人。”熙凤冷笑着说:“我也是白费了一片苦心啊。我难道还等钱干什么吗,不过为的是平时的花费得太多,进项太少了。我和你姑爷一个月的生活费,再加上四个丫头的,通共才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开支呢。如果不是我东挪西借的,早不知道住到什么破窑里去了。现在呢,我反倒落了一个放高利贷的无赖的名声。既然这样,我就把钱收回来。我比谁不会花钱,咱们以后就坐着花,花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这不例子,前天老太太过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弄钱的办法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有四五箱子不重要的大铜锡用品,拿出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的遮羞礼儿糊弄过去了。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了。现在外边资金也紧张了,不知是谁的主意,开始盯上老太太了。我看再过一年,各人都要卖自己礼服了,那可就好了!”你听,她顺便还敲打了贾琏一下。旺儿媳妇赶紧奉承说:“哪一位太太、奶奶的礼服卖了不够过一辈子的,只是不肯卖吧。”哪有这么贵的衣服?难道是金缕玉衣?熙凤接着说:“不是我说没能耐的话,要像这样,我可做不了的。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道姓名,来找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娘娘派他来要一百匹锦缎。我问他是哪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旺儿媳妇笑着说:“这都是因为奶奶的白天太操心受累,晚上就梦到宫里的事情了。”

话还没说完,有人禀报:“夏太府派一个小内监来传话。”贾琏听了,立刻皱起了眉头:“又是什么话,一年来他们也叨登得够了。”熙凤说:“你藏起来,等我见他,如果是小事就算了,如果是大事,我自有办法应付他。”贾琏马上躲到内套间里去。熙凤让人带进小太监来,让他坐下喝茶,然后问有什么事。那小太监说:“夏爷爷看上了一处房子,还少二百两银子,派我来问问,有现成银子暂借一二百两,过一两天就送过来。”借钱的都是这样保证,说一两天就还回来,谁知道这“一两天”是按天上的时间算的,一般等于人间的一两年啊。熙凤马上笑了:“什么送过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拿去用。改天等我们急用了,再去借也是一样的。”小太监又说:“夏爷爷还说了,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熙凤仍然笑着说:“你夏爷爷好小气,这样的小事也值得放在心上。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如果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还了多少了。只怕没有,如果有了,只管拿去。”她马上叫旺儿媳妇:“出去不管从哪里先支二百两来。”旺儿媳妇马上、明白了,笑着说:“我刚才就是因为没办法了,才到奶奶这里来支的。”熙凤说:“你们只会到里边来要钱,叫你们外边去弄钱就不行了。”有钱有势的人上门要钱,那可不能当乞丐接待,人家向你要,那时瞧得起你,所以你态度必须好,必须像你欠他的钱一样谦恭才行啊。当然,能像熙凤这样,巧妙地诉一下苦,哭一哭穷,那是最好的。

她又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平儿答应了,去了半天,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用两个锦袱子包着。打开看,一个项圈是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这两个东西和皇宫中的都不相上下。让人拿出去,果然换回了四百两银子来。看来,熙凤对当铺的行情很熟悉啊。她让人给小太监包起了一半,那一半让人给了旺儿媳妇,让她去置办中秋节的用品。那小太监告辞要走,熙凤马上叫人替他拿着银子,一直送出大门去。贾琏也钻出来了,笑着说:“这些讨债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昨天周太监来,张口就是一千两。我答应得稍微慢了些,他就不高兴了。将来好钱的地方还少不了,现在能发个二三百万两的横财就好了。”说着话,平儿伺候着熙凤洗了脸,换好衣服,去贾母那里伺候晚饭了。

贾琏出来,刚到外书房,忽然看见林之孝走过来。贾琏就问他有什么事。林之孝说:“刚才听说雨村降职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贾琏说:“真不真的,他那官儿也不一定能保长久。将来有事,只怕会连累咱们,还是疏远着他好啊。”林之孝点头说:“说得太对了,只是一时很难疏远。现在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这谁不知道啊。”贾琏说:“只要不和他谋事,也不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再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为了什么。”林之孝答应了,却不起身,坐在下面椅子上,还说些闲话。

说起家道艰难,他趁势又说:“人口太多了。不如请示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来他们有了自己的营生,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生活费。还有,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现在说不得过去的做法了,大家都得委屈些,该用八个的用六个,该用四个的就用两个。如果各房里都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下很多生活费呢。再说,里头的女孩子们有一半都太大了,也该许配人的许配人。结了婚,不就有生养下孩子了吗。”贾琏点头说:“我也这样想着,只是老爷才回家来,多少大事还没禀报,哪里会商量这件事情。前天媒婆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刚回家,每天欢天喜地骨肉完聚,忽然就提起这事,恐怕老爷又伤心,所以先不让提这事情。”林之孝说:“这也是正理,还是太太想得周到。”

贾琏忽然说:“对了,提起这话我想起了一件事来。我们旺儿的小子想娶太太房里的彩霞。他家昨天来求我,我想不管谁去说一声就行了。现在有谁闲着,派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林之孝听了,只是答应着,过了半天,才笑着说:“依我说,二爷还是别管这件事。旺儿的那小儿子虽然年轻,在外头喝酒赌钱,什么坏事都做。虽然说都是奴才,但到底是一辈子的事。彩霞那孩子这几年我虽然没见,听说长得越来越好,何必白白糟蹋这么好一个人呢。”贾琏忙问:“他小儿子真的只会喝酒,不成人的?”林之孝冷笑着说:“不知是喝酒赌钱,在外头无恶不作。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贾琏生气地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既然这样,哪里还能给他老婆,先打他一顿,再去问他老爹、老娘。”林之孝笑着说:“何必这么着急呢。等他再惹事儿了,我们肯定来汇报。今天先饶了他吧。”贾琏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林之孝就走了。

晚上,熙凤叫来彩霞娘说媒。彩霞娘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见熙凤亲自和她说,感觉特别有面子,就只好又满口答应了。熙凤见了贾琏,就问去说了没有,贾琏说:“我本来是要说的,打听着他小儿子很不成人,就没去说。如果真的不成人,先管教他两日案,再给他老婆也不晚。”熙凤马上就追着问:“你听见谁说他不成人的?”贾琏也不好说是谁,只好应付着说:“反正就是家里的人,还能有谁。” 熙凤干笑着说:“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是奴才呢。我刚才已经和她娘说了,她娘已经欢天喜地答应了,难道再叫进她来不要了吗?”贾琏赶紧投降:“既你说了,又何必再退呢,明天告诉他老子好好管着他就行了。”过去,别说是一个丫环了,就算是自己女儿的幸福也不一定放在心上啊。不管是一般人,皇帝都是这样。过去,皇帝经常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需要拉拢少数民族首领,这在历史上被称为“和亲”,这些女孩也常常地被当做民族英雄看待。可是,有没有人想过,这些女孩嫁到一个万里之外的陌生环境中,内心是多么凄凉、痛苦呢。

再说彩霞,前天回了家,等着父母给自己选女婿,虽然和贾环有旧情,但还没有正式确认。她见旺儿老来求亲,早也听说旺儿的儿子酗酒赌博,而且长相丑陋,一点本事没有,心里当然非常苦恼了。她担心旺儿仗着熙凤的势力,把自己要了去,那一辈子的幸福可就全完了。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到晚上就让她妹妹小霞来找赵姨娘,问问情况。赵姨娘很喜欢彩霞,巴不得让她跟着贾环,那自己也有个帮手啊,没想到王夫人又把她放了出去。她就教着贾环去求王夫人,可是贾环害羞,不好开口,再加上他也不大在意彩霞,觉得不过就是个丫环嘛,她走了自然还有别人,所以就拖着不去。赵姨娘实在舍不得,又见她妹妹来问,就先去求贾政。贾政却说:“忙什么呢,等他们再念一二年的书也不晚。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耽误了读书,所以再等一二年。”赵姨娘着急地说:“宝玉已有了两年了,老爷还不知道吗?”贾政忙问:“是谁给的?”赵姨娘正要说话,就听外边“吧嗒”一声响,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有人在偷听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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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傻大姐拾到禁物 …
赵姨娘正和贾政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响,不是怎么回事儿。赶紧让人去看,原来是原来是外间屋的窗扇没扣好,掉了下来。赵姨娘骂了丫环几句,自己亲自带着丫环去扣好,才进来伺候着贾政睡下了。

再说怡红院里,宝玉刚刚睡下,丫环们也准备要休息了,忽然有人敲院门。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屋里的一个小丫环,名字叫小鹊的。大家问她什么事,小鹊也不答,直接就到屋里来找宝玉。见她进来,晴雯就奇怪地问:“什么事,这时候又跑了来干什么?”小鹊笑着对宝玉说:“我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刚才我们奶奶在老爷面前说了你的很多事情。你小心明天老爷问你话。”说着没,她转身就走了。袭人赶紧让人留住她喝茶,但她怕园子门关了,就急着回去了。小鹊为什么来报信?可能有下面几个原因:宝玉对她好,宝玉为人好、 她喜欢宝玉、赵姨娘对她不好、赵姨娘为人不好。不管怎么样,小鹊对赵姨娘来说,应该算一个叛徒了,这可是赵姨娘做人的失败啊。

宝玉听了这番话,就好像孙猴子听到了紧箍咒一样,浑身上下可就全都不自在起来了。他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办法,先好好复习复习,只要背不错,估计就可以应付过去的。他边想,就边披衣服起来要读书。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又开始后悔,早知道这样,该天天好歹温习些啊。他仔细想想,能够背诵的,不过只有《大学》《中庸》和上下本的《论语》,至于《孟子》的上本,就有一半是夹生的,如果凭空提一句,肯定是不能接着背的,至下本,那可就有一大半忘了。《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只因为最近常写诗,所以拿《诗经》读了些,虽然说不上精通,还可以应付过去的。别的虽然不记得,好在贾政平时也没有提过要求,就算不知道,也没什么的。至于古文,这是那几年读过的几篇,算上《战国策》《左传》《公羊》《谷粱》以及汉唐的文章,不过几十篇,这几年竟然都没有好好温习,平时倒也翻过,但都是一时兴起,这样怎么记得呢。再就是八股文了,他平时最讨厌它,觉得不是圣贤们创制的,不过就是现代人沽名钓誉的工具。贾政到外地前曾经一百一十篇然让他读的,但他不过是挑其中有意思的段落读着玩儿,根本没有好好研究过。现在呢,他想温习这篇,又明天提问那篇;想温习那篇,又担心明天提问这篇。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其实是管用的,一晚上能复习多少?

宝玉这一读书不要紧,连累一房的丫环都不能睡觉。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的是不用说,在旁边剪蜡烛花,端茶水,那些小的全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指着她们就骂:“什么东西,一个个黑天白天地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晚了些,就装出这个丑样子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间屋“咕咚”一声,赶紧去看,原来是一个小丫环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墙上了。她刚从梦中惊醒,正听到晴雯说那句话,她傻愣愣地以为晴雯打了自己一下,就哭着哀求:“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大家都笑起来。宝玉忙劝说:“饶了她吧,让她们谁去吧。你们也该轮换着睡觉啊。”袭人忙走过来说:“小祖宗,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总共这一晚上的时间,你先把心思用在这几本书上吧,等过了这一关,你在关心别的吧。”宝玉只好又读书。读了没有几句,麝月又到了一杯茶来润喉咙,宝玉接过茶喝了。他见麝月只穿着短袄,解了裙子,就提醒说:“夜深了,冷,还是应该穿一件大衣裳才行啊。”麝月指着书,笑着说:“你还是先把我们忘了,把心放在书上边吧。”

过去,文人们都有一个理想,就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红袖,就是女孩子了。添香,好像就是往香炉里添香料。是读书辛苦需要照顾,是读书寂寞需要解闷儿,还是读书枯燥需要灵感?反正是都需要女孩子出现。不过,过去读书不大需要什么灵感啊,枯燥倒是真的。没有女孩子怎么办?文人就做白日梦,梦到有个女鬼爱上了自己。女鬼,也是个女的,将就了。不过,像宝玉这样,有好几个“红袖”围着他转悠,你说他能静下心来学习吗?红袖添乱啊!

这时,金星玻璃,也就是芳官,突然从后屋门跑进来,嘴里还乱喊着:“不好了,有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大家听说,忙问在那里,马上叫起人来,到处寻找。晴雯因为看见宝玉读书这么痛苦,劳神费力的一晚上,明天也不一定能过关,就想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逃过这一劫,看到这一恼,马上想出个好办法,凑上去对宝玉说:“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就说被吓着了。”这话正合宝玉心意,于是又叫起值夜班的婆子们,打着灯笼,继续到处去找。她们找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现,就说:“小姑娘们可能睡花了眼了,风摇的树枝儿,厝党成人了。”晴雯马上又骂:“别放狗屁!你们查得不仔细,怕担责任,还拿这话来应付事儿。刚才也不是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都亲眼看见的。现在宝玉吓得脸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还要到上房里去拿安魂丸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禀告清楚的,难道按你们的话说就行了。”婆子们听了,吓得不敢吱声了,老老实实地又去找了。晴雯和玻璃两个人,真的就去要药,故意闹得鸡飞狗跳的,人人都知道了。王夫人听了,赶忙派人来看望送药,又命令值班人员仔细搜查,同时叫人去查二门在院墙巡逻的小男仆人。院子里灯笼火把地闹了一夜。天刚亮,她就叫管家们去仔细地调查情况。

贾母听说宝玉被吓着了,就问具体情况。大家也不敢隐瞒,只能按昨天的事情汇报了。贾母胸有成竹地说:“我早料到有这种事了。现在值夜班的不小心,这还是小事,只怕她们她们自己就是贼啊。”这时候,邢夫人和尤氏等人都过来请安问好,熙凤和李纨等人也都陪着,听贾母这样说,都不好说什么。唯独探春站起来说:“近来因为凤姐姐身子不好,园子里的人比原先放肆了许多。过去不过是偷着玩一会儿,或者值夜班的时候,三四个人聚在一起,扔个色子,打打牌,小小地玩上一把,不过为乐好熬夜。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竟然开了赌局,甚至有了专门的头家,三十吊、五十吊,甚至三百吊的大输赢。半月前还发生了争斗的事件。”赌博的背后,就是偷窃、抢劫、绑架、杀人的活动啊。贾母听了,有些生气地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来禀报啊?”探春忙解释说:“我想着太太事情太多,再说身体又不舒服,所以没有禀报。只是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教训整顿了几次,现在好些了。”探春毕竟是年轻啊,爱这个家了,也总是喜欢做点事情。可她忘了,她这样说,熙凤、李纨她们这些负责人能高兴吗?贾母又着急地说:“你是个姑娘,怎么能明白这里头的利害。你觉得赌博是小事,却不知道晚上赌博,很可能要喝酒,既然喝酒,就免不了大门任意出入。有时买东西,找张三叫李四的,可不就把贼放进来,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况且园子里此后你们姐妹的都是丫头、媳妇们,丢了东西事情倒小,如果出了别的事情,那还了得。这事情怎么能轻饶呢。”探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默默地回去坐下了。熙凤虽然还没痊愈,精神头也不如过去,但是听到贾母这样说,便就赶紧走上去说:“偏偏我又病了。”说着,她立刻回头让人火速去把传林之孝媳妇等主管家事的四个媳妇叫来,当着贾母面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贾母命令马上就去查赌博的头家,举报有功的人重赏,隐瞒不报的人重罚。

高级领导生了气,下面人行动的特别快,就怕闹不好自己成了替罪羊。这叫什么?就叫“雷厉风行”,上级真发了火,打了雷,下边的人执行命令就跟疯了一样。林之孝媳妇她们也是这样,见贾母发怒了,也不敢徇私情了,马上到园子里把人员召集起来,一个个地查。当然,人人都耍来说不是自己,但最后还是水落石出了,共查出大小头家和聚赌的二十多人,押着来见贾母。这些人跪在院子里,磕着响头求饶。贾母先问大头家姓名和多少钱。原来有三个大头家,一个是林之孝媳妇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子内厨房柳家媳妇的妹妹,另一个就是迎春之奶妈。贾母让人把骰子和牌一块烧毁,没收的赌资充公再发给大家。三个头家没人四十大板,撵出去,永远不许再进来工作。其他人每人二十大板,去负责打扫厕所。贾母又把林之孝媳妇好好训斥了一顿。林之孝媳妇见自己的亲戚给自己丢了脸,觉得很没面子。迎春也在场,也觉很不自在。黛玉、宝钗、探春她们见迎春的乳母这样了,也觉得不太好,就都起身向贾母求情:“这个妈妈平日里是不玩的,这也是偶尔才犯错误的。请看在二姐姐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回吧。”贾母非常坚决:“你们不懂得的。这些奶妈们,一个个仗着给哥儿、姐儿喂过奶,觉得比别人有些势力,就到处惹事生非,比别人更可恶,专门挑唆着主子护短偏向的。我见识过这些事情。这必须要作出个样子的,恰好现在就逮着一个。你们别管了,我自有我的道理。”宝钗她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贾母要睡午觉,大家就都出来了。都知贾母今天生气了,所以也就都不敢随便就回家,只能在这里伺候着。尤氏就去熙凤那里聊了一会儿,因为她身体还不行,心里也不痛快,只好又去园子里去聊天。邢夫人在王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儿,也走到园子里来散心。她刚园子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名叫傻大姐的小丫环笑嘻嘻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看,没提防迎头撞见邢夫人,这才猛地站住了。邢夫人就叫她:“这傻丫头,又拣了个什么狗不吃的东西这么高兴?拿来我看看。”

这傻大姐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的,给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做粗活的一个丫环。她长得肥头大耳,两只大脚干活很利索,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做事说话,常常不符合规矩。这个时候,女子都是要缠脚的,也就是从小把脚缠成三寸金莲。这样干活不方便,光剩下摇摇晃晃,像风摆荷叶一样的美了。所以,这时候不缠脚的女子就是最丑的女子。她是个傻女子、丑女孩,别人反而更喜欢她,估计人们看到她就会有自身优越感,另外还有安全感。现在,这样的女孩可不多了!贾母很喜欢她干活的麻利劲儿,更喜欢她胡说八道的搞笑样儿,就叫她“呆大姐”,闷了就叫她来耍耍,取笑一顿。就算她游乐失礼的地方,见贾母喜欢她,大家也就不好再责备了。

这丫头傻人有傻福,如果贾母不用她干活,她就到园子里来玩耍。今天,她正在园子里抓蟋蟀,忽然在假山后边拣到了一个五彩绣香囊。香囊做工精细,上面绣的不是花草虫鱼,一面是两个人光着屁股,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一面还绣着几个字。这傻丫头弄不清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宫画,也就是黄色图片,她还以为是两个妖精或者是两口子打架呢。她左思右想地搞不明白,正要拿给贾母看看,听到邢夫人问她,就笑着说:“还真是个狗不要的东西,太太请看看吧。”说着,她就递了过去。邢夫人接过来一看,吓得连忙死死地攥住,声音都变了:“你是从哪里拿的?”傻大姐说:“我抓蟋蟀时拣的。”邢夫人声音严厉地说:“千万不能再告诉一个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会被打死的。”这傻大姐听了,吓得脸都黄了,哆嗦着说:“我不敢的。”她磕了个头,傻呆呆地走了。邢夫人回头看看,跟着自己的都是些女孩儿,也不好递给谁了,就把香囊塞在了袖子里。她心里也很奇怪,这东西是从哪里拉的呢。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先到迎春这里来了。邢夫人没有声张这件事,这样做还是正确的、老道的。

迎春正因自己的奶妈被处罚,感到心里很不自在,听到通报说母亲来了,赶紧接到内屋。端上茶以后,邢夫人就说:“你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做这种事,你也不说说她。现在,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有什么意思。”迎春低着头摆弄着衣带,好半天才回答说:“我说过她两次,她不听,我也没办法。况且她是妈妈,只有她说我的道理,没有我说她的规矩。”邢夫人生气地说:“胡说!你不好了她是该说你,可她犯了错,你就该拿出小姐的威风来。她如果敢不听,你就该去禀报我啊。现在外人都知道了,这有什么意思。再说,她当头家,可能巧言花语地向你借些东西,押出去作本钱,你心活面软,很可能就被说动了。如果你被她骗了,我是一个钱没有的,看你明天怎么过节。”

迎春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衣带。都多大年龄了,还这样像小孩子一样啊。邢夫人冷笑着说:“你那好哥哥好嫂子啊,一个琏二爷,一个凤奶奶,两口子红得发紫,一手遮天,事事都做得周到,可是就这一个妹妹,却全不在意。如果是我身上倒下来的,那我也可以说话啊,──没办法,只好任凭他们了。况且你又不是我生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生的,但毕竟是一个父亲啊,她也该照顾照顾,免得别人笑话。你是伺候大老爷的人生养的,探丫头也是伺候二老爷的人生养的,出身是一样。现在你娘是死了,可你娘活着的时候,比现在赵姨娘强十倍,你该比探丫头强才对啊。怎么连她一半也赶不上了!可是你却做不到,这不是怪事了吗?还是我无儿无女的好,一生干净,也不会让别人笑话议论。”迎春和探春都是小妾生的。旁边伺侯的媳妇们趁机挑拨说:“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像她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姐妹们的强。她明知道姐姐这样,也不会心疼一点。”邢夫人生气地说:“连她哥哥、嫂子还这样呢,别人又会怎么做呢。”这时,有人禀报:“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派人人出去说:“请她自己去静心养病吧,我这里不用她伺候。”接着,探事的小丫环来禀报:“老太太醒了。”邢夫人这才起身去了。迎春送到院子外边才回来。

绣桔接着刚才的话说:“怎么样啊,前天我禀报姑娘,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不知哪里去了,姑娘也不问一声儿。我说肯定是老奶奶拿去押了银子,到赌场上放高利贷了,姑娘还不信,只说司棋保管着呢。司棋虽然生病了,但心里清楚。我去问她,她说暂时还在书架上的盒子里放着,准备八月十五还要戴呢。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可总是怕别人生气,不好意思地。明天如果都要佩戴,唯独咱们的小姐不戴,那是什么意思呢。”迎春轻声地说:“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她暂时借用了。我以为她偷偷地拿出去,过不了多长时间,偷偷地送回来就完了,谁知她却忘了归还呢。其实,问她也没有用的。”绣桔生气地说:“怎么是忘记了呢!她是摸准了姑娘的脾气,所以才敢这样。我有个想法:干脆去禀报二奶奶,或者她派人去要,或者省事儿拿出几吊钱替她赔上。怎么样?”迎春忙说:“算了,算了,少惹事儿吧。我是宁可丢了,也不想生事啊。”绣桔着急地说:“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怕生事,将来连姑娘也都骗走了。还是让我去吧。”说着,她就往外走。迎春还是什么都不说,看着她走了。

这时,迎春奶娘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因为婆婆被处罚了,就来求迎春去找贾母求情,正听到她们说金凤的事,就没进去。她见绣桔决心去禀报熙凤,估计这事躲不过去了,再说还有求迎春的事,只好抬腿进来,陪着笑,先对绣桔说:“姑娘,你别去生事了。姑娘的金丝凤,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办法了,所以暂时借了去。本来是想过不了几天就赎出来的,因为一直总没有捞回本儿来,所以就耽误了。正巧今天又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闹出事儿来了。不管怎么样,那到底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耽误的,终久是要赎的。现在还要求姑娘看在从小儿吃奶的情分上,到老太太那边去求个情,救出她老人家来才好。”

迎春马上说:“好嫂子,你趁早儿丢了这个念头吧,要等我去说情儿,等到明年也不中用的。刚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答应的,何况是我一个人。我自己羞愧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再去自讨没趣呢。”她不敢去,也不想去啊!不过,虽然奶娘做得不对,但作为一个小姐,关键时候不照顾自己人,以后谁还会给你出力啊。绣桔也说:“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混在一起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吗?嫂子先去把金凤赎出来再说。”王住儿媳妇见迎春拒绝了她,绣桔的话有硬邦邦的,脸上就过不去了,也就欺负迎春好脾气,对着绣桔发了话:“姑娘,你别太仗势欺人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妈不依仗着主子哥儿多得些好处的,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地按规矩办,只许你们偷偷摸摸地连哄带骗。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节省出一两银子来给舅太太,这里添了邢姑娘的花费,反而少了一两银子。平常缺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都是我们供给?谁又要去了?这不过是为了大家互相照顾着吧。算到今天,少说些也有三十两银子了。我们这些钱,难道就这样白花了?”这媳妇开始胡说了,也叫诡辩了。邢岫烟缺了东西,那用的也是公家的,或者是迎春的,怎么会用仆人们的呢?不过,仆人们贪污的钱财可能就少了。绣桔不等她说完,就啐了她一口说:“胡说什么三十两,我先和你算算帐,姑娘到底要什么东西了?”

迎春听到这媳妇把邢夫人隐私事抖搂出来了,赶紧拦住说:“算了,算了。你不能拿回金凤来,也不要牵三扯四地乱嚷嚷。我也不要金凤了。如果太太们问时,我就说丢了,也不会找到你的,你快出去歇歇吧。”迎春也太软弱了,这样来挑衅的人,完全可以打出去啊!接着,她叫绣桔倒茶。绣桔又气又急,哭咧咧地说:“就算姑娘不怕,我们是干什么的,敢把姑娘的东西丢了?她反倒赖姑娘用了她们的钱,现在还敢来对帐。如果太太问姑娘为什么用了这些钱,难道是我们从中扣下了吗?这事情还了得!”说着,她就哭了起来。绣桔、司棋她们非常能干,可惜迎春不硬气啊。一头羊领着一群狮子,肯定打不过一头狮子领着一群羊。司棋听不过去了,强拖着生病的身体,帮着绣桔和那个媳妇斗嘴。迎春劝谁也劝不住,干脆自己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太上感应篇》是道家宣扬劝善惩恶、因果报应的一本书,一般认为是晋代葛洪假托道家始祖太上老君的名义写的。

正巧,这时候宝钗、黛玉、宝琴、探春她们来了。她们是因为担心迎春心情不好,所以一起来安慰她。敢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两三个人在吵吵。探春从纱窗往里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探春也笑了。

小丫环们忙掀起帘子,通报说:“姑娘们来了。”迎春这才放下书,起了身。那个媳妇见有人来,而且里面还有探春,所以不用劝就闭上了嘴,溜了出去。探春坐下就问:“刚才谁在这里说话?好像是在拌嘴啊。”迎春笑着说:“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她们小题大作了。不用问了。”探春偏要问:“我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的,谁向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向奴才要钱了吗?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生活费吗?”司棋和绣桔都说:“姑娘说的对啊。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哪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用,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算帐,只不过是要东西的时候说一声儿。现在她偏要说姑娘花超了,她赔了很多钱。姑娘什么时候向她们要东西了。”

探春笑着说:“姐姐既然没有向她要,哪有可能是我们向她要了!你叫她进来,我倒要问问她。”迎春笑着说:“这话就可笑了。你们又没什么关系,怎么向她要东西的。”探春笑着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样,她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埋怨我的,姐姐听见了也和埋怨姐姐是一个样。咱们是主子,当然不理会那些钱财小事,只知道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不知道这里面怎么还有金累丝凤呢?”那王住儿媳妇怕绣桔她们告她,自动地钻进屋里来,说话来掩饰。探春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对她说:“你们真糊涂啊。你奶奶已经被处理了,你应该赶紧去求求二奶奶,趁着被没收的钱还没发下去,拿出些来去把东西赎出来,这不就行了嘛。现在比不了没闹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留着脸面,现在已经是没脸了,就算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道理。你听我的,赶紧去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的,怎么能行啊。”探春的意思是说,反正迎春的奶妈已经受处罚了,再多一条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媳妇被探春说出了真病,也不敢赖了,只是不敢到熙凤那里自首去。探春笑着说:“我没听说就算了,既然听说了,就得帮你们处理处理。”探春早给她的丫环待书使了眼色,待书就出去了。看人家主子和奴才,真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待书干什么去了?能干什么,去请真神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然平儿就进来了。宝琴拍着手,笑着说:“三姐姐难道是有驱神召将的法术吗?”黛玉笑着说:“这倒不是道家玄术,是高超的用兵计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妙计。”两个人边说边笑。“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大致意思:指军队未行动时像未出嫁的姑娘那样持重,一行动就象飞跑的兔子那样敏捷。宝琴是天真、直率,黛玉可是有些显摆聪明了。人家在讨论这么严肃的事情,你们咯咯咯地掺和什么?宝钗马上向她们使使眼色,制止了她们,并且把话岔开了。

探春见平儿来了,马上说:“你奶奶好些了吗?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说:“姑娘怎么委曲了?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告诉我。”王住儿媳妇这下慌了手脚,赶紧走上来追着平儿说:“姑娘快坐下,让我说事情的经过。”平儿非常严肃地说:“姑娘在这里说话,也有你我乱插嘴的道理!你如果知道些礼节,就该在外头伺候着。这是不叫你就不能进来的地方,哪里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缘无故地到姑娘们屋里来的道理。”绣桔接着说怪话:“你不知道,我们这屋里是不讲礼节的,谁爱来就能来。”平儿顺着说:“这可都是你们的不对了。姑娘脾气好,你们该把她们打出去,然后再去禀告太太才对啊。”王住儿媳妇见平儿发了话,红着脸退了出去。

探春接着对平儿说:“我告诉你,如果是别人得罪了我,那倒算了。现在那住儿媳妇和她婆婆仗着是奶妈,又看着二姐姐好脾气,这样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造假帐赖别人,威逼着去求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然管不了她们了,所以我看不过去,才请你来问一声:是她从外国来不懂得道理呢?还是谁指使她这样做,先把二姐姐制服了,然后再去制服我和四姑娘呢?”这些丫环、媳妇和老婆子们都属于王熙凤管理,也可以说是她手下的兵了。平儿忙陪着笑说:“姑娘怎么说出这话来呢?我们奶奶如何承受得起啊!”探春冷笑着说:“俗语说的好,'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我当然会有些惊心了。”她的意思是,我们是一样的姐妹,如果别人欺负了迎春,我当然要警惕了。平儿不慌不忙地说:“说起这事呢,也不是什么大事,处理起来也不难。但她现是姑娘的奶嫂,姑娘觉得怎么办才好呢?”迎春只和宝钗一起看“感应篇”故事,连探春说的话都没听到,忽然听见平儿问她的意思,才笑着说:“问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她们反了错,算自作自受,我可不敢去求情,我不去追究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就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就帮着遮掩遮掩,能瞒过去了,是她的福气;如果漫步过去了,我也没办法,只能照实向太太汇报了。你们如果觉得我这样做太没决断了,另外还有周全的办法,不会让太太们生气,就任凭你们处治。”大家听了,可以说是又好气又好笑。黛玉笑着说:“这真是,虎狼都跑到台阶下边了,还谈什么善恶报应啊。如果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子上上下下的人,又怎么来领导他们呢。”迎春笑了:“对啊。多少男人都没有办法,何况是我呢。”

话还没说完,只见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的人会是谁呢?该不会是惊动了主要领导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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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王夫人抄检园子 …
平儿听到迎春说的话,正感到可笑呢,忽然见宝玉也来了。原来管厨房的柳家媳妇的妹,也因为在赌场上放高利贷被处理了。园子里和柳家媳妇关系不好的,又开始告柳家媳妇,说她和她妹子是一伙的,虽然她妹子出头,其实赚了钱两个人平分。所以熙凤又要处理柳家媳妇。柳家媳妇得到消息后,马上慌了手脚,想想和怡红院的的关系还要近一些,所以就偷偷地来求晴雯、金星玻璃她们。金星玻璃就去求宝玉。宝玉想到迎春的奶妈也被处理了,不如和迎春一起去求情,比自己单独去为柳家媳妇求情要合适,所以就来了。

见他进来了,屋里的人都问候说:“你的病好了吗?跑来干什么?”宝玉不好说实话,只是说:“来看看二姐姐。”大家也都不在意,坐着说闲话。平儿就出去处理累丝金凤的事情。那王住儿媳妇紧跟在后边,不住地哀求:“姑娘一定要饶命啊,我一定去赎出来。”平儿笑着说:“你早晚都得赎出来,何必要闹别扭呢。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去汇报了,你趁早去赎出来交给我送去。”王住儿媳妇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赶紧拜谢说:“姑娘忙你的去吧,我晚上上拿来,先禀报了姑娘,再送去,怎么样?”平儿说:“如果晚上不来,那可就别怪我了。”说完,她就走了。

平儿回到屋里,熙凤就问她:“三姑娘叫你干什么呢?”平儿笑着说:“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着奶奶些,问奶奶这两天能吃些什么吗。”平儿撒谎了,可这样做对谁都好啊,就是探春和熙凤知道了真相,也都不会怪她的,因为这都是为她们俩的关系考虑啊!多捎好话,没有必要捎坏话!熙凤高兴地说:“她还这样记挂着我!刚才又出来了一件事:有人来告柳二媳妇和她妹子共同开赌场,她妹子做的事,都是她主使。我想,你平日就劝我'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自己保养保养也是好的。我因为听不进去,先把太太得罪了,而且自己反落一场病。现在我也看破了,随他们闹去罢,反正还有许多人呢。我白操了一片心,倒惹的万人咒骂。我先养病要紧,就是病好了,我也做个好好先生,一切事情都任凭他们去做吧。所以我只答应着知道了,也没放在心上。”平儿笑着说:“奶奶真是这样了,那可是我们的福气了。”人得了病,就会发现身体的重要性,就会更加珍惜生命,但也常常会变得消极一些,也可能叫看破了红尘了。熙凤真的就能放手吗?按她的性格,不大好办。

这时,贾琏走进来,拍手叹气说:“好好的又生事了。前天我向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刚才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从哪里先挪借二百银子,八月十五过节用。我说没处借。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借,我找你借,你就糊弄我,就说没地方借。前天一千银子是从哪里弄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现在只要二百银子,你就这样了。幸亏我没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我想太太现在也不缺钱啊,何苦再来逼我这没办法的人哪。”邢夫人也想沾点儿光嘛。熙凤奇怪地说:“那天也没有一个外人,谁走漏这个消息了。”平儿听了,细细回想那天的情形,想了半天,才笑着说:“对了。那天说话的时候没一个外人,但晚上送东西来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傻大姐的娘也正巧来送洗涮的衣服。她在下房里坐了一会子,见一大箱子东西,自然要问,说不定是小丫头们不知道,说了出来。”于是,就叫了几个小丫环来问,那天是谁告诉了傻大姐的娘。丫环们慌了神,都跪下来赌咒发誓:“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不管别人问什么,都回答说不知道。这事情又怎么敢多说。”熙凤想想,觉得有理,就说:“她们一定不敢,别冤枉了她们。这件事以后再说,先把太太打发走了要紧。宁可咱们受难为,也别弄得没意思了。”她又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先去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吧。”贾琏赶紧说:“干脆多押二百两,咱们也要用呢。”熙凤摆摆手:“没必要,我没出用钱。这一押还不知道将来怎么去赎呢。”平儿拿走项圈,派人叫旺儿媳妇来领走,不久就拿来了银子。贾琏又亲自送去。

熙凤和平儿还在琢磨,到底是谁泄了密,但最终也找不出嫌疑人。在中国,秘密是别想保住的,人们一旦知道了一个秘密,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到处炫耀自己消息灵通。熙凤又说:“知道这事还是小事,怕的是小人趁机又造谣,闹出别的事来。让人担心的是,那边和鸳鸯已经结下仇了,现在听说她私自借给琏二爷东西,那些小人眼馋肚饱,连没缝儿的鸡蛋还要下蛆呢,现在抓住了这个理由,恐怕又要编造出什么胡说八道的故事来呢。你琏二爷倒还没事,只是人家鸳鸯是个正经女孩子,连累她受委屈,那不就是咱们的罪过了吗?”和鸳鸯有仇的是谁?当然是邢夫人他们了。他们会不会说鸳鸯和贾琏的绯闻啊!平儿笑着说:“这也不要紧。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的面子,并不是为了二爷。鸳鸯虽然答应是她的情面,其实她肯定是禀告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为儿子、孙子的太多,如果这个也借,那个也要,那可怎么办,因此她就装作不知道。就算这事儿闹出来,那也没什么的。”熙凤还是担心地说:“道理是这样。不过,你和我是知道,但是那不知道的人,怎么又会不怀疑呢。”

这时,忽然有人通报说:“太太来了。”熙凤听了很奇怪,不知她为什么要亲自来,马上和平儿等人迎出来。王夫人脸色不同平常,只带一个贴身的小丫环走来,一言不发,直接走进里里间屋坐下。熙凤捧上茶杯,陪着笑问:“太太今天心情这么好,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大声吆喝说:“平儿出去!”平儿吓得都不知怎么办好了,忙应了一声,带着小丫环们一齐出去。她在房门外站住,干脆又把房门关上,自己坐在台阶上,一个人都不许进去。

凤姐也着了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袋子来扔给她,狠狠地说:“你自己看看。”熙凤捡起来看,见是个有黄色图案的香袋,也吓了一大跳。她忙抬头问:“太太从哪里找到的?”王夫人眼泪就缓缓地流下来,颤抖着说:“我从哪里找到的?我天天就像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谁知你也和我一样啊。这样的东西大白天就摆在园子里的石头上 ,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了。如果不是你婆婆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那里去了。我先问你,这个东西怎么丢在那里了?”王夫人这审案子的好,不调查就先宣判了。要不,她就是在诈熙凤,想看看她的反应。熙凤的脸色一下子就黄了,但还是镇静地问:“太太怎么知道是我的?”王夫人边哭边叹气说:“你还来问我!你想想,一家子除了你们小夫小妻,剩下的都是老婆子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再说,女孩子们能从哪里弄来?当然是那下流东西琏儿弄来的,你们就当作一个玩意儿了。你还和我耍赖!幸亏园子里上上下下的都还不是很懂事,还没见到。如果让丫头们拣着,让你的姐妹们看见了,那还了得。如果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在园子里拣着的,外人知道了,这性命和脸面还要不要啊?”

怀疑贾琏,其实也怀疑着熙凤了。过去,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非常严肃,不能打情骂俏的,不然就是很丢人的。估计,贾琏和熙凤就不像要求的那样严肃,所以王夫人就看不过去了。王夫人这些老同志,总是不愿让年青人知道谈情说爱的事情,总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单纯的就一张白纸。其实,这些老同志不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被瞒住的,也是不可能杜绝的。大观园里现在就上演着一幕幕的爱情悲喜剧,他们却还不知道,他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又是倒是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不过,在过去,男女偷着谈恋爱等问题,确实是一种很重要的道德名誉问题,也是很严重的法律问题,它确确实实会要了一个人的性命的。

熙凤听了这番话,又着急又羞愧,脸一下涨得都红紫了,挨着炕沿就双膝跪下,也含着眼泪,哭着说:“太太说的当然有理,我也不敢辩解说我没有这样的东西。但还是请求太太仔细地想想: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皇宫的方法绣的,带子穗子一概都是街上卖的东西。就算年轻不自重,我也不会要这种东西啊。这是第一点。第二呢,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东西啊,就算我有,也是放在家里,怎么会带在身上到处走?况且到园子里去,姐妹们经常和我拉拉扯扯的,万一露出来,不但在姐妹面前,就是奴才们看见,我有什么意思呢?就算我年轻自重,也不能糊涂成这样啊。第三,主子里,我算是年轻媳妇,但如果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到园子里来,晚上又各自回家去,怎么知道不是她们身上的呢?第四,除了我常在园子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像嫣红、翠云她们,都是年轻的侍妾,她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的珍大嫂子,她不算很老,她也常带着佩凤等人过来,怎么知道不会是她们的呢?第五,园子里的丫头很多,能保证个个都是正经的吗?可能有年纪大的丫头,趁着不注意跑到外边去了,或者让二门的小男孩们伴着买的呢。不但我没有这种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担保。太太,请仔细想想啊。”熙凤好像学过逻辑学,说起话来思路非常清晰,有板有眼,不慌不乱的,很有说服力啊。

王夫人听者有道理,叹口气说:“你站起来吧。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怎么会这样轻薄呢,不过是我气急了,拿话来激你。可现在怎么办呢?你婆婆刚才派人包着这个给我看,说是前天从傻大姐手里拿到的,把我气得要死。”刚才王夫人应该是真生气了吧!人一生气,可能就失去理智,失去判断力。对了,邢夫人肯定给王夫人施加压力了,会不会同时也指定熙凤是嫌疑人呢?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贾母吧?熙凤说:“太太快别生气了。如果被别人觉察到了,说不定就去告诉老太太。先平心静气地暗暗查访,把事情查清楚。就算查不出来,外人也不会知道啊。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子里’。可以趁着开除了很多人的机会,把周瑞媳妇、旺儿媳妇等四五个心腹人安插在园子里,就借口说查赌博的案子。另外,园子里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惹是生非,等闹出事来,后悔就来不及了。如果无缘无关裁减人员,不但姑娘们委屈生气,就连太太和我也没法说。不如趁这个机会,以后凡是年纪大些的,或者不好管理的,抓个错儿撵出去许配了人。一来就可以保证没有别的事了,二来可以省下些花费。太太觉得我这话怎么样?”熙凤是急于洗脱自己,才出了这个主意,还是自己早有这个打算,现在抓住了这个好机会?好像是早有裁减人员的想法了。

王夫人谈口气说:“你说的是不错,但是秉公想一想,你这几个姐妹也很可怜哪。不用和远的比,只说你林妹妹的母亲,没出嫁的时候,是多么的娇生惯养,是多么的荣华高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样子。现在这几个姐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微强些罢了。总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像个人样,其余的就算有四五个小丫头子,都像是庙里的小鬼。就这样还要裁了去,不但我不忍心,只怕老太太也不一定答应的。虽然生活艰难了些,但还没到这种地步。宁可我节省些,也不能委屈了她们。如果想节省, 先从我开始到可以。现在,先叫人去通知周瑞媳妇她们,赶快暗地查访这件事情。”王夫人她们都过惯了奢侈的生活,思想一下子还转不过弯儿来。熙凤马上就叫平儿取下通知。

不一会儿,周瑞媳妇和吴兴媳妇、郑华媳妇、来旺媳妇、来喜媳妇就来了,这五个人都是当年王夫人出嫁时带过来的。其余带过来的丫环,现在都在南方做事。请看,王夫人的丫环也不少啊,光带过来的就五个以上。王夫人正嫌调查人员太少,忽然看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媳妇走过来,刚才正是她来送香囊的。王夫人向来看待邢夫人的心腹人,像自己人一样的,见她十分关切地来打听这件事,就对她说:“你去禀告你太太,也进园子里帮忙照管,可就比别人强多了。”有人猜测,王夫人这样做是想给邢夫人个交待的。

这王善保媳妇,正因为园子里的丫环们不大奉承她生气呢,要找碴好好收拾收拾她们,现在可抓住机会了。王夫人这句话,正说到她的心坎上,她又添油加醋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该严抓了。太太也不大到园子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好像都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干热她们啊。”王夫人说:“这也是有的,跟姑娘的丫头可能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她们。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都是不行的,何况她们呢。”王善保媳妇继续告黑状:“别的都还算了。太太不知道,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能说会道,一句话不投机,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像个妖精一样,很不像样子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马上问熙凤:“上次我们跟着老太太进园子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大丫头,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很看不上那个狂样子,因为和老太太在一起,我就没说什么。后来要问是谁,结果就给忘了。今现在对上茬儿了,这个丫头一定就是她了。”熙凤说:“那些丫头,都没有晴雯长得好。论举止言语,她确实也有些轻薄。刚才太太说的倒很像是她,我也忘了那天的事,不敢乱说。”王善保媳妇又出主意:“不用猜了,干脆把她叫来让太太认认得了。”王夫人说:“宝玉屋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和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如果晴雯这样,她肯定不敢来见我的。我一生最讨厌这样人,何况又出来这种事。好好的宝玉,如果让这样的臭东西勾引坏了,那还了得。”她马上叫过自己的丫环:“就说我说有话问她们,留下袭人和麝月伺候宝玉,有一个晴雯最伶俐,叫她赶快过来。你不准告诉她别的话啊。”

小丫环答应了,进了怡红院,晴雯身上正好不舒服,睡午觉刚起来,正发呆呢,听到叫她,只好跟着来了。丫环们都知道王夫人最讨厌浓妆艳抹、说话轻佻的人,所以平时晴雯不敢出头。因为身体不舒服,她并精心打扮化妆,自己觉得就不会有事了。等到了熙凤的屋里,王夫人一见她头发松松的,衣服也垮垮的,好像杨贵妃醉酒、西施捧心那样慵懒病弱,而且看长相就是上个月那个丫环,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王夫人本是个心理单纯的人,喜怒从来不藏在心里,她冷笑着说:“好个美人啊!真像病西施了。你天天弄这个情况样子给谁看?你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先放着你,等明天再揭你的皮!宝玉今天还好些?”

晴雯一听这话,心里很奇怪,但马上就明白是有人暗算她了。她是个聪敏过顶的人,听见问宝玉的情况,直到不能实话实说,就赶紧回答:“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起,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只能问袭人、麝月她两个。”王夫人又生气地说:“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干什么!”晴雯回答说:“我本来是伺候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说园子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调我去外间屋里值夜班。我禀告说我太笨,怕伺候不好。老太太骂我说'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聪明伶俐干什么。’我听了这话才去的。宝玉的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和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活,所以宝玉的事也没大留心。既然太太责怪,从此以后我一定留心。”王夫人马上信以为真了,接着说:“阿弥陀佛!你不接近宝玉是我的福气,不用你在费心了。既然是老太太把你给宝玉的,我明天请示了老太太,再赶出你去。”她又对王善保媳妇说:“你们进去,好好地防着她,不准她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请示过老太太,再处治她。”她突然又回过头吆喝:“出去!站在这里干什么,我看不上这个浪样儿!谁让你这样花红柳绿地打扮的!”晴雯只好退出来。她满肚子都是委屈,一出门就拿手帕子捂着脸,一边跑,一边哭,直哭到园子门里。

王夫人对着熙凤她们埋怨自己说:“这几年我精神也不好了,照顾不过来。这样妖精一样的东西竟然没注意到。这样的恐怕还有,明天得仔细查查。”熙凤见王夫人正发火呢,再说王善保媳妇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闹事,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低头答应着。王善保媳妇又出坏主意:“太太养好身体要紧,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奴才吧。要调查出来其实也容易,等到晚上关园子门的时候,我们给她们来个措手不及,带着人到各处丫头们屋里搜查。谁有这个香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如果翻出别的东西来,这个肯定也是她的。”王夫人点头说:“这主意不错。如果不搜搜,一年时间也查不出来的。”她又问熙凤觉得怎么样。熙凤赶紧答应着:“太太说的对,就这样做吧。”这么大的行动,王夫人就自己拍板决定了。搜查行动,现在必须有搜查令的。过去,虽然不需要这道手续,但也不能随便就行动啊,如果搜出来怎么办?如果搜不出来,又该怎么办呢?结果都是很麻烦的,所以说,这个主意实在是够馊的。熙凤应该是很明白、很理智的,她为什么不拦着呢?好好想想吧,怎么拦?王夫人现在是看见谁就骂谁,没法拦的。再说,王善保媳妇也像疯狗一样,背后还有咬牙切齿的邢夫人,谁拦谁倒霉啊!

吃了晚饭,伺候贾母休息了,宝钗等人进了园子。王善保媳妇马上请上熙凤一起进了园子,吆喝着把角门都锁上,接着从值夜班的老婆子住处开始搜查,也不过就是搜出些攒下的蜡烛、灯油等东西。这能算得了什么?王善保媳妇指着说:“这也是赃物,不准动,等明请示了太太再处理。”接着,先到了怡红院里,王善保媳妇又吆喝着命令关上大门。宝玉正因为晴雯不痛快呢,忽然见一群人窜进来,直扑着丫头们的房间就去了,就赶紧迎出来,问是怎么回事。熙凤解释说:“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可能是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也好还大家一个清白啊。”说着,她就坐下来喝茶。

王善保媳妇搜了搜,又问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见晴雯这样了,知道肯定出事了,又见来搜查,就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和匣子,任她们搜查一番。看到不过是平常生活用品。王善保媳妇就放下又搜别人的,全都搜过了。到了晴雯的箱子,她就大声地问:“是谁的,怎不打开了让搜?”袭人她们才想替晴雯打开,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哗啦”一声把箱子掀开,两手抓住箱底,往地下一抖,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王善保媳妇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斜着眼睛看了一看,也没有什么违禁的东西。她禀报了熙凤,要要到别处去。熙凤说:“你们可要细细地搜查,如果这次查不出来,就没法去汇报了。”搜查人员都说:“都仔细搜查了,没找到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的用品,都是小孩子的东西,估计是宝玉过去的东西,这没什么关系的。”熙凤笑着说:“既然这样,我们再看看别的地方去。”熙凤既避免到直接现场,自己也不下结论,不像这次搜查的领导,倒像是一个协调员。

出来以后,熙凤对王善保媳妇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对不对。要搜查也只能搜查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绝对是不能搜的。”熙凤太谦虚了。王善保媳妇笑着说:“这个当然了,哪能搜查亲戚家呢。”她们就进了潇湘馆。黛玉已睡了,忽然听说来了很多人,也不知为什么事。她刚要起来,熙凤已经忙着走了进来,忙按住她不让起来,嘴里还说:“睡吧,我们马上就走。”接着,她坐下来说闲话。

王善保媳妇带着人扑到丫环的屋里,也搜查了一遍。结果从紫鹃屋里搜出两副宝玉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和扇套,扇套里还有扇子。王善保媳妇以为搜查成功了,赶忙跑过来叫熙凤去验看,还大声地问:“这是从哪里来的?”。熙凤笑着说:“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当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怪事儿,还是撂下再到别的地方去吧。”紫鹃笑着说:“直到现在,我们的东西也分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哪月哪天的了。”王善保听熙凤这样说,也只好算了。

她们又到了探春院子里,谁知道早有人报告探春了。探春也就猜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才引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就让丫环们举着蜡烛,打开门等着。看大家来了,探春故意问有什么事情。熙凤笑着说:“因为丢了一件东西,连着几天也查不出人来,担心有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干脆大家搜一搜,去掉嫌疑,倒是洗清她们的好办法。”探春冷笑着说:“我们的丫头当然都是些贼了,我就是头一个窝藏犯。既然这样,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偷了来的东西都交给我藏着呢。”接着,她命令丫环们把箱柜一齐打开,树桩匣、衣服包等东西也都打开,请熙凤搜查。熙凤陪着笑说:“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的,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呢。”她叫丫环们都快收拾起来。平儿、丰儿等忙着替待书她们关的关,收的收。

探春不依不饶:“我的东西让你们搜查,要想搜我的丫头,那可不行。我比别人要狠毒,凡是丫头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屋放着,一针一线她们也没留着,要搜只用来搜我。你们不同意,只管去禀报太太,就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自己去领罪。你们别忙,连你们也都抄家的日子也有呢!你们今天早晨不是议论甄家,好好的怎么抄家了。咱们也开始有抄家的了。大族人家,如果从外边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就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啊!”说着,她就流下泪来。

熙凤就去看媳妇们,示意她们说句话,给个台阶。周瑞媳妇马上说:“既然是女孩子的东西全在这里,奶奶就请到别处去吧,也让姑娘好好休息吧。”熙凤就起身告辞。探春追着问:“搜查明白了吗?如果明天再来,我就不答应了。”熙凤笑着说:“既然丫头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就不用搜了。”探春冷笑着说:“你倒是聪明。连我的包袱都打开了,还说没搜。明天就敢说我护着丫头们,不让你们搜了。你趁早说明白,如果还想搜,不妨再搜一遍。”熙凤也清楚探春的脾气,只能陪着笑承认说:“我已经连你的东西都搜查明白了。”探春又问其他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吗?”周瑞媳妇等人也都赶紧陪着笑说:“都搜明白了。”

王善保媳妇本是个没多少心眼的人,她虽然也听说过探春的名声,但是以为都是应为别人没眼力、没胆量罢了,一个姑娘家哪里会这么厉害,再说她又是姨娘生的。她依仗着自恃是邢夫人的陪房,连王夫人对她另眼相看,何况别人。她还以为探春只是生气熙凤,与她们没关系呢,就想趁这个机会显摆一下,就走上去掀起探春的衣襟,嘻嘻笑着说:“连姑娘身上我都搜了,果然什么也没有。”熙凤见她这样,赶紧说:“妈妈走吧,别疯疯颠颠的了。”话音还没落下,只听“拍”的一声,王善保媳妇的脸上早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怒睁着双眼,指着她就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惹是生非。现在还了不得了。你以为我和你们姑娘那样好脾气啊,由着你们欺负她,你打错了主意!你搜查东西我不恼,你不该拿我取笑。”说着,她就自己解衣脱裙,拉着熙凤喊:“你来搜吧,省得叫奴才来翻我身上。”熙凤、平儿她们赶紧替探春整理好衣服。熙凤吆喝王善保媳妇说:“妈妈喝两口酒就疯疯颠颠起来了。前天把太太也冲撞了。快出去,不要再说什么了。”中国人喜欢用喝醉了酒,来掩饰过火的行为。她又劝探春不要生气。探春冷笑着说:“我要有一点儿气性,早一头碰死了!不然怎么能让奴才来我身上搜赃物呢了。明天一早,我先去禀报老太太和太太,然后过去给大娘赔礼,该怎么办,我都认了。”

王善保媳妇讨了个没趣,在窗户外边还说呢:“算了,算了,这也是头一次挨打。我明久禀告太太,还是离开这里吧。这个老命还要它干什么!”探春大声叫自己的丫环:“你们听她说的这话,还等我亲自动嘴吗!”待书她们听了,马上走出去说:“你真离开这里,倒是我们的福气了。只怕你舍不得走。”熙凤笑着说:“好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说的不错,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环,主子英雄,丫环也是好汉。探春冷笑着说:“我们做贼的人,嘴里都有几句硬棒的话。这还是笨的呢,这是她们背地里不会调唆主子。”平儿也忙陪着笑劝解,又拉待书进来。周瑞媳妇她们也跟着劝。熙凤一直伺候着探春睡下,才带着人走了。熙凤还是能屈能伸的,能使威风,也能忍辱负重。

她们先到了稻香村。李纨生病在床,刚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她们就只到丫环们屋搜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就接着到了惜春那里。惜春年轻,好像还不太懂事,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熙凤少不得赶紧安慰。谁知道,结果竟然在丫环入画的箱子里找出一大包金银小锭子来,约有三四十个,还有一副玉做的腰带带头和一包男人的靴袜等东西。入画脸都黄了。问她从哪里来的,入画跪下哭着说:“这是珍大爷赏给我哥哥的。因为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现在跟着叔叔过日子。我叔叔、婶子只会喝酒赌钱,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给花了,所以得到了赏赐,就悄悄的请老妈妈带进来让我保管着。”惜春胆小,见了这个也害怕了,赶紧说:“我竟然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她,就带她出去打吧,我听不下去的。”熙凤说:“这话如果是真的呢,还是可以饶恕的,只是不该私自传送东西进来。这个可以传递,哪什么不可以传递呢。这倒是传递人的的错了。如果所的是假话,是偷来的,你可就别想活了。”入画还是哭着说:“我不敢撒谎的。奶奶只管问我们奶奶和大爷去,如果说不是赏的,就是把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都没有怨言啊。”熙凤说:“这个当然要问了,只是,就算真赏的也有错误。谁准许你私自传送东西的!你先说说是谁做接应的,我就饶了你。下次千万不能这样做了。”惜春着急地说:“嫂子别饶她这次才行啊。这里人多,如果不拿个人处理给大家看看,那些大一些人的听说了,还不知怎么样呢。就算嫂子饶了她,我也不答应。”熙凤就劝:“我看她平日还不错。谁没一个错,只饶这一次。下次如果再犯了,两条罪一起处罚。但不知传递人是谁。”惜春马上说:“没有别人,一定是后门上的张妈。她常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愿意照顾她。”熙凤听说,就让人记下名字,把东西交给周瑞媳妇保管,等明天查清楚了再处理。大家告别惜春,又到了迎春屋里。惜春不但不保护自己的丫环,反而主动往外推,这也太没人情味了。

迎春已经睡着了,丫环们也才要睡,大家敲了半天,门才开了。熙凤叮嘱说:“不用惊动小姐了。”她们就直接到了丫环的房间。这里的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熙凤倒要看看王家的人是不是私藏东西了,于是留神看她怎么搜。王善保媳妇确实太傻了,她以为自己要看别人的笑话,却不知道,来的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先从别人的箱子搜起,都没什么东西。邓到了司棋箱子,随便翻了几下,王善保媳妇就说:“也没有什么东西。”她刚要盖上箱子,周瑞媳妇伸手拦住了:“先等等,这是什么?”说着,她伸手就拽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和一双缎子鞋来。还有一个小包袱,打开再看,里面有一个同心图样的如意和一个字帖儿。她全都交给熙凤。

熙凤因为当家主事,常常要看帐目什么的,也大致认识几个字的。她认出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的信纸,上面写着:“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到你我的想法。但是姑姑还没出嫁,还不能完成你我的心愿。如果能在园子里相见,你可托张妈捎个信儿。如果能在园子里见面,我们就有机会好好说说话了。千万,千万。另外,给我的两个香袋,已经收到,特送上一串香珠,略表表我的心意。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这是封情书啊,是封邀请函啊。你可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这在过去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啊。真正的自由恋爱三四十年的事情啊。

熙凤看了,没发火,反而乐了。别人都不识字。王善保媳妇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风流事儿,见了这鞋袜和红帖子,也觉得不是件好事儿,又见熙凤看着她直笑,就赶紧上来掩饰:“一定是她们乱记的什么帐目,写得不成样子,惹得奶奶发笑了。”熙凤笑着说:“这个帐目可是不好算啊。你是司棋的姥姥,他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问她表弟干什么?王善保媳妇觉得很奇怪,只能勉强说:“司棋的姑妈嫁了潘家,所以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熙凤笑着点头说:“这就对了。我念给你听听。”她就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吓了一跳。这王善保媳妇一心只想抓别人的错儿,没想到反拿住了自己的外孙女儿,她又气又臊。周瑞媳妇她们还故意问她:“你老听见了吗?明明白白,再没什么话可说了。你老人家看,这事儿该怎么样呢?”王善保媳妇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熙凤瞅着她嘻嘻地笑笑,又对着周瑞媳妇说:“这倒也好。不用做姥姥的操一点儿心,她悄没声儿地地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了。”周瑞媳妇当然也跟着嘻嘻地笑。王善保媳妇有气没处发,只好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自己说:“老不死的臭女人啊,造了什么孽了!说嘴打嘴,现世报让人笑话啊。”大家可看到好戏了,都笑得肚子疼,上来半劝说半讽刺。熙凤看看司棋,见她低头不语,一点儿也没有畏惧、惭愧的意思,倒是觉得很惊奇。这一闹,夜很深了,也就不好再审问了。熙凤怕司棋羞愧了会寻短见,就叫两个老婆子看守她。她带着人,拿了物证回来,先休息了,等着明天再处理。晚上,她的妇科病就又犯了,下身的血滴个不停。

第二天,她感觉身体十分虚弱,起来就发晕,都撑不住了。请太医来,太医说:“少奶奶是心气不足,虚火乘脾,都是因为忧劳过度,以致卧床不起,胃虚土弱,不思饮食。还是先用一些滋补助消化的药吧。”他开了药方,不过是人参、当归、黄芪之类的中药。老婆子拿着药方请示了王夫人,王夫人也很发愁,就没顾上处理司棋他们的事情。

这天,尤氏来看望熙凤,坐了一会儿,又到园子探望了李纨。忽然,惜春派了人来请她,尤氏就去了那里。惜春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细细地说了说,又叫人要来入画的东西让尤氏验证。尤氏说:“这确实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是她不该私自传送,现在官盐倒成了私盐了。”过去,食盐也是由国家经营或者收盐业税的,不准私自贩盐或偷逃盐税,也就是不准贩私盐。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传递东西,本来是赏赐的东西,却成了私藏的东西。尤氏又骂入画:“真是个糊涂虫。”惜春严厉地说:“你们管教不严,反而来骂丫头。这些姐妹,唯独我的丫头做了没脸的事情,我怎么好见人啊。昨天我逼着凤姐姐带她走,可她不肯带。我想,入画本来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走,也是有道理的。我今天正要送过去,嫂子来的正好,快带她走吧。打她、杀她、麦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一概不管。”入画是从宁国府带过来的,熙凤确实可能不便处罚。听听惜春这番话,你会觉得她赶入画可能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到可能是因为心里冷了。

入画赶紧跪下哭着哀求:“我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分上,让我们好歹在一起吧。”尤氏和奶妈也都劝说:“她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她从小儿伺候你一场,还是留下她吧。”可谁知道,惜春虽然年纪小,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怪脾气,任人怎么说,她都认为丢了自己的脸,咬定牙关不松口。她还说:“不但不要入画,现在我也大了,连我也不方便到你们那边去了。再说,最近我常听到有人背地里议论很多难听的闲话,我如果再回去,连我也都被胡说着笑话了。”尤氏生气地说:“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然听到有人议论我们,就该问问他才对啊。”惜春冷笑着说:“你这话问得好。我一个姑娘家,应该躲着是非,我如果去自找是非,哪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生气,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别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都不能互相勉励帮助,何况你和我呢。我只知道保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的。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看来,惜春对宁国府的那些丑事感到非常的伤心,非常的失望,已经变得非常消极了。

尤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其他人说:“人们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还不相信呢。你们听她这番话,无原无故,还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听了却让人寒心啊。”老婆子们忙说:“姑娘年轻,奶奶当然要受些委屈了。”惜春冷笑着说:“我虽然年轻,但这话却不幼稚。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倒说我年轻糊涂。”尤氏气哼哼地说:“你是状元、榜眼、探花,古今第一个大才子。我们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对吧?”状元、榜眼、探花,是过去科举考试最高级别殿试的前三名啊。惜春满不在乎地说:“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吗。他们有的也不明白、不能觉悟啊。”尤氏笑着说:“你倒好。刚才是才子,这会儿又成了大和尚了,又讲起觉悟了。”惜春冷冷地说:“我不觉悟,也就舍不得入画了。”尤氏也生气地说:“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也承认:“古人也说,'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让你们连累坏了我!”这句古话的大致意思:不下狠心断绝世间的种种感情纠葛,就不能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尤氏也是有心病,怕说这些话。刚才听说有人议论,她心里已经着了火了,只是使劲儿忍着。现在听惜春又说这话,她再也忍不住了,就质问惜春说:“怎么就连累你了?你的丫头犯了错,无缘无故地又说我干什么,我都忍了这半天了,你反倒越来越得意了,只管说这些混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小心连累了小姐的美名。马上就叫人把入画带过去!”说着,她气呼呼地站起来往外走。惜春仍旧冷冷地说:“如果真的不来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了,大家就都清净了。”尤氏也不答话,一路往前边去了。

尤氏气坏了,会不会对别人说什么?入画会不会被赶走?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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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宁国府组织赌局 …
尤氏从惜春那里赌气出来,正要去王夫人那里。跟随的老婆子小声地说:“奶奶先别去了。刚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了,还有些东西,不知是做什么机密事。奶奶了恐不方便。”尤氏说:“昨天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在已经被抄家了,被抓到京城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婆子说:“可不是嘛。刚才来的几个女人,慌慌张张的,可能有什么瞒人的事情。”邸报,是最早的报纸,最早出现在汉代,主要刊登皇帝的诏书、官员的奏章、宫廷大事等政治情报,主要发给各地官员。它相当于现在的内部参考。

尤氏听了,就不往前去了,仍就到李氏这边来。太医刚刚诊了脉走了。李纨也略微有了些精神,倚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正像找个人聊聊呢。尤氏进来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像往日那样亲热人了。李纨就问她:“你过来了这半天,在别的屋里吃些东西了没有?只怕饿了吧。”她就叫素云去找几样新鲜点心。尤氏忙拦住说:“不必,不必。你病了这么长时间,哪里有什么新鲜东西。再说我也不饿。”李纨道:“昨天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给你泡碗来你喝吧。”说完,她就叫人去泡。茶面子,可能是用牛骨髓油、面粉、黑白芝麻、核桃碎、瓜仁、白糖和糖桂花混合炒成的,吃的时候用水泡开。这类似于现在的芝麻糊、豆奶粉之类的东西。尤氏还是一声不吭地出神。

跟着她的丫环婆子们提醒说:“奶奶今天中午还没洗脸呢,趁现在洗一洗吧?”尤氏点点头。李纨忙叫素云拿自己的梳妆匣来。素云拿来匣子,还把自己的胭粉也拿来,笑着说:“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将就着用吧。”李纨是个寡妇,就不涂脂抹粉了?李纨赶紧说:“我虽然没有,你就该到姑娘们那里去拿。怎么拿出你的来。多亏是她,换了别人,不就生气了。”尤氏笑着说:“这有什么。过去我到这里来,谁的没用过,今天怎么又会嫌脏了?”说着,她盘膝坐在了炕沿上。大丫环银蝶忙上来替她拿下了腕镯和戒指,又把一大毛巾盖在下面,把衣服保护好。小丫环炒豆儿捧者一大盆温水走到尤氏跟前,只是弯腰捧着。李纨教训说:“怎么这样没规矩。”银蝶笑着说:“一个个都没有点儿机灵劲儿,说一个葫芦就当一个瓢。奶奶不过对咱们宽容些,在家里不管怎样也就算了,你就放纵了,当着亲戚的面也这样随便。”尤氏摆摆手:“你就别教训了,洗了就行了呗。”炒豆儿赶忙跪下了。尤氏笑着说:“我们家的人只会讲假礼貌、假体面,其实做出的事情也够人受的。”李纨一听,就明白她已经知道昨晚的事儿了,就笑着问:“你这话里有话,谁做事够人受的了?”尤氏开玩笑说:“你倒来问我!你难道是个死人啊!”

这时,有人通报:“宝姑娘来了。”李纨她们赶忙说快请时,宝钗已经走进来了。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座,问她:“怎么一个人来了?怎么不见别的姐妹?”宝钗说:“我也没有见她们。因为我们奶奶身上不舒服,家里的两个女人也都因为生病不能起床,所以我想出去陪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本来想请示老太太和太太,我后来想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等好了我就又进来了,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和尤氏互相笑着看了看。笑什么?为宝钗懂事高兴吗?尤氏洗完脸,大家一起吃面茶。李纨笑着说:“既然这样,先派人去向姨娘请安,问是什么病。我也病着,不能亲自去看望。好妹妹,你只管去吧,我派人到你那里去看屋子。你住一两天赶快进来,别让我落不是。”宝钗笑着说:“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常情,你又不是把罪犯放了。我想,也不用派人过去,干脆把云丫头请过来,让她在这里住两天,那不就省事了吗。”尤氏接着问:“对了,史大妹妹到哪里去了?”宝钗说:“我刚才让她们去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她一起到这里来,我把事情交待给她。”

正说着,果然有人通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都坐下了,宝钗就说要出去的事,探春故意怪怪地说:“很好。姨妈好了回来可以,不回来也行的。”尤氏笑着问:“这话就奇怪了,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着说:“叫别人撵,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没有必要死住在一起啊。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倒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尤氏忙笑着说:“我今天是那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们姐妹们的气头儿上了。”探马上不客气地说:“谁叫你赶热灶来了!”赶热灶,本意是“巴结权势正旺的人”,这里是开玩笑,大致意思:使劲儿追赶,正赶上火气旺的时候。她又想了过来,问了一句:“谁又得罪你了?”接着,她又马上明白过来:“肯定是四丫头惹着你了呢?”尤氏只含含糊糊地答应了。探春了解她怕事儿,畏头畏尾,就带头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天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句闲话,难道她还打能我一顿吗!”宝钗忙问为了什么,探春把昨天的情况详细地说了说。尤氏见探春已经说了出来,就也把惜春的事儿说了出来。探春点头说:“这就是她的孤僻性格,我们谁也傲不过她的。”她还是继续说自己战斗的事儿:“今天一早也不见什么动静,打听着凤辣子又病了。我让奶妈出去打听王善保媳妇怎么样了。她回来告诉我说,王善保媳妇挨了一顿打,大太太怪她多事呢。”尤氏和李纨都说:“这倒是正理。”探春冷笑着说:“这种掩饰谁不会做,瞧着以后吧。”尤氏、李纨都不好说什么了。前面差不多要开饭了,湘云和宝钗就回去准备了。

尤氏她们向李纨告辞,到了贾母这边来。贾母歪在床上,王夫人说了说甄家为什么有了罪,现在被查抄没收了家产,回京治罪这些情况。贾母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她问姐妹们:“凤姐妯娌两个的病今天怎么样?”尤氏她们赶紧回答:“今天都好些了。”贾母叹口气说:“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了,现商量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的活动吧。”王夫人笑着说:“都已准备好了。不知老太太选哪个地方,园子里空,晚上风冷。”贾母笑着说:“多穿两件衣服就行了,那里正是赏月的地方,怎么能不去呢。”

说话的时候,媳妇丫环们已经抬过来饭桌,王夫人、尤氏她们忙上来放筷子、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样菜已经摆完,另外还用两个大捧盒里捧了几样菜来,就知道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就说:“都是些什么菜?上几次我就嘱咐了,现在都把这些规矩省了吧,你们还不听。现在的日子比不了原来了!”鸳鸯忙说:“我说过几次,他们都不听,就这样吧。”王夫人笑着说:“不过都是家常的东西。今天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太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莼齑,就是莼菜碎末。贾母笑着说“这个很好,我正想这个吃。”鸳鸯听了,就把那个碟子挪到跟前。宝琴一一地谦让了,这才跟着坐下。贾母又叫探春来一起吃。探春也都谦让过了,和宝琴在对面坐下。待书忙去拿了碗来。

鸳鸯又指几样菜说:“这两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大老爷送来的。这一碗是鸡髓笋,是外边老爷送来的。”大老爷,应该就是贾赦了。他家做的菜怎么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有可能吧,不过,也有可能是鸳鸯故意这样说。说着,鸳鸯就把这碗笋送到桌子上。她很熟悉贾母的口味。王夫人和贾政好像也很熟悉贾母的口味,估计是鸳鸯告诉他们的吧。贾母尝了一点儿,就说:“把那两样送回去,就说我吃了。以后不用天天送,我想吃就回去要的。”吃也不吃贾赦的了。媳妇们答应着,就送了回去。贾母又问:“有稀饭吗?”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过来吃了半碗,就说:“把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她又指指说:“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黛玉、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她又对尤氏说:“我吃了,你来吃了吧。”尤氏答应着。贾母漱了口,洗了手,就下地和王夫人说闲话消化食儿。

尤氏谦虚着坐下。探春和宝琴站起来,笑着说:“失陪,失陪。”尤氏笑着说:“剩我一个人,大桌子吃不惯。”贾母笑了:“鸳鸯、琥珀也来吃吧,就算陪客人了。”尤氏笑着说:“好,好,好,我正要说呢。”贾母笑着说:“看着很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又指指银蝶说:“这孩子也好,也来和你主子一起吃吧,等你们离开我,再按规矩做去。”尤氏马上也叫:“快过来,不用装假。”贾母背着手看着直笑。她看见伺候添饭的人手里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也是白粳米饭,贾母就问:“你昏了头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个人解释说:“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天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缺了些。”鸳鸯也说:“现在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多余的也没有。”着头做帽子,就精确地按照头的大小做帽子,意思是精打细算。王夫人忙禀告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里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难办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去领,生怕一时急需了,买来的不顺口。”贾母笑着说:“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大家都笑起来。鸳鸯又对其他丫环说:“既然这样,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上也是一样的,就这样笨。”尤氏笑着说:“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再拿了。”鸳鸯说:“你够了,我不会吃吗。”地下的媳妇们听了,才忙着去拿了。一会儿,王夫人也去吃饭,这里尤氏陪着贾母说话。过去的老人真享福啊,过去的孩子伺候老人真尽心哪!贾母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这好像是过去的老人们的一个共同心思啊!

到起更的时候,也就是一更刚开始的时候,大约晚上七点钟,贾母说:“天黑了,回去吧。”尤氏这才告辞出来。她走到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媳妇们放下帘子来,就带着小丫环们先直接走到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为二府的大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两家来往非常频繁,也就不太讲究了,所以老妈妈带着小丫环,只几步就走了过来。一箭之路,大致就是五百米的距离。两边府里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拦住了。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仆人拖着到了这边台阶。然后,小仆人们退到石狮子以外,老妈妈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

大小七八个灯笼照得很亮。尤氏看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就知道是来赌博的人坐的,就对银蝶她们说:“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肯定是在马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爹娘挣下多少钱给他们,够他们这么开心的。”说着,她们就到了大厅上。贾蓉媳妇带着媳妇、丫环们,也都点着烛迎了出来。尤氏笑着说:“我早就想偷着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可是总没有机会。今天碰巧了,就顺便从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看看。”媳妇们答应着,提着灯在前面带路,还有一个人先去悄悄地那里的下仆人们不要大惊小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地来到窗户下,只听里面吆五喝六的,嬉闹的声音最多,还有骂骂咧咧的。

原来,贾珍因为现在要守孝,所以不能到处游玩,也不能看戏逛戏院。实在是无聊,他就想出个解闷儿的办法,以练习射箭作幌子,请来一些世家好兄弟和富贵的亲友。他还说:“白白的只管乱射,也没什么益处,不但水平不能提高,而且坏了规矩,我们必须下个赌注,大家才会努力啊。”因此,他们就在天香楼下立了个鹄的,也就是箭靶子,约定每天早饭后来射箭。贾珍不肯出头,就让贾蓉作庄家。这些来的都是世袭做高官的子弟,人人家庭都很富有,而且都是年轻人,全都是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一群纨绔子弟。大家又商定,每天轮流负责晚饭。于是,天天宰猪杀羊,烹鹅煮鸭,争强夸富,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子。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也听说了,但不知道真相,反而说这样做才是正理,文的方面既然耽误了,武功就更应当练习,况且贾家本来就是因为武功得到封侯的。所以,他们就让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饭后过来,跟着贾珍联系一阵,才准回去。

贾珍的兴趣可不在射箭,过了一两天,他就借口要休息胳膊,晚上有时就抹抹骨牌,赌博做东喝酒,然后就开始赌钱。三四月的时间过去了,渐渐就不大射箭,只剩赌博了,公然斗纸牌,扔色子,开起了赌局,每天晚上都赌博。仆人们都能从中赚点儿小钱,巴不得这样,所以都很积极,外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邢夫人的亲弟弟邢德全也特别喜欢赌博喝酒,这几天也总来参加活动。他好像没什么德,怎么能叫还“德全”?对了,命里缺什么,就用名字去找补啊。还有薛蟠,是最喜欢送钱给别人的,见到这样的活动怎么会不高兴的。邢德全的品德和做事与邢夫人大不相同,他只会喝酒赌钱、寻花问柳,花钱大手大脚,对人义气豪爽,就喜欢结交酒肉朋友,无论贵贱倒是都平等对待,人们就叫他“傻大舅”。正好,他还有个伴儿,薛蟠早已经是出了名的呆大爷。他们两个聚在一起,都爱“抢新快”赌法的痛快,就叫了两个人,在外间炕上玩“抢新快”。抢新快,就是直接扔色子,来比大小。这里,还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间是一些斯文些的人,抹骨牌打天九。公番、天九,都是打牌的一种玩法。在这里伺候的都是十五岁以下的男孩子,所以尤氏才偷偷地跑到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漂亮的小男妓,都打扮的油头粉面的。这玩儿的是同性恋啊!今天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呢,幸亏第二张扔完了,算起来反倒赢了,他有乐和起来。贾珍对大家说:“先停一停吧,吃了东西再玩儿。”他又问其他两处怎么样。里头打天九的,算好了帐等吃饭。打公番的还没打完,都不肯吃饭。于是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让贾蓉等着陪打公番的。

薛蟠正在兴头了,马上搂过一个男妓,又让他捧着酒去敬邢傻舅。傻舅是输家,没心情,喝了两杯,便有些醉意了,责怪两个男妓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就骂起来:“你们这兔崽子,就是这样专会巴结有钱有势的。天天在一起,谁的恩情你们不沾,我只不过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分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大家见他有些醉了,急忙说:“对啊,对啊。他们这习惯可不好。”于是大声吆喝他们:“快敬酒赔罪。”两个男妓都是早演熟的戏路子了,忙都跪下捧上酒,假模假样地道歉说:“我们这行的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要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就算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没了势,也不准去理他。我们年轻,又干的这一行,求舅太爷体谅我们,宽恕我们吧。”他们说的倒是实情,干服务的,说白了就是为钱服务的,什么大酬宾、大感恩啊,甚至什么免费体验啊,那不都是胡扯嘛。邢大舅心虽然软了,但还假装生气不理他们。大家都劝:“这孩子说的是实话。老舅一贯都是怜香惜玉的,今天怎么反倒这样了?如果你不喝了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撑不住了,就借坡下驴了:“如果不是大家说情,我再不理呢。”说着,他才接过来一气喝干了。

这一杯下去,又勾起了他的心事。他拍着桌子,对着贾珍叹口气说:“也不能怪他们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啊。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如果提起'钱势’两个字,连骨肉都不认了。好外甥啊,昨天我和你那边的伯母赌气,你知道吗?”贾珍说:“没听说。”邢大舅叹口气:“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厉害,厉害啊!”贾珍也了解他和邢夫人不和,常常遭到邢夫人训斥,就劝他说:“老舅啊,你也太散漫了。如果随便花,有多少钱够老舅花的。”邢大舅含糊不清地说:“好外甥啊,你不知我邢家的情况。我母亲去世时我还小,不明白这世上的事儿。她姐妹三个人,只有你伯母年长出嫁早,家产都被她带来了。现在我二家姐虽然也出嫁了,但她家里很贫穷,三姐还在家里,一切花费都是这里的陪房王善保媳妇掌管。我就是来要钱,也不是要你们贾府的,我邢家家产也够我花了。可是没法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啊。”贾珍见他喝了酒唠唠叨叨的,担心别人听到了不好,连忙去劝他。过去,女子出嫁确实需要娘家置办嫁妆的,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养女儿要花钱,置办嫁妆要花钱,最后连女儿带嫁妆都送到了男家,真是亏本的生意啊,怪不得过去称女孩是“赔钱货”呢?现在呢,好像男孩成“赔钱货”了,风水轮流转,彼此彼此,倒也算公平了。不过,邢夫人可能把全部家产都带到贾家吗?有一种情况倒可能,那就是邢家太穷了,给邢夫人置办完嫁妆就没剩下什么东西。

尤氏在外边听得清清楚楚地,轻声地对银蝶说:“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她呢。可怜她亲兄弟还是这样说,这就怪不得别人了。”这时,打公番的几个人也休息了,来要酒喝。其中有个人还问:“刚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没听明白,先说说,让我们评评理。”邢德全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一个年轻的就哈哈笑着说:“这样说,就是很气人的,怪不得舅太爷生气。我先问你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就是银子钱,并没有输掉了自己的命根儿,你们怎就不理他了?”大家都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扑”地一声,喷了一地的饭。尤氏在外面轻轻地啐了一口,骂他们说:“你听听,这些不要脸的、挨千刀的,才玩儿了一会儿牌儿,就开始胡说了。在灌下黄汤去,还不知放出些什么屁来呢。”说着,她就回去卸妆休息了。到了四更天,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这段时间,酒宴才结束了,贾珍去佩凤屋里休息了。

第二天起床以后,就有人汇报说西瓜、月饼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分下去了。贾珍对佩凤说:“你请你奶奶看着送吧,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禀告了尤氏,尤氏只好一一地派人送走了。一会儿,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天出门不出?说咱们得守孝,明天十五不能正式过节,今天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果,喝点儿酒。”中国人倒是真会变通,守孝不能过节,就提前一天过,没有破坏规矩,又得到了实惠。尤氏说:“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就更没个人了。再说又不没有空闲,应什么景儿。”佩凤着急地说:“爷说了,今天已经辞了其他人,一定要请奶奶喝酒的。”尤氏笑着说:“请我,我可不回请啊。”佩凤笑着走了,一会儿,又回来笑着说:“爷说了,连晚饭也要请奶奶吃,早些回来,叫我跟着奶奶去呢。”尤氏说:“这样,早饭吃什么?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又说:“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吧。”尤氏马上问:“今天外头有谁?”佩凤回答说:“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道具体是谁。”说着话,贾蓉媳妇也梳妆了来问过好了。不一会儿,摆上饭来,尤氏在上座,贾蓉媳妇在下座陪着,婆媳两个人吃完了饭。尤氏又换了衣服,仍然到荣国府这边来,到晚上才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头羊,其余菜肴、果品都数不清了,就在会芳园丛绿堂里摆开了宴席。他带领妻子和小妾们,吃着饭,喝着酒,赏着月。快一更的时候,清风徐徐,明月半空,天上、地下一片银白。贾珍要行酒令,尤氏就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谜划拳,痛快地喝了一阵儿。贾珍有些醉了,更高兴了,就让人拿来一支紫竹箫,命令佩凤吹箫,文花唱曲。清幽的箫声,美妙的歌喉,真让人飘飘欲仙了。这样一闹,就到了三更天,也就是半夜了,贾珍喝得有八分醉了。

大家正添衣服,喝茶饮酒,忽然听到那边墙下传来长叹的声音,都感到非常奇怪,毛骨悚然。贾珍大声地问:“谁在哪里?”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尤氏说:“可能是墙外边家里人。”贾珍马上说:“胡说。这墙四面都没有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怎么会有人。”话没说完,只听见一阵奇怪的风声,吹着跑过墙去了。恍恍惚惚就听到祠堂内窗户开关的声音。难道老祖宗们生气了?大家都觉得头发根儿都倒竖起来了。贾珍酒已醒了一半,心里也很害怕,但还是强撑着。他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是十五,他带领儿子、侄子们打开祠堂,行朔望的礼节,细细察看祠堂里,都照旧好好的,并什么怪异的地方。贾珍以为是喝醉的错觉,也就不再提这事。行完礼,他让人关上门,看着锁了起来。

贾珍夫妻到晚饭后才到荣国府这边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屋里坐着说闲话,逗贾母开心。贾琏、宝玉和贾环、贾兰都站在那里。贾珍来了,都一一问候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让他坐,贾珍又客气了一番,才在靠门小板凳上坐下了,但仍然是侧着身,表示自己的尊敬。古人确实有礼貌!贾母笑着说:“这两天你宝兄弟的箭射得怎么样了?”贾珍忙起身笑着回答:“有大的长进了,不但姿势好,而且拉弓更有劲儿了。”贾母点头说:“这就行了,别太着急了,小心被伤着。”贾珍忙答应几个“是”。贾母又说:“你昨天送来的月饼很好,西瓜看着好,但打开却也一般了。”贾珍笑着说:“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做的,我尝着好吃,才敢做了来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解释说:“大概是因为今年雨水太多了吧。”贾母笑着提醒说:“月亮已经上来了,咱们先去上香吧。”说着,她就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大家一起到园子里来了。

园子的大门已经大开了,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的月台上,有一捆捆攒成宝塔形的香,点着大红蜡烛,供着各种果品。邢夫人等女客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洗了手,上香行礼。其他人也都拜过了。

贾母就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她说要到那山脊上的大厅去。大家听说,就忙着去那里准备。贾母现在嘉荫堂中喝茶休息。过了一会儿,有人禀报:“都齐准备好了。”贾母这才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她们都说:“石上苔藓很滑,还是坐竹椅上去吧。”贾母很有兴致地说:“天天有人打扫,再说都是很平稳、很宽敞的路,何不活动活动筋骨。”于是,贾赦、贾政他们在前面带路,有两个老婆子拿着两把羊角小风灯,鸳鸯、琥珀、尤氏等围着搀扶,邢夫人等在后边跟随,曲曲折折,走不到一百多步,就到了山脊上的一座敞厅。因为是建在山顶上,所以这座厅就叫凸碧山庄。厅前平台上摆着桌椅,还用一架大围屏隔成了两间。桌椅都是圆形的,为的是取“团圆”的吉祥意思。贾母坐在上面中间,左首是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首是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着。只坐了半墙,下面还有半墙空着。贾母笑着说:“平常倒还不觉得人少,今天看来,还是咱们的人还是很少。想当年,到今天晚上男男女女的三四十个,是多么热闹啊。今天人还是太少了。想再叫几个来,但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儿,不好来的。干脆叫女孩们来坐那边吧。”于是,让人到围屏后边邢夫人她们的席上把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人请出来。贾琏和宝玉他们一齐让出来,先着姐妹们坐了,然后在下方依次坐好。贾母又让折一枝桂花来,叫一个媳妇在屏后击鼓传花。如果花到谁手中,谁就喝一杯酒,罚说一个笑话。

于是先从贾母开始传,接着是贾赦,一一传下去。转了两圈,恰好是贾政接住了,他只好先喝了一杯酒。姐妹兄弟们,你悄悄地扯我一下,我暗暗地又捏你一把,都含笑等着听笑话。贾政见贾母心情特别好,也只好好好伺候,逗她开心了。他正要说,贾母又笑着提醒他:“如果说得不可笑了,还要罚的。”贾政笑着说:“只有一个,说出来不笑,也只好受罚了。”他笑着开始说:“一家子有一个人最怕老婆的。”才说了一句,大家就都笑了。估计是因为从来没听贾政说过笑话,所以才笑的。也就是说,严肃的贾政说笑话,这件事情本身就够可笑的。贾母笑着说:“这肯定很好的。”贾政笑着说:“如果好,老太太多喝一杯吧。”贾母笑着说:“那是当然了。”贾政又说:“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偏那天是八月十五,他到街上买东西,遇见了几个朋友,被死活拉到家里去喝酒。没想到喝醉了,他就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天,他才醒,后悔不及,只能回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就对他说:'既然这样,你替我舔舔脚,就饶了你。’这男人只好给她舔,不免恶心得要吐。他老婆就生气了,抬手就要打,骂他说:'叫你这样轻狂!’吓得他男人忙跪下哀求:'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是因为昨晚喝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天肚子里有些反酸呢。’”贾母和大家都大笑起来。贾政忙倒了一杯酒,捧给贾母。贾母笑着说:“既然这样,快叫人拿烧酒来,别叫你们受连累。”是啊,刚才喝了黄酒,回去怎么给老婆舔脚啊!大家又都笑起来。贾政这笑话,“笑果”还是不错的,不过,有点儿不大讲卫生,喝酒时听这个不大合适。

接着又敲鼓,就从贾政传起,正巧传到宝玉停了鼓。因为贾政在座,宝玉当然局促不安了,他想:“说笑话如果不可笑,又说没口才,连个笑话不能说,何况是别的事情呢。如果说好了,又说正经的事情不会,只会油嘴滑舌,就更有错了。不如不说的好。”怎么做都会挨批评的,这就叫“左右为难”啊。他站起来说:“我不能说笑话,请求做个别的。”贾政说:“既然这样,限一个'秋’字,就即景写一首诗。如果好,就赏你;如果不好,你可就要小心了。”这还带着威胁!贾母忙说:“好好的行酒令,怎么又写诗了?”贾政说:“他能写。”贾母就说:“那就写吧。”叫人拿来了纸笔,贾政说:“不准堆砌什么冰玉、晶莹之类的字眼,要独出己见,试试你这几年的才思。”这话倒说到了宝玉心坎上,他立刻就想出了四句,写出来交给了贾政。贾政看了,点点头没说话。贾母见他这样,知道写得还可以,就问:“怎么样?”贾政想让贾母高兴,就说:“难为他了。只是不肯念书,词句还是不雅。”贾母忙说:“这就行了。他才多大,就非要他成才子了!这就该奖励他,以后就更努力了。”贾政赶紧说:“母亲说得对。”他回头让老婆子出去通知书房里的小仆人:“把我从海南带来的扇子拿两把给他。”宝玉忙下拜感谢。贾兰见奖励宝玉了,他也出席写了一首诗交给贾政看。贾政看了,喜不自禁,马上拿着讲给贾母听。贾母也非常高兴,让贾政也赏赐他。

于是大家坐好,继续击鼓传花。这次传到贾赦手里停住了。他只好喝了酒,开始讲笑话:“一家子一个儿子最孝顺。有次母亲病了,各处求医都没治好,就请了一个针灸的老婆子来。这婆子也不懂什么脉理,只说是心火,针灸针灸就好了。这儿子慌了,就问:'心见铁就会死,怎么能针灸呢?’老婆子说:'不用针心,只针肋条就行了。’儿子又问:'肋条离心那么远,怎么能好?’老婆子说:'不碍事。你不知道,天下的父母心偏的多着呢。’”大家听了,都笑起来。贾母也只好喝了半杯酒,好半天才说:“我也得让这个婆子针一针才好啊。”贾赦马上发觉自己说话太莽撞,让贾母疑心了,赶忙起身笑着给贾母端酒,拿别的话来解释。贾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贾赦估计也不是故意的,完全因为平时对母亲的偏心印象太深,所以无意识地联想起来的。

接着又敲鼓。这次花落在了贾环手里。最近,贾环读书不少,不务正业的脾气倒是和宝玉有些相似,也喜欢读些诗词,特别喜欢神仙鬼怪一类的东西。他见宝玉写诗受奖,心里、手上也都痒痒得不行,只是不敢主动要求写诗。现在带着这机会了,他也就要来纸笔,一挥而就,写了一首绝句交给贾政。贾政看了,感到很惊奇,只是觉得词句中还带着不愿读书的意思,就不高兴地说:“可见你们是弟兄啊。说出话来都是歪门邪道,将来都是不守规矩的东西。古人中有'难兄难弟’,你两个也可以称'难兄难弟’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难以教育的'难’字。哥哥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兄弟又自认为是曹唐再世了。”难兄难弟,原来是形容两兄弟都好,难分上下。现也反用这个意思,讽刺两兄弟都坏。飞卿,是温庭筠的字。他是唐代诗人,作品非常浓艳,他的词经常写女子的体态、容貌等。曹唐是唐代诗人,曾做过道士,常写仙人漫游之类的事。贾政这是讽刺这小哥两个呢,说得大家都笑了。

贾赦要过诗来看了一遍,连声称赞:“这首诗,我看还是很有骨气的。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和那些寒酸不一样,他们非要'雪窗荧火’,有一天蟾宫折桂,才能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应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工夫,反而弄成了书呆子。所以我喜欢他这诗,没有失掉咱们侯门的气概。”雪窗荧火,比喻勤奋苦学。蟾宫折桂,比喻科举考中。接着,他回头叫人去拿来自己的许多玩意儿赏赐给贾环。他还拍着贾环的头,笑着说:“以后就这么做,这才是咱们的作风,将来这世袭的官肯定跑不了,一定让你世袭的呢。”贾政听了,赶紧说:“他不过胡诌几句,哪里就说到将来的事了。”贾赦好像是说,我们家不用读书,只要等着世袭继承上辈的官职就行了。他现在就世袭继承着祖先的官位,叫“一等将军”。不过,下面要继承也应该是贾琏啊,最多轮到宝玉,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贾环这个小老婆生的啊。贾赦为什么对贾环又是夸奖,又是赏赐,又是许诺的?是因为想拍贾母的马屁?不对啊,大家都不喜欢贾环啊!是因为嫉妒贾母喜欢贾政和宝玉,看着被歧视贾环就想到了自身,所以就特别同情贾环了?这倒有可能。有人可能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拉拢贾环,从而对抗贾母、贾政他们这个集团。不过,如果是这样,他这做法也太明显、太露骨了吧。不管怎么说,贾赦做事是够莫名其妙的,也够笨的了。

又喝了几杯酒,贾母就说:“你们走吧。外边还有门客们,也不可慢待了他们。再说已经过了二更天了,你们散了,再让我和姑娘们多乐和一会儿。”贾赦他们听了,就又大家一起喝了一杯酒,才带着男人们都出去了。

他们出去还会继续喝酒吗?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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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老太太赏看明月 …
贾赦、贾政带领贾珍他们离开后,贾母就让人把围屏撤了,两席合成一席。媳妇们就忙着擦桌子,收拾东西。贾母她们都添了衣服,洗脸,漱口,喝茶,然后重新入席,团团围坐。贾母看了看,宝钗姐妹不在,知道她们回家团圆去了。再看看,李纨、熙凤两个人又病着, 这就少了四个人,她感觉冷清了很多。接着,她笑着说:“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干脆就请过姨太太来,大家一起赏月,非常热闹的。忽然想起你老爷来,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儿女不能团圆,也就都没了兴致。等到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圆取乐,又不便请她们娘儿们来说说笑笑。再说她们今年又添了两口人,也难丢了她们跑到这里来。偏偏凤丫头又病了,有她一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上十个人的空儿。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十美啊。”说完,她不觉长叹一声,接着就让人拿大杯来斟热酒。她想借酒浇愁啊!王夫人笑着说:“今天母子团圆,当然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儿们虽然多,但终究不如今年自己骨肉团聚好。”贾母也忙改了口,笑着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才高兴拿大杯来喝酒。你们也换大杯才行啊。”邢夫人她们只好也换上大杯。夜深人乏,酒量又有限,所以大家都有些睡眼朦胧了,但无奈的是,贾母来了精神头儿,一点也没有睡意,大家也只好陪着吧。

贾母又叫人把羊毛毡子铺在台阶上,让人把月饼、西瓜等果品搬下去,让丫环、媳妇们也都围坐着赏月。贾母见月到中天,更加明亮可爱,就说:“这么好的月亮,不能没有笛声。”她派人叫来戏班乐队的女孩子。贾母嘱咐说:“音乐多了,就失去雅致了,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吹笛子的刚要去吹,只见跟着邢夫人的媳妇走过来对邢夫人说了两句话。贾母奇怪地问:“说什么事呢?”那媳妇赶紧回答:“刚才大老爷出去,被石头绊了一下,崴了腿。”贾母听说,忙命令两个老婆子快去看看,又让邢夫人快去。邢夫人就告辞,起身要走。贾母又说:“珍哥媳妇也回家吧,我也要睡了。”尤氏笑着说:“我今天不回去了,一定要和老祖宗喝一晚上。”贾母笑着说:“那可不行。你们小夫妻家,今夜是要团圆团圆的,怎么能因为我耽误了。”过去的人不好意思公开说夫妻团聚的,尤氏一下红了脸,笑着说:“老祖宗说的我们也太不成样子了。我们虽然年轻,但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是奔四十岁的人了。再说还在服孝,陪着老太太玩一夜还可以,哪有自己去团圆的道理。”贾母也笑着说:“这话很对,我倒忘了孝还没满。可怜你公公去世已经两年多了。我倒忘了,该罚我一大杯。既然这样,你干脆就别送了,陪着我吧。你叫蓉儿媳妇送去,就让她顺便回去吧。”尤氏去说了。贾蓉媳妇答应着,送出邢夫人,一同到大门,各自上车回去了。

贾母又带着大家赏了一会儿桂花,重新入席换了热酒。正说着闲话,冷不防听到那边桂花树下,呜呜咽咽,悠悠扬扬,传来了笛声。这时,月明风清,天空地净,再加上这笛子声音,让人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所以都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欣赏。听了又喝两杯茶的功夫,笛声才听了,大家都不停地称赞。贾母笑着问:“好听吧?”大家都笑着回答:“太好听了。我们也想不到这样,只有老太太带领着,我们才能开阔一下心胸啊。”贾母又说:“这还不大好,挑那曲谱越慢的吹来更好。”说着,她就把自己吃的一个皇宫专用的瓜仁油松穰月饼,和一大杯热酒,让人送给吹笛子的人,让她们慢慢地吃了,再吹一套曲子。

这时,刚才去看望贾赦的两个老婆子回来了,她们汇报说:“右脚面上肿了,现在吃了药,不太疼了,也不没有大关系。”贾母叹了口气:“我也太操闲心了。说我偏心,我反倒要这样。”她又把贾赦的笑话说给王夫人、尤氏她们听。王夫人笑着劝说:“这本来是酒后大家说笑,有时也不太注意的,怎么敢教训老太太呢。老太太别放在心上啊。”只见鸳鸯拿了软头巾和大斗篷来,劝她说:“夜深了,恐怕露水下来,风吹了头,必须加上这个。坐坐也该休息了。”贾母假装生气地说:“今天特别高兴,偏偏你又来催。难道我还会喝醉了吗,偏要到天亮!”又让人倒上酒。接着,鸳鸯给她戴上头巾,披上了斗篷,大家陪着又喝,说些笑话。就听桂花树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地,又传出一缕缕的笛音来,真的比刚才更凄凉了。贾母年龄大了,又喝了酒,听到这种声音,不免触动了内心,不由地流下了眼泪来。大家也都沉浸在了这种气氛中,好半天才发觉贾母伤心了,赶忙都转身陪着说笑。

尤氏笑着说:“我也就学了一个笑话,说说给老太太解解闷。”贾母勉强笑笑:“这样更好,快说给我听。”尤氏就慢条斯理地说:“一家子生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有一个眼睛,二儿子只有一个耳朵,三儿子只有一个鼻子眼,四儿子长得倒都齐全,偏偏又是个哑巴。”她要讲什么呢?很可能又是在笑话人的残疾或缺陷吧,这可是中国人取乐的老传统了,比如“一只眼睛的没看到另一边”“哑巴急得说了开了口”之类的话。不过,这不会是潜意识地在说贾家的后代没一个好东西吧?也倒有可能。那贾母可就又不高兴了。尤氏正说到这里,只见贾母已经睡眼朦胧,好像已经睡着了。看来,人家贾母还真没往深里联想。尤氏马上停住了,忙和王夫人轻轻叫贾母。贾母睁开眼睛笑着说:“我不困,闭眼养神呢。你们只管说,我听着呢。”王夫人笑着说:“已经四更天了,风露也大,请老太太休息吧。明天晚上再赏十六的月亮也不错的。”贾母哼哼着说:“怎么就四更了?”王夫人笑着说:“确实已经四更了,她们姐妹们熬不住,都去睡了。”贾母听说,细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还在。贾母笑着说:“好吧。你们也不习惯熬夜,再说弱的弱,病的病,走了倒省心。只三丫头让人疼啊,还等着呢。你也去吧,我们就散了。”说着,她站起身,喝了一口清茶。马上有人抬过了竹椅小轿,她位着斗篷坐上,两个婆子抬起来,大家跟随着出园子回去了。

再说这里,媳妇们收拾东西时,却发现少了一个细茶杯,怎么找都找不到,就问大家:“一定是谁失手打了。放在哪里了,告诉我们,把碎瓷片拿去也好交差啊,不然又说偷起来了。”大家都说:“没有打了,可能跟着姑娘的人打了。你可以问问她们去。”一句话提醒了这管东西的媳妇,她笑着说:“对了,那一会儿记得是翠缕拿着的。我去问她。”说着,她就去找。刚下了甬道,她就遇见了紫鹃和翠缕来了。翠缕马上就问:“老太太走了,你知道我们姑娘去哪里了吗?”这媳妇奇怪地说:“我来问那一个茶钟放哪里去了,你们倒问我要姑娘。”翠缕笑了:“我想倒茶给姑娘喝的,也就眨眼儿的空儿,连姑娘都不见了。”那媳妇说:“太太刚才说都睡觉去了。你还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呢。”翠缕对紫鹃说:“绝对不会悄悄地去睡觉的,可能去哪里走一走。现在见老太太走了,可能忙着去送了。我们先到前边找找去。找到姑娘,你的茶钟自然也就找到了。你明天一早再找吧,忙什么的。”那媳妇笑着说:“有了下落就不用 忙了,明天就和你要呗。”她就走了。紫鹃和翠缕就去了贾母那里。这好,把小姐给丢了,这就好比是警卫员把首长丢了,保镖把看守对象丢了,不管是谁的原因,责任却是跑不了的。

原来,黛玉和湘云两个人并没有去睡觉。贾府中这么多人赏月,贾母还感叹人少,不如当年热闹,又提到宝钗姐妹回家团圆,黛玉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扶着栏杆,默默地流泪。宝玉近来因为晴雯病重,对什么也不关心了。王夫人再三地让他去睡,他也就走了。探春最近正为家事烦恼,所以无心游玩。虽有还有迎春、惜春两个人,但黛玉平日里和她们就没多少共同语言。所以,现在只剩了湘云一个人宽慰她了,湘云对她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这样子呢。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像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好好保养。可恨宝姐姐,早已经说好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起赏月,还要组织诗社的活动的,大家联句,到今天她却丢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诗社也不要了,诗也不写了。反倒是宝玉他们潇洒起来了。宋太祖说得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她们不写,干脆咱们两个联起句来,明天好好地羞羞她们。”湘云有一点儿埋怨宝钗。这也不好全怪宝钗的,她母亲叫她回家,她也不好留下的。宋太祖这句话,意思是说自己的地盘,怎么能容忍别人插足。是啊,大观园是女孩子的天下,也是诗社的地盘,怎么能容忍别人在这里写诗作赋呢?黛玉很感谢她这份苦心,也来了兴致,笑着说:“你看这里人声嘈杂,还有什么诗兴啊。”湘云笑着说:“这山上赏月虽然很好,但终究不如在水边赏月妙啊。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水池边了,山坳里近水一个地方就是凹晶馆。看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啊。这山的高处,就叫凸碧;山的低洼近水的地方,就叫作凹晶。这'凸’'凹’两个字,历来用的人最少。现在直接用作轩馆的名字,更觉得新鲜有趣,不落窠臼。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绝对是为了赏玩月亮建的。有喜欢山高月小的,就到这里来;有喜欢皓月清波的,就到那里去。只是这两个字平时说到就是'洼’'拱’的读音,那就说俗了,不大使用,陆放翁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还有人批他俗,这难道不可小吗。”陆放翁,就是陆游,他的号是放翁。黛玉说:“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里用的人太多了。如江淹《青苔赋》,东方朔《神异经》,以至《画记》上提到张僧繇画一乘寺的故事,都用到了'凹’字或者'凸’字。只是现在的人不知道,误当作俗字用了。实话对你说吧,这两个字还是我想出来的呢。那年要考查宝玉的才学,他就写了几个地方的名字。后来,我们大家给这些不太重要的地方也都想出了名字,注明了出处,写了这房屋的的位置,一起带进去给大姐姐看了。她又带出来,命令给舅舅看了。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道这样,那天该就叫她们姐妹一起都写好,那不就更有趣了吗。’凡是我写出来的,有的一字都没改。现在我们就到凹晶馆看看。”

说着,两个人一起下了山坡。只是一转弯,就是池塘沿儿,池塘沿儿上是相连的竹栏杆,一直通到那边去藕香榭的路上。因为这几间屋就在这座山的怀抱之中,处在凸碧山庄的下边,地势低洼并且接近池水,所以题写了匾额叫“凹晶溪馆”。这里的房屋不多,而且很矮小,所以只有两个老婆子值夜班。今天是凸碧山庄的仆人负责伺候,与这里没关系,这两个老婆子领来月饼、果品和犒赏的酒食,连吃带喝,酒足饭饱,早已经熄灯睡了。

见她们熄了灯,湘云笑着说:“倒是她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近水赏月,怎么样?”两个人就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古人啊,也没有别的娱乐项目,白天喝茶看戏,晚上饮酒赏月,可能就是他们的两大乐事。现在人呢?好像娱乐活动很多,但真正赏心悦目的却很少。现在的人再看看月亮,却找不到古人的那份感觉了,月亮似乎暗了,视力确实差了,心上也有阴影了。这时,只见天上一轮明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好像身在水晶宫一样。微风一过,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真是让人神清气爽。

湘云笑着说:“现在能坐上船喝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也笑着说:“古人常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依我说,这就不错了,干嘛非要坐船呢。”美丽也好,块乐也罢,如果求全责备,那就都不存在了。有月,不一定有船:有船,不一定有月;船和月都有了,心情可能又没了。湘云笑着说:“得陇望蜀,这是人之常情。那些老人家说的话真不错。说贫穷人家自以为富贵人家事事趁心如意,告诉他们说不能如愿的事,他们不肯相信的;一定要亲自经历了,他们才会发现的。就像咱们两个,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生活也还算大富大贵,但也有很多不遂心的事。”得陇望蜀,也就是得寸进尺,这种贪欲是人门不断进取的动力,也应该是产生无尽苦恼的根源。黛玉笑着说:“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他们,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也都有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情啊,何况你我这样寄居在别人家的人哪!”湘云听了,担心黛玉又会伤感起来,忙岔开话说:“别说这些闲话了,咱们先联诗吧。”

正说间,悠扬的笛声又传了过来。黛玉笑着说:“今天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得有趣,倒是助咱们的兴趣了。咱两个都喜欢五言诗,就还是联五言排律吧。”湘云忙问:“限定什么韵?”黛玉笑着说:“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棍,这头到那头为止。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若十六根,就从'一先’开始。这花样儿新鲜吧?”湘云笑了:“这办法倒别致。”游戏,不在于工具好坏,全在于人的心情啊。于是,两个人站起来,从头数到尽头,只有十三根。湘云一拍手说:“偏偏又是'十三元’了。这韵的字少,写排律只怕牵强不能押韵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吧。”黛玉笑着说:“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有纸笔记录。”湘云说:“不要紧的,明天再写下来。只怕这一点聪明还有。”黛玉接着说:“我先起一句现成的俗语吧。”她就说:

三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一想,马上说:

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这两句大致意思:好像元宵佳节,天上星星闪耀。

黛玉笑着说:

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这两句大致意思:遍地都是音乐声,人们都举杯欢聚。

湘云笑着说:“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些意思。怎么对上呢。”她想了一想,笑着说:

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

这两句大致意思:家家都开窗赏月,细细的凉风吹来。

黛玉说:“对的比我的还好。只是底下这句又说熟话了,该加劲把它说过去才行啊。”湘云说:“诗句多,押韵难,也要铺叙一些才行。就算有好的句子,要留在后头。”黛玉指着她,笑着说:“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她接着说:

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

这两句大致意思:团圆的夜晚,其乐融融;争先恐后地抢着吃月饼,真是够好玩儿的。黄发,指老年人。这里好像用了一个典故。唐僖宗有一次让御厨用红绫捆着饼,赏赐给新考中的进士。徐寅写诗说:“莫欺老缺残牙齿,曾吃红绫饼馅来。”

湘云笑着说:“这句不好,是你胡编的,用俗事来难我了。”黛玉笑着说:“我说你没读过什么书吧。吃饼是典故,唐代的书籍你看了来再说。”湘云笑说:“这也难不倒我,我也想出来了。”她接着说:

分瓜笑绿媛。香新荣玉桂,

这两句大致意思:小女孩们争着切西瓜,也很好笑的;玉桂花开,飘来阵阵香气。所谓分瓜,这里是说中秋节的时候,把西瓜切成像莲花瓣的形状。不过,黛玉用这个词,显然是模仿常说的“破瓜”。“瓜”字分拆开来,就像两个“八”字,暗含“二八一十六”的意思。“破瓜”就是代指十六岁。

黛玉笑着说:“分瓜可确实是你胡编的了。”湘云笑着说:“明天咱们查出来给大家看看,现在先别耽误时间讨论。”在古代,人们喜欢使用典故,有的人就故意瞪眼儿说瞎话,乱编典故。有的典故本来就生僻,要调查清楚还真不容易,所以别人一般也不敢说三道四的。现在人呢,你就更大胆里乱编典故吧,一般典故都没人懂,谁敢怀疑你呢?黛玉笑说:“虽然这样,下句也不好,犯不着又用'玉桂’'金兰’等词语来糊弄啊。”她接着说:

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

这两句大致意思:月光下,萱草显得更茂盛了;蜡烛辉映着摆着琼浆玉液的宴席。萱草,又叫忘忧草,古代常代指母亲。所以,这里是称颂母亲的身体康健,容光焕发。

湘云笑着说:“'金萱’两个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气。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到了,只是犯不着替他们去称颂的。再说,下句你也是糊弄了。”黛玉  笑着说:“你不说'玉桂’,我难道强对个'金萱’吗?再说也要铺叙得富丽些,才能写出刚才的真实情景啊。”湘云只好又接着说:

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

这两句大致意思:园子里酒杯和行酒令用的竹签互相交错着,非常热闹;分出对手来做游戏,都遵从令官一人的命令。

黛玉笑着说:“下句好,只是难对些。”她想了一想,接着说:

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

这两句大致意思:多次宣布酒令,骰子扔出了恰当的点数。

湘云笑着说:“'三宣’很有趣,竟然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她接着说:

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

这两句大致意思:击鼓传花的声音非常热闹,月光在院子里摇曳。

黛玉笑着说:“对的确实不错。下句又开溜了,只管胡乱拿些风景来糊弄。”湘云说:“就算没写月亮,也要点缀点缀,才不算离题啊。”黛玉说:“先放着吧,明天再好好琢磨琢磨。”她继续说:

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

这两句大致意思:月光照亮了天地;行酒令赏罚分明,不分宾主。

湘云马上说:“又说他们干什么,不如说咱们。”她接着说:

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

这两句大致意思:写诗较量一下高低,倚在栏杆上构思诗句。

黛玉说:“这可就扯上你我了。”她接着说:

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

这两句大致意思:有时倚着门描摹景物,喝完酒但热情仍然很高。

湘云激动地说:“是时侯了。”她接着说:

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

这两句大致意思:夜深了,音乐停止了;说笑的声音也渐渐没有了。

黛玉说:“这时侯一步更比一步难了。”她接着说:

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

这两句大致意思:只剩下月光像霜雪一样照在地上了,被露水打湿的台阶上已经生出了朝菌。

湘云笑着说:“这一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她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忽然就笑着说:“幸亏想出一个字来,差点儿就失败了。”她说:

庭烟敛夕?。秋湍泻石髓,

这两句大致意思:在烟雾缭绕的庭院里,合欢树的叶子已经合起来了;秋水从石窟中流出。

黛玉听了,禁不住站起身喊妙:“这机灵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才说'?’字,亏你想得出。”湘云得意地说:“幸亏昨天看历朝文选见了这个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树,正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现在俗称为“明开夜合”的树。我不太相信,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确实很多。”黛玉笑着说:“'?’字用在这里非常恰当,叶海算了。只是'秋湍’这一句,亏你想得出来。拿这一句一比,别的都要被抹掉了。我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对一句,只是不能和这一句太相似了。”她想了一想,接着说:

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

这两句大致意思:风吹树叶聚集到了山石上,婺女星这些秋天的星星清朗明亮。古人认为山间的云气是从山石产生的,所以称山石叫云根。

湘云说:“这对得也还好。只是下一句你也开溜了,幸亏是景中有情,不是单用'宝婺’来糊弄。”她接着说:

银蟾气吐吞。药经灵兔捣,

这两句大致意思:云层遮月就好像是月中的蟾蜍在吞吐云气,月中的灵兔在捣药。

黛玉点点头,没说话,想了半天才说:

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

这两句大致意思:嫦娥偷吃了不死药,飞到了月亮上的广寒宫;到天河见到了牵牛星和织女星。《博物志》上说:天上银河与地上大海相连。有一个人突发奇想,备足了干粮,乘着木筏子远航。他到达了一个地方,像是一座城市,房屋重重叠叠。放眼望去,只见宫殿中有许多织女,又看到一男子牵着牛在岛边让它边走边喝水。他惊奇地问牵牛人这是什么地方。牵牛人回答说:您回去后,到蜀郡拜访严君平先生就知道了。后来者个人到蜀郡,找到严君平问这件事,严君平回答说:“某年某月某日,有客星犯牵牛宿。”一核对年月日,客星侵犯牵牛宿的时间,正是这个人到银河(遇见牵牛人)的时候。湘云对的下句也是用了这个典故。

湘云抬头看看月亮,也点点头,接着说;

乘槎待帝孙。虚盈轮莫定,

这两句大致意思:乘着木筏子等待织女星;月亮或圆或缺,变换不定。

黛玉笑着说:“又用比兴了。”比,就是比喻。兴,先说一个东西,引出自己想说的意思。黛玉的意思是说,说月亮,实际上是为了引出对人世的感慨。她接着说:

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

这两句大致意思:没有了月光,但魂魄还在;天晚了,壶漏这种计时器的水干了,声音也没有了。阴历月末一天叫晦,月初一天叫朔,这时候没有月光。

湘云正想继续说,黛玉指着池子里的黑影说:“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在黑影里,不会是个鬼吧?”湘云笑着说:“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它一下。”她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池子里打去,只听一声水响,一个大圆圈把月影荡散了,又聚起来,反复几次。接着,听到那个黑影里“嘎”的一声飞了起来,原来是一只大白鹤,飞向藕香榭那边去了。黛玉笑着说:“原来是它,真想不到,反倒被吓了一跳。”湘云笑着说:“这个鹤有趣,倒帮了我了。”她接着说:

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感叹说:“了不得,这只鹤真是帮了她了!这一句与'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呢?'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是那么自然,那么有景,那么新鲜,我干脆别写了吧。”湘云笑着说:“大家慢慢想想就有了。要不然,就放着明天再写。”黛玉只是看着天,也不搭理她,过了半天,猛然笑着说:“你不用说嘴,我想出来了,你听听。”她马上又说:

冷月葬花魂。

这句话大致意思:清冷的月光掩埋了落花的精魂。这句好像和黛玉葬花有联系啊。

湘云拍着手称赞说:“真得太好了!好个'葬花魂’!除了这句是对不上的”她又感叹说:“诗固然新奇,只是太颓废、消极了些。你现在病着,不该写这样过于清奇古怪的诗句。”黛玉笑着说:“不这样怎么能压倒你。下句还没想出来,光琢磨这一句了。”

话音还没落,只见栏杆外的山石后边转出一个人来,笑着说:“好诗,好诗,太悲凉了。不用再往下联了,如果下面的诗句都这样,反而显不出这两句了,反倒会觉得堆砌牵强。”两个人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妙玉。黛玉她们俩奇怪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妙玉笑着说:“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好笛子,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明月。顺脚走到这里,忽然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得非常清雅,所以就停下来听。只是刚才我听到这一首中,有几句虽然很好,只是过于颓废凄凉了。这也是应为和人的命运有关才写出来的,所以我出来止住你们。现在老太太那里都已经早散了,满园子的人可能已经都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哪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跟着我走,到我那里去喝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着说:“谁知道都到这时侯了。”

三个人就一起来到了栊翠庵。只见烛火还找着,炉香没燃尽。几个老妈妈也都睡了,只有小丫环在蒲团上垂着头打盹。妙玉叫她起来去泡茶。这时,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小丫环忙去开门,原来是紫鹃、翠缕和几个老妈妈来找黛玉和湘云。她们进了屋,见她们正喝茶,就都笑着说:“要我们好找,园子全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了。刚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的时候,正巧那里值夜班的正睡醒了。我们问她们,她们说,刚才亭外头棚子下面有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到庵里去。我们就知道是这里了。”

妙玉忙叫小丫环带她们去坐着休息喝茶。她拿来笔砚纸墨,让黛玉她们念着,把刚才的诗句写了出来。黛玉见她今天很高兴,就笑着说:“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贸然请教,这些诗句还可以吧?如果不好,那就烧了;如果还可以修改,就请帮着改正改正。”妙玉笑着说:“也不敢妄加评论。只是这才只有二十二韵。我想,你二位已经写出极好的诗句,如果再续下去,可能就没有才力了。我想续下去,又担心成了狗尾续貂,糟踏了你们的诗句。”黛玉从来没见过妙玉写过诗,今天见她这样有兴致,忙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虽然不好,也可以被你的诗句带好了。”妙玉说:“现在要结束全诗,还是应该回到本来面目上去。如果丢了真情真事,只管去写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来失去了大家闺秀的身份,二来也就与题目没关系了。”黛玉和湘云对说很对。妙玉提起笔来,一挥而就,递给她们两个人看:“不要笑话。我想,只有这样,才能翻转过来,虽然前边有几句凄凉悲伤的句子,也没什么妨碍了。”两个人结果来看,只见上边写着: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朝光透,罘?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诗后边还写着:《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

大致意思:

香炉里焚烧着制成篆文形状的香料,

水盆里满是从冰雪一样的脸蛋上洗下的香脂。

凄凉的箫声让丈夫在外、独居的妇女更加伤心,

冰凉的被子只有丫环帮着暖热了。

空空地挂着绣着凤凰的帐子,

绣着鸳鸯的屏风更让人觉得孤独难耐。

露水很大,长满青苔的道路湿滑难走,

霜露打湿了竹林,竹子冰冷没法扶着了。

还是徘徊在低洼曲折的池塘边,

登上寂寞的高地去赏月抒情。

石头形状奇特,好象神鬼在打架,

树木长得很怪,彷佛蹲着的野兽。

??驮着的石碑渐渐能够看清了,

门外的篱笆墙也在黎明前露出了身影。

千只万只鸟儿展翅飞翔,震动了树林,

猿的一声鸣叫,在山谷中回响。

岔路很多,但心里清楚又熟悉,又怎么会迷路?

泉水汩汩地流出,又何必去探究源头呢?

栊翠寺传来阵阵钟声,

稻香村里的鸡鸣叫起来。

兴致很高,悲情愁绪就没有了,

无忧无虑,心情应该非常舒畅。

满腹的感情只有自己去排遣,

高雅的情趣又能对谁去说呢?

通宵达旦地写诗,不要说疲惫不堪,

喝一杯清茶,我们再细细地品评一下诗句吧!

黛玉和湘云听了,不住地赞叹说:“我们过去是舍近而求远啊。有这样的诗仙在这里,我们却天天纸上谈兵。”妙玉笑着说:“明天再修改吧。天也快天亮了,还是应该休息一会儿啊。”黛玉和湘云也就起身告辞,带着丫环出来。妙玉送到门外,看她们走远了,才带上门进去。

边走着,翠缕边对湘云说:“大奶奶那里还有人等着咱们去睡觉呢。我们还去哪里吗?”湘云笑着说:“你顺路告诉她们,叫她们睡吧。我这一去又会惊动病人,不如干脆闹林姑娘半夜去吧。”说着,大家就到了潇湘馆。有一半丫环已经睡着了,值班的丫环伺候着黛玉和湘云洗漱睡下。紫鹃放下帐子,拿着灯带上门出去。谁知湘云换了地方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黛玉也是神经衰弱,常常失眠,今天又错过困劲儿,当然也是睡不着。女孩子,心事多,容易失眠的。像男孩子,没心没肺的,整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她俩睡不着,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刚才用脑过度,太兴奋了。过了一会儿,黛玉就问:“怎么你还没睡着?”湘云轻轻地笑笑说:“我换了地方睡不好,再说困劲儿又过去了,只好躺躺吧。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口气说:“我这睡不着也不是今天啊,大概一年里,通共也只能睡十个晚上的好觉了。”湘云说:“这可能是因为你的病……”

她们还要说什么?黛玉会不会又累出病来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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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俏晴雯被赶死去 …
中秋过去了,熙凤的病也比原先好多了,虽然还没痊愈,但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王夫人让大夫仍旧每天诊脉,又开了丸药方子来配调经养荣丸。药方需要上等人参二两,王夫人回家去拿,翻找了半天,只在小匣子里找到了几枝簪子粗细的。王夫人看了嫌不好,命令再找去,又找了一大包须末出来。王夫人恼火地说:“用不着偏有,但用着了,又找不着。我天天说叫你们查一查,都归拢在一起。你们根本不听,就随手乱放。你们不知它的好处,用起来多少钱买来还不一定好用呢。”彩云赶紧委婉地提醒:“应该是没有了,就只有这个。上次那边的太太来找了一些去,太太都给她了。”王夫人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没有这样的事儿,你再仔细找找。”不管是谁,一出了问题,就会很着急,就会怪别人,领导或者长辈可能更明显。没办法,彩云只好又去找,拿了几包药材来说:“我们不认识这个,请太太自己看看。除这个再也没有了。”人参她能不认识?这是故意的吧。王夫人打开一看,也忘了都是什么药,但没有一枝人参。她又派人去问熙凤,熙凤说:“虽然有几枝,也不是好的,每天还要煎药用呢。”王夫人听了,只好派人到邢夫人那里问去。邢夫人说:“因为上次没了,才到你那里找,早已经用完了。”王夫人没办法,只好又亲自去问贾母。贾母忙叫鸳鸯去拿,竟然还有一大包,都有手指头粗细,就称了二两给王夫人。王夫人出来交给周瑞媳妇拿去,让小仆人送到医生家里,又叫把那几包不认识的药也带去,让医生认认,各包都写上名字。

过了不久,周瑞媳妇拿着东西回来说:“这几包药都写上名字了。这一包人参确实是上等的,但时间太长了。这东西和别的东西不同,不管是怎样好的,过一百年,自己就成了灰了。现在这个虽然还没化成灰,然而已成了腐朽的烂木头,没有什么药效了。请太太收起这个,不拘粗细,再换些新鲜的就好。”王夫人听了,低头没说话,半天才说:“这可没办法了,只好去买二两来吧。”她也没心再看着老人参了,摆摆手说:“都收起来吧。”她又对周瑞媳妇说:“你就去说给外边,挑好的买二两来。如果老太太问起,你们只说用的是老太太的,不要多说别的。”宝钗正好在这里,她笑着说:“姨娘先别着急。外边卖的人参都没有好的。就算有一两枝根须齐全的,他们也一定会截成两三段,镶嵌上芦泡的须枝,掺匀了再卖,不能只看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打交道,现在我去和妈说说,叫哥哥去托个伙计过去和参行商量一下,请他们把没加工的原枝好参称二两来。不妨咱们多花几两银子,也得到好的了。”王夫人笑着说:“还是你明白。就难为你亲自走一趟吧。”宝钗就回去了。过了半天,她回来说:“已经派人去了,到晚上就有回信的。明天一早去配也不迟。”王夫人当然高兴了,不过她又解释说:“这真是,'卖头油的老板娘用水洗头’。本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别人多少。现在轮到自己用了,反倒各处求人去了。”她又长叹一声。贾府过去确实有很多人参的,贾母保存的一大包,都快一百年了。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啊,贾府现在连根人参都没有了。王夫人是怕别人笑话啊。宝钗多懂事儿啊,赶紧帮着解释:“这东西虽然值钱,但不过就是药材,本来就应该救济他人的。咱们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家不一样,他们得到了这个东西,还不赶紧珍藏起来。”王夫人点头说:“这话说得对。”宝钗真会给人找借口、送台阶。贾府会随便把人参送人?鬼才信呢,又不是胡萝卜。贾母珍藏人参都快藏成灰了,和农村老太太也没什么区别啊!

不一会儿,宝钗告辞走了。见屋里没有了别人,王夫人就叫周瑞媳妇来问前天搜查园子的结果。周瑞媳妇早已经和熙凤她们商量好了,一点儿也不必隐瞒的,所以就详细地汇报给王夫人。王夫人听了,又吃惊有生气,同时又很为难。她想到司棋是迎春的丫环,都是那边的人,就想派人先去向邢夫人通报一下。周瑞媳妇赶紧说:“前天那边太太生气王善保媳妇多事,打了她几个嘴巴子,现在她也装病在家,不肯出头了。再说又是她外孙女儿,自己打了嘴,她只好装忘了,等国些日子,事情过去了再说。如果现在我们过去提起这事,倒好像是咱们多事。不如直接把司棋带过去,连带罪证都给那边太太看看,不过就是把她打一顿许配了人,再另外派个丫头来,那不就省事了吗。现在如果去说,那边太太可能有说了:'既然这样,你太太就该料理,又来说什么。’这样不就耽误事了吗。如果那个丫头自杀了,就更不好了。现在已经派人看了她两三天,如果一时看不到,那不就闹出事儿来了。”周瑞媳妇好像很着急着要把司棋赶走啊。王夫人想了想,就说:“这话也对。快处理了这件事,再处理咱们家的那些妖精。”

周瑞媳妇又叫来那几个媳妇,先到迎春那里,禀告迎春说:“太太们说了,司棋大了,她娘也多次求太太,太太已赏给她娘去许配人,今天就叫她出去,另挑好的给姑娘使唤。”接着,她就命令司棋收拾东西走人。迎春听了,眼含着泪花,好像恋恋不舍。前天夜里,她已经听其他丫环汇报了这件事,知道虽然有多年的感情,但男女关系可是涉及到道德问题啊,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司棋也求过迎春,实指望迎春能够拼命把她保下来,可是迎春笨嘴拙腮,耳软心活,根本不能做主。司棋一看,也知道已经没救了,就哭着说:“姑娘好狠心啊!哄了我这两天,到现在了怎么连一句话也没有?”周瑞媳妇她们马上都吆喝:“你难道还要姑娘留你吗?就算留下,你也没脸再见园子里人了了。听我们的好劝,也别哭了,人不知鬼不觉地走吧,大家脸上都好看些。”迎春含着泪说:“我知道你做了大错事了,我再去说情留下,哪不连我也完了。你看看入画也是呆了几年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止你两个人,这园子里年龄大的都要走呢。按我说,将来终归是要分开的,不如你们各自走吧。”周瑞媳妇说:“还是姑娘明白。明天还有要走的人呢,你放心吧。”她知道内情啊,王夫人真要动手了。司棋也没办法,流着泪给迎春磕了头,又和姐妹们告别。她又凑到迎春耳朵上说:“听说我要受罪,替我说个情儿,好歹主仆一场!”迎春含着泪答应说:“你放心吧。”答应归答应,她又能做什么呢。

周瑞媳妇叫人带着司棋出了院门,又命领两个老婆子拿着司棋的东西。走了没几步,绣桔追上来,递给司棋一个绸子包,边擦眼泪边说:“这是姑娘给你的。主仆一场,现在一下子分开,这个给你作个纪念吧。”司棋接过去,又和绣桔大哭了一回。周瑞媳妇不耐烦,只管催促,二人只得分了手。司棋又哭着哀求:“婶子大娘们,求你们照顾一下,让我去向好姐妹们告个别吧。” 周瑞媳妇她们早就对这些大丫环有气,现在又怎么会发善心呢,就冷笑着说:“劝你还是好好走吧,别拉拉扯扯的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她们又不是和你从一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和她们告什么别,她们看你的笑话还看不完呢。快走吧。”她们边说边拽着走,把她带着往后角门走。司棋也不敢再说社么了,只好跟着出来。

宝玉正巧从外边进来,一见带着司棋出去,又见后面抱着些东西,估计她再也不能回来了。他也大致听说了那天的事情,晴雯的病也是那天加重的,他想细细地问问晴雯,可晴雯又不说为了什么。他见入画已经被赶出去了,又见司棋也要走,立刻就失魂落魄了,赶忙拦住就问:“这是到哪里去啊?”周瑞媳妇她们了解宝玉的脾气,又担心唠叨个没完耽误事儿,就笑着说:“和你没什么关系,快读书去吧。”宝玉笑着说:“好姐姐们,先等一等,我有事情。”周瑞媳妇马上说:“太太一会儿也不准耽误。我们只知道听太太的话,管不了许多了。”司棋见了宝玉,就拉住他,哭着说:“她们做不了主,你好歹去求求太太吧。”宝玉禁不住也伤心了,含着泪说:“我不知你做了什么大事,晴雯也病了,如今你又走了。都要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周瑞媳妇对着司棋发了火:“你现在也不是副小姐了,你不听话,我就能打你。别光想着过去了,那时有姑娘护着,任由你们瞎折腾。还不好好走,和小爷们拉拉扯扯,成个什么样子!”那几个媳妇不由分说,拉着司棋就出去了。

宝玉害怕她们去告状,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恨恨地瞪着她们。看她们走远了,才指着她们,气呼呼地说:“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要一出嫁,沾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蛋起来,比男人更可恨,更该杀了!”守园子门的老婆子听了,觉得非常好笑,就故意问他:“这样说,凡是女孩个个都是好的,女人个个都是坏的了?”宝玉使劲儿点点头:“不错,不错!”老婆子们笑着说:“还有一句话我们糊涂弄不明白,倒要问一问了。”刚要说,只见几个老婆子走过来,着急地说:“你们小心,都叫来伺候着。太太已经亲自来园子里了,在那里查人呢。只怕还查到这里来呢。又命令人快叫怡红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出他妹妹去。”看门的老婆子笑着说:“阿弥陀佛!老天终于睁开眼了,把这一个祸害妖精解决了,大家都清净些。”宝玉一听王夫人要来清查,就知道晴雯也保不住了,早已经飞一样赶回去了,后边的话就没听到这些幸灾乐祸的话 。

等到了怡红院,宝玉就见一群人在那里,王夫人在屋里坐着,一脸怒色,见宝玉也不理。晴雯四五天水米没沾牙,病殃殃的,现在被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刚架起她来走了。王夫人下命令,只准把她贴身衣服的拿出去,剩下的好衣服都留下给好丫环们穿。又叫人把这里所有的丫环们都叫来一一过目。原来那天王善保媳妇趁机告了晴雯,那些和园子里丫环们不和睦的人,也都帮忙说了很多坏话。王夫人可是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了。因过节事儿多,她先忍了两天,今天是来亲自调查来了。

有人说宝玉他大了,已经明白很多事儿了,都被屋里不好的丫环们教坏了。这事可比一个晴雯严重多了,她就从袭人开始,一直到干粗活的小丫环,个个亲自看了一遍。她又生气地问:“谁是和宝玉一天的生日?”这时候谁敢说话啊,老婆子用手指指说:“这一个蕙香,又叫四儿的,和宝玉同一天生日。”王夫人仔细打量打量,看她虽然比不上晴雯的一半,但也很清秀。再看看行动举止,觉得她的聪明劲儿都露在外边,打扮得也与众不同。王夫人好像本来就特别讨厌太机灵的人,她本身好像就不是很机灵。聪明劲儿露在外边,经常惹得别人嫉妒或者厌烦的,要不古人讲究“大智若愚”呢。她冷笑着说道“这也是个不怕害臊的。她背地里说的,同一天生日就是夫妻。这是你说的八?还以为我隔得远,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知道我身子虽然不大来,我的心、耳朵时时都在这里。我只有一个宝玉,能放心让你们勾引坏了吗!”这四儿听见王夫人说到她平日和宝玉的悄悄话,脸一下红了,低头流泪。王夫人马上就命令也快把她家的人叫来,领出去许配给人。

接着,她又大声地问,“谁是耶律雄奴?”老妈妈们马上就把芳官指出来。王夫人马上宣判:“唱戏的女孩子,当然都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们,你们不愿出去,那就该安分守己才对啊。你还成精了,还折腾起来,教唆着宝玉什么事儿都干。”芳官笑着辩解:“我没敢教唆什么的。”王夫人故意笑着说:“你还犟嘴。我先问问你,前年我们到皇陵上去,是谁教唆着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亏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会拉帮结伙糟蹋这园子了。你连你干娘都欺负倒了,更何况别人!”她大声吆喝:叫她干娘来领走,就赏她到外边自找个女婿去吧。把她的东西一概都给她干娘。”接着,她又命令凡是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准留在园子里,都让她们各自的干娘领出去,由干娘做主许配人。这群干娘可高兴了,得了便宜,还报了私仇,大家马上集合起来去给王夫人磕头,收拾东西,带人。王夫人又满屋里检查宝玉的东西。凡是有些眼生的,一概要求收的收,卷的卷,让人拿到自己的屋里去。随后,她略微轻松地说:“这样才干净,省得别人说三道四的。”她又要求袭人、麝月等人:“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儿违反规定的,我一概不饶恕。因为找人算卦了,今年不适合搬家,先挨过今年去,明年全都给我仍旧搬出去。”说完,她茶也不吃,匆匆地带着人又往别的地方去检查了。

宝玉还以为王夫人只不过是来检查检查,没什么大事,谁知竟然这样电闪雷鸣地发起火来。她说到的都是平常大家说的话,一字也不错,宝玉估计这事儿没救了。他虽然心里难受,恨不得马上就死,但碰上王夫人发了这么大的火,自然不敢多说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着送王夫人到了沁芳亭。王夫人非常严肃地说:“回去好好念书,小心明天问你话。刚才已经在发狠了。”谁在发狠?好像是说贾政。这是王夫人在吓唬他吧?宝玉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边走边想:“谁去告的状?这里的事别人也不应该知道啊,怎么说得这么准呢。”走进屋,只见袭人正在那里抹眼泪呢,他伤心得倒在床上也哭起来。

袭人知他心里难受,别人走了还可以忍受,晴雯走了可是第一痛苦的事啊。她就推推他说:“哭也不没用了。你起来我告诉你,晴雯的病已经好了,她回了家,倒可以静心地养几天。你要真舍不得她,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求老太太,慢慢地叫进来也不难。不过是太太偶然信了别人的坏话,一时在气头上才这样做的。”宝玉哭着说:“我也搞不清楚晴雯到底犯了什么要杀头的大罪啊!”袭人说:“太太只嫌她长得太好了,做事有些轻佻。太太认为这样的美人一定不老实,所以就讨厌她,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宝玉抬起头来说:“这也算了。可咱们私下里的玩笑话她怎么也知道了?又没有外人走漏风声,这可就奇怪了。”袭人说:“你平时又不注意 ,一时高兴了,你就不管有人无人了。我使过眼色,也递过暗号,别人都看出来了,你反而没发觉。”宝玉又疑惑地问:“怎么人人的错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你和麝月、秋纹的错呢?”袭人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低着头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回答,就笑着说:“正是呢。我们也有开玩笑不留心犯错误的时候啊,怎么太太都忘了?可能是还有别的事,等办完了再处理我们吧。”

袭人确实很可疑,她的确也曾经去王夫人那里告过状。不过呢,她的心好像还没黑到这种地步啊,她也没必要把丫环们全都收拾了啊。当然,她浑身是嘴也辩不清了。为什么?她是大丫环,而且受到王夫人的信任,这次还是少数幸免遇难的人之一。其实,在中国是很难保密的,故意告状的人不少,无意传闲话的人更多,所以还真搞不清到底应该怪谁。比如在这里,有很多老婆子,专门偷听、打探隐私,然后就是在背后到处宣传,逮着机会就告状。这次晴雯被赶走,主要还是老婆子使得坏。

宝玉笑着说:“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善良、贤惠的人,她两个又是你带出来的,怎么可能犯什么错误呢!只是芳官还小,过于伶俐了,不免就会有些仗势欺人,招人讨厌啊。四儿是我害了她,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天起,叫她上来干些细活的,所以才有今天。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她长得比人强,也没什么大妨碍啊。就是她的性格爽快,说话尖刻,也没有得罪过你们。还是因为她长得太好,反而被拖累了。”说完,他又哭起来。袭人细细想想他的话,好像宝玉有怀疑她的意思,也就不好再劝了,叹口气说:“只有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时候也查不出人来了,白哭一场也没什么用的。倒是应该养着精神,等老太太心情好的时候,再请示要她回来才是正理啊。”宝玉冷笑着说:“你不用宽我的心。等到太太火下去,她的病就等不及了。她从小来了以后,也是娇生惯养,没受过一天的委屈。她这次回去了,就好像一盆刚抽出嫩箭来的兰花被送到猪窝里去一样。再说又是一身重病,一肚子的闷气。她又没有亲爹亲娘,只有一个醉泥鳅一样的姑舅表哥。她这一去,一会儿都没法生活,哪里还等得了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再见她一面了!”说着,他就更伤心了。

袭人笑着说:“你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们偶然说一句不太好的话,你就嫌不吉利。你现在好好的就诅咒她,难道应该吗!就算她比别人较弱些,也不至于这样啊。”宝玉擦擦眼泪,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诅咒她,今年春天已经有兆头了。”袭人忙问什么兆头。宝玉说:“这台阶下好好的一棵海棠花,竟然无缘无故地死了半边,我就知有怪事,果然应在她身上。”袭人听了,又笑起来,拉着他说:“我想不说,又撑不住,你也太婆婆妈妈的了。这样的话,可不是你们读书的男人说的。草木怎又关系到人了呢?如果不是婆婆妈妈的,那就真成了个呆子了。”

宝玉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哪里知道,不但草木,凡是天下的东西,都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有了知己,就非常灵验的。如果用大题目作比,就有孔子庙前的桧柏,坟前的蓍草,诸葛祠前的柏树,岳武穆坟前的松树。这都是堂堂正正跟随人的正气,前年都不会消失的东西。世道乱了就枯萎衰败,世道好了就生机勃勃,几百几千年了,枯萎了又重新发芽生长好几次。这难道不是预兆吗?用小题目作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的木芍药,端正楼的相思树,王昭君冢上的青草,难道不灵验吗?所以这海棠也预兆着人要死了,所以先就死了半边。”自然和人息息相关,但还没有一一对应的现象。传说用孔子坟前的蓍草占卜最灵验。占卜,就是算卦。岳武穆,就是岳飞,“武穆”是他死后皇帝给的荣誉称号。传说,他坟前的松树树枝都朝南生长,代表岳飞心向南宋朝廷。杨太真,就是杨玉环杨贵妃,她曾做过道士,“太真”是她的道号。唐明皇和杨贵妃曾经在沉香亭赏牡丹,木芍药就是牡丹。端正楼在华清宫,是杨贵妃梳妆的地方。王昭君的坟地上长满了青草,所以叫“青冢”。宝玉的杂书真没有白读啊!

袭人也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多愁善感到这个程度,所以就好像听了一段疯话,觉得又可笑,又可叹,就笑着说:“这些话把我的气都说起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让你费这样心思,都拿这些正经人来比较了!还有,她纵然好,也不能到我前面去。就说这海棠,也应该先来比我啊,也还轮不到她。应该是我要死了。”宝玉听了,忙捂住她的嘴,劝她说:“这是何苦呢!一个还没解决呢,你又这样了。算了,再别提这事,别弄得走了三个,又搭上一个。”袭人心里暗暗高兴:“如果不这样说,你也没有个完啊。”宝玉又自我安慰说:“从今以后不要再提了,就当她们三个死了。再说死了的事儿也有过,也没有见我怎么样,这是一样的道理。先说现在的事,应该把她的东西,偷偷地派人送出去给她。另外,咱们平时积攒下的钱,拿出一些给她养病,也算是你姐妹好了一场。”袭人笑着说:“你把我们看得也太小器、太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刚才已经把她所有的衣裳和东西打点好了,都放在那里。白天人多眼杂,等到了晚上,悄悄地叫宋妈给她拿出去。我攒下的几吊钱也给她吧。”宝玉听了,感谢不尽。袭人笑着说:“我已经是出了名的贤人了,连这一点儿好名声还不会买吗!”宝玉听出她有些生气了,连忙陪着笑安慰了几句。晚上,袭人果然派宋妈把东西送去了。

宝玉把其他人稳住,找了个机会出了后角门,央求一个老婆子带他到晴雯家去看看。刚开始,这老婆子怎么也不肯,只说怕人知道丢了饭碗。无奈宝玉死活央求,又需给她很多钱,她就带他去了。晴雯是过去赖大媳妇买来的,那时晴雯才有十岁。因为她常跟赖妈妈进贾府来,贾母见她长得标致,聪明伶俐,就非常喜爱。所以,赖妈妈就把她孝敬给了贾母使用,后来她又到了宝玉那里。晴雯进来的时候,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表哥,会炒菜做饭的手艺,也沦落在外边,所以就又求了赖大媳妇把他买进来做工。赖大媳妇见晴雯虽然到贾母跟前,很受信任、宠爱,却倒还不忘过去,所以也就把她表哥买了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给了他。谁知她表哥已过上这样安逸的生活,就知道死喝酒,把家里人都忘了。偏偏他的老婆是一个多情的美女,见他不懂感情,只知道喝酒,就常常感叹自己命不好,感到特别的寂寞。这种情况在古代叫“蒹葭倚玉树”。 蒹葭,就是芦苇,很低贱。玉树,很高贵。这两种东西放在一块儿,当然就很不般配了。现在有句话意思差不多,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这表哥肚量很大,从来不知道吃醋。所以,这媳妇就放开了手脚,在贾府里到处找情人,上上下下,主子奴才竟然有一半人和她有过关系。这对夫妻是谁啊?就是上回贾琏接见的多浑虫和灯姑娘。晴雯只有这一门亲戚,所以出来就住在他家了。

这时候,多浑虫到外边去了,灯姑娘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屋里趴着。宝玉让那老婆子在院门口放哨,他独自掀起草帘子进来,一眼就看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亏被子、褥子还是过去她用的。他走上来,含着泪伸手拉住她,轻轻地叫了两声。晴雯因为受了风,又挨了哥嫂的一顿训斥、讽刺,病上加病,咳嗽了一天,刚刚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抢睁开双眼,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天,才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见不到你了。”接着,她又咳嗽个不停。宝玉也只剩哽咽了。

晴雯又说:“阿弥陀佛,你来的正好,先倒半碗茶给我喝。渴了这半天,半个人也叫不着。”宝玉抹抹眼泪问:“茶在哪里?”晴雯说:“那炉台上就是。”宝玉一看,虽然有个黑沙的水壶,但不像个茶壶。他在桌上拿了一个碗,很大很粗糙,不像个茶碗,还没拿到手里,先就闻见油腥味儿。宝玉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冲了冲,这才提起沙壶倒了半碗。看一看,黑红的颜色,也太不像茶了。晴雯扶在枕头上说:“快给我喝一口吧!这就是茶了。哪里能和咱们茶比呢!”宝玉先自己尝了一尝,没有什么清香味儿,也没有茶味,只有苦涩的味道。他递给晴雯,只见她好像拿到了玉液琼浆,一口气都灌下去了。这就叫饥不择食,可不择水啊!宝玉心里想:“往常那样的好茶,她还常常不满意,今天却这样了。看来,古人说'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说'饭饱弄粥’,都没有错啊。”“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大致意思:吃饱了就讨厌大鱼大肉;饿极了吃米糠都很满足。饭饱弄粥,好像是说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儿,就再做些粥喝。他流着眼泪问:“你有什么要说的,趁着没人快告诉我。”晴雯哭着说:“还有什么可说的!我知道用不了三五天,这命就没有了。我现在是挨一天算一天了天。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然长得比别人略好些,但并没有勾引过你啊,为什么一口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了。现在白担了个罪名,而且就要死了,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道这样,我当时也另有个打算啊。我是一片痴情,只说是大家反正是在一起。没想到凭空出了这事儿,我有冤无处诉啊。”说完,她又大哭起来。晴雯过去是不是一直认为能陪伴宝玉一辈子的?那就是做姨太太了。如果知道有今天,她会怎么样?是躲开宝玉,还是不顾一切地与宝玉爱上一场?过去的女孩子啊,快被封建的绳索勒死了,又怎么可能真正地轰轰烈烈地活一回呢。

宝玉拉着她的手,只觉得骨瘦如柴,手腕上还戴着四个银镯,就哭着说:“先摘下来,等好了再戴上吧。”他帮着摘下来,塞在枕头底下。他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又会弄伤好些。”晴雯擦擦眼泪,伸手拿了把了刀,把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剪下,又伸手在被子内把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全都交给宝玉,强打精神说:“这个你拿着,以后就就像见了我一样。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里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已经白担了个罪名,我可也没有办法了。”宝玉忙换上袄儿,收起指甲。晴雯又哭着说:“回去她们看见了要问,不用撒谎,就说是我的。既然都这样了,干脆不用隐瞒了。”真可怜哪,她这就是要一个心理安慰,也算是与相爱的人在一起了。

这里话还没说完,她嫂子突然笑嘻嘻掀帘子进来,大声地嚷嚷:“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经都听见了。”她又对宝玉说:“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屋里干什么?看我年轻又俊俏,就来调戏我吗?”宝玉吓得赶紧央求:“好姐姐,别嚷嚷。她伺候我一场,我私自来看看她。”灯姑娘拉着宝玉就进了里间屋,笑着说:“不嚷嚷也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着,她就坐在炕沿上,却紧紧地把宝玉搂在怀里。宝玉哪里见过这样的猛女,心里突突地乱跳,急得满面涨得通红,又害羞又害怕,嘴里不停地说:“好姐姐,别闹了。”灯姑娘斜着醉眼,笑着说:“呸!常听人说你是风月场里的高手,怎么今天反倒害羞了。”宝玉脸更红了,赶紧说:“姐姐放手吧,有话咱们好说。外边有老妈妈,听见了就没意思了。”灯姑娘还以为是遇到知音了,去不知道,虽然都是风流的人,但却大不一样啊。

灯姑娘笑着说:“我早进来了,已经叫老婆子到园门等着呢。我像等什么似的,今天终于等到了你。虽然听说过名声,但怎么也不如见面。你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然是没药性的炮竹,倒比我还怕羞。看来,人的嘴一概不能听啊。就比如刚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是认为平日一定有偷鸡摸狗的事儿。我进来现在窗户下听了听,屋内只有你们两个人,却什么事都没有。看来天下被委屈事也不少。我也后悔错怪你们了。既然这样,你就放心吧。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嗦你了。”宝玉这才放下心来,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又央求说:“好姐姐,你千万要费心照看她两天。我先走了。”他出来,又告诉晴雯。晴雯知道宝玉舍不得走,就用被子蒙着头,不再搭理他了,宝玉这才出来。他还向去看看芳官、四儿,无奈天已经黑了,出来了半天,担心里面人找不到自己,又会闹出事儿来,就先进了园子,准备明天再去。赶到后角门,就见里边老婆子们正在查人,如果晚一步,门就关上了。

宝玉到了自己的住处,只告诉袭人说到薛姨妈家去了。铺床的时候,袭人就问他今天怎么睡。宝玉随口说:“怎么睡都行。”原来,这两年,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自己,所以就更自重了,不大和宝玉亲近了,比小时候更疏远了些。再说,忙针线活也很劳累,她就经常咳嗽,痰里还带着血,所以最近夜里就不住在宝玉房间了。宝玉夜间常醒,又很胆小,腥了一定叫人。因为晴雯睡觉比较警醒,而且动作轻柔,夜里伺候就全靠她一个人,所以宝玉外边床上只有她睡。现在她走了,袭人只好问一问。宝玉说怎么都行,袭人只好按原来的做法,自己搬铺盖去睡了。

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催他睡下后,袭人她们也都睡下。袭人听着宝玉在枕头上长吁短叹,复去翻来,直到三更以后。他渐渐地安顿了,还有了鼾声。袭人这才放了心,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没喝半杯茶的工夫,只听宝玉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干什么。宝玉想要喝茶。袭人忙下去洗了手,从暖壶里倒了半杯茶来。宝玉笑着说:“我最近叫惯了她,却忘了是你。”袭人倒也不在意,笑着说:“她刚来的时候,你曾经也在睡梦里直叫我,半年后才改了。我知道这晴雯人虽然走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走的。”说着,大家又睡下。宝玉又翻腾了一两个小时,至五更才睡着了。他恍恍惚惚地看见晴雯从外边走进来,仍然是过去的样子,笑着对宝玉说:“你们好好过吧,我要告别了。”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宝玉赶忙使劲地叫,又把袭人叫醒了。袭人还以为他习惯了在乱叫,上去一看,却见宝玉哭了,嘴里还说:“晴雯死了。”袭人笑着说:“这是哪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有什么意思。”宝玉哪里肯听劝,恨不得一下子天亮了就派人就探望。

天刚亮,就有王夫人房里的小丫环立等着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马上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为今天有人请老爷赏看桂花,老爷因为喜欢他前天写的诗好,所以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着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经来了。快跑,快跑。再找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样说。”里面的老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早有两三个人一边扣衣,一边分头通知去了。

袭人听到有人敲院门,就猜到有事。听到通知,她马上叫小丫环来舀了面汤,又催宝玉起来洗漱。她又去拿衣服,想到是要跟着贾政出门,就没拿很新鲜的衣服、鞋子,只拿了旧一点儿的来。宝玉只好匆匆忙忙地赶到前边。贾政果然已经在那里喝茶了,心情也很好。宝玉忙行了省晨的礼节。省晨,就是早晨看望问候父母等长辈。贾环和贾兰两个人也都向宝玉问好。贾政命令他坐下喝茶,又对贾环和贾兰说:“宝玉虽然读书不如你两个,但说到题写对联和写诗的才能,你们都不如他。今天去了,可能就要你们写诗,宝玉必须找机会帮助他们两个。”王夫人她们从来没听到过贾政这样夸奖宝玉,所以感到特别的高兴。

贾政他们走了,王夫人正想到贾母这边来,芳官她们三个人的干娘们走过来,请示说说:“从前天太太开恩把她们放出去,芳官就像疯了似的,茶也不喝,饭也不吃,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要死要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习惯,估计过两天就好了。谁知道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了。实在没办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答应她们做尼姑去,或教训她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吧,我们也没这福气。”芳官她们落到早就和干娘闹翻了,现在落到她们手里会有好吗?这群女孩子,唱戏唱得,对生活、爱情也有了自己的一些理想,但当时的现实允许她们追求自己的生活吗?被人胡乱安排嫁个人,所有的美好想象就全破灭了。对她们来说,比死亡更好的选择,或者说自己还能选择的,就只有出家当尼姑了。

王夫人听了,勃然大怒:“胡说!那还能让她们做主了,佛门也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看还闹不闹了!”八月十五日各庙里都上供,各庙里的尼姑也都有来送供尖的惯例。供尖,其实就是贡品,它的意思是供品的尖儿。王夫人十五这天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心住两天,到今天还没回去。她们听到这个情况,巴不得再拐两个女孩子回去干活呢,就都对王夫人说:“咱们府上到底是慈善的人家。因太太好做善事,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都这样。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一切生灵,无论鸡犬,我佛都要度它,无奈人们痴迷不醒。如果有善根能醒悟,就可以超脱轮回。所以经书上虎狼蛇虫得道的就不少。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没有了父母,家乡又远,她们从小命苦,后来又进了唱戏这个风流的职业,将来也不知道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她们的一片真心。太太可不要限制了她们的善念啊。”

王夫人本来就喜欢做善事,刚才也是说的气话,现在听两个尼姑讲的很有道理。最近家里事情也很多:邢夫人派人来通知,明天接迎春回家住两天,准备让人家相看;另外,有媒婆来为探春说亲。她心里很烦躁,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小事,所以就笑着说:“你两个既然这样说,你们就带去做徒弟吧?”两个尼姑听了,赶紧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果这样,你老人家阴德可不小啊 。”说完,她们又磕头拜谢。王夫人说:“你们去问她们去。如果是真心,就马上来当着我拜了师父吧。”这三个女人听了出去,果然把她们三人带来了。王夫人问了问,她们三个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就给两个尼姑磕了头,又磕头向王夫人告辞。王夫人见她们这样坚定,知道不能勉强了,反倒又伤心可怜起她们来,赶忙叫人拿了些东西来赏给她们,又送了两个尼姑好些礼物。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两个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就这样出家了。

这两个尼姑好像也不是本分的出家人,芳官她们不会受什么折磨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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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老贾政要求写诗 …
两个尼姑领着芳官她们走了以后,王夫人就到贾母那里问安。见贾母心情不错,她趁机请示说:“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了,病不离身,我常见她比别人要淘气,也懒,最近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来看,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紧叫她下去了。就是病好了也不用叫她进来,就赏给她家许配人去。还有,那几个学戏的女孩子,我也作主放出去了。一来她们都会戏,说话没轻没重,只会胡说乱讲,女孩儿们听了怎么能行啊?二来她们唱过戏,白放了她们,也是应该的。再说丫头们也太多,如果不够使的,再挑上几个来也是一样的。”女儿痨,其实就是肺结核,当时可是没治的严重传染病啊。不对啊,王夫人可是没说实话啊!

贾母听了,点点头说:“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着这样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她挺好的,怎么就这样起来。我是想她干净利落,针线活又好,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谁知道她变了。”贾母这意思是想让晴雯给宝玉当小老婆啊,怪不得晴雯也有这个想法呢。不过,晴雯这张刀子嘴可不大讨好人啊,这做姨娘就不合适了!王夫人笑着说:“老太太挑中的人是没错的。只怕她没有福气,所以得了这个病。俗语又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难免就有些怪毛病。老太太什么事情没有见识过啊。三年前我就留心这件事。先只选中了她,我就留心。冷眼看去,她虽然样样比别人强,只是不大稳重。稳重知大礼,还是袭人数第一。虽然是说贤妻美妾,但是姨娘也要性情和顺、举止稳重才好啊。袭人模样虽然比晴雯略次一等,然而放在房里,也算得一二等的了。况且她做事大方,心地老实,这几年来,从来没有顺着着宝玉淘气。凡是宝玉很胡闹的事,她只有死劝的。我观察了两年,一点不错了,我就悄悄地从我的每月的生活费里拿出二两银子来给她。这不过是让她自己明白我的意思,以后更加注意。先不明说要她以后伺候宝玉,一来是因为宝玉年纪还小,老爷知道了又会说耽误了读书,二来宝玉如果知道她是跟前的人就不听劝了。所以,直到今天才向老太太汇报。”

王夫人的理论虽然有些极端,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太太经历的事儿不少,可原来给贾政选小老婆选了赵姨娘就犯了错误,估计当时只看她长得漂亮了,却忽视了她的脾气。人一有了本事或者资本,浑身的臭毛病就多了。比如说我们观察一下身边的校花、班花,要不冷得冻死人,就是任性得不讲理,为什么?人家有漂亮的资本啊。有本事的也这样。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李白,有本事吧,他连人家皇帝的媳妇杨贵妃都耍着玩儿,让她给自己研墨。长得好没罪,有本事很好,但如果仗着漂亮或有才,就张牙舞爪,就胡说八道,那可就把长得丑陋或者没本事的人气疯了,后果就可想而知了。

贾母笑着说:“这样做很好。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还以为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既然你这么了解,怎么会有大错误的。而且你不明说给宝玉的主意更好。大家都别提这事,只是心里知道就行了。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可以的,只有他这种和丫头们好的毛病让人难懂。我也为这个担心啊。老是和丫头们闹,应该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直之间的事了,所以爱亲近她们。可细细地观察,还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就奇怪了。难道他原来是个丫头错投了胎吗。”大家都笑起来。王夫人汇报说贾政今天夸奖宝玉的事,贾母听了,就更高兴了。

一会儿,迎春梳妆好了,前来告辞到那边去。熙凤也来问安,伺候吃完早饭,又说笑了一阵儿。贾母睡了午觉以后,王夫人就叫过熙凤,问她有没有配丸药。熙凤:“还没有呢,现在还是吃汤药。太太只管放心,我已经很好了。”王夫人见她精神已经恢复,也就信了。她又说了赶走晴雯她们的事,接着又问:“怎么宝丫头私自回家睡了,你们都不知道?我前天顺路都查了一查。谁知兰小子这一个新进来的奶妈也很妖艳,我也不喜欢她。我也对你嫂子说了,还是让她走吧。再说兰小子也大了,用不着奶妈了。我又问你大嫂子:'宝丫头出去,难道你也不知道吗?’她说是告诉了她的,不过住两三日,等你姨妈好了就进来。你姨妈没有什么大病,不过还是咳嗽腰疼,年年都这样的。她回去一定有什么原因,别是有人得罪了她吧?那孩子心事重,亲戚们住一场,别得罪了人,那可就不好了。”熙凤笑着说:“谁好好的会得罪着她?再说她天天在园子里,就是她们姊妹那一群人啊。”王夫人又担心地说:“别是宝玉有嘴无心,傻子似的从没个忌讳,高兴了信嘴胡说也有可能的。”熙凤又笑了:“太太过于操心了。如果他出去干正经事说正经话去,又是真像个傻子。可如果只叫他进来在这些姐妹跟前,以至于大小的丫头们跟前,他最有礼貌,又总是担心得罪了人,那是不会有人恼他的。我想薛妹妹离开,一定是因为前天搜查丫环东西的事。她又是亲戚,现也有丫头、老婆子在里边,我们又不好去搜检,恐怕我们怀疑她,所以多了这个心,自己回避了。也是应该避嫌疑的。”

王夫人认为这个分析很对,就让人把宝钗叫来,解说了解说前天的事儿,又又让她仍旧进来居住。宝钗陪着笑说:“我本来早就要出去的,只是姨娘有许多的大事,所以不便来说。正巧前天妈妈的身体又不好了,家里两个得用的女人也病着,所以我就出去了。姨娘今天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正好把情况说说,从今天就告辞了,也好搬东西的。”王夫人和熙凤笑着说:“你太固执了。还是应该再搬进来才对,不要应为无关紧要的事疏远了亲戚。”宝钗笑着详细解释:“我其实真的不是为什么事才出去。我为的是妈妈近来精神不太好,而且晚上没有能使唤的人,总共只我一个。二来呢,我哥哥眼看着要娶嫂子,很多针线活计和家里的东西,都还没准备好,我也必须帮着妈妈去处理。姨妈和熙凤都知道我们家的事,不是我撒谎。三呢,从我到园子里,东南上小角门就常开着,本来是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就图省路也从那里走,又没人盘查,如果从那里闹出一件事来,那脸上都不好看了。而且我进园里来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前几年年纪都小,而且家里没事,有在外头的,不如进来姐妹们同住,做针线活,在一起玩乐,都比在外头好。现在都长大了了,也各自都有事。再说姨娘这边这几年都遇到不顺心的事儿,那园子也太大,也很难照顾不到。只有少几个人,才能少操些心。所以不但我决心要走,还要劝姨娘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会失掉大户人家的体面的。据我看,园子里这一项费用也是可以免的,不能和过去比了。姨娘也很了解我们家,难道我们当年也是这样衰落吗。”她口口声声说不为什么,其实还是有原因的。不过,人家不是简单的埋怨生气,而是诚心诚意地为大家考虑啊,能不感动人吗?熙凤听了这篇演讲,对王夫人笑着说:“这话说得很对,不要再勉强了。”王夫人点头说:“我也没什么说的了,只好随你便吧。”

这时,宝玉他们回来了,说贾政还没结束,因为看天要黑了,先叫他们回来了。王夫人忙问:“今天没有丢丑吧?”宝玉得意地笑着说:“不但没丢丑,反倒挣了许多东西来。”接着,就有老婆子们从二门上小仆人手里拿回东西来。王夫人一看,是三把扇子,三个扇坠,六盒笔墨,三串香珠,三个玉带环。宝玉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梅翰林送的,那是杨侍郎送的,这是李员外送的,每人一份。” 侍郎,大致相当于副部长了。员外,大致上就是副司长了。他又从怀里掏取出一个旃檀香小护身佛来,激动地说:“这是庆国公单给我的。”王夫人又问都有什么人,写了什么诗词,接着又让人拿着宝玉的一份礼物,带着宝玉、贾兰、贾环来见贾母。贾母看了,也非常高兴,不免又问些话。无奈宝玉一心惦记着晴雯,回答了几句话,就说骑马颠得骨头疼。贾母马上说:“快回房去换了衣服,活动活动就好了,不能马上睡觉。”宝玉听了,赶忙回园子。

麝月和秋纹已经带着两个丫环来迎接了,见宝玉告辞出来,秋纹马上接过笔墨,一同随着宝玉进了园唉。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边走,一边摘了帽子,解下扎的带子,把外衣脱下来让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做的,就感叹说:“这条裤子以后放起来吧,东西在,人却不在了。”麝月忙也笑着说:“这是晴雯的针线活。”接着叹口气说:“真是物在人亡了!”秋纹拉了麝月一把,笑着说:“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色的靴子,更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她们俩这是怎么了,是故意惹宝玉伤心,还是这样巧妙地告诉他晴雯已经死了?宝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又走了两步,停下来说:“我要走一走,这怎么办才好?”麝月马上说:“大白日里,还怕什么?还怕丢了你吗!”她命令两个小丫头:“你们跟着,我们送回这些东西去再来。”宝玉假装着急:“好姐姐,等一等我再走。”麝月说:“我们马上就回来。两个人手里都有东西,倒像弄什么仪式似的,一个捧着文房四宝,一个捧着帽子、衣带,像个什么样子。”这正合他的心意啊,宝玉就让两个人走了。麝月和秋纹好像是故意给宝玉留下这样一个机会的啊。

他带着两个小丫环到一个假山石后边,马上问她们:“我走了以后,你袭人姐姐派人去看晴雯姐姐了吗?”有一个回答说:“派宋妈妈去了。”宝玉着急地问:“回来说什么?”小丫环说:“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天早晨起来就闭了眼,住了口,人事不省,也不能出声,只有倒气的份了。”宝玉忙问:“一夜叫的是谁?”小丫环说:“一夜叫的是娘。”宝玉擦擦眼泪,又问:“还叫谁了?”小丫环有些奇怪地回答:“没有听见叫别人了。”宝玉有些生气地说:“你糊涂,肯定没有听清楚。”

旁边那一个小丫环很聪明,听宝玉这样说,赶紧上来说:“她真的很糊涂。”接着,她又对宝玉说:“我不但听得清楚,还亲自偷着去看的。”宝玉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怎么又亲自去看了?”这小丫环不慌不忙地说:“我想着晴雯姐姐与别人不同,对我们也非常好。她受了委屈出去,我们没有别的法子救她,亲自去看看,也算不辜负她疼我们一场。就是别人知道了去禀告太太,打我们一顿,我们也是愿意挨着。我冒着挨打的危险,偷着下去看了看她。谁知她平生为人聪明,到死了也没改变。她是不愿和那些俗人说话,所以才闭眼养神的。见我去了,就睁开眼,拉着我的手问:'宝玉去哪里了?’我告诉她实情。她叹了一口气说:'不能见面了。’我就说:'姐姐为什么不等他回来见一面,那不就都完成心愿了吗?’她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我不是死,现在天上少了一位花神,玉皇下旨让我去管理。我在未正二刻去就任,宝玉要等到未正三刻才能到家,差了一刻的工夫,就不能见面了。世上凡是该死之人,是阎王派小鬼来捉人的魂魄。想要拖延一时半刻,不过烧些纸钱,供些酒饭,那些鬼只顾抢钱去了,该死的人就可多待些时间。我现在是天上的神仙来邀请,怎么能够拖时间呢!’我听了这话,也不大相信,等回到屋里专门看了看时辰表,果然是未正二刻她咽了气,正三刻上就有人来叫我们,说你来了。这时间倒是对得上。”真难为着小丫头了,随口就变了这么不错的一个故事,绝对是一个天才的作家啊。未正。也就是下午两点。

宝玉真情实意地为她圆谎:“你不识字、不看书,所以不知道这个道理。不但花有个神,一样花有一位神之外,还有总花神。但不知道她是作总花神去了,还是单管一样花的神?”这丫环听了,一着急还诌不出来。恰好这是八月,园子里水池边的芙蓉正开着。这丫环灵机一动,忙回答说:“我也曾问她是管什么花的神,告诉我们以后也好供养的。她说:'天机不可泄漏。你既这样虔诚,我只告诉你,你只可以告诉宝玉一人。除他以外,如果泄露了天机,就会天打五雷轰的。’他就告诉我说,她就是专管这芙蓉花的。”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觉得奇怪,反而转悲为喜,指着芙蓉花笑着说:“这种花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去掌管。虽然她脱离苦海,但从此不能相见,还是让人伤感思念。”他又想:“虽然临终时没见面,现在去灵前拜一拜,也算尽进这五六年的情谊了。”

想好了,他赶紧回了房间,换了一套衣服,只说去看黛玉,就一个人出了园子,到晴雯哥嫂家去,以为棺材就停在那里。谁知她哥嫂见她一咽气就禀告了贾府,希望能多发一些安葬费。王夫人知道了,马上赏了十两银子,又命令说:“马上送到外边烧了吧。女儿痨死了的,不能留下的!”她哥嫂就雇了人来,抬到城外火葬场上去了烧了。她剩下的衣服、首饰等,大致能值三四百两银子,她兄嫂就收起来自己用了。他们锁上门,一同去送殡还没回来。宝玉来到后,扑了个空。

宝玉呆呆地站了半天,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转身又进了园子。回到房间,他觉得很无聊,就去找黛玉。偏偏黛玉也不在房间,丫环们说:“到宝姑娘那里去了。”宝玉又来到蘅芜苑,只见屋里搬得空空的,不觉吃了一大惊。忽然有个老婆子走过来,宝玉忙问发生什么事儿了。老婆子嘟嘟囔囔地说:“宝姑娘出去了。这里交我们看着,还没有搬完呢。我们帮着送了些东西去,也就快搬完了。你老人家请出去吧,让我们扫扫灰尘。以后你老人家省得再往这里跑了。”宝玉听了,又发了半天愣。院子里的各种藤蔓,仍然是翠翠青青的,然而他感觉比不过去却凄凉了很多,所以就更伤感了。他默默地出来,又看见门外的树荫下一条小河堤上也没人来往,不像原来丫环们络绎不绝。他又低头看看河水,仍然不停地往外流着,就想:“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什么无情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像这流水一样,一去不回了。他又想到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个都走了,晴雯又死了,宝钗这里也搬了,迎春连日也不见回来,而且接连有媒人来求亲:大概园子里的之人不久都要散了。他又想,这样白白的烦恼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还是找黛玉去过一天,回来还是和袭人呆在一起,只有这两三个人,只怕还能相伴到死啊。他就又到了潇湘馆,偏偏黛玉还没回来。他想出去迎接迎接,但是又非常的悲伤,没办法去了,于是就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他正不知做什么好呢,忽然见王夫人的丫环进来找他说:“老爷回来了,找你呢,又找到好题目了。快走,快走。”宝玉听了,只好跟着出来。到王夫人屋里,他父亲已经出去了。王夫人叫人送宝玉到书房里。

贾政正在和参谋们谈论赏看桂花的热闹,他很激动地说:“快结束的时候,忽然谈到一件事,可是说是千古佳话,'风流隽逸,忠义慷慨’八个字都有了,倒是个好题目,大家都要写一首挽词。”这八个字的大致意思:风流潇洒,超凡脱俗,忠贞节烈,慷慨激昂。参谋们听了,都赶忙请教是什么事。贾政郑重地介绍说:“当年曾经有一位恒王,镇守青州。这位恒王最喜欢女色,还喜欢练武,所以就选了很多美女,天天练习武术。休息时间就大摆宴席,让美女们美女训练军事动作。他的妃子里有一位姓林排行老四的女子,容貌最美,而且武艺更精,都叫她林四娘。恒王非常喜欢她,就提拔林四娘管理妃子们,又呼她叫'??将军’。” ??,指的是女子娴静美貌。参谋们都拍手称赞说:“真是神奇啊。在'??’下加'将军’两个字,更觉妩媚风流,真是绝世奇文。想来这恒王也是千古第一风流人物了。”

贾政笑着说:“这话说的当然不错,但更有让人惊叹的事迹啊。”参谋们都假装惊讶地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贾政就正儿八经地给大家交代谜底:“谁知道第二年,'黄巾军’'赤眉军’这些土匪强盗的残余势力又聚集在了一起,在山东抢劫杀戮。恒王认为他们不过是些小毛贼,就带领很少的的部队去围剿。没想到这些强盗诡计多端,打了两次都不成功,恒王竟然被强盗们杀掉了。青州城里的文武官员,在一起商量:'恒王都死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大家准备投降,把青州献出去。林四娘听到消息,马上召集起女将,对她们说:'我们都蒙受恒王的恩情,赴汤蹈火也不能报答。现在他为国献身,我们也应该用生命来报答他。你们有愿意去的,就跟着我去;又不愿意的,就请随便吧。’女将们见她这样,都一齐说愿意。于是林四娘带领大家连夜出城,直杀到盗贼的营地。盗贼们没防备,也被杀掉了几个头目。后来,他们见不过是几个女人,就都围了上来,把林四娘她们全杀掉了,反倒成全了林四娘的忠义的志向。她们的事迹传到京城,从天子到百官,没有不惊叹的。后来朝廷又派人去围剿,盗贼就被全消灭了。你们说,林四娘值不值得称颂啊?”

参谋们都赶紧点头:“真是值得称颂啊,实是个好题目,大家应该写诗来纪念纪念。”说着,早有人拿来了笔砚,有一个人按贾政说的话稍加修改了便成了一篇短序,拿给贾政看了。贾政点头说:“不过就是这样。他们那里已经有原序。昨天有圣旨,让普查一下前代以来应该表彰奖励却遗漏的人员,不管是和尚、尼姑还是乞丐、女人,都要把简历送到礼部请示嘉奖。所以那篇原序也送到礼部去了。大家听说这件事,都应该写一首《??词》,以纪念她的忠义精神。”参谋们又都笑着说:“确实应该这样做。只是更应该称颂的,是我们皇帝的恩德,是历代都赶不上的,可以说'圣朝无阙事’,唐朝人早就说的话,放在我们这个朝代才合适啊。”贾政点头说:“太对了。”圣朝无阙事,是唐代岑参的一句诗,是说圣明的朝代没有过失。

这时候,贾环叔侄也到了。贾政让他们看了题目。他们两个虽然能写诗,学问比宝玉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他们不是一路学问,如果说科举考试,他们似乎超过宝玉,如果说到杂学,他们与宝玉比就差远了。再说,他们两个思维不像宝玉那样灵活飘逸,写诗也用写八股的方法,所以就呆板别扭。宝玉虽然好像不能算是个读书人,然而他天资聪敏,而且平时喜欢读杂书,他认为古人也有杜撰乱编的,也有失误出错的,所以写诗不能太拘束了。因为有这种认识,只要见到题目,不管难易,他都毫不费力。这就好像那些油嘴滑舌的人,能无中生有,凭着伶牙俐齿,可以长篇大论,胡掰乱扯一通,凑出一篇精彩的演讲来,掌声、喝彩声响成一片。现在贾政年老了,功名利禄方面也灰了心了,其实他天性也是个爱喝酒写诗,放荡不羁的一个人。当然,作为一个长辈,他少不得还是要用正统思想来教育孩子们。最近见宝玉虽然不大读书,但能够写诗,细想一想,也不算给祖宗丢脸。回想祖宗们,大致上也是这样,虽然也有参加科举的,但没有取得成功的,看来这也是贾家的命运了。况且母亲溺爱他,贾政也就不逼他读八股了。他还觉得贾环、贾兰在学八股文之外,也要像宝玉这样才好,所以只要想写诗,一定要把三个人一起叫来。贾政转变了,一是因为年龄大了,宽容了;再就是因为做官不顺利,想开了。还说人家贾政老封建呢,现在很多家长思想还没转变呢!

贾政让他们三个人各写一首诗,谁先完成就奖赏,写得好的还要重赏。贾环和贾兰最近也当着很多人的面写过几首了,胆量也大了,看了题目,就各自去构思了。不一会儿,贾兰先写好了。贾环怕落在后边,也赶紧写了出来。在看宝玉,还在那里出神呢。贾政他们先看着两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将军林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亦香。

这首诗赞美了林四娘的忠义精神,略显简单直白,还算不错。参谋们齐声称赞:“十三岁的人就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可以看出家族的学问啊。”贾政笑着谦虚:“还是比较幼稚,不过也难为他了。”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诗: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

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

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

谁题忠义墓,千古独风流。

大致意思:林四娘本来无忧无虑,但恒王死后,她就非常愤恨了;哭着离开内宫,杀出了青州城;她想的就是报答恒王,怎么能真的能有什么大作为呢;谁能为她写出诗篇,来歌颂这种千年少有的高贵精神啊!贾环的这首诗,重复贾政的话太多了,但“自谓酬王德,讵能复寇仇”这句话,也还算是有点儿独特见解。

参谋们又赶紧夸奖:“更好了。到底是大几岁,见解又有不同了。”贾政还是谦虚:“还算不错,但不太贴切。”参谋们赶紧又说:“这就行了。三爷才大几岁,还没到加冠的时候就能这样,再过几年,恐怕他们就超过大阮小阮了。”加冠,男子二十岁举行加冠的仪式,表示已经成年。大阮是三国时魏诗人阮籍,小阮就是他的侄子阮咸,都属于“竹林七贤”。贾政说:“过奖了。只是不肯读书啊。”

他又问宝玉怎么样了。参谋们说:“二爷反复揣摩,一定会特别风流凄美,风格肯定更特别。”宝玉笑着说:“这个题目近体诗似乎不太合适,应该用古体诗,或是歌,或是行,写一首长篇,才能比较合适。” 近体诗,就是律诗和绝句。古体诗,就是乐府诗等。“歌”“行”就是古体诗的常见题材。参谋们赶紧都站起来鼓掌:“我们说他立意不错吧!看到题目就知道那种题材合适,这肯定是高手了。这就好比做衣服,下剪子之前,就需要考虑好身高、尺寸。这题目名叫《??词》,而且有了序言,那一定是是长篇歌行体裁才合适。或者学习白乐天的《长恨歌》,或者借鉴其他古体诗,半叙述,半歌咏,流畅飘逸,才能写得妙。”贾政听了,也挺满意,就亲自提起笔来准备要写,笑着对宝玉说:“这样,你念我写。不好了,我就揍你。这次就准许你胡说八道了!”宝玉只好念了一句: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完了,摇摇头说:“粗俗。”一个参谋马上说:“要这样才有古代的味道,一点儿都不俗啊。”贾政点点头:“先放着吧。”宝玉又接着说:

遂教美女习骑射。

?歌艳舞不成欢,

列阵挽戈为自得。

这几句的大致意思: 恒王好武也好色,于是让妃子们练习骑马射箭;歌舞他已经看厌烦了,可到女子们手拿武器、排兵布阵他才高兴。

贾政写出来,参谋们又评论说:“这第三句古朴老道,太妙了。这四句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也最得体。”贾政摆摆手说:“不能夸奖他了,看看下面转得怎么样吧。”宝玉接着说: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参谋们又都大声喊叫:“妙啊!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接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字用句,都出神入化啊。”宝玉又说: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这几句的大致意思:没有发生战争,不见征尘,只见在灯影里女将军美丽的身影;在练武的吆喝声里传来扑鼻的香气,妃子们身体较弱,都很难举起长枪、宝剑。

参谋门拍着手,笑着说:“刻画的真妙啊。当年宝公也在场吧,不然怎么能知道她们娇弱还有香气呢?写得太细致了。”这群马屁精,都叫宝玉“宝公”了。宝玉高兴地解释说:“女孩子们练武,不管多勇猛,都不如男人。不用问就知道她们较弱的样子了。”贾政马上又制止他说:“还不快接着写,又开始说嘴了。”宝玉又想了一想,接着说:

丁香结子芙蓉绦,

参谋们又评价说:“转用'绦’字,用'萧’韵,更妙了,这才流畅飘逸。而且这一句也非常美好。”这有什么好的?我们怎么就看不出来呢。贾政写了,看看说:“这一句不好。已写过'口舌香’'娇难举’了,何必又写呢。这是文才不够,所以堆砌词语来应付。”宝玉笑着辩解:“长诗必须要用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就觉得没味道了。”贾政抬头问他:“你只顾用这些,但这一句底下怎么转到军事上呢?如果再多说两句,那不就画蛇添足了吗。”宝玉轻松地说:“底下一句想转过去,也是可以的。”贾政冷笑着说:“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句没用的话,下一句想转下去,难道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吗。”宝玉听了,低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不系明珠系宝刀。

他还接着问:“这一句还可以吧?”参谋们赶紧拍案叫绝。这群女孩的芙蓉眼色的丝带上,没有系明珠,反而系着宝刀。这倒像毛主席说的“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贾政写下来,看了看,笑着说:“先放着,继续写。”宝玉还来了劲儿:“如果可以,我就一气写下去了。如果不好,干脆划掉,我再想别的意思词句。”贾政大声训斥:“又多话!不好了再写,就算写十篇百篇,还怕累着你吗!”宝玉想了一下,继续说: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

贾政催促说:“底下的呢?”宝玉说: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蜂。

这几句的大致意思:夜深了,才训练完,身体非常劳累,手帕擦汗都擦脏了;第二年,强盗跑到山东,凶猛得就像虎豹,多得就像蜂群。

参谋们又说:“好一个'走’字!这一个字就能见出高低了,而且所有句子转得也就不呆板了。”宝玉接着说: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

腥风吹折陇头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这几句的大致意思:恒王率领军队围剿盗贼,打了两仗都不成功;敌人的气焰非常嚣张,旌旗招展,但统帅却不在了;青山默哀,河水哭泣,恒王战死了;白骨扔在荒郊野外,月光凄冷,黄沙漫漫。

参谋们撕破喉咙地喊:“妙极了,妙极了!构思,叙事,词藻,没有不尽善尽美的。再看看怎么写到四娘,一定会有奇妙的句子。”宝玉又说: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

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这几句的大致意思:将士们只知道保住自己的性命,青州城眼看着就沦陷了;没想到女子却更懂得忠义,恒王最爱的人愤然而起。

参谋们又都喊:“铺叙的太委婉了。”贾政摇摇头:“太多了,底下恐怕就累赘了。”宝玉接着又说:

恒王得意数谁行,??将军林四娘,

号令秦姬驱赵女,艳李?桃临战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

胜负自然难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

贼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实可伤,

魂依城郭家乡近,马践胭脂骨髓香。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恨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太息,歌成馀意尚傍徨。

这段的大致意思:横王最喜欢的要算谁?美丽贤淑的将军林四娘;率领着妃子们杀入敌阵;她们眼含热泪,骑着马连夜进攻;这一去凶多吉少,胜负难料,但大家誓死报答恒王;盗贼们实力强大,这些女子都被杀了,这实在让人悲伤啊;她们的灵魂依傍着故乡,虽然死了,她们的却流芳百世;送信的日夜兼程向京城汇报,听到消息都十分悲伤;天子也有些惊慌失措,文武官员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办法;为什么这么多文武官员,就赶不上一个女子林四娘呢?我为林四娘叹息一番,写完了诗歌,心中却还有很多感慨没有抒发完。

参谋们更大声地喊好,又都从头看了一遍。贾政笑着说:“虽然有几句说得不错,但总体看不是很贴切。”这还真不能怪贾政挑剔,宝玉这首诗用文武百官这些男人的无能,来反衬女子林四娘得忠义,可能就不大符合贾政的本意了。接着,贾政挥挥手说:“你们回去吧。”宝玉好像听到了特赦令,赶紧一起出去,各自回去了。

宝玉一路上还是非常伤心,这可能是因为晴雯,再加上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回到园子里,他猛然看见水池边的芙蓉,想起小丫环说晴雯当上了芙蓉神的事,不觉又高兴起来,于是看着芙蓉感叹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想起晴雯死后还没到灵前祭拜一下,不如现在到芙蓉前面拜祭一下,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再说也不俗人们的做法显得要独特一些。想完,他刚要行礼,忽然又停下想:“虽然这样,也不能太草率了,必须衣冠整齐,祭奠的物品齐备,那才算是真正的敬意了。”他又想:“现在学那些世俗祭奠礼仪,那是绝对不行的;需要别开生面,另想办法,风流奇异,才算不辜负我们两个人的为人。古人说过:只要有诚意,就算是坑里的积水和野生的水草这样低贱的东西,也可以奉献给王公,祭奠鬼神的。这是一方面。另外,祭文也必须使自己写的,不能套用前人的东西,随便改几个字糊弄事儿,必须是一字一哭,一句一泣,宁可使文章不足而悲痛有余,也千万不能讲究文辞而忘了悲伤的真情。再说,古代人也常写委婉而另有深意的文章,并不是从我开始的。现在的人全被功名两个字迷惑了,尊崇古代的传统全丢了,所说的更不上潮流,都是因为影响了功名。我又不希罕那功名,又不为世人看了称赞,何不远学楚国人的《大言》、《招魂》、《离骚》、《九辩》,以及《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写作方法,或者写一些对仗句,或者掺杂一些单独的句子,或者用典故,或者设比喻,随意写作,任意挥洒,表达完了感情就就停笔,何必然世俗限制自己的感情哪。”如果按当时的标准看,宝玉本来就算不上一个读书人,再加上心里有这样一个“歪理论”,怎么能写出当时的人公认的好诗好文章呢。他最后竟然写了一篇长文章,用楷书写在晴雯平日喜欢的一块手帕,起名叫《芙蓉女儿诔》,前面是序,后边是诗歌。他又准备了晴雯喜欢的四样东西,乘着月色,让小丫环把东西捧到芙蓉花前。诔,就是祭文。他先行完了礼,又把祭文挂在芙蓉树枝上,哭着诵读:

太平安定的年份,芙蓉桂花飘香的季节,无可奈何的伤心日子,怡红院污浊的人宝玉,恭敬地献上百花的花蕊,冰鲛的手帕,沁芳亭的泉水,枫露的茶水。这四件东西虽然微薄,姑且借此表示自己一番诚挚恳切的心意,将它放在白帝宫中管辖秋花的神芙蓉女儿的面前,祭奠说:

我想:姑娘自从降临这污浊的人世,至今已有十六年了。你先辈的籍贯和姓氏都早已湮没,无从查考;而我能够与你在起居梳洗、饮食玩乐之中亲密无间地相处,仅仅只有五年八个月零一点时间啊!

唉,回想姑娘当初活着的时候,你的品质,就算用黄金、美玉都难以比喻其高贵;你的心地,晶冰白雪难以比喻其纯洁;你的才智,明亮的星星、耀眼的太阳难以比喻其光华;你的容貌,春花秋月难以比喻其娇美。姊妹们都爱慕你的娴雅,老妈妈们都敬仰你的贤惠。

可是,谁能料到坏人像恶鸟一样仇恨你的高洁,你像雄鹰一样,反而遭到捕捉;臭草妒忌你的芬芳,你却像香兰一样受到###。花儿原来就怯弱,怎么能对付狂风?柳枝本来就多愁,如何禁得起暴雨。一旦遭受恶毒的诽谤,随即得了个不治之症。所以,樱桃般的嘴唇褪去鲜红,而发出了呻吟的声音;甜杏似的脸庞丧失芳香,而呈现出憔悴的病容。流言蜚语产生于家里啊,就像荆棘毒草爬满了门前、窗口。哪里是因为自己犯罪而丧生,实在是因为蒙受耻辱才死的啊。你是既怀着不尽的忧忿,又含着无穷的冤屈呵!高尚的品格被人妒忌,你的悲伤遗憾就像受打击被贬到长沙去的贾谊;刚烈的气节遭到暗伤,姑娘的悲惨超过窃神土救洪灾被杀在羽野的鲧。独自怀着无限辛酸,有谁可怜年轻轻地就死去了?你既然像仙家的云彩那样消散,我又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踪迹?无法知道传说中聚窟洲的去路,从哪里来不死的神香?没有仙筏能渡海到蓬莱,也得不到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你眉毛上黛色如青烟缥缈,昨天还是我亲手描画;你手上的指环已玉质冰凉,如今又有谁把它渥暖?炉罐里的药渣依然留存,衣襟上的泪痕至今还没干。像镜子破碎,鸾鸟失去伴侣,我们永别了,我满怀愁绪,想起过去你和麝月开的玩笑,所以不忍心再打开麝月的镜匣。你那镶嵌着金玉的珠花被丢弃在杂草丛中,落在尘土里的翡翠发饰也被人拾走。鹊楼人去楼空,七月七日牛女鹊桥相会的夜晚,你已不再向针眼中穿线乞巧;鸳鸯带已经断了,哪一个能够用五色的丝线再把它接续起来?

况且,正当秋天,五行属金,西方白帝,负责管理这个季节。孤单的被褥中虽然有梦,空寂的房子里已经无人。在种着梧桐树的台阶前,月色多么昏暗!你芬芳的魂魄和美丽的姿影一同逝去。在绣着芙蓉花的纱帐里,香气已经消散,你娇弱的喘息和细微的话语也都消失了。一望无际的衰草,又何止芦苇苍茫!遍地凄凉的声音,无非是蟋蟀悲呜。点点夜露洒在覆盖着青苔的台阶上,捣衣的声音不再穿过帘子进来。阵阵秋雨打在爬满了薜荔的墙垣上,也难听到隔壁院子里哀怨的笛声。你的名字还在耳边,屋檐前的鹦鹉还在叫唤;你的生命行将结束,栏杆外的海棠枯萎了,就预兆这一点。过去,你躲在屏风后捉迷藏,现在,听不到你的脚步声了;从前,你去到庭院前斗草,如今,那些香草香花也白白等待你去采摘了!刺绣的线已经丢弃,还有谁来裁纸样、定颜色? 洁白的绢已经断裂,也无人去烧熨斗燃香料了!

昨天,我奉严父的命令,有事乘车远出家门,来不及与你诀别,今天,我不顾慈母发怒,拄着手杖前来吊唁,谁知你的灵枢又被人抬走。等听到你的棺木被焚烧的消息,我顿时感到自己已违背了与你死了埋在一起的誓言。你的长眠的棺木竟遭受这样的灾祸,我深深惭愧曾对你说过要同化灰尘的旧话。

看那西风古寺旁青磷徘徊不去,落日荒坟上白骨散乱难收!听那楸树、榆木在风中飒飒地响声,蓬草、艾叶萧萧的声音!猿隔着雾腾腾的墓窟悲哀地鸣叫,冤鬼绕着烟蒙蒙的田埂哭泣。原来以为红绡帐里的公子,感情特别深厚,现在才相信黄土堆中的姑娘,命运实在悲惨啊!我就好像汝南王失去了碧玉,斑斑泪血只能向西风挥洒;又好比石崇保不住绿珠,这默默衷情只有对冷月倾诉。

啊!这本是鬼蜮一样的小人阴谋制造的灾祸,哪里是老天妒忌我们的情谊!封住长舌奴才的烂嘴,我的惩罚绝不肯宽容!剖开凶狠女人的黑心,我的愤恨也难消除!你在世上的缘份虽然很浅,而我对你的情意却很深。因为我怀着一片痴情,难免就老是问个不停。

现在才知道上帝传下了旨意,封你为花神。活着时,你既然和兰蕙做伴;死了后,就请你管理芙蓉。听小丫头的话,似乎荒唐无稽,但依我看来,却是很有根据的。为什么呢?从前唐代的叶法善就曾把李邕的魂魄从梦中带走,叫他写碑文;诗人李贺也被上帝派人召去,请他给白玉楼作记。事情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所以,什么事物都要找到能够与它相配的人,假如这个人不配管这件事,那不是用人太滥了吗?现在,我才相信上帝衡量一个人,把事情托付给他,可以说是非常恰当的,应该不至于辜负他的品性和才能。所以,我希望你不灭的灵魂能降临到这里。我特地来给你说一番话,也不怕说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写一首诗来招唤你的灵魂:

天空为什么这样苍苍啊!

是你驾着玉龙在天庭邀游吗?

大地为什么这样茫茫啊!

是你乘着象牙的车降临九泉之下吗?

看那宝伞多么绚烂啊!

是你所骑的箕星和尾星的光芒吗?

排开装饰着羽毛的华盖在前开路啊!

是危星和虚星卫护着你两旁吗?

让云神随行作为侍从啊!

你望着那赶月车的神来送你走吗?

听车轴伊伊哑哑响啊!

是你驾驭着鸾凤出游吗?

闻到扑鼻的香气飘来啊!

是你把杜蘅串联成佩带?

衣裙是何等光彩夺目啊!

是你把明月镂成了耳坠子吗?

借繁茂的花叶作为祭坛啊!

是你点燃了灯火烧着了香油吗?

在葫芦上雕刻花纹作为饮器啊!

是你在酌绿酒饮桂浆吗?

抬眼望天上的烟云而凝视啊!

我仿佛窥察到了什么;

俯首向深远的地方而侧耳啊!

我恍惚倾听到了什么。

你和茫茫大士约会在无限遥远的地方吗?

怎么就忍心把我抛弃在这尘世上呢!

请风神为我赶车啊!

你能带着我一起乘车而去吗?

我的心里为此而感慨万分啊!

白白地哀叹悲号有什么用呢?

你静静地长眠不醒了啊!

难道说天道变幻就是这样的吗?

既然墓穴是如此安稳啊!

你死后又何必要化仙而去呢?

我至今还身受桎梏而成为这世上的累赘啊!

你的神灵能有所感应而到我这里来吗?

来呀,来了就别再去了啊!

你还是到这儿来吧!

你住在混炖之中,处于寂静之境;即使降临到这里,也看不见你的踪影。我取女萝作为帘幕屏障,让菖蒲象仪仗一样排列两旁。还要警告象征人分别的柳叶不要贪睡,教那代表“怜心”的莲心不再味苦难当。素女邀约你在长满桂树的山间,洛水神宓妃迎接你在开遍兰花的洲边;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为你吹笙,仙女寒簧为你击乐;召来嵩岳灵妃,惊动骊山老母。灵龟像大禹治水时那样背着书从洛水跃出,百兽象听到了尧舜的咸池曲那样群起跳舞。龙潜伏在赤水中吟唱;凤栖息在珠林里飞翔。恭敬虔诚就能感动神灵,不必用祭器把门面装潢。

你从天上的霞城乘车动身,回到了昆仑山的玄圃仙境。彼此可以交往那么分明,又忽然被青云笼罩无法接近。人生离合呵,好比浮云轻烟聚散不定,神灵缥缈呵,却似薄雾细雨难以看清。尘埃阴霾已经消散呵,明星高悬;溪光山色多么美丽呵,月到中天。为什么我的心如此烦乱不安?仿佛是梦中景象在眼前展现。于是我慨然叹息,怅然四望,流泪哭泣,留连傍惶。

人们呵,早已进入梦乡;竹林呵,奏起天然乐章。只见那受惊的鸟儿四处飞散,只听得水面上鱼儿喋喋作响。我写下内心的悲哀呵,作为祈祷,举行这祭奠的仪式呵,期望吉祥。太伤心了,请你来品尝祭品吧!

读完,把手帕烧了,把茶水洒在地上,还是依依不舍。小丫环催促了好几遍,他才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山石后边有一人笑着说:“慢走,请等一等。”宝玉他们听了,不免有些吃惊。那小丫环回头一看,见一个人影从芙蓉花中走出来,就大叫起来:“不好了,有鬼。晴雯真来显灵了!”吓得宝玉也赶紧回头看。

难道晴雯真的被感动得显灵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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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错娶泼妇 …
宝玉祭奠完了晴雯,只听花影里有人说话,被吓了一跳。等那人走出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黛玉。她笑着说:“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一起流传下去了。”曹娥是东汉时的一位孝女,父亲在江里淹死了,她没有找到尸体,就投江自杀了。后来,县长为她立了碑,还让自己的弟子写了祭文刻在碑上。相传文学家蔡邕曾经称赞这篇碑文是“绝妙好辞”,曹娥碑从此几乎成了祭文的典范。宝玉听了,脸都红了,笑着回答说:“我觉着世上的这些祭文都过于俗套,所以改个新花样,也不过就是一个游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请帮着修干修改吧。”黛玉倒也不客气:“原稿在哪里?我倒要细细地读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个对仗句意思很好,只是'红绡帐里’有些老套。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着说:“咱们都是霞影纱糊的窗棂,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后悔得直跺脚,笑着说:“好极了,是极了!到底还是你能想得出来,说得出来。想来,天下现成的好景妙事非常多,只是愚蠢的人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有一点:虽然这一改非常新颖奇妙,可是你住在这里可以,我就实在不敢当了。”他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着说:“没妨碍的。我的窗户就是你的窗户,何必弄得这样生分了。古人陌生人之间,尚且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呢。” “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是《论语》里的话,大致意思:和朋友一起享用肥马驾的车子,同穿又轻又暖的裘皮大衣,就算用烂了,也没有什么埋怨。

宝玉笑着说:“论起交友的道理,别说肥马轻裘,就算是黄金白玉,也不应该斤斤计较的。倒是如果冒犯了女孩,那是万万不行的。我干脆还是把'公子’'女儿’改了,就算是你祭奠她的吧,那很妙了。再说,你平时对她有特别好,所以宁可舍弃一篇文章,决不能丢了'茜纱’这个好句子。不如改成'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环薄命。’这样一一改,虽然和我无关了,但我也是非常满意的。”黛玉笑着说:“她又不是我的丫头,何必用这样的话。再说小姐、丫环也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这样说,那也不算晚。”宝玉听了,忙笑着说:“你何苦又咒她。”黛玉笑着说:“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

宝玉又激动地说:“我又有了,这一改就恰当了。不如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卿,就是你。他本来是说晴雯,但黛玉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就想到了自己身上,但还不好说什么,反而含笑点头称赞:“改得很好。再不要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吧。刚才太太派人叫你明天一早快到大舅母那边去。你二姐姐已经有人人家求婚了,明天可能是人家来定下婚事,所以叫你们过去呢。”宝玉唉声叹气地拍着手说:“何必这么忙呢?我身上也不大舒服,明天还不一定能去呢。”黛玉拽拽他说:“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吧。一年大得一年了……”话还没说完,她就咳嗽起来。宝玉忙说:“这里风冷,我们还是回去吧。”黛玉就说:“我也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见吧。”说着,她就走了。宝玉闷闷不乐地转身也要走,又忽然想起来黛玉没人陪伴,就赶忙叫丫环跟着送回去。他到了怡红院,果然王夫人派老妈妈来,让他明天一早到贾赦那边去。

原来,赦已竟把迎春许给了孙家。这孙家是大同人,祖辈是军官出身,是宁国府、荣国府的学生、弟子辈,也算是多年的交情了。现在孙家只有一个人在京城,现在继承了“指挥”的职务,名叫孙绍祖。“指挥”, 好像是一个师级干部吧。是个什么职务?还真不好说清楚。他长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骑马、射箭非常精通,应酬交往得心应手,年纪还不到三十,再加上家庭富裕,现在兵部作为后备干部等待提拔,也叫“候补”。兵部,应该相当于国防部吧。他还没娶妻子。三十岁了,还没去老婆?可能吗?有这样纯正的钻石王老五?不是的,是说他没娶妻子,但是他很可能已经“纳”了一群小妾了。贾赦见是多年交情家庭的孩子,人品、地位也都对合适,也就选择他做了女婿,也就是过去常说的“东床快婿”。贾赦也禀告了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满意,想阻拦又担心不听。她再一想,儿女的婚事也是天定的姻缘,况且是她亲爹做主,何必再夺事儿呢,所以,只说“知道了”三个字,就不再说什么了。贾政很讨厌孙家,虽然说是老交情,当年不过是孙家的祖先想借着贾府的权势,帮助他们解决一个难题,所以才拜在门下作弟子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名门后代,所以他到劝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最后也就算了。

宝玉从没见过孙绍祖,第二天只能过去应付应付。他听说结婚的日子很急,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请示了贾母,就要把迎春接出大观园去,他就更扫了兴头,每天痴痴呆呆的,不知干什么好。他又听说有四个丫环陪着嫁过去,就跺着脚叹气:“从今以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干净的人了。”他天天到紫菱洲一带徘徊,只见这里人去屋空,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老婆子值夜班。再看那岸边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得摇摇落落,也不是原来争奇斗艳的样子,似乎是在追忆老朋友。看到这种凄凉寥落的情景,他情不自禁,信口吟成一首诗: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大致意思:秋风吹散了红玉般的荷花花瓣,就好像我们姐弟要分别一样;蓼花、菱叶仿佛都受不了这种愁苦,霜露打得它们都快要折断纤弱的枝茎了;再也听不到晚上一起下棋的声音了,现在只剩下了空空的棋盘了;古人为朋友离别而伤心,何况我们是姐弟呢!“棋”,似乎和“期”有关,好像是说欢乐的时光再也“没期”了,再也不会再有了。这首诗写到了“菱叶”,是否和香菱也有关系?是否也暗示了她的命运呢?可能吧。

宝玉刚吟诵完,就听到背后有人笑着说:“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一看,原来是香菱。宝玉就转身笑着问:“我的姐姐,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好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笑嘻嘻地说:“我何尝不愿意来啊。现在你哥哥回来了,可不如原来自由自在了。刚才我们奶奶派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到园子里来了。我就主动请求来找她。遇见她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我正要去那里,谁知又遇见了你。我先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好吗?怎么忽然晴雯姐姐也去世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得好快,你看看这地方好空落落的。”

这么多问题,宝玉都会打不过来了,又请她到怡红院去喝茶。香菱摆摆手说:“现在可不行,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事再来吧。”宝玉奇怪地问:“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说:“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抓紧时间。”宝玉点点头说:“对啊。说的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孩?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天说张家的好,明天又要李家的,后天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儿,平白无辜地叫人评头论足。”香菱笑着说:“这事儿现在定下来了,不用在扯上其他人家了。”

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说:“你哥哥上次出门做买卖的时候,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戚原来是老亲,又和我们家一样,都在户部挂名经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天说起来,你们两府也都知道的。合长安城,上到王侯,下到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 户部,主管户籍、土地、收税、盐政等政务。宝玉笑着问:“为什么叫'桂花夏家’?”香菱介绍说:“他家本姓夏,非常地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独有几十顷地只种桂花,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店都是他家的,连宫里的盆景也是他家进贡的,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号。现在他们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姑娘生活,也没有兄弟,可惜他家绝了后了。”她说起来好像很骄傲啊?对啊,这夏姑娘就要成了薛蟠的夫人,也就是她的直接领导了。

宝玉忙问:“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好不好啊?你们大爷怎么就看中了?”香菱笑着说:“一来是天定的缘分,二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两家经常来往,从小儿都在一起玩耍过。论起亲来,还算是姑舅兄妹,又没什么猜疑的。前天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长得这样,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亲儿子的还亲。她又让他兄妹见了面,谁知这姑娘长得像朵花,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眼看准了。连当铺里的伙计们一群人打扰了人家三四天,人家还非要留他们多住几日,好说歹说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马上去追着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也见过这姑娘,觉得门当户对,也就答应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量了,派人去一说,婚事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得很。我也巴不得她早些过来,又怎加一个写诗的人了。”香菱啊,人家娶媳妇,你高兴什么?过去的女人啊,丈夫高兴了,自己就跟着傻高兴。宝玉冷笑着说:“虽然这么说,可我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倒替你担心以后的生活啊。”香菱听了,气得脸一下红了,她非常严肃地说:“这是什么话!平常咱们可是互相尊重的,今天怎么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都说你是个不能亲近的人呢。”说着,她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走了。宝玉这是关心她啊,可她为什么就生气了呢?是不是她觉得宝玉是说夏姑娘或者她不贤惠,为了抢丈夫会争风吃醋,所以就认为宝玉很不正经,挑拨离间?有可能啊。

宝玉见她这样,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呆呆地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眼泪来,没精打采地回了怡红院。他一整夜都没睡踏实,睡梦中还叫晴雯,有时又从梦里惊醒过来。第二天,身体就开始发热,不爱吃东西了。最近,发生了查抄园子、赶走司棋、送别迎春、祭奠晴雯几件事情,宝玉又惊又怕,又气又悲,再加上受了风寒,就形成了疾病,最终卧床不起。

贾母听到消息,天天亲自来看望。王夫人也暗自后悔不该因为晴雯的事过分责备他。她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命令奶娘她们好好伺候,一天两次带医生来诊脉开药。一月以后,他才慢慢地恢复了。贾母也要求他好好保养,过了一百天才能动荤腥的饭菜,才能出门走走。这一百天里,连院门前面都不准去,只能在屋里玩一玩。

这就好像被关了禁闭,不,比关禁闭长,就等于被软禁了,谁都受不了啊。也就过了四五十天,宝玉就又快憋出病来了。他想尽办法,又求又闹,无奈贾母和王夫人坚决不同意,也就只好认了。怎么办呢?走不出去,就在家里娱乐吧,他就和丫环们放开了玩乐。

后来,他又听说薛蟠摆酒唱戏娶了媳妇,非常热闹。又听说这夏家小姐长得十分俊俏,也略通文学,宝玉恨不得过去见一见面。又过了些时候,他又听说迎春出嫁了。他想起过去与姐妹们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这次离别后,以后就算见了面,也不可能像原来那样亲密了。现在还不能去看一看,他就更加伤心了。不过,不出门也有好处的,贾政不再逼着他读书了。这一百天,他和这些丫环们玩了个无法无天,世上没人玩的花样都玩出来了,差点儿把怡红院都给拆了。玩的什么啊?你管不着,这可都是宝二爷的隐私啊!

香菱从那天抢白了宝玉之后,总认为宝玉有意冒犯了她:“怪不得我们宝姑娘不敢亲近他呢,可见我比宝姑娘差远了;也怪不得林姑娘时常因为他痛苦呢,肯定是被他冒犯了。以后还是躲着他才好啊。”因此,她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了。她就天天乱忙活,不过她忙得很快乐。她一是认为薛蟠娶过亲,自己就有了保护神,自己也可减少一些责任,比现在的日子要幸福;二是又听说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当然应该是温柔贤惠了:因此她心中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她好容易盼到新媳妇娶过了门,她马上就十分殷勤小心伺候了。

这夏家小姐今年十七岁,长得还是挺漂亮,也认识字。如果论起心眼计谋来,差不多能赶上熙凤了。只是吃亏了一件事,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守着她这一个女儿,娇生惯养,拿着跟一个宝贝一样,女儿有什么要求,当妈的百依百顺,就让她养成一个强盗脾气。她觉得自己像尊菩萨,看别人就像堆粪土,花柳一样的美丽外表,却是风雷一样的可怕性格。在家里时,她就常对着丫环们耍性子,使脾气,轻了就是骂,重了就是打。现在出嫁了,她自认为要做当家的奶奶,不能再像当女儿时腼腆温柔了,必须拿出威风来,才能压得住人。她见薛蟠脾气暴躁,骄横奢侈,如果在开始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以后自己这杆大旗就竖不起来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做得倒没错,人都是这样,所谓“先入为主”,开始谁摆出什么架势,或者占了上风,其他人也就认可了,慢慢就习惯了。比如,结了婚,如果丈夫开始就做饭,那这厨师的活儿很可能就成为他在家庭的专职工作,妻子就算是在家玩儿,也不会动手帮他的。这决不是教新郎、新娘在家里勾心斗角,只是谈这么一个现象。你如果不爱你的伴侣,那你不做饭、不疼人,谁对你也没办法的。夏小姐见还有香菱这样一个有才有貌的爱妾,就有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想法。这可不像宋太祖,只是打了一个比喻,她这还真是要除掉床边睡着的人。因为她家种桂花,她小名就叫金桂。她在家的时候,不准仆人们嘴里带出“金桂”两个来,凡是不留心提到的,她就一定要重重地打一顿,才算善罢甘休。她也想到“桂花”两个字不好避开,必须另外起个名字名,就想到桂花和广寒宫的嫦娥有关,就把桂花改成嫦娥花,也表示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不过,她可能没想到,嫦娥地位很高贵,但结局是很凄惨的。

薛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而且有酒胆无饭力,表面刚强,心里怯懦,想再刚得到这样以为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肯定事事都让着她了。世界真的很奇怪的,有些凶神恶煞一样的男人都怕老婆,而有些看起来像小绵羊的人,却常常虐待妻子。夏金桂见他这个态度,就试探着一步步更强硬、更厉害。一个月里,两个人的其实还差不多,两个月以后,薛蟠的气势就渐渐地矮了下去。

一天,薛蟠喝了酒,也不知想做什么事情,先去和金桂商量,金桂坚决不同意。薛蟠忍不住就吆喝了几句,赌气自作主张做了那件事。这还反了他了,金桂气得不停地大哭,不吃饭,不喝水,装起病来。请医生来治疗,医生又说:“气血受伤了,应该吃顺气的药剂。”薛姨娘恨得骂了薛蟠一顿:“现在娶了亲,眼看着就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在家是凤凰一样的宝贝,长得比花朵还要好,看你像个人物,才给你当老婆。你不说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喝点儿黄汤儿,就折磨人家。现在又花钱吃药让人操心。”一席话说得薛蟠后悔不迭,反过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这样说丈夫,就更得意了,摆起谱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只有自己骂自己了,好容易等了十天半月以后,才渐渐地把金桂哄好了,从此加倍地小心,不免气势又矮下半截去。

金桂见丈夫的大旗倒下了,婆婆又良善,也就试着继续进攻,准备把薛家人全制服了。开始是要挟薛蟠,后来就试探薛姨妈,接着又盯上了薛宝钗。宝钗早就发觉她没安好心,随机应变,把她给顶了回来。金桂知道宝钗不好惹了,也就不好明目张胆地找茬了。有一次,她和香菱闲谈,问香菱的家乡父母。香菱回答说都忘记了,金桂就不高兴了,说香菱有意欺骗她。她又问“香菱”这两个字是谁起的,香菱马上回答:“姑娘给起的。”金桂冷笑着说:“人人都说姑娘知书达理,可惜这一个名字就不通。”香菱傻乎乎地说:“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很好的,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奖呢。”

香菱啊,你夸奖宝钗,那不就是贬低这位新奶奶吗?你不会挨一顿揍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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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美香菱受了委屈 王…
金桂听了香菱的话,脖子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哼哧”了两声,拍着掌冷笑说:“菱角花谁闻见香味了?如果说菱角香了,那些正经香花放在哪里?这不是不通吗!”就是啊,这位新奶奶可是桂花,又叫嫦娥花啊!香菱认真地争辩说:“不只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不像其它花香,如果在安静的夜晚,或者清早、半夜细细闻闻,那一股香气比其它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莲蓬、苇叶、芦根经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都让人神清气爽。”金桂马上就追问说:“依你说,那兰花、桂花的的香气倒不好了?”香菱正说到兴头上,也忘了忌讳,顺口就说:“兰花、桂花的香气,又不是别的花香能比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金桂的丫环宝蟾,抬手指着香菱的脸儿就说:“你要死,要死啊!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香菱猛然想了起来,不好意思了,忙笑着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金桂笑着说:“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不恰当,想要你换一个字,不知你同意不同意。香菱忙说:“奶奶说哪里话,我的命都是奶奶的,换个名字怎么还问我同意不同意,让我怎么承担得起。奶奶说哪一个字好,就用哪一个。”金桂还是笑着说:“你的说法没错,只怕姑娘多心,就会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要改了我的意思。’”香菱笑着说:“奶奶不知道的,当年买我来的时候,本来是说给老奶奶使唤的,所以姑娘给起了名字。后来我伺候了爷,就与姑娘没关系了了。现在又有了奶奶,就更与姑娘无关了。再说姑娘又是个非常明白的人,怎么会为这事生气呢。”金桂说:“既然这样说,'香’字不如'秋’字合适。菱角、菱花都是在秋天才成熟的,这不比'香’字更有道理吗。”香菱忙说:“就按奶奶的意思办吧。”从此,她就改名叫“秋菱”了,宝钗也不在意。这金桂倒是改名字的高手,估计宝蟾的名字也是她改的。传说,嫦娥飞上月宫变成了蟾蜍,就在桂树下伴着玉兔捣药。金桂自己叫“嫦娥花”,就给自己的丫环奇了个“宝蟾”。

薛蟠天性是贪得无厌,娶了金桂,见她的丫环宝蟾有几分姿色,举止很轻浮,就时常借着要茶要水的时候挑逗她。宝蟾心里也明白,只是怕金桂,不敢随便行动,先看金桂的眼色。金桂看得清清楚楚的,心里打算:“现在要解决香菱,正愁没机会呢,既然他看上了宝蟾,就把宝蟾给他,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就趁机解决了香菱。宝蟾是我的人,也好处关系。”打定了主意,她就开始行动了。

这天,薛蟠晚上喝得半醉,又叫宝蟾倒茶来喝。薛蟠接茶杯的时候,故意去捏她的手。宝蟾又假装要躲闪,连忙缩手。只听“哗啦”一声,茶杯掉在地上,泼了一身一地的茶水。薛蟠不好意思,就说宝蟾不好好拿着。宝蟾也说:“姑爷不好好接住。”金桂冷笑着说:“两个人的别装神弄鬼了。别人又不是傻子。”薛蟠低头微笑着不说话,宝蟾红了脸,赶紧出去。到休息时间了,金桂故意赶着薛蟠到别处去睡,她说:“快去吧,省得你馋得像头仗着酒蒙着脸,顺势跪在被子上,拉着金桂,笑着说:“好姐姐,你如果把宝蟾赏给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人脑子也弄来给你。”金桂笑了:“这话就可笑了。你爱谁,说明白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好。我可能要什么呢。”薛蟠得了这话,高兴得磕头感谢,这天晚上也就使出全力,好好地伺候金桂。第二天,他也不出门,只在家里胡混,更大胆、更放肆地挑逗宝蟾。这件事上,还真不好笑话薛蟠的,因为过去的男人,有权有势的,娶几个妾是很正常的,把丫环提拔为小妾更是常见。

中午过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给他们两个。薛蟠就拉拉扯扯地对宝蟾动起手来。宝蟾知道金桂已经同意了,也就半推半就,两个人很快进入了状态。金桂是有意这样做的,她估计薛蟠他们这里应该打得火热了,就叫丫环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环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为她从小父母就都死了,没人照顾,大家叫她小舍儿,专门做些粗活。小舍儿,意思是从小被父母舍弃了。金桂对她说:“你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把手帕拿来,不要说我说的。”金桂确实聪明,这一招可是真够毒辣的,不声不响,就让薛蟠恨上了香菱,还恨得要死。小舍儿就找到香菱说:“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在屋里了。你去拿来送过去,好不好啊?”香菱正因为金桂这几天不停地打击她感到着急,想着去讨好金桂,听了这话,忙到屋里去拿。

她一闯进屋里,正碰上薛蟠和宝蟾纠缠在一起,她自己倒羞得面红耳赤,忙转身回避。那薛蟠自认为金桂都批准了,还怕什么呢,所以连门也没关,现在香菱撞进来,他也略微有些害羞,还不十分在乎。可是,宝蟾表面上还是很要面子的,现在让香菱撞上了,害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所以一把推开薛蟠,疯了一样往外跑,嘴里还不停地嘟囔表白,说他强奸、逼迫什么的。薛蟠好容易才争取到的好事,一下被香菱搅黄了,一股邪火就蹿了起来,他追出来,先对着香菱啐了两口,恶狠狠地骂:“臭婊子,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 撞尸,是说像诈尸一样,到处乱闯。香菱估计事儿不好,三步两步地早已经跑了。薛蟠再来找宝蟾,人影都没了,他恨得又骂香菱。晚饭以后,他已经喝得醉醺醺得了,洗澡的时候水略微热了些,烫了脚,他就说香菱有意害他,光着身子追上香菱踢打了两下。香菱过去可没受过这种苦,但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怪自己吧。

金桂又偷偷地和宝蟾说好,晚上就让薛蟠和她在香菱屋里同居,又叫香菱过来陪着自己先睡。开始,香菱不带应,金桂就说她嫌自己脏了,再就是懒惰不想干活,怕夜里伺候人累,接着就骂:“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干脆逼我死算了。”薛蟠听了这话,又怕晚上的好事有做不成,赶紧过来骂香菱:“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再不过去,我就打死你!”香菱只好抱着铺盖过去了。金桂命令她在睡在地上。香菱也只好答应了。刚睡下,金桂叫她倒茶,一会儿又叫她捶腿,一晚上闹了七八次,没让香菱睡一会儿安稳觉。薛蟠得了宝蟾,好像得到了宝贝,其他人全都忘了。金桂暗暗地发恨:“先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地解决了香菱,那时可就别怪我了!”她强忍住怒火,又开始想办法害香菱。

过了半个月,她又装起病来,只说心口疼得受不了,四肢也不会动了。请医生来也治不好,宝蟾她们都说是香菱气的。闹了两天,忽然有人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生辰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和四肢骨节上。这可是新鲜事儿啊,大家就吵吵嚷嚷地去报告了薛姨妈。薛姨妈先乱了手脚,薛蟠更是气昏了头,立刻要拷打仆人们。金桂笑着说:“何必冤枉大家,可能是宝蟾使的妖法。”薛蟠愣愣地说:“她最近又不大到你屋里去,你何苦诬赖好人。”金桂冷笑着说:“除了她还有谁,难道是我自己吗!虽然有别人,谁敢进我的房间呢。”薛蟠马上说:“香菱现在是天天跟着你,她肯定知道,先拷问她就知道了。”金桂冷笑说:“拷问谁,谁肯承认?依我说干脆不知道,大家都别提算了。反正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你们乐得再娶好的。如果从良心上说,就你们三个嫌弃我一个。”说着,她就痛哭起来。金桂没有直说是谁在害她,可是句句话都指向香菱。薛蟠被这一席话激怒了,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径直就奔向香菱,不容分说破劈头盖脸地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干的坏事。

香菱哭着喊冤,薛姨妈跑来吆喝说:“不问明白,你就打起人来了。这丫头伺候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的?她怎么会做这没良心的事!你先问个青红皂白,再动粗也不晚啊。”金桂听见婆婆这样说,怕薛蟠耳软心活,就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这半个多月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容许她进我的房,只有秋菱跟着我睡。我要拷问宝蟾,你又先护着。你这会子又赌气打她去。治死我,再挑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行了,何苦玩这些把戏呢!”薛蟠听了这些话,干着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姨妈听见金桂句句话都要挟儿子,一副无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偏不硬气,已经被她要挟惯了。现在,薛蟠勾搭上了丫环,被她说成霸占了去,她自己反要占个温柔让夫的好名声了。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妖法到底是谁弄的,还真不好弄清楚。薛姨妈没办法了,只好去骂薛蟠:“不争气的混账东西!公狗也比你要脸面!谁知你悄没声地把陪房丫头也勾搭上了,叫老婆笑话霸占了丫头,拿什么脸出去见人啊!也不知谁出的主意,也不问青红皂白,胡乱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东西,白白辜负了我的心。就算她不好,你也不能打,我立即叫人贩子来卖了她,你就心净了。”接着,她叫香菱“收拾了东西跟我来”,一面叫人“快叫个人贩子来,多少卖几两银子,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好过太平日子。”薛蟠见母亲真生了气,低下头,不说话了。

金桂听了这话,隔着窗子哭着喊:“你老人家只管卖人,不用说着一个扯着一个的。我们难道是那种吃醋不容人的,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如果嫌她,也不会把我的丫头也收在房里了。”薛姨妈气的浑身发抖,气都喘不上来了:“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子拌嘴。亏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薛蟠急得跺脚说:“都少说些吧!别人听见笑话。”金桂一不作,二不休,撒起泼了,更大声地喊:“我不怕人笑话!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话了!要不然,留下她,就卖了我。谁还不知道你薛家有钱,专会拿钱去收买,又有好亲戚管着。你不趁早行动,还等什么?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三番五次跑到我家干什么去了!现在人也来了,金的银的也赔了,略微长得像个人样的也霸占去了,现在该挤兑我了!”她一边哭,一边往薛蟠身上撞。薛蟠说又不好,劝又不好,打又不好,央求又不好,只能唉声叹气,抱怨说自己运气不好。

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回屋了,她还叫着让人卖了香菱。宝钗笑着说:“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没有卖人的说法。妈妈这是气胡涂了,如果让别人听说,那不就成笑话了吗。哥哥、嫂子嫌她不好,留下我使唤,我正没人用呢。”薛姨妈气哼哼地说:“留着她还要惹气生,不如早弄走她利索。”宝钗笑着说:“她跟着我也是一样的,反正不叫她到前头去就行了。这和卖了也一样。”香菱也早跑到薛姨妈跟前苦苦哀求,说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最后也就同意了。

从这以后,香菱就跟随宝钗去了,与薛蟠这方面的关系只好就彻底断了。虽然这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常常对着月亮感叹,对着灯光伤心。她从小被贩卖,身体本来就虚弱,虽然在薛蟠屋里多少年,因为身体不好,也就没怀过孕。现在,她又生气,又伤心,最后竟成了“干血痨”,吃的东西也很少了,一天天地瘦下来,吃了药也不见效。干血痨,是一种妇科病。

后来,金桂又吵闹了好几次,气得薛姨妈母女不得了,但也没什么办法,只有暗暗地流泪,埋怨自己命不好了。有两三次,薛蟠仗着酒胆也斗争过,他拿起棍子想打,那金桂就就钻到他怀里随便打;他拿起刀想杀,金桂就把脖子伸给他。她难道就是传说中英勇不屈的女英雄?不对,她只能算一个女无赖、女地痞,她不是不怕死,而是吓唬人的。薛蟠也实在下不了手,只得乱闹一阵算了。渐渐的,习惯就成了自然,金桂更长了威风,薛蟠也就更软了骨头。

虽然香菱还在,但也和不在差不多,金桂也不觉得碍眼了,就先放在一边不管了。她回过头来,有准备收拾宝蟾。宝蟾却不比香菱的脾气,性子就像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早把金桂忘在脑后。现在金桂又作践她,她可不肯容让半分。先是一顶一撞地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就开始骂,接着就是打。她虽然不敢还言还手,但会撒泼,满地打滚,要死要活,白天就拿刀剪,晚上就抓绳子,闹得天翻地覆。薛蟠照顾哪边都不行,又哪边都不敢惹,只好站在中间山么都不管了,是在闹得受不了了,他就逃出去躲了。金桂有时心情好了,就叫人来打纸牌,掷骰子取乐。她最喜欢啃骨头,每天都要杀鸡杀鸭,把肉赏给别人吃,自己只是拿油炸焦骨头下酒。她怎么有这样一个饮食习惯啊,太吓人了,怎么像个女魔头啊。她吃得不耐烦了,就又动了气,扯开喉咙乱骂一通:“你们这些忘八婊子们乐呵,我为什么不乐呵!”薛家母女总也不去离她。薛蟠也没别的办法,只有整天后悔不该娶这个扫帚星。宁国府和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听说了金桂的事,没有不感叹的。

这时,宝玉已经过了一百天,开始出门走动。他也见到过金桂,他就纳闷了:“举止长相也不像个泼妇啊,也一样像鲜花、嫩柳,与姐妹都差不多的人,怎么是这样的脾气,真是太奇怪了。”长得好,脾气就好吗?看来,正像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负心汉一样,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温柔善良啊。这天,他去向王夫人请安,又正好碰上迎春的奶娘回来请安,说起孙绍祖品行很不好,迎春背地里老是哭天抹泪的,想回家来住两天散散心。王夫人就说:“我正要这两天接她去,让杂七杂八的事给混忘了。前天宝玉去了,回来也说过的。明天是个好日子,就接去吧。”正说着,贾母派人来找宝玉,通知他:“明天一早到天齐庙还愿。”许了愿,就必须还愿,当初承诺给神仙的东西,到时候必须给人家,那是不好欠着的。天齐庙里供奉的是不是传说中的地狱十殿阎王之一的天齐大帝? 宝玉现在巴不得到各处去逛逛,高兴得一晚上都没大合眼,老盼着天亮。

第二天,宝玉梳洗穿带好了,带着两三个老妈妈坐车到西城门外天齐庙烧香还愿。这庙里已经提前一天做好了准备。宝玉天生胆怯,不敢接近面目狰狞的神鬼塑像。这天齐庙是前一个朝代修建的,非常宏伟。过去这么多年,这里变得很衰败,很荒凉了,里面的泥胎塑像都显得很凶恶,所以他烧完纸马、纸钱,就赶紧回到道院休息。吃过饭,老妈妈们和李贵等人簇拥着宝玉到处转了转。很多神仙长得特别恐怖,主要是为了###住小鬼们,“鬼怕恶人”啊!

宝玉很快就疲倦了,又回到静室休息。老妈妈们担心他睡着了,就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王道士专门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也就是所谓的仙方给人治病挣钱,这庙外还挂着招牌,丸散膏丹,也就是大丸、粉末、膏药、小丸等中药,样样都有,他也经常在宁国府和荣国府走动,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王一贴”,这是说他的膏药灵验,只用一贴,什么病都治好了。什么病都能治好?这不是胡扯吗?现在很多私立的医院好像是比较谦虚的,他们声称只能治好一种病,那就是“疑难杂症”。嘿嘿,比包治百病还能唬人,真敢吹啊。

王一贴走进屋,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觉,李贵他们正在提醒“哥儿别睡着了”。看见王一贴进来,他们都笑着说:“来的好,来的好。王师父,你特别会讲故事,说一个给我们小爷听听。”王一贴笑着说:“好的。哥儿别睡,小心肚子里面筋作怪。”满屋里人都被说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理衣服。王一贴大声叫徒弟们快泡好酽茶来。茗烟窜过来说:“我们爷不喝你的茶,连在这屋里坐着还嫌膏药气息呢。”王一贴笑着说:“不敢的,膏药从不拿到这屋里来的。知道哥儿今天一定要来,头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宝玉好奇地问:“可是呢,天天听见说你的膏药好,到底治什么病?”一提膏药,王一贴马上进入了状态,开始了推销演讲:“哥儿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的道理,一句话两句话还说不完。共用药一百二十味,配方科学,药材地道。在内,补气血,开胃口,强体魄,安神经,去寒气,防暑气,助消化,还祛痰止咳;在外,通血脉,舒筋络,去死肌,生新肉,还祛风散毒。它的功效神奇,贴过的都知道。”

宝玉说:“我不信一张膏药就能治这些病。我先问你,有一种病你能贴好吗?”王一贴拍着胸脯说:“百病千灾,马上见效。如果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张老脸,拆我这庙,怎么样?只管说出病根来。”宝玉笑着说:“你猜,如果你能猜到,就能贴好了。”王一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很难猜啊,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宝玉对李贵他们说:“你们先出去溜达溜达。这屋里人多,都给薰臭了。”李贵就先出去了,只留下茗烟一个人。这茗烟点着一枝梦甜香,宝玉让他坐在身旁,自己就倚在他身上。梦甜香,这名字不错,是因为香气让人睡得香甜呢,还是因为能驱蚊子让人睡得香甜呢?应该是因为香气吧。

王一贴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笑嘻嘻走上前,轻声地问:“我可猜着了。哥儿现在有了房事,要滋补的药,对不对啊?”话还没说完,茗烟就要和他:“该死,打嘴!”宝玉还不明白,追着问:“他说什么呢?”茗烟忙说:“别信他胡说。”吓得王一贴不敢再问,只说:“哥儿就明说了吧。”宝玉说:“我问你,有治女人嫉妒病的药方吗?”他这是想给谁买药呢?给金桂啊!王一贴听说,拍着手笑了:“这就没办法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的。”宝玉笑着说:“那就算了吧。”王一贴忙接着说:“治女人嫉妒病的膏药没有,倒是有一种汤药可能有效,只是见效慢,不能立竿见影。”宝玉着急地说:“什么汤药,怎么吃呢?”王一贴说:“这叫做'疗妒汤’:用一个最好的秋梨,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煮熟了,每天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怀疑地说:“这也不值什么,只怕不一定见效。”王一贴:“一剂没效果 ,就吃十剂,今天没效果,明天接着吃,今年没效果,吃到明年。反正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终究是要死的,死了还嫉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宝玉、茗烟听了,都大笑起来,骂他“油嘴的老滑头”。王一贴笑着说:“不过是闲着拉呱儿,解解午盹罢了,有什么要紧。说笑了你们就值钱了。实话告诉你们说,连着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当神仙呢。有真的,谁跑到这里来混?”正说着,吉时到了,请宝玉出去烧纸。任务完成了,宝玉他们就进城回家了。

这时,迎春已经来家好半天了,孙家的老婆子、媳妇等人已经被招待过晚饭,打发回家去了。在王夫人屋里,迎春这才哭哭啼啼地诉说委曲,说起孙绍祖:“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里所有的媳妇丫头都玩遍了。劝过两三次,他就骂我是个醋坛子。又说老爷曾经收着他五千银子,现在他来要了两三次都不给。他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用了我五千银子,把你顶账卖我的。如果惹我生了气 ,把你打一顿赶到下房里睡去。当年有你爷爷的时候,你们家看我们有权有势,赶着与我们家结交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现在我去矮一辈,这不是卖了一辈。真不该成了这门亲,别人还以为是攀高枝呢。’”她一边说,一边抽抽搭搭得哭,王夫人和姐妹们没有不流泪的。

当年,贾府的权势那么大,不大可能去巴结孙家的。不过,贾赦用了人家孙绍祖的银子倒是可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理亏啊!孙绍祖这样做当然不对,贾赦这样做就更不对了。怪不得贾赦非要把迎春嫁到孙家,他确实是在拿女儿顶账啊!过去,拿儿女顶账的很多,但那大都是因为穷得没办法,贾赦可就不是这样了。

王夫人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劝说:“已经遇见了这样不懂事的人,可怎么办呢。当初,你叔叔也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最后成这样了。我的孩子,这也是你的命啊。”古代人,尤其是妇女,自己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只能认命了。迎春哭着说:“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亏到婶子这边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现在偏偏又是这么个结果!”王夫人一面劝解,一面问她要在哪里住。迎春说:“突然间离开姐妹们,做梦都想她们。在说,我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子里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死了也甘心了。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回来住一住呢!”王夫人忙又劝说:“快别乱说。年轻的夫妻们,吵架斗嘴的也是常事,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接着,她命令仆人赶紧收拾紫菱洲的房屋,又让姐妹们陪伴着劝解劝解,还嘱咐宝玉:“不准在老太太那里走漏一些风声,如果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就都是你说的。”宝玉赶紧答应着。

这天晚上,迎春就住在了自己过去的房间里。姐妹们很长时间没见面,更加亲热,互相又说不完的话。她一连住了三天,才到邢夫人那边去。她先辞别过贾母和王夫人,然后和姐妹们分别,她们手拉着手,哭哭啼啼,依依不舍。最后,还是王夫人、薛姨妈她们劝了一番,她才松开手,告辞离开,到贾赦那边去。她在邢夫人那里住了两天,孙绍祖的人就来接。迎春虽然不愿意走,可是害怕孙绍祖的凶恶,只好强忍着悲伤离开了。邢夫人本来就不大在意她,这次也没问夫妻关系和家务情况,只是简单地客套了客套。

迎春回去,会不会又受折磨?她会不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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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与说明
让人人都读懂《红楼梦》

――总结与说明

已经完成了八十回了。算来已经有一年。回想起来,有许多话要说。就简单地说几句。我写这个东西,并不是觉得自己的水平多高,对《红楼梦》有很深刻的理解,而是出于对《红楼梦》,甚至是因为读不懂《红楼梦》的苦恼。都说《红楼梦》是名著,但现在的人,能读完的有多少,能够明白句子意思的有多少。《红楼梦》虽然是白话,但它是古白话,而且还有很多方言,所以大概意思容易懂,但很多具体的句子、词语,就不容易懂了。诗歌更不用说了。在写作过程中,我认真阅读,广泛搜集材料,然后细心揣摩,经常有些顿悟,有了进步。

很多读者朋友读了《大白话红楼梦》,感觉语言太“白”、太“俗”。我想说明一下。首先,《红楼梦》原著的语言本身就比较通俗。这一点,可能有人不服气。其实,对照一下同时期的作品会发现这一点。有的人可能要问了,你说它俗,为什么大家都说它雅呢?之所以觉得它雅,一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古体诗,二是因为它毕竟是古白话。所以,我再“翻译”过来,诗词首先就没了滋味,总体看就更俗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的人可能说了,你可以写得更雅些啊!其实,这是不能的,如果改动太多,必然就改变了原意。另外,《大白话红楼梦》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享受《红楼梦》,如果文绉绉的,必然又会影响理解。有人可能会说,不写雅,是因为你没文学水平。这一点猜得很准,我的水平确实不高,所以才扬长避短,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选择了翻译,而没有选择续写等工作。不过,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我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用难懂一点儿的成语,这可是我故意做的。成语很凝练,有时我也很喜欢用,但我想到了题目,想到了自己的写作目的,就又想办法把成语换掉了。

最后,我还是要再次感谢为我留言的朋友们,真的,赞美我看着舒服,批评我感到关心,“呸”一声我听到了关注。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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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四美女垂钓游鱼 …
迎春走了以后,邢夫人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非常地伤心,自己在屋里直叹气。宝玉来请安,看见王夫人脸上似乎有泪痕,也不敢坐下,只在旁边站着。王夫人叫他坐下,宝玉才挪上炕来,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下。王夫人见他呆呆地瞅着,似乎有话要说,就问他:“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宝玉说:“不为什么,只是昨天听见二姐姐这种情况,我实在替她难受。虽然不敢告诉老太太,这两夜却睡不着。我想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哪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再说,二姐姐是个很懦弱的人,向来不会和人拌嘴,偏偏儿遇见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女人的苦处。”说着,他几乎滴下泪来。过去的男人,没有几个会疼女人的。

王夫人说:“这也是没办法儿的事。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叫我能怎么办呢。”宝玉说:“我昨天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干脆去和老太太说,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她在紫菱洲住着,我们姐妹弟兄们仍旧一块儿吃,一块儿玩儿,省得受孙家那混帐东西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她走,就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主意怎么样?”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指着他说:“你又发了呆气了,胡说什么呢!凡是做了女孩儿,终久是要嫁人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能管得了,只能看她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办法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能个个都像你大姐姐那样做娘娘呢。再说,你二姐姐是新媳妇,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人,各人有各人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不习惯。过几年大家都摸着脾气儿,生儿长女以后,那就好了。你千万不能在老太太跟前说半个字,我知道了是绝对不能饶恕你的。你快干你的事儿去吧,不要在这里胡说了。”宝玉也不敢说什么了,坐了一会儿,无精打彩地出来了。他憋着一肚子闷气,心里很不舒服,走到园子里,一路走到了潇湘馆。

宝玉的想法确实呆,或者说太超前了。过去,女孩儿嫁出去,就像水泼出去,那是不能回收的。如果男方不想要了,可以出份休书,单方面把媳妇退回娘家,这也叫“出妻”。要想休妻,必须有理由,起码要找个理由。古代找理由很好找的,比如说,不孝顺父母;比如说妒忌,也就是不能接纳、容忍丈夫的小老婆。女孩被丈夫退回,就叫弃妇,那实在是自己和家庭的耻辱。古代妇女没有经济地位,回家只能靠父母兄弟生活,又成了他们的承重负担。现在呢,男女双方都有离婚的自由和权利,据说大部分离婚案都是女子主动提出的。

刚进了门,他就放声大哭起来。黛玉刚刚梳洗晚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当然吓了一跳,赶紧问:“这是怎么了?和谁生气了?”连问几声。宝玉低着头,趴在桌子上,只是呜呜地哭,哭得说不出话来。黛玉就在椅子上怔怔地瞅着他,过了一会子又问:“到底是别人和你生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宝玉摆摆手说:“都不是,都不是。”黛玉更奇怪了:“那为什么这么伤心?”宝玉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越好,活着真实没有趣儿!”黛玉更惊讶了:“这是什么话,你真发了疯了吧!”宝玉说:“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前天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些折磨!还记得咱们刚建立'海棠社’的时候,大家写诗喝酒,那时候多么热闹啊。现在宝姐姐回家了,连香菱也不能过来,二姐姐又出嫁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起了,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本来想着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答应,倒说我呆、胡说,我又不敢在说什么。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园子就大变样了。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这样一想,心里不由不难受起来。”黛玉听了这番言语,头渐渐地低了下去,身子渐渐地退到炕上,一言不发,叹了口气,就向着里边躺下了。宝玉把痛苦的心情传染给黛玉了。

紫鹃端茶进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就说:“二爷在这里呢,老太太那里叫你呢。我估计着二爷就是在这里。”黛玉听见是袭人,就欠身起来让座。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得通红了。宝玉看见了,就说:“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傻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听明白了我的话,更要保重身体才好。你歇歇儿吧,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他就往外走了。袭人悄悄地问黛玉说:“你两个人又为什么?”黛玉说:“他为他二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袭人也没再说什么,忙跟着宝玉出来。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却已经睡了午觉,只好又回了怡红院。

过了中午,宝玉睡午觉起来,感觉很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袭人见他看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却是《古乐府》,随手翻来,正看见曹操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首,觉得让人伤心。他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却是晋代的文章,翻了几页,忽然把书合上,托着腮,只管痴痴呆呆地坐着。袭人倒了茶来,见他这个样子了,就说:“你为什么又不看了?”宝玉也不答话,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宝玉站起来,嘴里咕咕哝哝地说:“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袭人听了,觉得很好笑,又不敢问他,只好劝说:“你如果不爱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子里逛逛,也省得闷出毛病来。”宝玉嘴里答应着,呆呆地往外走了。“放浪形骸之外”是王羲之《兰亭集序》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摆脱肉体的束缚,无拘无束地活着。

不一会儿,他走到了沁芳亭,只见人去房空,一片冷落衰败的景象。他又来至蘅芜院,这里香草依旧,门窗紧闭。转过藕香榭,他远远的就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几个小丫环蹲在地下找东西。宝玉轻轻地走到假山背后听着。只听一个说:“看它浮上来不浮上来。”好像是李纹的声音。一个笑着说:“好,下去了。我知道它不上来的。”这个却是探春的声音。一个又说:“对了,姐姐你别动,只管等着。它反正要上来。”一个又说:“上来了。”这两个是李绮、邢岫烟的声音。宝玉忍不住,拾了一块小砖头儿,往那边水里一扔,“咕咚”一声,四个人都吓了一跳,惊讶地问:“这是谁这么捣蛋?吓了我们一跳。”宝玉笑着从假山后边跳出来,笑着说:“你们好乐啊,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探春说:“我就知道不会是别人,一定是二哥哥这样淘气。没什么说的,你好好儿的赔我们的鱼把。刚才一个鱼上来,刚刚儿的要钓着,叫你吓跑了。”宝玉笑着说:“你们在这里玩竟然不叫上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大家笑了一回。

宝玉高兴地提议:“咱们大家今天用钓鱼算算谁的运气好。谁钓得着就是说他今年的运气好,钓不着就是他今年运气不好。咱们谁先钓?”探春就让李纹,李纹不肯。探春笑着说:“这样就是我先钓。”她又回头对宝玉说:“二哥哥,你再赶走了我的鱼,我可不就不答应了。”宝玉说:“刚才我是吓唬你们玩的,现在你尽管钓吧。”探春把丝绳抛下去,没十来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像杨柳叶的窜条鱼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了下去,探春把竿子一挑,往地下一撩,小鱼就在那里乱蹦。侍书在满地上乱抓,两手捧着,放在小磁坛里清水养着。

探春把钓竿递给李纹。李纹也把钓竿垂下去,只觉得钓钩好像动了一下,忙挑起来,却是个空钩子。又垂下去,老半天钩丝一动,又挑起来,还是空钩子。李纹把那钩子拿上来一看,原来往里弯了。李纹笑着说:“怪不得钓不着呢。”忙叫素云把钩子敲好了,换上新虫子,上边贴好了苇片儿。垂下去一会儿,只见苇片直沉下去,急忙提起来,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鱼。

李纹笑着说:“宝哥哥钓吧。”宝玉说:“干脆三妹妹和邢妹妹钓了我再钓。”岫烟却答话。李绮说:“宝哥哥先钓吧。”这时,水面上起了一个水泡儿。探春说:“不用老让了。你看那鱼都在三妹妹那边呢,还是三妹妹快着钓吧。”李绮笑着接了钓竿儿,果然沉下去就钓了一个。然后岫烟也钓着了一个,接着把竿子仍旧递给探春,探春才递给宝玉。过去说“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也就是男女之间的交往要特别注意,不能亲自交接东西,不能有过于亲密的动作。 岫烟很注意的。宝玉得意地说:“我是要做姜太公的。”说着,他走下石阶,坐在池边钓起来,没想到那水里的鱼看见人影儿,都躲到别处去了。宝玉抡着钓竿等了半天,那钓丝儿纹丝没动。刚有一个鱼儿在水边吐沫,宝玉把竿子一幌,又给吓跑了。急得宝玉直叫:“我是个性子非常急的人,它偏偏性子慢,这可怎么办呢。好鱼儿,快来吧!你也成全成全我吧。”说得四人都笑了。话还没说完,只见钓丝似乎动了一下。宝玉激动得都跳起来了,用力往上一兜,把钓竿往石头上一碰,折成两段,丝也振断了,钩子也不知道跑哪里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探春说:“就没见过你这样鲁莽的人。”宝玉真是女孩儿得开心果啊。

正说着,麝月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二爷,老太太醒了,叫你快去呢。”五个人都吓了一跳。探春就问麝月:“老太太叫二爷什么事?”麝月说:“我也不知道。就只听见说是什么闹清楚了,叫宝玉来问,还要叫琏二奶奶一块儿查问呢。”吓得宝玉发了一会儿呆,担心地说:“不知又是那个丫头要遭殃了。”探春嘱咐他说:“不知什么事,二哥哥你快去,有什么信儿,先叫麝月来告诉我们一声儿。”说着,她就和李纹、李绮、岫烟她们走了。

宝玉走到贾母屋里,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开来一切正常,他这才把心放下了一半。贾母见他进来,就问:“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后来多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了的。那时候,你觉得是怎么样?”宝玉想了一会儿,就说:“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好好地站着,倒像背地里有人把我劈头一棍,疼得眼睛前头漆黑,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以后就疼得什么不知道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那些鬼都跑着躲避,立刻就不见了。我的头也不疼了,心里也就明白了。”贾母告诉王夫人:“这个情况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熙凤也进来了,问候了贾母,又有转身问候王夫人,又问:“老祖宗要问我什么?”贾母说:“你前年得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吗?”熙凤笑着说:“我也不记不太清楚了。只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像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杀人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我自己觉得很累,只是不能住手。”贾母道:“好的时候还记得吗?”熙凤说:“好的时候好像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似的,却不记得说什么来着。”贾母点点头说:“这么看起来,确实是她了。他们姐儿两个病中的情景和刚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让这样歹毒,宝玉白认她做干妈了。倒是这和尚和道人,阿弥陀佛,才是救宝玉性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们。”熙凤奇怪地问:“老太太怎么又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摆着手说:“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得说。”

王夫人介绍说:“刚才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原来是个混蛋,搞邪教的。现在败露了,被锦衣府抓起来送到了刑部监狱,要判死罪的,前几天被人举报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给斜对过当铺。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就不同意了。潘三保就买通了这老东西。因为她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女人们和她的关系都很好。她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老婆便得了邪病,全家都乱了套。她又去说这个病她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了,果然见效。她又向人家女人们要了十几两银子。谁知道老佛爷有眼,最后败露了。这一天,她急着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布包儿。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正奇怪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东西。这里的人就把她抓住,在身上一搜,搜出一个盒子,里面有像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他们立刻把她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私来。所以就通知了巡捕营,搜查了她家,搜出很多泥塑的凶神,几盒子能薰得人昏迷的闷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祭神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插着钉子的,有脖子上拴着链子的。柜子里有很多纸人儿,下面几页小帐,上面记着某某家里验证过,应向他们要多少银子。骗人家很多买祭祀用品的银子。”锦衣府,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安全部、公安部。刑部,相当于现在的司法部、最高法院等。

熙凤马上说:“我们的病,一准是她捣的鬼。我记得我们病了以后,那老妖精到赵姨娘那里好几次,要向赵姨娘要银子。见了我,她神情很不自然,跟乌眼鸡一样。我当时还猜了好几遍,到底没弄清楚是什么原因。现在说起来,却原来都是有原因的。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人怨恨,也怪不得别人在背后害我。可是,宝玉和别人有什么仇呢,怎么仁心下这样毒手。”贾母分析说:“可能是因为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给你们种下了祸根啊。”王夫人接着说:“这老东西已经判了罪,也不好叫她来对证。没有对证,赵姨娘哪里肯认帐。这事情又大,闹出来,传到外边也不好听,她自作自受,早晚自己要败露的。”贾母点头说:“你这话说的也对。这样的事,没有对证,也很难下结论的。老天有眼啊,他们姐儿两个,现在比谁不好了。算了,过去的事,凤哥儿也不要再提了。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吧。”她就让鸳鸯、琥珀叫人上饭。熙凤赶忙笑着说:“怎么老祖宗倒为这些小事操起心来!”王夫人也笑了。熙凤又连忙告诉小丫环去传人上饭:“我和太太都跟着老太太吃。”正说着,只见玉钏儿走过来对王夫人说:“老爷要找一件什么东西,请太太伺候了老太太吃完了饭,自己去找一找呢。”贾母摆摆手说:“你去吧,可能你老爷有要紧的事。”王夫人答应着,就留下熙凤伺候,自己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她把东西找了出来。贾政就问她:“迎儿已经回去了,她在孙家怎么样?”王夫人摇摇头说:“迎丫头一肚子的伤心泪,说孙姑爷很蛮横无礼。”她又把迎春的话说了一遍。贾政叹口气:“我就知道这门亲事不行,可大老爷已说定了,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让迎丫头多受些委屈了。”王夫人劝他说:“这还是刚结婚,盼着她以后生活能好些。”说着,她突然“扑嗤”笑了一声。贾政奇怪地问:“笑什么?”王夫人笑着说:“我笑宝玉,今天早起特地跑到这屋里来,说了些小孩子一样的话。”贾政又问:“他说什么?”王夫人把宝玉说的话笑着学了一遍。贾政也忍不住笑了,接着说:“你提起宝玉,我正想起一件事来。这小孩子天天放在园里,也不是个事儿。养女儿不能指望她养老,她最终还是别人家的人;养男孩如果成才,关系可就大了。前天倒有人和我提起一位先生来,学问、人品都是很好的,也是南边的人。但我想,南边先生性情最柔和,咱们城里的孩子,个个上窜下跳,鬼头鬼脑的,能应付老师就应付过去了;胆子又大,先生如果不严加管教,一天到晚像哄孩子一样,时间可就白白浪费了。所以,老辈子不愿请外头的先生,只在本家选有年纪,再有点儿学问的,请来掌管学校。现在,儒大太爷虽然学问也就属于中等,但还管得住这些小孩子们,不至于最后弄得稀里糊涂地结束。我想宝玉闲着也不好,不如还让他到学校里读书去吧。”王夫人赶紧说:“老爷说的很对。自从老爷到京城外边做官,他常常生病,就耽搁了好几年。现在先去家族的学校里温习温习,也是好的。”贾政点点头,又聊了几句话。

第二天,宝玉起了床,刚梳洗完,早有小仆人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二爷说话。”宝玉忙整理了衣服,来到贾政书房里,请安问好,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贾政盯着他说:“你最近做什么功课了?虽然写了一些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最近的情况,比前几年更自由散漫了,常听说你推说病,就不肯念书。现在身体可是好了,我还是听说,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姐妹们说说笑笑,甚至和那些丫头们胡闹,把自己的正经事,全丢在脑袋后头了。就是做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的!比如应试科举,到底是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能力。我可警告你:自今天开始,再不做诗写对联的了,只能好好地学八股文章。限你一年时间,如果没有进步,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接着,他又叫来李贵,说:“明天一早,叫焙茗跟着宝玉去收拾该读的书籍,一齐拿过来让我看看,亲自送他到学校里去。”然后,又大声呵斥宝玉:“走吧!明天早起来见我。”宝玉听了,好半天还会不过神来,也想不出说什么来,没精打采地回了怡红院。

袭人正在着急地听消息呢,听说拿书,倒也非常高兴。只有宝玉,让人马上送信给贾母,想让贾母否决了上学的事。贾母派人叫过宝玉去,告诉他说:“只管放心先去,别叫你老子生气。有什么为难你的,有我呢。”这话没用啊,什么为难他?只有上学呗。只要不上学,世上无痛苦啊!宝玉没办法了,只好回来嘱咐丫环们:“明天早早叫我起床,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学校里去呢。”袭人答应了,和麝月两个人轮换着值了夜班。过去没闹钟,所以必须有人来盯着事件。

一大早,袭人就叫醒宝玉,梳洗了,换了衣服,派小丫环叫了焙茗在二门上伺候,拿着书籍等东西。袭人又催了两遍,宝玉只好出来,到贾政书房里来,先打听“老爷过来了没有”。书房中打小仆人说:“刚才一位先生想见老爷,里边说正梳洗呢,让那位先生到外边等候了。”宝玉听了,心里稍微安定了些,连忙到贾政这边来。正好贾政派人出来叫他,宝玉就跟着进去了。贾政又嘱咐几句话,然后带着宝玉上了车,焙茗拿着书籍,一起来到了家族学校。

早有人先抢一步告诉代儒说:“老爷来了。”代儒忙站起身来。贾政早已经走了进来,向代儒请安问好。代儒拉着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最近身体还好吧?”宝玉过来也请安问好。贾政站着,请代儒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论辈分,代儒是贾政的叔叔吧,所以贾政必须表现出一定的尊敬。贾政说:“我今天亲自送他过来,是想好好地把他托付一下。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学科举必需的文章,这才是生活成名的大事啊。现在,他在家里只是和些孩子们胡闹,虽然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编的;就算诗词写好了,也不过是男男女女、卿卿我我的事情,和一生的正事没一点关系。”代儒说:“我看他相貌还周正,也很有灵性,为什么不念书,只知道心野贪玩。诗词这些东西,不是不能学,做了官了以后,再学还不晚啊。”贾政说:“就是这个道理啊。现在只求叫他读书、讲书、写文章。如果不听教育,还求太爷认真地管教管教他,才不至于有名无实地白白耽误了他的一生。”说完,他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了些闲话,才告辞走了。代儒送到门口,说:“老太太那里替我问好请安吧。”贾政答应着,上车走了。

贾政说的有错吗?让宝玉参加科举,确实是限制了宝玉的特长发展,可也是当时谋生的一个重要路子啊。我看,贾政这样的家长,放到现在,也是一位很挺宽松的家长。因为学习把孩子打死的例子每年都有。现在,不逼着孩子走高考独木桥的有几个?家长们也是说:“孩子,别老看电视,别老买课外书,先努力学课本。等考上大学,想看什么都行啊。”很多家长,甚至规定孩子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学习。学习,本没有错。但是,现在的学习都是什么?做题,除了做题,还是做题。学习就是做模拟题,做模拟题就是学习。这比起过去的科举来,是进步了还是落后了?

代儒回身走进来,看见宝玉在西南角靠窗户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小桌,右边堆着两套旧书,薄薄儿的一本文章,叫焙茗把笔墨纸砚都放在抽屉里。代儒说:“宝玉,我听见说你前段时间有病,现在都好了吗?”宝玉站起来说:“都好了。”代儒说:“按道理讲,你也该用功了。你父亲盼着你成才啊。你先把以前念过的书,从头温习一遍。每天早起温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行了。”宝玉答应了个“是”,回身坐下,忍不住四周看看。过去的金荣等人不见了几个,又添了几个小学生,都是些非常粗俗的。他忽然又想起秦钟来,现在没有一个能作伴说句知心话儿的,心上觉得很孤独、很悲伤,但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看书。代儒告诉宝玉:“今天是头一天,早些放你回家去吧。明天要讲书了。你又不是很愚笨的,明天我要你先讲一两章书给我听,看看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我才知道你学到哪个层次了。”这就是说,明天要举行一个针对他一个人的小型考试啊,宝玉下的心怦怦直跳。学生都怕考试,学不好的同学尤其怕考试啊。

明天宝玉能过关吗?他在家族学校里呆的习惯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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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解经义 …
宝玉放学回来,先去见了贾母。贾母笑着说:“好了,现在野马戴上笼头了。去吧,见见你老爷,回来就去休息吧。”宝玉答应着,去见贾政。贾政马上问:“这么早就放学了?老师给你布置作业了?”宝玉赶紧回答:“布置了。早晨起来温习,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贾政点点头儿,又说:“去吧,还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了,别只懂得贪玩。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吗?”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赶忙又去见王夫人,又到贾母那边报到了。儿童不幼稚,少年老成未必是件好事;成年了,还像孩子一样不通世故,那也是不行的。贾政要求得对。

他着急地出来,恨不得一走就走到潇湘馆才好。刚进门口,他就拍着手,笑着说:“我又回来了!”这猛地一声,倒吓了黛玉一跳。紫鹃掀起帘子,宝玉进来坐下。黛玉问他:“我好像听说你念书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宝玉激动地说:“嗳呀,了不得!我今天不是被老爷叫了念书去了吗,我觉得就好像不能再和你们见面了一样。好容易熬了一天,现在看着你们,就好像从地狱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大白话红楼梦,翻译成白话的红楼梦。古人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话说得真不错。”和喜欢或相爱的人一天不见,就像过了三年一样。这就像爱因斯坦解释的相对论:“如果你在一个漂亮的姑娘身边坐一个小时,你只觉得坐了片刻;反之,你如果坐在热火炉上,片刻就像一个小时。”黛玉又问:“长辈们那里都去过了?”宝玉回答说:“都去过了。”黛玉问:“别处呢?”宝玉回答说:“没有。”黛玉提醒说:“你也该看看她们去。”宝玉扭了扭身子说:“我现在懒得动了,还是只和妹妹坐着说一会儿话儿吧。老爷还叫早睡早起,只好明儿再看她们去了。”黛玉马上说:“你正该去歇歇儿了。”宝玉不高兴地说:“我那哪里是疲劳啊,只是心里闷得慌。咱们坐着聊一聊,心里才会不闷了,你又催我快走了。”黛玉笑了一下,又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杯。二爷现在念书了,和以前不同了。”念书有什么了不起?念书就必须喝龙井啊!不过,现在的孩子,只要是念书、做作业,家长大都不会让他干家务的,会给他提供全面的五星级服务。紫鹃笑着答应了,去拿茶叶,叫小丫环沏茶。宝玉接着说:“还提什么念书,我最讨厌这些话。更可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就算了,还要模仿古人的口气来解说经书。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胡凑乱编;更有可笑的,肚子里没有什么什么学问,东拉西扯,弄得莫名其妙的的,还自以为是博学呢。这哪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啊。现在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抗命令,你现在还提念书呢。”黛玉轻轻地说:“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候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经看过。书里也有很有情、很有道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然不大懂,也觉得好,不能一概否定啊。况且你还要考个功名,这个东西必须弄清楚的。”宝玉听到这里,觉得很刺耳,他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看重功名利禄了?但他又不敢在当面反驳,只在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现在的高考好像和八股文也差不多的。其实,大部分人也知道科举或者高考的弊端,但为了生存和发展,不得不屈从于它。这是没办法的,一个人怎么能改变的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两个人说话,是秋纹和紫鹃。秋纹说:“袭人姐姐叫我到老太太那里接去,谁知却在这里。”紫鹃说:“我们这里才沏了茶,干脆让他喝了再走。”说着,两个人一齐进来。宝玉对着秋纹笑一笑,说:“我马上过去,又麻烦你来找。”秋纹还没答话,只听紫鹃说:“你喝了茶,赶紧走吧,人家都想了一天了。”秋纹啐一口说:“呸,你这个坏丫头!”大家都笑了。宝玉起身告辞出来。黛玉送到屋门口儿,紫鹃在台阶下站着,宝玉走出院子,她们才回了屋。大白话红楼梦,真正大白话文红楼梦。这两个人也很想宝玉了?

再说宝玉回到怡红院,进了屋子,只见袭人从里间屋迎出来,还问:“回来了吗?”秋纹回答说:“二爷早来了,刚才在林姑娘那边了。”宝玉问:“今天有什么事儿吗?”袭人说:“事儿倒没有。刚才太太叫鸳鸯姐姐来通知我们:现在老爷下决心叫你念书,如有丫环再敢和你玩闹,都要照着晴雯、司棋的处理的办法处理。我想,伺候你一场,白让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她就伤起心来。宝玉忙说:“好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念书,太太再也不会说你们了。我今天晚上还要看书,明天师父叫我讲书呢。我要人伺候的话,反正还有麝月、秋纹呢,你先休息去吧。”袭人马上说:“你要真肯念书,我们伺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宝玉听了,赶忙吃了晚饭,就叫点灯,把念过的“四书”翻出来。

从哪里看起呢?他翻了一本,看上去章章似乎都明白,细细看起来,那就不很清楚了。他看着小注,又看讲解,直闹到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应该是晚上七点钟了。他自己呆呆地想:“我在诗词方面觉得很容易,在这个上头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袭人说:“歇歇吧,学习也不在这一时。”宝玉随口答应了。麝月、袭人伺候他睡下,两个人也睡了。袭人睡了一觉,听到宝玉还在炕上翻来复去。袭人就说:“你还醒着呢?你别胡思乱想了,养好精神明天好念书。”宝玉说:“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睡不着。你来给我揭去一层被子。”袭人说:“天气不热,别揭了吧。”宝玉还是说:“我心里很烦躁。”他自己把被子褪了下来。袭人忙爬起来按住,又拿手在他头上一摸,觉得微微有些发烧。袭人着急地说:“你别动了,有些发烧了。”宝玉平静地说:“可不是。”袭人奇怪地问:“这话是怎么说呢!”宝玉说:“不怕,是我心烦的原因。你别嚷嚷,省得让老爷知道了,又说我装病逃学,不然怎么病得这样巧。明天好了,去上学就完事了。”袭人也觉得他很可怜,就说:“我靠着你睡吧。”她就给宝玉捶了一会儿脊梁,然后都睡着了。一上学就生病,好像现在的学生也有这毛病。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了,他们才醒了。宝玉慌了神儿:“不好了,晚了!”他急忙梳洗了梳洗,去向贾母她们问了好,就马上赶到了学校。代儒沉着脸,生气地说:“怪不得你老爷生气,说你没出息呢。第二天你就懒了,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才来!”宝玉把昨天发烧的事说了,这关才过了,接着还是念书。

到了下午,代儒说:“宝玉,有一章书你来讲讲。”宝玉过来一看,是“后生可畏”这一章。这一章孔子说了一句:“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这句话比较常见的解释:年轻人是值得敬畏的,怎么就知道后一代不如前一代呢?如果到了四五十岁时还默默无闻,那他就没有什么可以敬畏的了。

宝玉暗暗地庆幸:“这还好,幸亏不是'学’'庸’这些章节。”他又问:“怎么讲呢?”代儒说:“你把句子和主旨细细地讲一讲。”宝玉把这章先大声地念了一遍,然后解释说:“这章书是圣人勉励年轻人,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代儒一眼。代儒发觉了,就笑了一笑:“你只管说,讲书是没有什么忌讳的。《礼记》上说'临文不讳’,你只管说,'不要弄到’什么?” 临文不讳,意思是写文章或着讲文章时不要有什么忌讳的。宝玉接着说:“不要弄到年龄大了一事无成。先用'可畏’两字激发年轻人的志气,后拿'不足畏’三个字警惕年轻人的将来。”说完,他又看着代儒。

代儒说:“还可以。串讲呢?”宝玉说:“圣人说,人年轻的时候,心思才力,样样聪明能干,实在是可怕的。哪里料得到他后来的日子不像我的今天呢。如果稀里糊涂到了四十岁,又到五十岁,既然不能够发达,到了那个时候,这一辈子就没有人怕他了。”代儒笑了:“你讲得倒也清楚,只是说话有些孩子气。'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意思。'闻’是自己能够懂得道理的意思,就不做官也是有'闻’的。不然,古代的圣贤有隐居不出名、不做官的,难道也是'无闻’吗?'不足畏’意思是能够料想得到,正好和'焉知’的'知’字相对,不是'怕’的意思。要从这里思考,才能真正理解。你懂不懂?”宝玉赶紧说:“懂了。”后生可畏,有人也解释为:年轻人的未来要严重关注、认真对待。代儒说的好像就是这个意思。大白话红楼梦,翻译成了白话。

代儒又说:“还有一章,你也讲一讲。”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给宝玉看。宝玉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子这句话的的意思:我没见过喜爱道德像喜爱女色一样的人。人喜爱美色是天性,是自然而然的;喜爱道德可是后天的,是培养起来的:道德了。美色的魅力当然就超过道德了,难怪得“英雄难过美人关”。宝玉觉得这一章有些刺心,陪着笑说:“这句话没有什么讲头儿。”代儒沉下脸说:“胡说!假如考试出了这个题目,你也说没有做头儿吗?”宝玉不得已,只好说:“是圣人看见人不肯喜欢道德,见了美色就喜欢得不得了。岂不知道德是天性中本来就有的东西,人们偏偏都不肯喜欢它。至于那个美色呢,虽然也是从先天中带来,没人喜欢的。但是热爱道德是天理,喜欢美色是人欲,人哪里愿意像喜欢美色一样热爱道德呢。孔子这是在感叹这种现象,也是希望人们能够转变的意思。另外,很多虽然热爱道德,但是太肤浅,如果像喜欢美色那样去做,那才是真正的热爱啊。”宝玉的真正看法好像不是这样,但他不敢说实话,只好找正统的意思说了。代儒点头说:“这样讲还可以。我有句话问你:你既然懂得圣人的话,为什么还犯着这两件毛病?我虽然不在家中,你们老爷也没有告诉我,其实你的毛病我却都知道的。做一个人,怎么不想长进?你现在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有闻’'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了。我现在限你一个月的时间,把念过的旧书全要温习一边,再念一个月文章。以后我要出题目叫你写文章了。如果再偷懒,我是绝对不能答应你的。自古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好好记着我的话。”宝玉答应了,也只好天天按着要求去做吧。“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的大致意思:人要想有成就,必须刻苦努力,不可安逸自在;老想着安逸自在,就不会有成就的。

宝玉上学以后,怡红院就很清净悠闲了。袭人倒可以做些活计,拿着针线要绣个槟榔包儿,她想,现在宝玉开始读书了,丫环们也就没有惹祸了。早要能这样,晴雯又怎么会弄到那个样子?她想着想着,俗话说“兔死狐悲”啊,不觉地就流下眼泪来。忽然,她又想到自己成不了宝玉的正妻,不过是个偏房小妾。宝玉的为人,自己还能拿得住,只怕娶了一个利害的,自己就是尤二姐、香菱那样的结果。她平时看着贾母、王夫人表现和熙凤流露出的意思,宝玉的媳妇肯定是黛玉了。那黛玉可是个多心的人。想到这些,她心里怦怦直跳,脸上也热呼呼的,拿着针不知扎到哪里去了,干脆就把针线活放下,走到黛玉那里去探探她的口风。

黛玉正在那里看书,见是袭人,忙欠身让座。袭人也连忙迎上来问:“姑娘这几天身子挺好的吧?”黛玉说:“哪能啊,不过略微硬朗些把。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袭人说:“现在宝二爷上了学,屋里一点事儿也没有,因此来看看姑娘,说说话儿。”说着,紫鹃端上了茶。袭人忙站起来客气说:“妹妹坐着吧。”她又笑着说:“我前天听见秋纹说,妹妹背地里说我们什么来着。”紫鹃也笑道:“姐姐怎么能信她的话!我说宝二爷上了学,宝姑娘又隔得远了了,连香菱也不过来,你们应该很闷的。”袭人接着动情地说:“你还提香菱呢,她才叫苦呢,碰上这样一位太岁奶奶,让她这日子怎么过啊!”她又伸出两个指头说:“说起来,比她还利害,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两个指头指的是谁?应该是二奶奶熙凤吧。黛玉接着说:“她确实也够人受的了,看看尤二姑娘怎么死的啊。”袭人感叹说:“可不是嘛。想来都是一样的人,不过名分地位差一些,何苦对人家这样毒辣啊?这样外面的名声也不好听啊。”黛玉从来没听到过袭人背地里说道别人,一听她说这样的话,就知道应该有什么原因,不过一时也闹不清楚究竟为什么,就模模糊糊地回答说:“这也难说。家庭内部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到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袭人哀怨地说:“做了伺候别人的人,心里先就胆怯了,哪里还敢去欺负人呢。”不知道黛玉听了这句话,会不会明白袭人的意思。黛玉说出了一个真理:不管是在家庭,还是在社会,没有绝对的公平和平等,古代没有,现代也没有。不过,这个真理,和其他真理一样,是很刺激人的,现在就强烈地刺激了袭人的心。

这时,只听一个老婆子在院子里问:“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吗?哪位姐姐在这里呢?”雪雁出来一看,模模糊糊认出是薛姨妈那边的人,就问:“干什么?”老婆子说:“我们姑娘派我来给林姑娘送东西的。”雪雁说:“稍等一等。”雪雁进来禀报了黛玉,黛玉便叫领她进来。那老婆子进来问了好,先不说送什么东西,只是盯着黛玉看。黛玉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开口了:“宝姑娘叫你来送什么?”婆子这才笑着说:“我们姑娘让给姑娘送了一瓶儿蜜饯荔枝来。”她回头又看见了袭人,就问:“这位姑娘不是宝二爷屋里的花姑娘吗?”袭人笑道:“妈妈怎么认得我?”老婆子笑着说:“我们只在太太屋里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门,所以姑娘们都不大认得。姑娘们碰巧到我们那边去,我们都大致记得。”说着,她把一个瓶子递给雪雁,又回头看看黛玉,笑着对袭人说:“怪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长得真是天仙似的。”袭人见她说话冒犯,连忙岔开话:“老妈妈,你累了,坐坐喝茶吧。”那婆子笑嘻嘻地说:“我们那里忙呢,都张罗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有两瓶荔枝,让给宝二爷送去。”说着,她颤颤巍巍告辞出去。黛玉虽然生气这老婆子刚才乱说话,但因为是宝钗派来的,也不好怎么样她。等她出了屋门,黛玉才说一声:“替我谢谢你们姑娘。”那老婆子还只管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这样的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人承受得起啊。”黛玉假装没听见。袭人笑着说:“怎么人到了老了 ,就是喜欢乱说乱道,让人听着又生气,又好笑。”雪雁拿过瓶子来给黛玉看。黛玉说:“我懒得吃,那去放起来吧。”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袭人才走了。

晚上,黛玉卸了妆,进了套间,猛抬头看见了荔枝瓶,不禁想起变天老婆子的一番话来,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时,夜深人静,千愁万绪,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起自己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看宝玉的样子,心里虽然没别人,但是老太太和舅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她深恨父母在的时候,为什么不早定下这桩婚姻,但又转念一想:“如果父母在的时候,定下了别的婚姻,怎能够再找到宝玉这样人才心地的呢,不如现在还有希望啊。”她就这样翻来覆去地乱想一通,唉声叹气一番,又流下几点眼泪,穿着衣服躺下了。

恍恍惚惚地,她就看见小丫环走过来说:“外边贾雨村贾老爷请姑娘见面。”黛玉奇怪地说:“我虽然跟他读过书,却比不了男学生,要见我干什么?我不方便见面的。你就说我身上有病不能出来,替我向他道谢。”小丫环笑嘻嘻地说:“可能是向姑娘道喜,南京还有人来接。”这时,她又看见熙凤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人都来了,笑着说:“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慌忙就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熙凤指着她说:“你还装什么傻。你难道不知道林姑爷升了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非常幸福的。现在想着把你扔在这里,很不像样儿,就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配给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让人到这里来接你回去。大概一到家里就要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担心路上没有人照顾,还叫你琏二哥哥送你呢。”一番话说的黛玉出了一身冷汗。湖北的粮道,是负责运粮的省级官员,大致上就是现在的省粮食局局长吧。续弦,我国古代用琴瑟比喻夫妇,用“续弦”比喻妻子死了再娶。

黛玉心里一着急,就大声地说:“没有的事,都是凤姐姐胡闹。”只见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个眼色儿,说“她还不信呢,咱们走吧。”黛玉含着泪说:“两位舅母坐坐再走吧。”她们也都不说话,冷笑着走了。黛玉心中干着急,又说不出话来,就抽搭着哭了起来。恍恍惚惚地又和贾母在一处了,她想:“这是请求求老太太,或许还能挽救。”于是,她跪下来,抱着贾母的腰说:“老太太救我!我死也不去南边!再说那是继母,又不是我的亲娘。我是情愿跟着老太太在一起的。”只见老太太呆呆地说:“这个不干我事。”黛玉哭了:“老太太啊,这可是一件大事啊。”老太太笑着说:“续弦也好,男方倒多得到一份嫁妆。”这怎么又谈起嫁妆来了?是不是心疼给黛玉准备嫁妆啊?黛玉马上哭着说:“我如果能在老太太跟前,决不花这里的钱的,只求老太太救我。”贾母冷冰冰地说:“没有用了。做了女人,总是要出嫁的,你年轻,还不知道,也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啊。”黛玉着急地说:“我情愿在这里做个奴仆,自己做,自己吃。只求老太太为我作主啊。”老太太一言不发了。黛玉抱着贾母的腰继续哭:“老太太,你一向是最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的时候怎么全不管了!不要说我是你的外孙女儿,是隔了一层了,我的娘是你的亲生女儿,就算看我娘分上,也该心疼我、护着我啊。”说着,她就扎在贾母怀里痛哭,贾母不耐烦地说:“鸳鸯,你来送姑娘出去休息休息。我被她闹累了。”黛玉知道哀求也没有了,不如自尽了算了,所以,干脆地站起来往外就走。

她觉得非常伤心,自己没有了亲娘,外祖母和舅母、姐妹们,平时的亲热劲儿原来都是假的。她就又想到了宝玉:“今天怎么唯独不见他呢?或许他还有什么办法?”她刚想到这里,就见宝玉站在了自己面前,笑嘻嘻地说:“妹妹大喜呀。”黛玉听了这一句话,更着急了,也就顾不得什么了,紧紧拉住宝玉的手说:“好啊,宝玉,我今天才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宝玉满不在乎地说:“我怎么无情无义了?你既然有了婆家,咱们各自干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没了主意,只能拉着宝玉,大声地哭着说:“好哥哥,你叫我跟着谁走啊?”宝玉说:“你要不走,就在这里住着。你本来就是许配给我的,所以你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对待你怎么样,你也好好想想。”

黛玉觉得好像有许配给宝玉的事儿,心里就高兴起来,问宝玉说:“我是打定主意了。可是,你到底想不想让我走呢?”宝玉非常郑重地说:“我说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他就拿着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划,只见鲜血直流。黛玉吓得魂飞魄散,忙用手握着宝玉的心窝,哭着说:“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你先来杀了我吧!”宝玉咧嘴笑着说:“不怕,我拿我的心给你瞧瞧。”他用手在划开的地方儿一气儿乱抓。黛玉又害怕别惹看见,又心疼宝玉,浑身颤抖,抱住宝玉不停地大哭。宝玉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没命了。”说着,他眼睛往上一翻,“咕咚”一声摔倒了。黛玉拼命地放声大哭。接着,就听见紫鹃喊她:“姑娘,姑娘,做恶梦了吧?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吧。”黛玉一翻身,醒了过来,才发觉原来是一场恶梦。过去,女孩儿没办法把我自己的幸福的,要是在现在,早就去找自己的情哥哥了,谁要拦着,立马就离家出走。

虽然醒过来了,她还是抽泣着,心头还是乱跳,枕头上已经湿透,浑身都觉得冷冰冰的。她想:“父亲死得早了,和宝玉的事情又没有确定,刚才的事儿是从哪里说起啊?”她又想梦里的情景,自己无倚无靠,如果宝玉真的死了,那可怎么好呢!越想越伤心,她又哭了一回,浑身都出了一点儿汗,挣扎着起来,把外面大袄脱了,叫紫鹃盖好了被窝,又躺下去。她翻来复去,哪里睡得着。就听见外面淅淅飒飒,又像风声,又像雨声。又停了一会子,又听得远远的呼噜的声儿,原来紫鹃已在那里睡着了。她又挣扎着爬起来,围着被子坐了一会儿,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寒毛直竖,就又躺下。她朦朦胧胧地正要睡去,又听见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啾啾唧唧,叫个不停。那窗上的糊者的纸,渐渐地透进清光来。看来,天快亮了。有时一夜没水,这失眠的毛病也是很伤身体啊。

黛玉又咳嗽起来,连紫鹃都咳嗽醒了。紫鹃忙问:“姑娘,你还没睡着吗?又咳嗽起来了,可能是伤风了。天快亮了,先歇歇儿吧,养养神,别胡思乱想了。”黛玉叹口气说:“我何尝不想睡,只是睡不着。你睡你的吧。”说了,她又咳嗽起来。紫鹃见黛玉这样子了,心里也很伤感,就睡不着了,连忙起来,捧过了痰盂。

这时天已经亮了。黛玉问:“你不睡了吗?”紫鹃笑着说:“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黛玉说:“既然这样,你就把痰盂换了吧。”紫鹃答应着,忙出来换了一个痰盂,把手里的这个放在桌上,开了套间门出来,仍旧带上门,放下撒花的软帘子,出来叫醒雪雁。她开了屋门去倒那痰盂的时候,只见里面满是痰液,痰中还有好些血星,她吓了一跳,不觉叫了一声:“嗳哟,这还了得!”黛玉在里面接着问是什么,紫鹃说漏嘴了,连忙改口说:“手里一滑,差点儿摔了痰盂。”黛玉追问:“是不是痰有了什么?”紫鹃赶紧说:“没有什么的。”说着这句话时,她心里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声音也发颤了。黛玉因为喉咙里有些甜腥,早就怀疑了,又听见紫鹃在外边打叫声,现在又听见紫鹃说话凄惨声儿,心里明白了###分,就叫紫鹃:“进来吧,小心冻着了。”紫鹃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比刚才还凄惨。黛玉听了,心里凉了半截。

紫鹃推门进来时,拿手帕擦了擦眼。黛玉就问:“大清早的,好好的为什么哭?”紫鹃勉强笑着说:“谁哭了,早起来眼睛里有些不舒服。姑娘今天晚上大概比往常醒得早吧,我听见你咳嗽了大半夜。”黛玉说:“可不是,越想睡,越睡不着。”紫鹃走上来说:“姑娘身体不大好,依我说,还得自己想开些。身体是根本,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这里的人,从老太太、太太算起,谁不心疼姑娘啊。”她这是在劝解黛玉,可没想到又勾起了黛玉的梦来。黛玉觉得心头一疼,眼前一黑,脸色都变了,紫鹃连忙端过痰盂来,雪雁帮着捶背,她半天才吐出一口痰来,痰里还有一缕紫血。紫鹃和雪雁的脸都吓黄了。黛玉便昏昏躺下去。紫鹃看着不好,连忙努努嘴让雪雁叫人去。她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对了,好像古代很多美人的身体都不太好,比如西施的心口就老疼。中国的男士好像挺喜欢这种“病态美”,觉得这样的女人显得娇弱,更能衬托出男性的威猛。男性的心理也有病啊!如果女孩不娇弱怎么办?有办法,把她的脚缠上,成了小脚不就娇弱了。这样做,可能有些没人性了,现在好了,进步了,让女孩子都穿上高跟鞋、超高跟鞋,她们一步三摇,好较弱,好美丽啊!

雪雁刚出屋门,只见翠缕、翠墨两个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翠缕问她:“天都这个时候了,林姑娘怎么还不出门?我们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欣赏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景儿的画呢。”雪雁连忙摆手儿,翠缕和翠墨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奇怪地说:“发生什么事儿了?”雪雁就把刚才的事情一一都告诉她们。两个人都吐了吐舌头儿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怎么不告诉老太太去?这还了得!你们怎么这么糊涂。”雪雁说:“我这不正要去嘛,你们就来了。”

正说着,只听紫鹃喊了声:“谁在外头说话?姑娘问呢。”三个人连忙一齐进来。翠缕和翠墨见黛玉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问她们说:“谁告诉你们了?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翠墨说:“我们姑娘和云姑娘刚才都在四姑娘屋里欣赏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图儿,叫我们来请姑娘来,不知姑娘身体又不舒服了。”黛玉轻声地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觉得身子没劲儿,躺躺儿就起来了。你们回去告诉三姑娘和云姑娘,吃晚饭如果没有事儿,就请她们来这里坐坐吧。宝二爷没到你们那边去吗?”两个人回答:“没有。”翠墨又说:“宝二爷这两天上了学了,老爷天天要查功课,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乱跑呢。”黛玉听了,什么话都没说。翠缕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就都悄悄地退出来了。

再说探春、湘云,正在惜春那边评论惜春画的大观园图,说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这个太稀疏,那个太稠密。大家又讨论些什么诗,就派了翠缕两个人去请黛玉商量。正说着,忽然见翠缕和翠墨回来了,神色匆忙。湘云先问话:“林姑娘怎么不来?”翠缕着急地说:“林姑娘昨天夜里又犯了病了,咳嗽了一夜。我们听见雪雁说,吐了一痰盂的痰血。”探春听了非常惊讶:“是真的吗?”翠缕肯定地说:“是真的。”翠墨又说:“我们刚才进去瞧了瞧,脸色不成脸色,说话儿的气力儿都很弱了。”湘云忽然说:“都这个样了,怎么还能说话呢。”探春马上说:“怎么你这么糊涂,不能说话不是已经……”说到这里,她又赶紧停住了。是啊,不能说话,那不已经完了吗。惜春不慌不忙地说:“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她总有些事情看不透,一点半点儿的事儿都要认起真来。天下事哪里有多少真的呢。”这位女孩已经看破红尘了。探春说:“既然这样,咱们都过去看看。如果病得厉害,咱们好过去告诉大嫂子,向老太太汇报,请大夫进来看看啊。”湘云点头说:“就应该这样做。”惜春有些不在意地说:“姐姐们先去,我等会儿再过去。”

探春和湘云就让小丫环扶着,都到潇湘馆来。到了屋里,黛玉见识她们两个人,不免又伤心起来。她又想起梦中的事情,连老太太都那个样子了,何况是她们呢;如果自己不请她们,她们还不来呢。梦里的事情怎么倒当真了。她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却过不去啊,只好勉强让紫鹃扶起来,嘴里还客气着让座。探春和湘云都坐在床沿上,一头一个。看着黛玉这个样子,她们也都很伤心。探春就问:“姐姐怎么身上又不舒服了?”黛玉轻轻地说:“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身上没劲儿。”紫鹃在黛玉身后偷偷地指了指痰盂。湘云到底年轻,性格有直爽,伸手拿起来痰盂来就看,结果一下惊呆了,非常着急地说:“这是姐姐吐的?这还了得!”刚才,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没细看,现在听到湘云这么说,回头一看,自己心里也凉透了。探春见湘云说话冒失了,连忙打圆场:“这不过是肺里有火,带出一半点的血丝来,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个云丫头,不管什么,总是爱咋咋呼呼的!”湘云红了脸,自己也后悔说错话了。探春见黛玉精神不好,似乎很疲惫,连忙起身说:“姐姐静心养着吧,我们再来看你。”黛玉也客气:“让你们费心了。”探春又嘱咐紫鹃好好伺候着,紫鹃答应着。探春刚要走,只听外面一个人吵嚷起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又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吵吵?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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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贾元春得了疾病 …
探春和湘云刚要走,忽然听到外面一个人嚷嚷:“你这不成人的小东西!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这园子里头捣乱!”黛玉听了,大叫一声:“这里不能住了。”她一手指着窗外,两个眼珠就翻了上去。原来黛玉住在大观园,虽然靠着贾母疼爱,然而她对待别人,凡事都是小心谨慎的。她听见窗外老婆子这样骂着,在别人呢,一般会认为与自己无关,可她呢,竟然认为这就是针对自己骂的。她想,自己是一个千金小姐,只因为没了爹娘,不知道到底是谁指使这老婆子来这样辱骂自己,这种委屈怎么受得了啊,她气得肝肠都要碎了,大哭一声晕了过去。黛玉疑心太重,好像有一些妄想症的样子。紫鹃不停地哭叫:“姑娘怎么样了,快醒过来啊。”探春也赶紧叫。半晌,黛玉回过这口气来,但还说不出话来,那只手仍向窗外指着。

探春明白了,开门出去,看见那老婆子手中拿着拐棍。正追赶着一个不干不净的毛丫头喊:“我是为照管这园中的花果树木来到这里,你干什么来了!等我回家打你一顿,你就明白这个理了。”这丫头扭着头,把一个指头放到嘴里含着,瞅着老婆子直笑。探春气得直骂:“你们这些人越来越没王法了,这里是你骂人的地方儿吗!”老婆子见是探春,连忙陪着笑脸儿说:“她我的外孙女儿,看见我来了她就跟了来。我怕她闹,所以才吆喝她回去。我哪里敢在这里骂人呢。”探春摆摆手:“不用多说了,快给我都出去。这里林姑娘身体不大好,还不快走。”老婆子答应了几个“是”,说着一扭身走了。那个小丫头也跑了。

探春回来,看见湘云拉着黛玉的手只管哭,紫鹃一手抱着黛玉,一手给黛玉揉胸口,黛玉的眼睛慢慢地转了过来。探春笑着说:“听见老婆子的话,你是不是有些疑心了?”黛玉摇了摇头儿。探春解释说:“她是骂她外孙女儿,我刚才也听见了。这种东西说话没一点道理的,他们懂得什么避讳的。”黛玉听了点点头儿,拉着探春的手说:“妹妹……”叫了一声,她又不说话了。探春又说:“你别心烦。我来看你是应该的,你又没有很多人伺候。只要你好好吃药,多想高兴的事情,能够一天一天地健康起来,咱们大家继续搞诗社的活动,那样不好吗。”湘云也跟着说:“对啊,三姐姐说得多好,那样能不快乐吗?”黛玉哽咽着说:“你们只顾要我高兴,可怜我哪里能赶得上这日子,只怕赶不上了!”探春赶紧批评她:“你这话说得太过了。谁不生病啊,哪里就想到这里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到老太太那边,回来再看你。你要什么东西,只管叫紫鹃告诉我。”黛玉流着眼泪说:“好妹妹,你到老太太那里只说我也问好了,身体有点不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用老太太烦心的。”探春答应说:“我知道了,你只管养着吧。”说着,她才和湘云出去了。

这里,紫鹃扶着黛玉躺在床上,其他事情自有雪雁照料,自己只管守在旁边。看着黛玉,她很是心酸,但又不敢哭泣。黛玉闭着眼躺了半天,哪里睡得着?平时觉得园子里头很寂静的,现在躺在床上,偏偏能听到风声、虫鸣声、鸟语声,以及人走路的脚步声,又像远远的传来孩子们的啼哭声,她心里一阵一阵的躁起来,就叫紫鹃放下帐子来。雪雁捧了一碗燕窝汤递给紫鹃,紫鹃隔着帐子轻轻问:“姑娘喝一口汤吧?”黛玉微微应了一声。紫鹃又把汤递给雪雁,自己上来搀扶黛玉坐起,然后接过汤来,放在唇边试了一试,一手搂着黛玉肩臂,一手端着汤送到嘴边。黛玉微微睁眼喝了两三口,就摇摇头儿不喝了。紫鹃仍旧把碗递给雪雁,轻轻扶黛玉睡下。

黛玉静了一时,才稍稍安顿了些。这时,就听窗外有人轻声地问: “紫鹃妹妹在家吗?”雪雁连忙出来,见是袭人,也轻声地回答说:“姐姐请到屋里坐吧。”袭人轻声地问:“姑娘怎么样了?”雪雁边走,边介绍了情况。袭人听了这话,也被吓住了,感叹说:“怪不得刚才翠缕到我们那边,说你们姑娘病了,吓得宝二爷连忙派我来看看是怎么样。”正说着,紫鹃从里间掀起帘子往外看,见了袭人,点头儿叫她。袭人轻轻地走过来问:“姑娘睡着了吗?”紫鹃点点头儿,问:“姐姐刚才听见说了?”袭人也点点头儿,皱着眉头说:“到底怎么样好呢!那一位昨天晚上也把我吓了个半死。”紫鹃忙问怎么了,袭人说:“昨天晚上睡觉还是好好儿的,谁知半夜里就嚷嚷说心口疼来,嘴里说胡话,只说好像刀子把心割了去一样。直闹到天亮了以后才好些了。你说吓人不吓人。今天他不能上学了,还要请大夫来给开药呢。”听听,真情相爱的人心有灵犀,勉强在一起的夫妻同床异梦。

正说着,只听黛玉在帐子里又咳嗽起来。紫鹃连忙过来捧痰盂接痰。黛玉微微睁眼问:“你和谁说话呢?”紫鹃说:“袭人姐姐来看姑娘了。”这时,袭人已经走到了床前。黛玉让紫鹃扶起自己,一手指着床边,让袭人坐下。袭人侧身坐了,连忙陪着笑劝说:“姑娘还是躺着吧。”黛玉说:“不碍事的,你们快别这样大惊小怪的。刚才是说谁半夜里心疼起来?”袭人说:“是宝二爷做恶梦了,不是真的怎么样了。”黛玉明白,这是袭人怕自己又担心了,她又感激,又伤心。接着,她又问:“既然是做恶梦,还听见他还说什么了?”袭人说:“也没说什么。”黛玉点点头儿,过了半天,有叹了一声,才说:“你们别告诉宝二爷说我身体不好,如果耽搁了他的学习时间,又叫老爷生气了。”袭人答应了,又劝她:“姑娘还是躺着休息吧。”黛玉点点头,让紫鹃扶着歪下。袭人坐在旁边,又宽慰了几句,然后告辞,回到怡红院。她只说黛玉身体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大病。宝玉这才放了心。

再说,探春和湘云出了潇湘馆,一路往贾母这边来。探春嘱咐湘云说:“妹妹,等会儿见了老太太,别像刚才那样冒冒失失的了。”湘云点点头,笑着说:“知道了,我刚才被她吓得。”说着,她们已经到了贾母那边。探春提起黛玉的病来。贾母听了非常心烦,就说:“偏是这两个玉儿多病多灾的。林丫头一来二去的大了,她这个身体也要紧。我看那孩子心眼太细了。”心眼太细,可不是心细,是想得太多,太敏感。贾母的批评很准确。大家也都不敢答话。贾母对鸳鸯说:“你告诉她们,明天大夫来看宝玉,就叫他到林姑娘那屋里去也看看。”鸳鸯答应着,出来告诉了老婆子们,婆子们就去传话。探春和湘云跟着贾母吃了晚饭,然后一起回了园子。

第二天,大夫来了,给宝玉诊治了,不过说饮食不合适,着了风,没什么要紧的,发散发散就好了。王夫人和熙凤他们一面派人拿着要放去向贾母报告,一面派人到潇湘馆送信,说大夫马上就过来。紫鹃知道了消息,连忙给黛玉盖好被窝,放下帐子。雪雁忙着收拾屋里的东西。一会儿,贾琏陪着大夫进来了,他介绍说:“这位老爷是常来的,姑娘们不用回避了。”老婆子打起帘子,贾琏让着进入屋里坐下。接着,贾琏说:“紫鹃姐姐,你先把姑娘的病情向王老爷说说。”王大夫一举手,说:“先不用说。等我诊完脉,听我说了,看对不对,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姑娘们再告诉我。”紫鹃就从帐子里拿出黛玉的一只手来,放在枕头上。紫鹃又把镯子和袖子轻轻地拉上去,不让它们压住脉搏。那王大夫诊了好一会儿,又换另一只手也诊了,然后和贾琏出来,到外间屋里坐下。他说:“六脉的脉气紧张,这都是平时太郁闷、压抑导致的。”从中医看,说到六脉紧张,那病情就很严重了。这时,紫鹃也出来站在里间屋门口。王大夫就对紫鹃说:“这病时常头晕,饮食不好,多梦,每到五更天,一定醒个几次。平时听到与自己无关的事,也一定会动气,而且疑心重,担忧多。不了解这个病情的,还以为她性格怪癖,其实是因为肝脏的津液和心力损耗过多。不知道我讲得对不对啊?”紫鹃点点头儿,对贾琏说:“说得太对了。”王太医说:“这样就行了。”说着,他站起来,和贾琏到外书房去开药方。小仆人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张梅红的帖子。王太医喝了茶,提笔写病情分析,认为应该疏肝保肺,涵养心脾,不能随便用什么补药。他又把七味药和引子写了。药引子,就是把药效引导到患病部位,或者是增强药效的东西,有点像化学上的催化剂之类的东西。药引子好像与医生的个人爱好有很大关系,用得挺随便的,有些也挺奇怪的。比如,很多小说就写到用什么“龙须凤发”,这怎么找啊?最后,用的是皇帝的胡须和皇后的头发,也算对付过去了。

贾琏拿过药方看了看,就问:“她正在咳血,柴胡能用吗?”王大夫笑着说:“二爷只知道柴胡是吐血、鼻子出血禁止使用的,不知道用鳖血拌炒,就能使柴胡能够培养肝阴,却不会有副作用。所以《内经》说:'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柴胡用鳖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刘’的方法。”“通因通用,塞因塞用”,就是一种反治法,是一种不大常规的、因势利导的治疗方案:“通”引起的病,就用“通”的方法治疗;“塞”引起的病,就用“塞”的方法治疗。“假周勃以安刘”,意思是借助周勃来帮助姓刘的安定天下。这句话好像是比喻用鳖血来控制柴胡。贾琏点点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对了。”王大夫又说:“先吃两服药看看,不行的话就再换方子。我还有一点小事,只好马上告辞了。”贾琏就送他出来,又说他:“我弟弟的药就那样了?”王大夫说:“宝二爷倒没什么大病,大概再吃一服药就好了。”说着,他上车走了。

贾琏一面叫人抓药。一面回去告诉熙凤黛玉的病因和大夫开的药。这时,就见周瑞媳妇走来汇报了几件不重要的事情,贾琏听到一半,就说:“你对二奶奶说吧,我还有事呢。”说着,他就走了。周瑞媳妇汇报完,,又说:“我刚才到林姑娘那边,看她那个病,很不好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摸了摸身上,只剩一把骨头。问问她,也没有话说,只是淌眼泪。紫鹃告诉我说:'姑娘现在病着,要什么自己又不肯要,我打算要到二奶奶那里提前支用一两个月的生活费。虽然吃药是公费的,零用也得几个钱。’我答应了她,替她来请示奶奶。”熙凤低了想了半天,说:“这样吧:我送她几两银子用吧,也不用告诉林姑娘。这生活费不好支用的,一个人开了头,要是都来支用,那怎么能行呢。你不记得赵姨娘和三姑娘拌嘴了,不就是为生活费吗。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花费的多,收入的少,总也应付不过来。不知道的,还说我计划得不好;更有那一种嚼舌根子的人,说我把银子都搬运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也是一个管理人员,这个情况是清楚的啊。”熙凤确实利用自己权力捞钱了,但说她往娘家搬银子,好像更多的是别人的一种猜测,或者有人因为记恨她,故意造的谣。不管怎样,处在内总管的位置,她肯定会因为公事得罪人,也一定会因为私事惹下仇人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周瑞媳妇连忙奉承:“真正委屈死人了!这样的大户人家,除了奶奶这样有才能的,谁还能当家啊。别说是女人当不了,就是三头六臂的男人,还撑不住呢。这些人还说这些个混蛋话。”说着,她又笑了一声,接着又说:“奶奶还没听见呢,外头的人还更糊涂呢。前天周瑞回家来,说起外头的人猜着咱们府里不知怎么样有钱呢。也有说'贾府里的银库几间,金库几间,用的东西都是镶了金子、玉石的。’也有说'姑娘做了王妃,自然会把皇上家的东西分一半给娘家的。贵妃娘娘回娘家的时候,我们还亲见她带了几车金银回来,所以家里收拾摆设的水晶宫似的。那天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也就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吧。’有人还说'他们家门前的狮子可能还是玉石的呢。园子里还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个去,现在剩下一个了。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说,就是屋里干活的丫环们,也是什么活儿都不干,喝酒下棋,弹琴画画,反正还有伺候她们的人呢。丫环们穿的、吃的,都是别人没见过的东西。那些公子、小姐们就更不用说了,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来给他玩的。’还编了歌呢,说是'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了。原来歌里唱的是“算来总是一场空”。这个不是什么吉祥话啊。外人传说某个事情,传来传去就会走样。说是真的吧,还真没那回事;说是假的吧,还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根据。这大概就是“小道消息”的特点吧。熙凤也明白下句肯定是不好的话了。也不好再追问,就说:“那都没什么的。只是这金麒麟的话是从哪里来的?”

周瑞媳妇笑着说:“就是那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的事。后来丢了几天,亏了史姑娘捡着还了他,外头就造出这个谣言来了。奶奶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熙凤很严肃地说:“这些话倒不是可笑,是可怕的。咱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外面还是这么讲究排场。俗语儿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再说又是个虚名儿,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周瑞媳妇说:“奶奶担心的也对。只是满城里茶馆、酒店以及各胡同儿都是这样说,并且不是一年了,哪里能捂得住众人的嘴。”熙凤点点头儿,就叫平儿称了几两银子,递给周瑞媳妇,又说:“你先拿去交给紫鹃,只说我给她添补买东西的。如果想要公家的银子,只管要去,别提这生活费话。她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话。我有时见了,就去看望姑娘去。”周瑞媳妇接过了银子,答应着走了。

再说贾琏,走到外面,只见一个小仆人迎上来禀报:“大老爷叫二爷说话呢。”贾琏急忙过来,见了贾赦。贾赦说:“刚才听说宫里头命令三名高级医生去看病,想来应该不是宫女儿、太监病了。这几天,宫里有什么娘娘的消息吗?”贾赦不关心自己的女儿,怎么关心起别人的女儿了?关心的应该不是健康,而是娘娘的地位吧。贾琏说:“没有。”贾赦就说:“你去问问二老爷和你珍大哥。不然,就叫人到太医院里打听打听才。”贾琏答应了,一面叫人到太医院去,一面连忙去见贾政。贾政听了这话,忙问:“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贾琏说:“是大老爷刚才说的。”贾政着急地说:“你干脆和你珍大哥去打听打听吧。”贾琏说:“我已经派人到太医院打听去了。”说着,他退出来,去找贾珍。只见贾珍迎面来了,贾琏忙把刚才的话告诉贾珍。贾珍说:“我正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想去禀报大老爷二老爷呢。”两个人又一起来见贾政。贾政沉稳地说:“如果真是元妃,过一会儿就有消息的。”正说着,贾赦也过来了。

到了晌午,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门口值班的仆人来禀报说:“有两个宫里的老爷在外边要见二位老爷呢。”贾赦赶紧说:“请进来。”仆人就去领着两个太监进来。贾赦和贾政迎到二门外,先向娘娘请安,然后一起进来,走到大厅里坐下。太监说:“前天这里的贵妃娘娘身体有些不舒服。皇上准许四位亲属进宫探望。准许各带一个丫环,其余的就不用了。其他男亲属只准在宫门外递进名字,请安问好,不能进宫。命令明天七点到十一点进去,下午三点到七点出来。”古代人生活得比较从容、悠闲,时间观念不是太强,所以约定的时间才这样宽泛。贾政、贾赦等人站着听完了皇上的意思,然后又坐下,让着太监喝茶。

太监告辞要走,贾赦和贾政送出大门,然后回来禀报贾母。贾母说:“亲属四个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剩下的那一个人呢?”大家都也不敢答话。贾母想了一想,说:“必须是凤姐儿,她所有事情都有照应。你们爷儿们去商量吧。”贾赦和贾政答应了出来,商量着除了派贾琏和贾蓉看家外,从“文”字辈到“草”字辈全都要去。“文”字辈的就是名字中带“反文”的贾政、贾赦他们。“草”字辈,就是名字中带“草字头”的贾兰、贾芸他们。“兰”的繁体字写法也有“草字头”。他们又叫人预备四抬轿子,十多辆大车,明天黎明前准备好。贾赦和贾政又进去禀告老太太,今天早些休息,明天好早些起来进宫。邢夫人、王夫人和熙风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告辞走了。用得着造起来吗?当然用得着了。不管是什么活动,下级和群众必须提前到,而上级领导可以晚到。有时候,群众要早到现场几个小时等候着的。

第二天黎明,丫环们点起了灯,太太们都梳洗完了,男人们也收拾好了。五点多,林之孝和赖大进来,到二门口禀报说:“轿子和车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在门外准备着呢。”不一会儿,贾赦和邢夫人也过来了。大家吃了早饭。熙风先扶老太太出来,其他人跟着,各带着一个丫环,慢慢地往前走。接着,又派李贵等两个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所有人都上车、上马,浩浩荡荡地去了。

贾家的车辆、轿子等到了外宫门,就停下来等着。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太监出来说:“贾府来探望的太太奶奶们,可以进去了;男人到内宫门外请安,不能进去拜见。”贾府的四乘轿子跟着太监往前走,贾家的男人们在轿后步行跟着,仆人们就在外边等候。走到宫门口,只见几个太监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就站起来说:“贾府的男人到这里停步吧。”贾赦和贾政他们就按次序站好轿子抬到宫门口,贾母就都出了轿子。早有几个小太监引路,贾母等各有丫环扶着步行。走到元妃寝宫,也就是卧室吧,只见珠光宝气,金碧辉煌。有两个小宫女儿传达命令:“只用请安,其他仪式都免了。”贾母等谢了恩,来到床前请了安,元妃就让都坐下,这叫“赐坐”。贾母等忙谢了恩,然后坐下。元妃就问贾母:“最近身体还好吗?”贾母扶着小丫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激动地回答:“托娘娘洪福,身体还健康。”元妃又向邢夫人和王夫人问了好,她们都站着回了话。元春是她们的孩子,但现在却是皇妃,是她们的国家领导,所以她们必须要尊敬,必须像对待长辈一样来做。元妃又问熙凤家里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熙凤站起来回答说:“还能支持。”家庭困难怎么不对元妃说呢?说有什么用呢?元妃不过是个妃子,又不是皇后,根本不能对皇帝有多大影响的。元妃说:“这几年来难为你操心了。” 熙凤正要站起来回话,只见一个宫女传进来名单,请娘娘过目,这在过去叫“龙目”。元妃一看,就是贾赦、贾政等人的名字,她眼圈儿一红,止不住流下泪来。宫女儿递过手帕,元妃一边擦泪,一边说:“我今天的身体还不错,让他们在外边休息吧。”贾母等人忙站起来,又谢了恩。元妃含着眼泪说:“父女弟兄,反不如小户人家能够常常亲近。”贾母她们都忍着眼泪说:“娘娘千万不要悲伤,家中已经托了娘娘的很多福了。”元妃又问:“宝玉现在怎么样啊?”贾母说:“最近读书很积极。因为他父亲抓得很紧,现在也能写文章了。” 他父亲?那不也是元春的父亲吗?不行,不能这样说的。元妃点点头:“这样才好。”她又命令在外宫赐宴,接着两个宫女和四个小太监带领着贾母她们来到一座宫里。酒宴已经摆好了,她们都按次序坐好。吃完了饭,贾母带着王夫人她们三个人又谢恩,又耽误了一会儿。看看时间接近下午五点了,也都不敢多停留了,就告辞出来。元妃又命令宫女带路,送到内宫门口,门外仍然是四个小太监送出来。他们就一起回了家,到家又安排好了明天后天进宫的事儿。

再说薛家。夏金桂把薛蟠赶出去,吵架就没有了对手,秋菱又住到宝钗那边去了,只剩宝蟾一人一同住着。既然已经给薛蟠作了小老婆,宝蟾脾气也不比以前了。金桂发现她是一个新对头,自己也非常后悔。人们做事,总是会只顾眼前,不管或忘了长远,结果常常是解决掉一个小问题,却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宝蟾其实比秋菱可难对付多了。

一天,金桂喝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就想找宝蟾出出气、解解酒,就问宝蟾:“大爷前天出门,到底是到哪里去了?你应该是知道的了。”宝蟾不客气地说:“我哪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还不说呢,谁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着说:“如今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世界了。别人是惹不得的,有人保护着呢,我也不敢去虎头上捉虱子。你还是我的丫头,问你一句话,你就给我脸色看,说话冲撞我。你既然这么有势力,为什么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管谁做了奶奶,那不清净了吗!偏偏我又不死,挡了你们的道儿。”宝蟾听了这话,死勾勾地盯着金桂说:“奶奶这些闲话说给别人听去吧!我并没和奶奶说什么。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来拿着我们软柿子出气呢。正经的事情,奶奶又装听不见,没事人一样了。”说着,她马上鬼哭狼嚎地哭起来。见敌人开始行动了,金桂更来劲儿了,爬下炕来,就要打宝蟾。宝蟾也是在夏家熏陶出来的,半点也不退让。金桂就开始摔东西,桌子、椅子、杯子、盘子,全都倒的倒、碎的碎。宝蟾只管在那里扯着嗓子喊冤叫屈,根本不理她的碴儿。

薛姨妈在宝钗屋里听见吵嚷声,就叫香菱:“你去看看,劝劝她吧。”香菱去?那不就是去送死吗?起码是送打吧。宝钗马上拦住:“妈妈千万可不能让她去,她去了更是火上浇油了。”薛姨妈说:“既然这样,我亲自过去。”宝钗说:“依我说,妈妈也不用去,由着她们闹去吧。这也是办法的事情啊。”薛姨妈说:“那怎么行啊!”说着,她扶着丫环,就去了金桂那边。宝钗只好也跟着过去,她又嘱咐香菱:“你在这里吧。”宝钗说的有道理,过去有什么用,难道去讲道理?

她们母女一同来到金桂房的屋门口,就听见里边哭声、骂声还没停止。薛姨妈大声地说:“你们是怎么了,闹得天翻地覆的,还像过日子的人家吗!难道都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吗。”金桂正等着她呢,在屋里马上就接了话:“我倒是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没大没小,分不出主子、奴才,也分不出妻子、小妾,是个混蛋世界了。我们夏家门子没见过这样规矩,实在受不得你们家这样委屈了!”宝钗赶紧说:“大嫂子,妈妈因为听见太闹了,才过来的。就是问得急了些,没有分清'奶奶’'宝蟾’,这也没有什么。现在,先把事情说明白,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也省得妈妈天天为咱们操心。”薛姨妈也跟着说:“是啊,先把事情说明白了,你再说我的错误也不玩啊。”金桂马上又主攻宝钗:“好姑娘,好姑娘啊,你是个大贤人。你以后一定嫁个好人家,找个好女婿,决不像我这样守活寡,一个好人也没有,叫人家骑到头上来欺负的。我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只求姑娘就别挑我的话了,就算我从小儿到现在,没有爹娘教导,好嘛。我们屋里老婆男人、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管不着!”过去的女孩子,是不能管哥嫂的事情的啊。夫妻感情的事情,没结婚的小姑就更不好掺和了。

宝钗听了这话,又是害羞,又是生气。她强忍住气说:“大嫂子,我劝你少说句儿吧。谁挑你了?又是谁欺负你?不要说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从来没有给她气受啊。”宝钗很生气,但还没失去理智,还想着叫“秋菱”,没说“香菱”。但是,她也忘了,秋菱可是不能提的啊,另外,和金桂说理也没意思啊。

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拍着炕沿大哭起来:“我哪里比得上秋菱,我连她脚底下的泥也赶不上呢!她是早来的,知道姑娘的心思,又会献勤儿。我是新来的,又不会献勤儿,我怎么能比得上她。何苦来糟蹋我啊,天下能有几个人是贵妃的命,做点儿好事吧!别弄得像我一样,最后嫁个糊涂的东西守活寡,那可就是活活地丢人现眼了!”这不是在诅咒宝钗吗。薛姨妈实在是气坏了,她站起身来,浑身抖着说:“不是我护着自己女儿,她句句劝你,你却句句气她。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要找她,勒死我倒也是轻松的。”宝钗赶忙劝说:“妈妈,你老人家不用动气。咱们既然来劝她,自己却生气,倒多了层气。不如先回去,等嫂子歇歇再说。”是啊,劝架不能成热打铁,应该是冷了再处理。她又嘱咐宝蟾说:“你可别再多嘴了。”她就和薛姨妈出了屋。

她们走过院子,只见贾母身边的丫环和秋菱迎面走来。薛姨妈就问:“老太太身体还好吧?”那丫环说:“老太太身体很好,叫来向姨太太问好,还谢谢前天送去了荔枝,还给琴姑娘道喜。”宝钗问:“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丫环说:“来了好一会儿了。”薛姨妈估计刚才的事情她都听到了,红着脸说:“我们家里闹得不成样子了,叫你们那边听见笑话了。”那丫环机灵地说:“姨太太说哪里的话,谁家没有个勺子碰锅沿的事儿呢。姨太太多心了。”说着,她跟着回到薛姨妈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宝钗正嘱咐香菱呢,突然听到薛姨妈叫了声:“怎么这么疼啊!”说着,她就倒在了炕上。宝钗和香菱都吓得呆住了。

怎么了?难道薛姨妈被气死了?那薛蟠会不会杀掉金桂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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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贾宝玉有人提亲 …
薛姨妈被金桂气得左肋下很疼。宝钗明白原因,也不等医生来看,先叫人去买了几钱钩藤来,浓浓的煎了一碗,给母亲吃了。她和秋菱给薛姨妈捶腿揉胸,过了一会儿,薛姨妈就好些了。她又生气又伤心,生气的是金桂撒泼,伤心的是宝钗有涵养,很可怜。宝钗又劝了一回,她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气渐渐消了。宝钗就说:“妈妈,你这种闲气不要放在心上才好。过几天到那边老太太姨妈处去说说话儿散散闷也好。家里反正有我和秋菱照看着,她也不敢怎么样。”薛姨妈点点头说:“过两天看吧。”

再说,过了几天,元妃病好了,家里人都特别高兴。有几个太监来到家里,带着东西银子,宣布贵妃娘娘的命令,因为都很辛苦,所以对家里人进行赏赐。贾赦、贾政他们赶紧禀报贾母,一起谢恩。大家回到贾母房中,说笑了一回。外面老婆子报告说:“那边有人请大老爷说要紧的话呢。”贾母就对贾赦说:“你快去吧。”贾赦答应着,退出来去了。他有忙什么事儿呢?神神秘秘的。

贾母忽然笑着对贾政说:“娘娘心里很惦记着宝玉,前天还特别问他来着呢。”贾政陪笑说:“只是宝玉不大爱念书,辜负了娘娘的期望啊。”贾母说:“我倒给他说好话了,说他最近都能写文章了。”贾政笑着说:“哪里能像老太太说的那样呢。”

贾母不高兴地说:“你们平常叫他出去写诗写文章,难道他没写上来了吗。小孩子家慢慢地教导他,人们常说,'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贾政听了这话,忙陪笑说:“老太太说的太对了。”贾母又说:“提起宝玉,我还有一件事和你商量。现在他也大了,你们也该留神看一个好女孩给他定下。这也是他终身的大事。也别管亲戚远近,什么穷啊富的,只要了解那姑娘的脾性儿好、模样儿周正的就好。”贾政说:“老太太说的很对。但只要一件,姑娘要好,第一要他自己学好才好,不然不成器了,反倒耽误了人家的女孩儿,那不就太可惜了。”

贾母又有些不高兴了,说:“论起来,现放着你们作父母的,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呢。只是我想宝玉这孩子从小儿跟着我,未免多疼他一点儿,可能耽误了他成人的正事。只是我看他那生来的模样儿也还可以,心地还实在,不一定是那种没出息的人,怎么会遭踏了人家的女孩儿。可能是我偏心,我看着反正比环儿要好些,不知你们看着怎么样。”几句话说得贾政心中很不安,连忙陪笑说:“老太太看的人也多了,既然说他有福气,想来肯定是不会错的。人们说“人家的老婆自己孩子”,我望子成龙心切,却老是看不到儿子的优点。”一句话把贾母也气笑了,大家也都陪着笑了。贾母笑着说:“你年纪大了,又做着官,越来越会说话了。”看来,当官必须能说会道,会奉承上级啊。她又回头看着邢夫人和王夫人,笑着说:“他那年轻的时侯,那一种古怪脾气,比宝玉还要多一倍呢。直等到娶了媳妇,才略微懂了些人事儿。现在只知道抱怨宝玉,我看宝玉比他那时候还懂事呢。”邢夫人和王夫人都笑了,还打圆场说:“老太太又说笑话了。”这场面多温馨啊!人啊,年青的时候,可能都有些怪脾气,都闹过荒唐事儿,年龄大了可能就稳重多了,也可能虚伪多了。

正说着,小丫环进来告诉鸳鸯:“请示老太太,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贾母就问:“你们又叽叽咕咕的说什么?”鸳鸯笑着禀告了。贾母说:“这么着,你们也都吃饭去吧,只留凤姐儿和珍哥媳妇跟着我吃吧。”贾政和邢、王二夫人都答应着,但还是伺侯摆上饭来,贾母又催了一遍,他们才都离开了。

贾政和王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贾政又提起贾母刚才的话来:“老太太这样疼宝玉,毕竟还要他有些真才实学,以后才可以混得功名,才好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也不至糟踏了人家的女儿。”王夫人说:“老爷这话很对的。”贾政就叫一个丫环传出话去叫李贵:“宝玉放学回来,干脆吃饭后再叫他过来,说我还要问他话呢。”李贵答应了“是”。宝玉放了学刚要过来请安,只听李贵说:“二爷先不用过去。老爷吩咐了,今天叫二爷吃了饭再过去,还有话要问二爷呢。”这番话就像一个闷雷,打得宝玉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他去见过贾母,就回园子三口两口吃完饭,忙着漱了漱口,就到贾政这边来。

贾政这时在内书房坐着,宝玉进来请了安,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贾政严肃地问他:“这几日我心上有事,也忘了问你。那一天你说你师父叫你讲一个月的书,然后就要给你开笔,过去都快两个月了,你到底开了笔了没有?”开笔,就是开始写文章。宝玉说“才写三次。师父说先不用告诉老爷,等写的好了再向老爷汇报。所以我这两天没说。”贾政又问:“是什么题目?”宝玉说:“一个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一个是《人不知而不愠》,一个是《则归墨》三字。”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我十五岁立志做学问。人不知而不愠:别人不了解我,而我并不在心中怨恨,这样才算是君子。这两句话都是出自《论语》。?”“则归墨”出自《孟子》,原文是“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杨朱。墨,墨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说人们的言论主张,不属于扬朱一派,就属于墨翟一派。贾政问:“都有稿子吗?”宝玉说:“都是抄出来师父又改的。”贾政追问说:“你带回来了,还是在学校呢?”宝玉说:“在学校里呢。”贾政说:“叫人拿来给我看看。”宝玉连忙叫人传话给焙茗:“叫他到学校去,我书桌子抽屉里有一本薄薄儿竹纸本子,上面写着'窗课’两个字的就是,快拿来。”“窗课”,就是课堂作业了。

有书童真好,我要有个书童,首先脏衣服就有人洗了。一会儿,焙茗就拿回来给了宝玉。宝玉递给贾政。贾政翻开看,见头一篇写着题目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他开始写的的是“圣人有志于学,幼而已然矣。”代儒把“幼”字抹去,改成了“十五”。贾政分析说:“你用的'幼’字扣不住题目了。从小起到十六岁以前都是'幼’。这章的内容是圣人自己说学问水平随着年龄增长,所以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都要明确地点出来,才能讲清楚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层次的。师父把你'幼’字改了'十五’,就明白了好些。”看到到下面,有一句被抹掉的话:“夫不志于学,人之常也。”这倒是句实话,不想学习就是人之常情嘛。贾政却摇着头说:“不但是孩子气的话,还可以看出你没有老老实实学习的想法。”后一句写着:“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难乎。”他又批评说:“这更不成话了。”然后,就看代儒的的批语:“人谁不学习,而有志于学习的人很少。这是圣人自信自己在十五岁能做到。”他又问:“改的你懂得吗?”宝玉回答:“懂得。”又看第二篇,代儒有批语:“不因为别人不了解自己就生气的人,最终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快乐的。”他又看看抹去的句子,说:“你写的是什么?……'能无愠人之心,纯乎学者也。’上一句只照应了题目中的“而不愠’,下一句却模糊了君子的界限。一定要改了才能符合要求。你要好好思考,仔细领会。”宝玉赶紧答应着。

贾政又往下看:“别人不了解,一般人没有不发怒的,可是他竟然能不怨恨。如果不是真正由喜欢到高兴,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呢。”原来的句子是“非纯学者乎”。贾政又批评说:“这和前面的毛病一样。这改的句子还算说得过去。”第三篇是《则归墨》,贾政看了题目,扬着头想了一想,问宝玉:“你的书讲到这里了么?”宝玉说:“师父说,《孟子》好懂些,所以先讲《孟子》,大前天才讲完了。现在讲'上论语’呢。”《论语》共有20篇,前十篇被称为《上论语》,后十篇被称为《下论语》。贾政看开始的句子:“除了杨朱以外,没有可以归属的学派了。并不是甘心情愿地归属墨翟,而是因为墨翟的学说已经找有天下的一半,舍弃了杨朱,想不归属墨翟,能做到吗?”杨朱和墨翟都是战国时候的思想家。大致上说,杨子主张的是'为我’,即使拔他身上一根汗毛,能使天下人得利,他也是不干的;而墨子主张'兼爱’,只要对天下人有利,即使自己磨光了头顶,走破了脚板,他也是甘心情愿的。贾政问:“这是你写的吗?”宝玉回答:“是。”贾政点点头儿,又说:“这也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不过刚写作就能做到这样,还算不错。前年我在做主考官的时候,还出过《惟士为能》这个题目。那些考生都读过前人的这类文章,不能独出心裁,大都抄袭。你读过吗?”“惟士为能”,出自《孟子?粱惠王上》,原话是 “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意思是说无固定产业收入而有一定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的,只有那些有德行的士人才能做到。宝玉说:“我也读过。”贾政说:“我要你换个主题,不准和古人的相同,只写个开头也可以。”宝玉只能答应着,低着头,绞尽脑汁地构思。贾政背着手,也在门口站着思考。只见一个小仆人往外飞跑,看见贾政,连忙侧着身子,垂首站住。贾政就问:“干什么?”小仆人回答:“老太太那边姨太太来了,二奶奶传出话来,叫准备饭呢。”贾政听了,也没说社么。小仆人就走了。

自从宝钗搬回家去,宝玉十分想念,听见薛姨妈来了,只当宝钗也一起来了,心早就飞跑了,就乍着胆子回答说:“写了一个开头,但不知到对不对。”贾政说:“你念出来我听。”宝玉就说:“天下不都是有德行的人,就是在士人中,能做到'无恒产而有恒心’的,也是很少的。”贾政听了,点着头说:“还算可以。以后作文,一定要把界限分清,把主题弄明白了再去动笔。你来的时侯老太太知道吗?”宝玉说:“知道的。”贾政说:“既然如此,你还到老太太处去吧。”宝玉答应了个“是”,假装规规矩矩地慢慢退出去,刚转过月亮门的影壁墙,就撒丫子跑起来,一溜烟跑到老太太的院子门口。急得焙茗在后头赶着叫:“小心摔到了!老爷来了。”宝玉哪里还能听得见。刚进门,他就听到了王夫人、熙凤、探春她们的说笑声。

丫环们见宝玉来了,连忙打起帘子,悄悄告诉他:“姨太太在这里呢。”宝玉赶忙进来给薛姨妈请安,让后给贾母请了晚安。贾母就问:“你今天怎么这晚才放学?”宝玉把刚才贾政检查他功课的事情说了。贾母非常高兴。宝玉忙着问大家:“宝姐姐呢?”薛姨妈笑着说:“你宝姐姐没过来,在家里和香菱做针线活呢。”宝玉听了,兴致一下全没了,但又不好马上就走。

这时,饭都摆好了,贾母和薛姨妈坐上座,探春等人陪着。薛姨妈问:“宝哥儿呢?”贾母忙笑着说:“宝玉跟着我这边坐吧。”宝玉连忙说:“放学的时候,我赶着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饭,就到老爷那里去了。老太太和姨妈、姐姐们吃吧。”贾母说:“那凤丫头就过来跟着我。你太太刚才说她今天吃斋,叫她们自己吃去吧。”王夫人也说:“你跟着老太太、姨太太吃吧,不用等我,我吃斋呢。”于是,熙凤就谦虚着坐下了,丫环拿来筷子、杯子,熙凤拿着酒壶挨个倒了酒,才又重新坐下了。

大家喝酒。贾母就问:“刚才姨太太提到香菱,我听见前天丫头们说'秋菱’,不知道是谁,问起来才知道是她。怎么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薛姨妈满脸通红,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自从蟠儿娶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媳妇,整天咕咕唧唧,闹得家也不像家了。我也说过她几次,她脾气太犟又不听,我也没那么大精神和他们吵来吵去的,只好由他们去了。可不是就是她嫌这丫头的名儿不好给改的。”贾母说:“名字是什么要紧的事呢?”薛姨妈一拍手说:“说起来我也怪害臊的,其实老太太这边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哪里是为这名字不好啊,是因为听见说是宝丫头给起的,她才要改的。”

贾母更奇怪了:“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薛姨妈那这是手绢不停地檫眼泪,先叹了一口气,说:“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这媳妇子专门和宝丫头怄气。前天老太太派人看我去,我们家里正闹呢。”贾母连忙问:“前天听说姨太太肝疼,要派人去看,后来听说好了,所以没去。依我说,姨太太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再说,他们刚刚结婚,过些时候自然就好了。我看宝丫头性格儿温和厚道,虽然年轻,比大人还强几倍。前天那小丫头子回来说,我们这边还都夸奖她呢。宝丫头那样心胸儿脾气儿,真是百里挑一。不是我说句冒失话,将来她给人家做了媳妇儿,怎么叫公婆不疼不爱,家里上上下下的不佩服呢?”

宝玉刚开始听这些婆婆麻麻的话,都听烦了,找了个借口想走。等到听到这话,他又坐了呆呆地往下听。薛姨妈说:“不中用的。她虽然好,但到底是女孩子。养了蟠儿这个糊涂孩子,真是叫我不放心,只怕在外头喝点儿酒,闹出事来。幸亏老太太这里的大爷、二爷常和他在一块儿,我还放点儿心。”跟着贾珍和贾琏,那应该更加不让人放心了。宝玉听到这里,就接口说:“姨妈更不用担心心。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正经的大商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会闹出事来。”薛姨妈笑着说:“依你这样说,我倒可以不用操心了。”说着话,饭已经吃完。宝玉先告辞了,说晚上还要看书,就回去了。

这时,琥珀走过来在贾母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贾母就对熙凤说:“你快回去吧,看看巧姐儿去吧。”熙凤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家也都愣了了。琥珀对熙凤说:“刚才平儿派人来禀报二奶奶,说巧姐身体不大好,请二奶奶赶紧回去。”贾母又催她:“你快去吧,姨太太也不是外人。”熙凤连忙答应,向薛姨妈告了辞。王夫人又说:“你先过去,我马上就过去。小孩子魂儿还不全呢,别叫丫头们大惊小怪的,屋里的猫儿狗儿,也叫她们留点神儿。孩子娇贵,就更有些麻烦事儿的。”熙凤答应了,带着丫环回去了。

薛姨妈又问了黛玉的病。贾母说:“林丫头那孩子很不错,只是心事重些,所以身体就不很好。要说到灵性儿,她和宝丫头也不差什么;要论宽厚待人,她就赶不上她宝姐姐有度量、能担待了。”薛姨妈又说了两句闲话儿,就说:“老太太休息吧。我也要到回家去看看,只剩下宝丫头和香菱了。我和姨太太一起去看看巧姐儿。”贾母说:“很好。姨太太上年纪的人,有经验的,看看是怎么不好的,就说给他们。”薛姨妈就告辞了,和王夫人出来,去了熙凤那里。

再说贾政,检查了宝玉一下,心里比较满意,就走到外边和那些门客闲谈。他说起刚才的事情,刚来的、最善于下围棋一个门客叫王尔调,名叫梅,他马上奉承说:“据我们看来,宝二爷的学问进步很大啊。”贾政谦虚说:“哪有什么大的进步啊,不过略懂得些吧了,要说'学问’两个字还早得很呢。”詹光说:“这是老大人太谦虚了。不但王老兄这样说,就是我们看,宝二爷已经会取得大成功的。”贾政笑着说:“这是各位对他太关心、太照顾了。”

王尔调又说:“我还有一句话,想和老先生说说,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贾政就问:“什么事?”王尔调陪着笑说:“我的好朋友、担任过南韶道官职的张大老爷家,有一位小姐,说容貌品德样样都好,现在还没有定亲。他又没有儿子,家产几万。他想找一个富贵双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众。我来了两个月,看着宝二爷以后一定会有大成就的。老大人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我去提请,包管一说就成。”贾政说:“宝玉也到了订亲的年龄了,并且老太太也常常提起。只是张大老爷那边不是很熟悉啊。”詹光接着说:“王老兄提的张家,我也知道的。他们和大老爷那边有亲戚关系,老大人一问就知道了。”贾政想了一想,说:“好像没听大老爷那边提起这门亲戚。”詹光说:“老大人不知道,这张家是和邢舅太爷那边有亲戚的。”贾政听了,才知道是邢夫人的亲戚。坐了一会儿,他就回去了,想和王夫人说说,再去问问邢夫人。谁知道,王夫人陪着薛姨妈去看望巧姐儿了。天黑点灯的时候,薛姨妈走了,王夫人才回来。贾政就说了提亲的事儿,又问巧姐儿的病情。王夫人说:“怕是惊风啊。”贾政忙问:“不很严重吧?”王夫人说:“看着像抽风。”贾政听了,就没再说什么,就都休息了。

第二天,邢夫人来给贾母请安,王夫人就提起张家的事,一面禀报贾母,一面问邢夫人。邢夫人说:“张家虽然是老亲,但这些年也没什么联系了,不知到他家的姑娘怎么样。倒是前天孙亲家太太派老婆子来问安,说起张家的事,说他家有个姑娘,托孙亲家那边提一提。听说只这一个女孩儿,也是娇生惯养的,认识几个字,见不得大阵势,在屋里不出门的。张大老爷又说,只有这一个女孩儿,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严,姑娘受不得委屈,一定要女婿过门入赘在他家,帮他们处理家事。”孙家介绍的?算了吧,迎春就掉火坑里了,还能相信他们?再说,宝玉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全家人都不可能答应的,再说他又不会操持家务。这入赘,也叫倒插门,在过去,这上门女婿必须跟着女方姓,算作老丈人的儿子。过去,大都是穷得没办法的人才去倒插门。所以,倒插门是听丢人的,别人也瞧不起。宝玉怎么可能呢?

贾母不等说完,就说:“这是绝对不行的。我们宝玉别人伺候他还不够呢,怎么给人家当家去。”邢夫人说:“老太太说的对。”贾母又对王夫人说:“你回来告诉你老爷,就说我的话,这张家的亲事是不能订的。”王夫人答应了。贾母又问:“你们昨天看巧姐儿怎么样?刚才平儿来告诉我说很不大好,我也要过去看看。”邢夫人和王夫人忙说:“老太太这么心疼她,叫她怎么承担得起啊。”贾母说:“也不只为了她,我也要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说着,她又说:“你们回去吧,吃完饭就来和我一起过去。”邢夫人和王夫人答应了,就回去了。

吃完饭,她们都来陪着贾母到熙凤的房间。熙凤连忙出来接了进去。贾母就问巧姐儿到底怎么样。熙凤说:“只怕是抽风。”贾母着急地说:“那还不快请医生!”熙凤:“已经请去了。”贾母她们进了里间屋,只见奶妈抱着孩子,用桃红绫子小绵被儿裹着,脸皮很青,鼻子那里刚刚能看出呼吸的样子。贾母她们看了看,就到外间屋坐下。

这时,一个小丫环来禀报说:“老爷派人问姐儿怎么样。”熙凤忙说:“替我禀报老爷,就说请大夫去了。一会儿开了方子,就过去报告老爷。”贾母忽然想起张家的事来,就对王夫人说:“你应该现在就去告诉你老爷,如果人家去提了亲了就不好了。”她又问邢夫人:“你们和张家怎么不走动了?”邢夫人说:“论起那张家做事的门风,也难和咱们结亲,太小气了,真是糟蹋了宝玉。”邢夫人为什么不早介绍这个情况,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呢?熙凤听了这话,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就问:“是不是说宝兄弟的亲事啊?”邢夫人说:“可不是嘛。”贾母就介绍了刚才的事情。熙凤笑着说:“我当着老祖宗、太太们的面说句大胆的话,现放着天配的姻缘,还用到外边去找。”贾母笑着问:“在哪里呢?”熙凤笑着说:“一个'宝玉’,一个'金锁’,老太太怎么忘了?”贾母笑一笑,说:“昨天你姑妈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提?”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和太太们在前头,哪里有我们小孩子家说话的地方儿。再说姨妈过来是看望老祖宗,怎么好提这些个,这也得太太们过去求亲才对啊。”贾母笑了,邢夫人和王二夫人也都笑了。贾母又说:“是我老糊涂了。”

正说着,有人通报:“大夫来了。”贾母就坐在外间,邢夫人和王夫人回避了。那大夫跟着贾琏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才进了里屋。看完了出来,他站在那里,躬着身向贾母汇报:““妞儿一半是内热,一半是惊风。必须先用一剂发散风痰药,还要用四神散才好,因为病情不轻。现在的牛黄都是假的,要找真牛黄才能用。”贾母表示了感谢,大夫开完药方就走了。熙凤说:“人参家里常有,这牛黄怕不一定有,外边去买,必须要真的才好。”王夫人说:“我派人到姨太太那边去找找。她家蟠儿经常和西域的客商做买卖,可能有真货。”正说着话,姐妹们又来探望巧姐儿,坐了一会儿,就都走了。

丫环们煎了药,给巧姐儿灌了下去,只听“喀”的一声,她连药带痰都吐出来,熙凤才略放了一点儿心。这时,王夫人的小丫环拿着一个小红纸包儿来说:“二奶奶,找到牛黄了。太太说了,叫二奶奶亲自称好了。”熙凤答应着接过来,就叫平儿配齐了真珠、冰片、朱砂,赶紧熬起来。自己用一种叫“戥子”的杆秤按药方称好了,搀在里面,等巧姐儿醒了好给她吃。

忽然,贾环掀帘子进来说:“二姐姐,你们巧姐儿怎么样了?妈叫我来看看她。”熙凤特别讨厌他母子,就说:“好些了。你回去说,谢谢你们姨娘挂念。”那贾环嘴里答应着,两只眼睛贼溜溜地乱看,又问熙凤:“听说你这里有牛黄,不知道牛黄是什么样的,给我看看吧。”这家伙真没眼色,人家忙成什么养了,你还来捣乱。熙凤不高兴地说:“你别在这里胡闹了,妞儿才好些。那牛黄都煎上了。”贾环听了,就去伸手拿煮药的砂锅看,谁知道笨手笨脚的,“咣铛”一声,砂锅翻了,火被泼灭了一半。贾环惹了事儿,自觉没趣,连忙跑了。

熙凤急得直冒火星,张嘴就骂:“真是我们的对头冤家啊!你何苦来这里糟蹋人啊!从前你妈要想害我,现在又来害妞儿。我和你们是几辈子的仇呢!”她又骂平儿不好好照看着。正骂着,一个小丫环找贾环。熙凤气哼哼地说:“你去告诉赵姨娘,说她操心也太过了。巧姐儿死定了,不用再惦记着了!”平儿急忙配药再熬,那丫环摸不着头脑,就悄悄问平儿:“二奶奶为什么生气?”平儿就把环哥弄倒砂锅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丫环说:“怪不得他不敢回来,躲了别处去了。这环哥儿明天还不知怎么样呢。平姐姐,我替你收拾吧。”平儿说:“这倒不用。幸亏牛黄还有一点,现在配好了,你回去吧。”丫环说:“我回去一定告诉赵姨奶奶,也省得她天天说嘴了。” 这小丫环也不喜欢赵姨娘啊!

小丫环回去果然告诉了赵姨娘。赵姨娘气得嗷嗷直叫:“快找环儿来!”环儿在外间屋子里躲着,被丫头找了来。赵姨娘劈头盖脸地骂:“你这个下贱的臭东西!你为什么弄洒了人家的药,惹得人家咒骂。我本来叫你去问候一声,不用进去,你偏进去,又不马上就走,还要老虎头上捉虱子。你看我去禀告老爷,非把你个狗东西打死!”贾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见事情已经暴露了,就破罐子破摔了,在外间屋子吱哇乱叫。赵姨娘一听,吓得魂都跑了。

这个贾环说了什么话?怎么会让赵姨娘这么害怕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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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老贾政升了官职 …
赵姨娘正在屋里抱怨贾环,只听贾环在外间屋里发话了:“我不过弄倒了药锅子,洒了一点子药,那丫头子又没死了,值得她也骂我,你也骂我,赖我心坏,把我往死里整。等着我明天要了那小丫头子的命,看你们能怎么着!”赵姨娘赶忙从里间出来,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巴:“你只管随口乱说,还叫人家先要了我的命吗!”娘儿两个大吵了一场。赵姨娘听说熙凤的话,越想越气,也不派人来安慰熙凤一声儿。过了几天,巧姐儿的病也好了。两边结的怨恨却又加了一层。。

一天,林之孝进来禀报:“今天是北静郡王的生日,请老爷的指示。”贾政命令说:“按过去的做法去办吧,禀报大老爷知道,送去就行了。”林之孝答应了,就去办理了。不一会儿,贾赦过来和贾政商量,带着贾珍、贾琏、宝玉去给北静王拜寿。别人还不在乎什么,只有宝玉平日仰慕北静王的仪表,巴不得常见才好,就连忙换了衣服,跟着来到北府。

贾赦和贾政递进名片去。不多时,里面出来了一个太监,手里拨弄着着念珠儿,笑嘻嘻地说:“二位老爷好?”贾赦和贾政也都赶忙问好。宝玉他们兄弟三人也过来问了好。那太监说:“王爷叫请进去呢。”于是他们五个跟着那太监进去,过了两层门,转过一层大殿,里面才是内宫门。刚到门前,大家站住,那太监先进去禀报王爷。门口的小太监都迎着问了好。

一会儿,那个太监出来,说了个“请“字,爷儿五个就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只见北静郡王穿着礼服,已迎到大殿的门廊下。贾赦和贾政先上去请安,接着贾珍珍、贾琏、宝玉请安。那北静郡王单拉着宝玉说:“我好久不见你,很惦记你。”接着又笑着说:“你那块玉儿好吧?”宝玉躬着身行礼说:“多谢王爷关怀,都很好。”北静王说:“今天你来,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倒是大家说说话儿吧。”几个太监掀起帘子,北静王说“请”,他自己却先进去,然后贾赦等人都躬着身跟进去。北静王说“请”,那已经是很客气了。接着,贾赦先行礼,北静王也客气了两句,那贾赦早已经跪下,然后贾政等人行礼。

贾赦她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北静王命令太监领到亲朋好友那里好好招待,却单独留宝玉在这里说话儿,又特别赏赐让坐下。宝玉又磕头谢了恩,在挨门边的绣墩上侧身坐下,说了读书作文的一些事。宝玉也不是绝对不通人情世故,看他选的座位和动作,非常客气,非常小心的。北静王非常喜欢他,又赏了茶,接着说:“昨天巡抚吴大人来了,说起你的父亲任主考官的时候,秉公办事,所有的考生,都心服口服。他觐见皇帝的时候,万岁爷也曾问过,他也尽力推荐,看来你父亲又要升迁了。”宝玉连忙站起,听完这番话,才说:“这都是王爷的恩典,吴大人的深情厚谊啊。”正说着,小太监进来禀报:“外面大人老爷们都在前殿感谢王爷赏赐酒宴呢。”说着,他又送上了感谢宴请和问候午安的帖子送上来。北静王略微看了一看,又递给了小太监,笑着说:“知道了,辛苦他们了。”大家对北静王真恭敬啊!小太监又禀报:“王爷赏给贾宝玉的酒席准备好了。”北静王就叫那太监带着宝玉到一所很小巧、很精致的院子,派人陪着吃饭。吃完饭,宝玉又过来谢了恩。北静王和他聊了很长时间,忽然又笑着说:“我上次见你那块玉倒很有趣儿,回来说了式样,叫他们也做了一块来。今天你来得正好,就给你带回去玩吧。”他让小太监拿来,亲手递给宝玉。宝玉接过来捧着,又谢了恩,然后退出。北静王命令两个小太监送出来,宝玉才和贾赦他们回来了。然后,贾赦就回家了。宝玉受到的待遇,真是不一般啊。

贾政带着宝玉他们三人回来见过贾母,请了安,禀报了祝寿的情况。宝玉又向贾政了吴大人推荐他的话。贾政道:“这吴大人本来就是我们的朋友,倒是很讲义气的。”贾母说:“都休息去吧。”贾政退出来,贾珍、贾琏、宝玉都跟到他门口。贾政说:“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吧。”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小丫环来禀报:“外边林之孝来向老爷汇报。”说着,递上一个红帖子,写着吴巡抚的名字。巡抚,相当于省长,一般是中央特别派出的。贾政知道是吴省长来拜见,就叫林之孝进来。林之孝进来禀报:“今天吴大人来拜见,我禀报之后,让他回去了。我还听说,现在工部空出一个郎中的位置,人们都说要任命老爷呢。”贾政平静地说:“等着看吧。”林之孝又说了几句,才走了。工部郎中,相当于建设部司长吧。

贾珍、贾琏和宝玉三个人回去,只有宝玉回到贾母那边。看看人家宝玉,待遇比他老子都好,估计他老子都有些嫉妒了,那贾珍和贾琏会不会嫉妒啊,反正贾环是嫉妒得要死。宝玉就给大家讲北静王接待他的那些事,并拿出那块玉来。贾母命令丫环:“给他收起去吧,别丢了。”又问:“你那块玉好生带着吗?别弄混了。”宝玉从脖子上摘了下来,说:“这不是我那一块玉,怎么会掉了呢。比起来,两块玉差远着呢,怎么会弄混的。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前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把,玉摘下来挂在帐子里,它竟然放起光来了,满帐子都是红的。”贾母忙说:“又胡说了,帐子的檐子是红色的,火光照着,可能就是红色的了。”宝玉着急地说:“不是的。那时候灯已经灭了,屋里都漆黑的了,还看得见它呢。”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抿着嘴笑。熙凤抢着说:“这是因为有喜讯了。”宝玉奇怪地说:“什么喜讯?”贾母赶紧拦住:“你不懂得。今天闹了一天,你去休息吧,别在这里说傻话了。”宝玉就走了。熙凤差点儿泄露了秘密!

这里贾母接着问宝玉的亲事:“对了。你们去看薛姨妈说起这事了吗?”王夫人说:“本来当时就要去的,因为巧姐儿病着,耽搁了两天,今天才去的。这事我们都说了,姨妈倒是很愿意,只是说蟠儿现在不在家,他父亲不在了,只能和他商量商量再办。”贾母点点头说:“这话也有道理。既然这样,大家先别提了,等姨太太那边商量好了再说。”

再说,宝玉回到自己的房间,告诉袭人:“老太太和凤姐姐刚才说话含含糊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袭人想了想,笑一笑说:“这个我也猜不着。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姑娘在在不在场啊?”宝玉说:“林姑娘刚刚病了,这时候怎么回到老太太那边去呢。”现在宝玉的婚事还只有几个主要负责人知道。正说着,只听外间屋里麝月和秋纹拌嘴。袭人说:“你两个又闹什么?”麝月忙说:“我们两个打牌,她赢了我的钱就拿走,她输了钱却不肯拿出来。这也算了,她还把我的钱都抢走了。”宝玉笑了:“几个小钱有什么要紧,傻丫头,不准闹了。” 麝月两个人都嘟嘟囔囔,不高兴地走了。袭人伺候着宝玉睡下。

袭人听了宝玉刚才的话,知道是给宝玉提亲的事。但她清楚宝玉的毛病,怕他又傻了,所以假装不知道。她自己更关心这件事,躺着就睡不着了,就想去见见紫鹃,看他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早晨起来,她伺候宝玉上了学,就慢慢地去了潇湘馆。紫鹃正在那里掐花儿呢,见袭人进来,就笑嘻嘻地说:“姐姐到屋里坐吧。”袭人说:“妹妹掐花儿呢吗?姑娘呢?”紫鹃说:“姑娘刚梳洗完了,等着温药呢。”紫鹃就和袭人一起进来。黛玉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袭人陪着笑说:“姑娘怪不得劳神费力的,起了床就看书啊。我们宝二爷如果能像姑娘这样,那可就太好了。”黛玉笑着把书放下。雪雁进来了,端着个小茶盘里,里面是一小杯药、一杯水,小丫环在后面捧着痰盂。袭人本来是想谈谈凤声,但又不知道怎么提起话头,又想着黛玉心事重,怕惹了她,所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刚到怡红院门口,她就见两个人在那里站着,就不方便往前走了。一个人看见她,连忙跑过来。袭人一看,原来是锄药,就问:“你干什么呢?”锄药说:“刚才芸二爷来了,拿了个帖子,说给咱们宝二爷看的,他还等着听回信儿。”袭人说:“宝二爷天天上学,你难道不知道。”锄药笑着说:“我告诉他了。他叫告诉姑娘,听姑娘的回信儿。”袭人正要说话,只见那一个也蹭了过来,细一看,就是贾芸。袭人见是贾芸,连忙对锄药说:“你告诉他说知道了,回来给宝二爷看吧。”贾芸本来想过来和袭人说说说这事儿,但又不敢太莽撞了,只得慢慢地挪过来。他已经到跟前了,没想到袭人这样说,也就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了。袭人已经背过脸,往回走了。袭人这是讨厌他吗?有一点儿,好像主要是因为要回避男人吧。贾芸也没什么办法啊,只好闷闷不乐地和锄药出去了。

晚上,宝玉回来了,袭人就告诉他:“今天后街的小芸二爷来了。”宝玉问:“他来干什么?”袭人说:“他还有个帖子呢。”宝玉问:“在哪里呢?拿来我看看。”麝月就去到里间屋里书格子上拿了来。宝玉接过一看,上面皮儿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当父亲了?”袭人忙问:“怎么了?”宝玉说:“前年他送我白海棠的时后,称我叫'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封皮上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了吗。”袭人笑着说:“他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倒认你当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了?你现在连个―――”刚说到这里,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连个媳妇也没有怎么了?宝玉明白他的意思,就说:“这倒难说。俗语说:'和尚没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看着他还讨人喜欢,才这么着;他不愿意,我还不希罕呢。”说着,他就拆那帖儿。和尚没有儿子,但徒弟很多,相当于儿子很多吧。袭人也笑着说:“那小芸二爷也有些鬼头鬼脑的。又想看人,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他是个心术不正的东西。”

宝玉只顾拆开看那帖子,也不理会袭人这些话。袭人见他看那帖儿,皱一会儿眉,又笑一笑儿,接着摇摇头,接着就很不耐烦起来。袭人等他看完了,就问:“是什么事情?”宝玉也不回答,把那帖子已经撕成了几段。袭人也就不好再问这件事了,就问他吃了饭还看不看书。宝玉说:“芸儿这孩子怎么这样混帐,真可笑。”这是什么意思?纯粹自言自语啊。袭人又笑着问:“到底是什么事?”宝玉摆摆手说:“问它干什么,咱们吃饭吧。吃了饭就休息吧,心里闹得怪烦的。”说着,他叫小丫环点了一个火儿来,把那撕的帖儿烧了。他还很懂得保密!不过,我们还是纳闷啊,上面到底写得什么东西,能让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是关于给他说亲的事情?挺像的。不过,具体些的什么呢,会和“混帐”有些联系?应该是是在探讨结婚时,说的话有一点儿直接吧?

小丫环都摆上饭了,宝玉还呆愣愣地坐着,袭人连哄带训地催着他吃了一口儿饭,他就闷闷不乐的地歪在床上,忽然掉下泪来。袭人和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埋怨说:“好好的,这又是为什么?都是什么芸儿雨儿的,不知什么事弄了这么个烂帖子来,惹得都快傻了,哭一会子,笑一会子。要天长日久闹起这闷葫芦来,可叫人怎么受得了呢。”说着,她也伤起心来。袭人旁边忍不住都要笑了,赶紧劝:“好妹妹,你也别气人了。他一个人就够受了,你又这么着。他那帖子上的事难道与你没关系?”麝月说:“你乱说什么,怎么乱往别人身上扯。要那么说,他的帖儿上倒是可能和你有关系呢。”袭人还没说话呢,只听宝玉在床上“噗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觉吧,别闹了。明天我还要起早念书呢。”说着,他躺下睡了。

第二天,宝玉起来梳洗了,就要去家族学校。走出院门,他忽然叫焙茗等一下,转身回来叫:“麝月姐姐呢?”麝月答应着出来问:“怎么又回来了?”宝玉说:“今天芸儿要来了,告诉他别在这里闹,再闹我就禀报老太太和老爷去了。”麝月答应了,宝玉才转身走了。他刚想往外走,贾芸慌慌张张,就说走了进来。他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叔叔大喜了。”那宝玉估计还是昨天帖子里事儿,就说:“你也太冒失了,不管别人心里有事没事,只管来胡闹。”贾芸陪着笑说:“叔叔不信只管去看啊,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更着急了,说:“这是哪里的话!”正说着,只听外边吵嚷起来。贾芸说:“叔叔听这不是吗?”宝玉更奇怪了,只听一个人喊:“你们这些人太没规矩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乱嚷嚷。”有人回答说-+:“谁叫老爷升了官呢,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吵喜,就是到有喜事的人家吵着要赏钱。中国人,喜欢热闹,更喜欢都捧场看热闹,这样主要是为了显摆一下,不过也倒是传播了快乐。宝玉听了,才知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了,人们来报喜的,心里也很高兴。过去,宝玉好像不大在乎升官发财的事,现在长大了,好像也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他刚要走,贾芸追着说:“叔叔高兴不高兴?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不用说是喜上加喜了。”宝玉红了脸,啐了一口说:“呸!没意思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一下子也红了脸:“这有什么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说:“就不什么?”贾芸没说完,但也不敢说什么了。不什么啊?不找女人了?估计就这么个意思。我太粗俗?不对,是贾芸粗俗,我是照着他的思路猜的。

宝玉连忙来到学校。代儒笑着说:“我刚才听说你老爷升官了。你今天怎么还来呢?”宝玉陪着笑说:“过来见了太爷,好到老爷那边去。”代儒点头说:“今天不上课了,放你一天假吧。但是不准到园子去玩。你年纪不小了,就算不能办事,也该跟着你大哥他们学学才对啊。”宝玉答应着回来。刚走到二门口,只见李贵走来迎着,在旁边站住,笑着说:“二爷来了,我刚要到学校去请你呢。”宝玉笑着说:“谁找我?”李贵说:“老太太刚才派人去找二爷,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上学去了。刚才老太太派人叫我给二爷请几天假,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宝玉进了二门,只见满院里丫环、婆子都是笑容满面,笑着对他说:“二爷怎么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是邢夫人和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熙凤、李纹、李绮、邢岫烟等姐妹,都在屋里,只是不见宝钗、宝琴、迎春三个人。宝玉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忙给贾母道了喜,又给邢夫人和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过了姐妹们,又笑着对黛玉说:“妹妹身体很好了吧?”黛玉也微笑着说:“很好了。听说二哥哥身体也不舒服,好了吗?”宝玉说:“可不是,我晚上忽然心口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上学去了,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吧。

熙凤笑着说:“你两个哪里像天天在一起的,倒像是客人一样,说这些客套话,可真是人们说的'相敬如宾’了。”大家都笑了。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懂得什么?”大家笑得就更厉害了。熙凤一下回过味来,发觉自己说话莽撞了。是啊,现在领导们已经内定安排宝钗嫁给宝玉,不能和黛玉开玩笑了。她正要岔开话题,宝玉忽然对黛玉说:“林妹妹,你瞧芸儿这冒失鬼。”说了一句,他又想起来这场合不对,就不往下说了。这半截话引得大家又都笑起来。黛玉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大家笑笑。宝玉更不好意思了,没话找话:“刚才我听见有人要送戏,是什么时间啊?”大家都瞅着他笑。熙凤马上说:“你在外边听见,来告诉我们。你现在又问谁呢?”宝玉趁机说:“我到外边再问问去。”贾母又嘱咐说:“别跑到外边去,一呢别让报喜的人笑话,二呢你老子今天大喜,如果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

贾母又问谁说送戏的话,熙凤说:“说是舅太爷那边说,后天日子好,送一出新排练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她又笑着说:“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说着,她却瞅着黛玉笑。黛玉了笑了笑。王夫人说:“可不是吗,后天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呢。”贾母想了一想,也笑着说:“我真是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幸亏有凤丫头多提醒啊。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你过生日,这不很好吗。”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老祖宗说话儿都是一套套的,怪不得有这么大福气呢。”宝玉正好进来,听见这些话,高兴得手舞足蹈了。然后,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非常热闹。吃完饭,贾政向皇帝谢恩回来,到家庙里给祖宗们磕了头,又来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就出去迎接客人了。亲朋好友们来贺喜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这样闹了两天,就到了正式庆贺的日子。一早,王子腾和亲戚家已经送过一出小戏来,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戏台。外边男人们都穿着礼服陪着,亲戚祝贺的约有十几桌。因为是新戏,大家又见贾母高兴,就用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和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和岫烟陪着。下面还空着两桌,贾母叫姐妹们都快来。

一会儿,熙凤领着丫环们,簇拥着黛玉来了。黛玉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就像嫦娥下凡,含羞带笑地出来见了大家。湘云、李纹和李纨都让她坐上座,黛玉坚决不肯。贾母笑着说:“今天你就坐吧。”薛姨妈站起来问:“今天林姑娘也有喜事吗?”贾母笑着说:“是她的生日。”薛姨妈说:“咳,我倒忘了。”她走过去说:“别怪我健忘,等一会儿叫宝琴过来给你祝贺。”黛玉笑着说:“不敢。”薛姨妈和黛玉原来就像亲母女俩,现在怎么客气起来了。大家坐下。黛玉留神一看,唯独不见宝钗,就问:“宝姐姐还好吗?为什么不过来?”薛姨妈说:“她本来要来的,因为没人看家,所以不来了。”黛玉红着脸说:“姨妈那里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倒用宝姐姐看起家来?大概是她怕人多热闹,懒得来吧。我倒怪想她的。”她为什么要红脸呢?害羞还是激动?薛姨妈笑着说:“难得你惦记她。她也常想你们姐妹们,过一天我叫她来,大家好好聊聊。”宝玉和宝钗的亲事一说开,宝钗就不好再和宝玉见面了。

丫环们上酒端菜,外面也就开始演戏了。开场还是两出吉庆的戏,到了第三出,只见金童玉女,引出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一会儿进去了。大家都不认识这个角色。外面的人说:“这是新排练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演的是嫦娥,因为到了人间,差点儿被嫁出去了,幸亏观音的帮助,她就飞升到了月宫。没听见曲子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刚才说黛玉打扮得就像嫦娥下凡,这出戏该不会是暗示黛玉的死去吧?有可能。不管怎么样,在喜庆的日子里唱这出戏可是不太恰当啊。第四出是《吃糠》。《吃糠》是元代高明写的《琵琶记》的一出戏,写的是赵五娘甘守贫困,侍奉公婆的事情。这是不是也暗示了某些人的命运?比如说宝钗。第五出戏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非常热闹。

正看得高兴,薛家的人忽然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对薛蝌说:“二爷快回去,还要禀告太太也请赶紧回去,家中有要紧的事情。”薛蝌问:“什么事?”家人说:“回家再说吧。”薛蝌也来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听到丫环的传话,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起身,带着宝琴,说了一声,就上车回去了。大家都非常惊讶,又莫名其妙。贾母说:“咱们派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非常惦记。”大家都说“好的”。

薛姨妈回到家,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的伙计陪着。那衙役们见有好多人簇拥着一位老太太来了,就知道是薛蟠的母亲。看见这个阵势,他们也不敢怎么,只好垂手站着,让薛姨妈进去了。

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就听见有人在大哭,正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过来。宝钗迎出来,满脸泪痕,见了薛姨妈,就说:“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和宝钗进了屋子,她一边哭,一边问:“到底是和谁啊?”仆人回答说:“太太先不要问详细的情况,不管是谁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先商量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哭着出来说:“还有什么好商量?”仆人说:“按我们的想法,今天晚上赶快准备银子,让二爷带着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找一个有经验的刀笔先生,多给他些银子,先把死罪开脱了,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

刀笔先生,就是过去替人写诉状,代人打官司的人,相当于现在的律师。他们善于选择语言,利用推理,达到委托人的目的。比如,有一位妇女守寡后想改嫁,可过去改嫁一般不会被批准,都要求寡妇要守节,律师就抓住这一点,写了一份诉状:“豆蔻年华,失偶孀寡,翁尚壮,叔已大,瓜田李下,当嫁不嫁?”意思是这个寡妇青春年少,公公还是壮年,小叔子已经长大,这正好是很尴尬的家庭,对守节不利。县官当时就下了判词:“嫁。”还有,过去有一个县尉,也就是现在的公安局长,在查案卷时,看到他的一个朋友的案卷。上面有一句“某盗大门而入”,这是强盗所为,按律当斩,县尉想帮熟人减轻罪行,就在这句话的某一个字上加了一笔,定案时,这个人由死罪改为流放三年,究竟是哪个字改动,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呢?原来是“大”字改为“犬”字。“犬门而入”,也就的是由墙上的小洞爬进去,属于小偷小摸。一字之差,却“生死有别”啊。

一提钱,薛姨妈到很痛快:“你们找着原告一家人,答应多给他们丧葬费和生活补助,他们不追究,事情就好办了。”宝钗在帘子里边说:“妈妈,不能这样的。这些事越给钱,闹得越凶,还是刚才他们提的建议合适。”宝钗可能是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经验够丰富的。如果原告见拿钱这样容易,肯定会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的。薛姨妈又哭了:“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解决问题啊,你这哭有什么用啊。宝钗一边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和二爷按照刚才说得去办吧。”丫环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要往外走,宝钗又嘱咐说:“有什么消息,马上派人送回来,你们只管在外边处理就行。”薛蝌答应着走了。

宝钗刚劝好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对着她嚷嚷:“平常你们只管夸口,说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儿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现在撺掇得真打死人了。平日里总说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吓得腿脚都软了。大爷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了,你们各自过你们的日子去,撂下我一个人受罪啊!”说着,她又拍着大腿,大哭大叫起来。这女人,纯粹是在捣乱啊。薛姨妈听见,气得提都要炸掉了。宝钗急得没办法。正闹着,王夫人派大丫环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宝钗也知道自己也算是贾府的人了,不过还没有正式公布,这时候还得站出来说话,她只好对那个丫环说:“这件事情还没弄清楚,就只听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抓走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刚才二爷去打听消息了,等有了消息,就马上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向太太道谢,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环答应着走了。薛姨妈和宝钗在家里干着急没办法。

过了两天,一个小仆人回来,拿了一封信交给小丫环拿进来。宝钗马上拆开,只见上面写着:

大哥人命案子是误伤,不是故意杀人。我递上去一份申诉状,还没回音。大哥前边的口供对自己很不利,下面如果能翻供,就可以活命了。赶快从当铺里再拿五百两银来使用。千万不能晚了。请太太放心。其他事情可以问送信的人。

宝钗又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擦着眼泪说:“这么看起来,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宝钗说:“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送信的人问清楚了再说。”她派人把小仆人叫进来。薛姨妈就问他:“你把大爷的事情详细地讲给我听听。”小仆人非常紧张地说:“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都吓傻了。”

这案子还这么吓人,这样恐怖?那薛蟠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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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县太爷受贿改判 …
薛姨妈听完书信,又叫进小仆人说:“你听见你大爷说,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小仆人说:“我也没听清楚。那天听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又说:“大爷说自从家里闹得特利害,大爷也没心思了,所以要到南边买货去了。这天想着约一个人一起去,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原来和大爷要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演员进城。大爷就和他一起在酒店吃饭喝酒,因为这跑堂的老拿眼睛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喝着喝着,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个跑堂的换酒,那跑堂的来晚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服,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无赖,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开始还骂,后头就不说话了。”薛姨妈着急地问:“怎么也没人劝劝呢?”那小仆人说:“这个没听见大爷说,我不敢乱说。”薛姨妈说:“你先去休息吧。”仆人答应出来。这里薛姨妈就亲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求求贾政。贾政问了具体情况,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了,说看看县官的批示再说。

薛姨妈又从当铺里拿了银子,叫小仆人带着赶回去。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第一人。过了三天,果然有了回信。宝钗又给母亲读着听:

给官府上下都送上了银子。哥哥在监狱里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只是,这里的人很狡猾,原告和证人都不答应,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幸亏找到了一位好律师,给了他很多银子,他才告诉一个主意,说是必须拉扯上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给他一些银子,叫他帮着开脱。如果他不答应,就说张三是他打死的,他扛不住,就好办了。我按着这办法去做,吴良果然答应了。现在花钱找了原告和证人,又写了一个上诉状。前天递上去,今天批回来了。

下面是上诉状,宝钗接着念:

我叫薛蝌,为哥哥申冤。哥哥薛蟠,南京人,在京城居住。本来是要到南方做买卖。我听到消息说他误伤了姓张的一个人,被关到监狱里了。哥哥告诉我,他和姓张的不认识,也没有仇。只是在换酒的时候,我哥哥把酒往地上泼,正巧张三低头拾捡东西,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到脑门顶上,姓张的就死了。我哥哥被抓起来以后,因为害怕挨打,承认斗殴打死的。我也知道现在再申诉,并不合适,但想到自己的哥哥,只有冒死来上诉了。请您发发慈悲,重新审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永不忘记。

知县,也就是县长批示:验尸调查,证据确凿。并且根本没有刑讯逼供,你的哥哥自己招认的。你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能胡说八道呢。考虑到你是救你哥哥心切,所以就不追究了。你哥哥的案子不能重审。

薛姨妈听到那里,慌了神儿:“这不是不能救了吗。这可怎么好呢!”宝钗说:“二哥的信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她接着念:“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送信的人。”薛姨妈就问送信的人,他回答说:“县里早知道我们家上边有关系,所以必须在京城求个大人情,再送一份大礼,案子才能重审,才能轻判。太太要赶紧办理,再晚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

薛姨妈不敢耽误了,马上又到贾府,向王夫人说明原情况,又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向说情,不肯说到礼金、礼物。贾政是因为正直不愿意提钱呢,还是因为亲戚关系好意思要钱呢?薛姨妈怕事情办不好,求熙凤给贾琏说了,花上几千两银子,才把县长买通了。

薛蝌那里也全弄好了。知县就开庭,传来了原告、证人等,从监狱里提出薛蟠。县长就叫地保来对明当初的口供,又叫受害者的母亲张王氏和叔叔张二问话。地保,相当于村长。张王氏哭着说:“我的丈夫是张大,在南乡里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儿子和二儿子也都死了,只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因为家里穷,没法养活,就在李家店里做跑堂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派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我差点儿吓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我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拼命。”这老同志,说得稀里糊涂,最后还骂起来了!当差的马上吆喝一声。张王氏赶紧磕头说:“求青天老爷伸冤,我只这一个儿子了。”县长叫她下去。

接着,又问李家店的人:“那张三是你店里的雇工吗?”那李二回答:“不是雇工 ,是做跑堂的。”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跑堂的不算正式的雇员?县长又问:“那天在现场你说张三是薛蟠用碗砸死的,你亲眼看见的吗?”李二说:“我在柜台那里,听见说客房里要酒。就听见有人说:'不好了,打伤人了。’我跑进去,就见张三躺在地下,不能说话了。我赶紧叫人去禀报地保,又赶紧叫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我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问那喝酒的吧。”这家伙,也收银子了,口供都改了。县长大声地说:“上次你说是亲眼见到的,现在怎么说没有看见?”李二说:“我那时被吓糊涂了乱说的。”当差的又大吼一声。但李二没有被吓住,一可能是因为有了银子,腰杆子硬;再就是可能知道县官在演戏,底气足。

县长又问吴良:“你是和薛蟠一起喝酒的吗?他怎么打的,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吴良说:“那天我本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往他脸上泼去,不知道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我亲眼见的。”县长马上说:“胡说。前天在现场薛蟠自己承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天的说法就变了?给我打嘴。”当差的这就要打,吴良哀求说:“薛蟠实在没有和张三打架,酒碗是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开恩,问问薛蟠吧。”吴良,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听这名字,起码是一个“不良”少年。

县长叫人带上薛蟠,问他:“你和张三到底有什么冤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老实交待。”薛蟠满脸委屈地说:“求太老爷开恩,我真的没有打他。因为他不肯换酒,所以我拿酒泼他,不想一下失了手,酒碗不小心碰在他的脑袋上。我马上就就去给他止血,却没有止住,血淌多了,过一会儿就死了。前天在现场我怕挨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爷开恩啊。”县长大声吆喝:“糊涂的东西!我问你怎么砸他的,你就招供说你生气砸的,今天又说是是失手碰的。”知县虚张声势,吆喝着要打他,薛蟠一口咬定是失手碰的。县长又叫验尸官说明验尸报告。验尸官说:“张三尸体没别的伤痕,只有脑顶上有磁器碰伤,一寸七分长,深五分,囟门骨破裂三分。属于磕碰伤。”县长知道验尸官改了报告了,也不多问了。

张王氏哭着喊:“青天老爷!前天说还有多少伤,怎么今天都没有了?”县长说:“你胡说什么,这里有验尸报告,你不知道吗?”他问死者的叔叔张二:“你侄儿有几处伤?”张二赶紧说:“只有脑袋上的一处伤。”他也被收买了。县长说:“这不就对了嘛。”他宣判为误伤,把薛蟠带回监狱,等候上级批准。张王氏哭着乱嚷嚷,县长让当差的赶她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确实是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大老爷都判明白了,不要胡闹了。”估计,张二回去,还要劝张王氏,然后告诉她薛蟠家给了很多银子,再闹连银子也没有了。张王氏又能怎么样呢?

薛蝌在外边听到结果,非常高兴,马上派人回家送信。他准备等着正式的判决下来,也再到各处送送礼。他听到人们传言,说有个贵妃去世了,皇上三天不上班。这里离皇家陵园不远,县长负责整修道路,一时半会儿的也没空,他住在这里也就没事儿干了,就到监狱里告诉薛蟠:“我先回家去,过几天再来。”薛蟠也怕母亲担心,就说:“回去说我没事儿,但必须再送些礼才行,你可以回去了。家里千万别舍不得花银子啊。”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

薛蝌留下李祥照应,自己回了家。见了薛姨妈,他把情况都说明了。薛姨妈听完,也就略微放了心,说:“正盼着你回家来照应。贾府里本该去感谢的,不过周贵妃去世了,他们天天进皇宫去哀悼,家里没人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奇怪地问:“我在外头听说是贾妃去世了,所以才急着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薛姨妈说:“去年病过一次,很快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说元妃有什么病。只听说那府里前几天老太太不大舒服,合上眼就看见元妃娘娘。大家都不放心,赶紧去打听,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天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大家认为这是病中想的话,总不相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对我说是荣华富贵容易结束,必须及早退出。’大家还是不当回事,都说:'这是有年纪的人自己老想这件事的缘故。’恰好第二天早晨,皇宫传出消息,说娘娘病重,要亲属进去探望。贾府的人非常惊疑,赶快进宫。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已经听说周贵妃去世了。外边的传言,家里的疑心,都碰在了一起,你说奇怪不奇怪!”

宝钗分析说:“不但是外边越传越乱,就是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老婆子来说,她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拿得住呢?’她们说:'前几年正月,外省推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把元妃的生辰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送出去叫他推算。他就单单指出,这正月初一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这府里。老爷和大伙儿都说,不管她错不错,只管照八字算算。那先生就说,从八字上看,家里里是养不住的;不过,这位姑娘大富大贵,应该是为娘娘才对啊。这不是算准了么!他还说,可惜荣华富贵不能长久,只怕遇到寅年卯月。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了,只管瞎忙。我这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八字,就是用天干和地支来计算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共用八个字。宝钗还没说完,薛蝌就着急地说:“先不要管人家的事,既然有这样的神仙算命先生,我想哥哥今年可能时运不好,快写出八字给我找他算去。”宝钗说:“他是外省来的,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京城里。”

中国人似乎特别喜欢算命,尤其是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情的时候,有的人还特别信任盲人,说他们虽然眼盲,心里却明白。这倒是一件好事,盲人就有了一个很古老的固定职业――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喜欢劈头说一句:“你最近不顺啊”“你有问题啊”。去算命的人马上就佩服的不得了。你说,可不有事儿嘛,没事儿谁来找你啊。有年大旱,灾民去算命。算命先生写了个纸条,叮嘱说:“下雨才能打开,都则就不灵了。”终于有一天下雨了,灾民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今天下雨。”灾民都惊呼算得太准了。古时候,有三个考生去算卦,算命先生什么话都没说,只伸出了一个指头。小徒弟就问这是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说:“这可以理解为一起考上,也可以理解为一起考不上,或者是只有一个考上,只有一个考不上。”算得太准了,什么情况都没跑。

宝钗说着,就伺候薛姨妈到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她们在家,她们马上就问:“大爷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说:“就等着上级批准了,看来不会判死罪了。”大家这才放了心。探春说:“昨天晚上,太太还说,上次我们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现在自己有事,也没法提了。心里总是不放心。”薛姨妈说:“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姐姐一个人,能做什么?再说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懂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现在那里的县长也正忙周贵妃的差事,不能结束这个案子,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能过来看看。”李纨就说:“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吧。”薛姨妈点头说:“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只是你宝妹妹孤单些。”惜春马上说:“姨妈要惦记,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不行的。”惜春奇怪地说:“怎么不行?她原先怎么住着了?”李纨说:“你不懂的,人家家里现在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真,就不好再问了。李纨知道不知道宝玉和宝钗定亲的事情?应该知道吧,所以她才打掩护的。

正说着,贾母她们回来了。见了薛姨妈,她们也顾不上说别的,直接问薛蟠的事。薛姨妈又讲了一遍。宝玉在旁边听到说起蒋玉菡,心里想:“他既然回了京城,怎么不来看我?”但当着大家的面,他也不好问什么。他看看宝钗没过来,觉得很奇怪,就呆呆地胡思乱想。还好,这时黛玉也来问好。宝玉心里有有些高兴了,刚才的想法也忘了,和姐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薛姨妈就住在了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屋里,换了衣服,忽然想起蒋玉菡给的汗巾,就向袭人:“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奇怪地说:“我放着呢。问它干什么?”宝玉说:“我随便问问。”袭人又说:“你听说了吗,薛大爷老是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所以闹出人命来了。你还提那些事儿干什么?有这样闲心,还不如好好地念念书呢。”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对了,当老妈的都爱这样说的。宝玉不高兴地说:“我又不干什么,偶然想起了,随便问一句,你就说这些话。”袭人笑了:“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如果知书达理,就该往上努力才行。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叫她看着喜欢尊敬啊。” 据说,为心爱的人努力,是一种非常大的原动力。这一招对宝玉那是非常管用的。现在当老妈的可不敢用这招,顶多会说:“学不好将来连对象也找不上的。”袭人一提醒,宝玉马上说:“了不得了,刚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和林妹妹说话。她也没理我。我必须去一趟。”说着,他抬腿就走。袭人赶紧说:“快些回来吧,这都是我提头儿,倒招起你的兴致来了。”

宝玉也不答话,低着头,直接走到潇湘馆来。黛玉正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着说:“妹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着说:“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干什么!”宝玉忙解释说:“人那么多,我插不上嘴,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他又去看着黛玉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还有一个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他奇怪地问:“妹妹最近进步很快啊,看起天书来了。”黛玉“扑哧”一声笑了:“你还是个读书人呢,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说:“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吗?”这不废话吗,不认识看它干什么。宝玉学的东西很杂,应该不会不知道琴谱吧?可他问什么这样说?大概是为了逗引这黛玉说话吧。恋人们在一起,说的很多话,在别人看来就是些废话、傻话。

黛玉马上说:“不认识看它干什么?”宝玉又说:“我不信,从来没有听见你会弹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请他谈了一曲。他拿下琴来说,都都不能用了,还说:'老先生如果高兴,改天带琴来请教。’可能我们老爷也不懂,他就不来了。怎么你有本事还藏着?”黛玉说:“我哪里是真会呢。前天感觉身体不错,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高雅有趣,上边讲的琴理很深刻,手法说得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好功夫。我在扬州也听过讲解,也学习过,只是后来不练习,也就忘记了。这真是'三天不弹,手生荆棘’。书上说师旷弹琴能招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向师襄学弹琴,弹了多次以后,就揣摩出作曲的一定是周文王;伯牙弹琴,钟子期就听出说的是高山流水,这就是知音。”说到这里,她的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地低下了头。她是不是又想到了自己的知音了,所以不好意思了?“三天不弹,手生荆棘”,意思是,几天不弹琴,手就生疏了。

宝玉没顾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正听得高兴呢,着急地说:“好妹妹,你说得太有趣了,只是这些字我都不认识,你教我几个吧。”黛玉说:“不用教的,一说就明白的。”宝玉说:“我是个糊涂人,你先说说'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着说:“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是一个音调,非常容易的。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是要讲究手法的。”

宝玉更激动了,都手舞足蹈起来了:“好妹妹,你干脆现在就叫我弹起来吧。”黛玉讲解说:“古琴是象征道德的乐器,不能随便动的。弹琴是为了修身养性,去除邪念的。古人想弹琴,必须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或者在高楼上,或者在树林中,或者在高山上,或者在河水边。另外,还要等到清风明月的时候,点上香,静坐着,心气平和,不胡思乱想,才能和道相通。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如果没有知音,宁可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弹奏一曲,来寄托自己的心情和追求,才算不辜负了古琴。另外,还要衣冠整齐,穿上礼服,洗净手,点上香,坐在榻上,把琴放在桌案上,两只手从容地抬起,这样身心才算都端正了。”宝玉都听呆了:“我们学着玩儿的,如果这么讲究,那可就难了。”古人做事情都是很讲究、很艺术的,看看茶道就知道了。古人有空闲的时间,更有闲适从容的心情。现在的人,却什么也没有了。

两个人正说着,紫鹃进来了,看见宝玉,就笑着说:“宝二爷,今天这么高兴啊。”宝玉笑着说:“听妹妹讲解,觉得茅塞顿开,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马上说:“不是说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怎么想到来我们这边来了。”紫鹃是在责怪他不常来啊。宝玉忙解释:“前一段时间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得她烦。再说我又上学,所以就好像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他说完,就说:“姑娘身体也是刚刚好,二爷既然这么说,坐一会儿也让姑娘歇歇了,别叫姑娘太劳累了。”宝玉笑着道歉:“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累了。”黛玉笑着说:“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累的。只是怕我只管说,你只管听不懂呢。”宝玉说:“慢慢地自然明白了。”说着,他就站起来说:“妹妹休息吧。明天我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她们都学弹琴,弹来给我听。”黛玉笑着说:“你倒是很会享受啊。大家都学会了,只有你不懂,可不是对――”她忽然停住不说了。对牛弹琴?宝玉倒不在乎,笑着说:“只要你们会弹,我就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黛玉脸红了,只好笑了笑,紫鹃和雪雁也都笑了。宝玉在女孩子面前,脸皮很厚,只要她们高兴,他是不怕取笑的。不过,黛玉说这些话,好像不仅仅是在谈琴,而是在说知音,这些宝玉明白了吗?如果不明白,那可真是对牛“谈”琴了!

宝玉出了门,只见秋纹带着小丫环捧着一小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一看,有几枝是双花朵的,心中不由地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就呆呆地看着。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婚姻了。宝玉却是一门心思只在琴上,说:“妹妹有了兰花,就可以弹奏《猗兰操》了。”《猗兰操》传说是孔子看到兰花生长的茂盛做的曲子。黛玉听了,心里反而不舒服了。她回到屋里,看着花,心里想:“到了春天,都是草木鲜花盛开,茁壮成长,但是自己小小年纪,就像那秋天的蒲柳,柔柔弱弱,早早地就落叶了。如果能够实现心愿,身体还能好起来,不然,只怕就像那晚春的鲜花,怎么能受得了风吹雨打啊。”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个样子,搞不清原因,也就没法劝说了。这时,宝钗却派人来了。

她自己不来,又派人来干什么?是要说说家里的事情,还是要说说宝玉的事儿?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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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林黛玉悲伤弹琴 …
黛玉叫进宝钗家的女人来,她问了好,送上一封信。黛玉叫她去喝茶,就看书信,只见上面写着:

我命运不好,家庭也很艰难,母亲年老体弱。再加上恶言恶语,天天没有停止。最近又遭受飞来横祸,受到打击更大。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你我相互知心,你应该理解同情我的心情吧?回忆我们建立海棠诗社,后来赏菊花,吃螃蟹的情景。我觉得,我们就是秋天的的菊花啊。我写了四首诗,不是故意假装忧愁的无病呻吟,只是通过诗歌表达我的悲伤,权当是“长歌当哭”吧。

季节冷清又凄凉,

家庭不幸心悲伤。

家有老母要担忧,

没法解忧更悲伤。

乌云滚滚秋风冷,

院中落叶飞满天。

朋友不在我身边,

想来想去心烦乱。

鲔在潭水鹤在梁,

龙龟不见乌雀飞!

心里忧愁头万天,

谁能知道我伤悲。

这首诗的前两句大致意思:鲔在潭水,鹤在水中的小堤坝上,这样才是各得其所;可为什么龙龟一样的贤人不见了,乌雀一样的小人却得意了。

银河明亮寒气侵,

月色横斜夜深沉。

我的内心好忧伤,

写诗寄给我知音。

这时候宝钗还写诗给黛玉,太不正常了。别忘了,宝钗和宝玉的亲事基本定下来了,宝钗也知道黛玉和宝玉的感情不一般啊。难道宝钗还不知道这门亲事?不大可能。难道宝钗是故意来气一气黛玉的?没有必要啊,她没必要落井下石啊。或者是宝钗实在是憋闷,无人诉说,才把诗给了黛玉?有可能。她们两个确实有些相同的遭遇,才学也能沟通。

黛玉看了,非常伤感,心想:“宝姐姐不给别人,单给我看,应该是因为同病相怜啊。”正想着,只听见外面有人说:“林姐姐在家里吗?”黛玉赶紧把宝钗的信叠起来,回答说:“是谁?”只见几个人已经走进来,是探春、湘云、李纹、李绮。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茶说闲话。

说到前年的菊花诗,黛玉就说:“宝姐姐自从搬出去,来了两次,现在干脆有事也不来了,真是太奇怪了。我看她以后还来我们这里不来。”探春笑笑说:“怎么不来,肯定要来的的。现在她嫂子脾气,姨妈上了年纪,又有薛大哥的事,宝姐姐还有空闲的时间啊。”正说着,外面传来了一片“呼啦啦”的风声,很多落叶打在窗纸上。过了一会儿,又传过一阵清香来。大家闻到了,都说:“这是哪里来的香风?是什么香?”黛玉说:“好像木樨香。”木樨就是桂花。探春笑着说:“林姐姐说话还是南边人的习惯,这大九月里的,哪里还有桂花呢。”黛玉笑着说:“对啊,不然我怎么不说是桂花香,只说是像呢。”湘云马上说:“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的名句?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了。你只是没有见过吧了,等你以后到了南边,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了:“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再说这个句子我早知道了,不用你们说嘴。”这是不是说探春将来要嫁到南边去啊?李纹和李绮抿着嘴儿直笑。黛玉说:“妹妹,事可说不定。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不知在哪里了。比如我,原来是南边人,怎么到了这里了呢?”俗话说:“人是地行仙,一日不见走三千。”地行仙,是一类神仙。别说,神话有时就是对未来最好放入预测,现在人们一天跑三千里太轻松了。

湘云拍着手直笑:“今天三姐姐可叫林姐姐问住了。不只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也不同。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来家是南边的,今天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命运,各自也有各自的缘分。”大家听了都点头,探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坐了一会儿,探春她们就告辞走了。

黛玉把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她们出了院子。她回到屋里,看到鸟儿都到了山上,夕阳快要落下了。她又想起湘云的话,就想到如果父母还在,自己就能享受南方美好的景色,还有很人伺候着自己,什么事情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愿,不用像现在寄人篱下,自己处处都要留心。她又感叹,自己前生干了什么坏事啊,今生竟然这样孤独凄凉,就像李后主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洗面’了。南唐后主李煜在国家灭亡后,被囚禁在宋,他说,每天都伤心得泪流满面。

紫鹃看见她这样,就想着一定是刚才的闲聊又触动黛玉的心事了,就想赶紧岔开这个想法,说:“说了半天话,姑娘又累了吧。刚才我叫厨房里给姑娘做了一碗火肉白菜汤,加了一点儿虾米儿,配了点青笋紫菜。姑娘觉得怎么样?”这道菜色香味应该都不错的。火肉,就是南方的火腿。白菜,现代人不大喜欢,其实它称为“百菜之王”呢。黛玉说:“可以了。”紫鹃又说:“还熬了一点江米粥。”黛玉点点头说:“那粥该你们两个自己熬了,不用他们厨房里熬才对。”紫鹃赶紧说:“我也怕厨房里弄的不干净,我们自己熬了。就是那汤,我也告诉雪雁和柳嫂儿,要弄干净。柳嫂儿说了,她拿到自己屋里叫她们的五儿看着炖呢。”黛玉说:“我倒不是嫌人家脏,只是病了好长时间了,老是麻烦人家。现在又是汤儿,又是粥儿的,会让人厌烦的。”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紫鹃说:“姑娘这话也是多想。姑娘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肝宝贝。别人想在姑娘跟前讨好儿还做不到呢,哪里还有抱怨的。”是啊,黛玉如果是熙凤那样的性格,早就在大观园里横着走了。

黛玉点点头儿,又问:“你说的五儿,不是原来宝二爷那边和芳官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吗?”这件事,黛玉都知道了?贾母说五儿已经死了,怎么又活过来了?是不是贾母听错了?紫鹃说:“就是她。”黛玉奇怪地问:“不是说已经进来园子工作了吗?”紫鹃说:“可不是嘛,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刚要进来,正碰上晴雯她们闹出事来,也就耽误下来了。”黛玉说:“我看那丫头头脸儿还算干净。”正说着,有老婆子送汤来了。雪雁出来接着,那老婆子说:“柳嫂儿让禀告姑娘,这是五儿做的,没敢在大厨房里做,怕姑娘嫌脏。”雪雁答应着端了进来。黛玉在屋里听见了,让雪雁告诉那老婆子捎话回去,感谢柳嫂儿费心了。雪雁出来说了,老婆子就回去了。

雪雁把黛玉的的碗筷放在小桌上,又问:“还有咱们从南边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些麻油醋怎么样?”黛玉说:“可以的,不用太麻烦了。”黛玉喝了半碗粥,用小勺舀了两口汤喝,就放下了。两个丫环把东西撤下去了,擦干净小桌子搬了下去,又换上一张常放的小桌子。黛玉漱了口,洗了手,说:“紫鹃,添了香了没有?”紫鹃回答:“马上添去。”黛玉说:“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吧,味儿还好,而且干净。让我自己添香吧。”两个人答应了,到外间吃饭去了。

黛玉添了香,刚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子里的风从西边直吹到东边,穿过树枝,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屋檐下装饰的一种叫“铁马”的风铃也只叮叮当当地乱响起来。雪雁先吃完了,进来伺候。黛玉就问她:“天气冷了,我前天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晾了吗?”雪雁说:“都晾过了。”黛玉说:“你拿一件来我披披。”雪雁走去抱来一包小毛衣服,打开毡包,给黛玉自己挑拣。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一看,却是宝玉过去送来的旧手帕,上面又自己题的诗,泪痕也还在,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和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的时候从衣服里捡出来的,紫鹃怕丢了,就夹在这毡包里的。黛玉看了,也忘了说穿那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件手帕,呆呆地看那旧诗。看了一会儿,不觉地又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紫鹃刚从外间屋进来,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呆地站着,小桌上放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剪断的穗子,黛玉手里拿着旧手帕,默默地流泪。

紫鹃见了,知道她又想起过去的事了,全也没有的,只好笑着道:“姑娘还看那些东干什么,那都是宝二爷和姑娘小时候一会儿好、一会儿恼,闹出来的笑话儿。要像现在这样互相客客气气的,哪里能把这些东西白白遭塌了呢。”紫鹃说着话,本来是想逗黛玉开心,不料勾起了的回忆,眼泪哗哗啦啦地流了下来。紫鹃赶忙又劝:“雪雁这里等着呢,姑娘披上件衣服吧。黛玉这才把手帕放下。紫鹃连忙拾起来,把香袋等东西包起来拿走了。

黛玉披上一件皮衣,闷闷地走到外间屋来坐下。她看到宝钗的诗和信还没收好,又拿出来看了两遍,叹口气说:“虽然生活经历不同,忧愁伤心却是一样的啊。我也要写四首诗,套上曲子,明天写出来送给她,来当做回复吧。”她马上叫雪雁拿来笔砚,写了四首诗,又翻出琴谱,借了《猗兰》《思贤》两首曲子,和自己的诗配在一起,写出来,准备送给宝钗。她又叫雪雁拿出自己带来的短琴,调上弦,又熟悉了一下指法。黛玉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又在南边学过一段时间,虽然有些手生,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弹了一会儿,夜已经深了,就叫紫鹃收拾睡觉。古人高兴或悲伤了,就弹琴唱歌;现在人呢,就去酒店,去练歌房大吼一夜:都和音乐又些关系,看来人离不开音乐啊。

再说宝玉,这天起床后,梳洗了,就带着焙茗去书房,只见墨雨笑嘻嘻地迎头跑过来,说:“二爷今天可悠闲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宝玉忙问:“是真的吗?”墨雨比划着说:“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宝玉一看,只见贾环和贾兰带着小跟班走过来,两个人还笑嘻嘻地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见了宝玉,他们连个都垂手站住。宝玉着急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贾环说:“今天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假,明天再去呢。”宝玉就回去到贾母和贾政那里禀告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这老师也太不负责了,自己有事可以布置上自习嘛,怎么能放了羊呢?

袭人见了就问:“怎么又回来了?”宝玉说了放假的事儿,只坐了一会儿,就又往外走。袭人忙上叫他:“要去哪里啊,这样着急?就算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宝玉站住脚,低着头说:“你的话也对。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假,还不散散心去,你也该可怜可怜我了。”太可怜了,就像个刚从放出来的小学生。另外,男人,或者叫男孩,大都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的,据说那样会憋出病来。袭人只好笑着说:“你自己随便吧。”正说着,小丫环端了饭来。宝玉也没办法了,只好先吃饭。他三口两口忙忙地吃完,漱了漱口,一溜烟就跑着去黛玉哪里了。这更像一个小学生了。

他走到潇湘馆门口,看见雪雁在院子里晾手绢呢。宝玉就问:“姑娘吃饭了吗?”雪雁回答说:“早晨起来喝了半碗粥,懒得吃饭。这时候正打盹儿呢。二爷先到别处走走,等会儿再来吧。”宝玉只好往回走。

好容易出来了,可不能这么随便回去啊。他忽然想起有好几天没见惜春了,就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蓼风轩。刚到窗下,就听到处静悄悄的。宝玉以为她睡午觉了,就想回去,却听到屋里响了一声。宝玉站住再听,半天又“拍”的一声响。宝玉还未听出是什么声音,就听到一个人说:“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管了吗?”宝玉才知道是在下围棋,但一时还听不出这个人是谁。又听到惜春说:“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肯定能连得上。”那一个人又说:“我要这么一吃呢?”惜春吃惊地说:“哎哟,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是真没防备。”宝玉听出那一个声音很熟,担不是她们姐妹。“反扑”是围棋术语,是指甲方在吃乙方棋子以后,乙方又反过来将甲方吃掉。

宝玉估计惜春屋里也没外人,就轻轻地掀帘子进去,一看,那人是栊翠庵的妙玉。宝玉见是妙玉,不敢说话,怕惊动她们。妙玉和惜春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也没注意他。妙玉低着头问惜春:“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吗?”惜春说:“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妙玉说:“先别说大话,试试看。”惜春也不客气,说:“我就打了起来,看你怎么样。”妙玉笑了笑,把边上的子一接,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然后笑着说:“这叫做'倒脱靴势’。” 畸角儿,是指全盘围棋的某一角。倒脱靴势,意思是甲方已将乙方棋子围死,乙方设法不仅将被围棋子接引出来而成活棋,同时反而围住甲方。

惜春还没说话呢,宝玉在旁边到激动得控制不住了,哈哈笑起来,把惜春她们来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惜春埋怨说:“你进来也不说话,这么爱捣乱吓唬人。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宝玉说:“我刚才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说着,他又给妙玉行了个礼,笑着问:“妙公轻易不出庙宇,今天为什么到凡间来了?”妙玉听了,脸忽然红了,也不答话,低着头还是看那棋。宝玉觉得有些莽撞了,连忙陪着笑说:“出家人和我们在家的俗人不一样,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就灵,灵就慧。”宝玉还没说完,只见妙玉微微地一抬眼,看了宝玉一眼,又低下头去,脸更红了。宝玉见她不理自己,只好不好意思地在旁边坐下了。

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天才说:“以后再下吧。”说着,她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下,痴痴呆呆地问宝玉:“你从哪里来?”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边的话,忽然又想:“妙玉这话是不是暗藏什么玄机、禅意啊。”他于是也红了脸,什么也没回答出来。妙玉说这句话又没有深意?是不是在问宝玉是否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好像也不是。这个问题倒是朴素而且深刻。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提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被称为三大哲学追问。

妙玉微微一笑,又和惜春去说话。惜春也笑着说:“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听别人人家常回答说'从来的地方来’吗。这也值得红脸,像见了生人似的。” 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己来,心里一动,脸上又一热,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站起来说:“我来了很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春了解妙玉的为人,也不多留,送出门口。妙玉笑着说:“很长时间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找不到了。”宝玉可不会放过这个送女孩子的机会啊,马上说:“让我来给你带带路吧?”妙玉说:“怎么好麻烦你呢,二爷请前面走吧。”她这句话,前面是客套话,后边是实话。

他们两个人离了蓼风轩,曲曲折折,快走到潇湘馆了,忽然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妙玉说:“哪里的琴声?”宝玉说:“可能是林妹妹在弹琴吧。”妙玉奇怪地说:“原来她也会这个,怎么没听她提起?”宝玉就把黛玉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咱们去看她吧。”妙玉说:“自古只有听琴的,没有'看琴’的。”宝玉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个俗人。”说着,两个人走到潇湘馆外边,在石头上坐着静听,觉得音调凄清悲切,还有人低声地吟唱:

风萧萧啊秋气深,美人千里独沉吟。望故乡啊在何方,倚栏杆边泪湿襟。

停了一会儿,又吟唱:

山迢迢啊水长长,照在窗上明月光。睡不着觉望银河,衣衫太薄风露凉。

又停了一会儿。妙玉解释说:“刚才是第一次重复的一叠,现在是二叠。还有呢,咱们继续听。”屋里又吟唱:

你家遭遇很不幸,我的遭遇很很难过。你我心情一个样,比比古人没过错。

妙玉说:“这又是一叠。为什么这么忧愁啊!”宝玉说:“我虽然不大懂,但听这音调,也觉得过于悲伤了。”屋里又调了一回弦。妙玉说:“大弦定的太高了,无射律需要定得更高,不好弹了。”里面又唱:

人生在世如尘埃,

天上人间感姻缘。

想起往事忍回顾,

心事如同明月般。

妙玉听了,突然变了脸色:“怎么变成变徵的声音了?音韵就好像能够穿透金属石头。有些过了。”变徵的声音是一种特别悲伤的音调。宝玉忙问:“太过会怎么样?”妙玉微微地摇摇头:“恐怕不能坚持太久。”正说着,听得大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要走。宝玉着急地问:“怎么样了?”妙玉头也不回地说:“以后自然会知道的,你不用多问了。”她就径直走了。弄得宝玉满腹疑惑,没精打彩地回到了怡红院。断了弦代表什么?过去弹琴的时候如果断了弦,很可能是有知音在外偷听。不过,这里似乎是不吉祥的征兆啊。黛玉会怎么样啊?

妙玉归去后,老婆子接着她,关了庙门。她坐了一会儿念了一遍经。吃了晚饭,点上香拜了菩萨,她就叫老婆子去休息,自己坐在禅床上,一直坐到三更以后。突然,屋顶上的瓦片哗哗啦啦一阵响,妙玉担心来了小偷,就下了禅床,走到门前,就见天上有淡淡的云,月光像水一样泻在地上。

天还不算太凉,她就靠着栏杆站了一会儿,就听到屋顶上两个猫儿你一声、我一声地叫着。两只猫在谈恋爱呢。妙玉又想起白天宝玉说的话,不觉又是一阵心跳耳热。她连忙回了回神,赶走了这些乱想法,回到禅房,又到禅床上坐了。这时,她的心里却平静不来了。不一会儿,就好像又许多王孙公子要求娶她,又有些媒婆拉拉扯扯地拽着她上车。一会儿,又有盗贼抢她,拿刀动棒地逼迫她,她只能大声哭着喊救命。庙里的尼姑们也惊动了,都点着灯来看望。妙玉两手乱抓着,嘴里直吐唾沫。被叫醒了,她两只眼睛直瞪着,嘴里乱骂:“我是有菩萨保佑,你们这些强盗要干什么!”

大家都吓的没了办法,只是不停地喊她。妙玉说:“我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吧。”大家就说:“这里就是你住的房子。”有的女尼忙到观音像前祷告,求了签,翻开签书一看,是触犯了西南角上的小鬼。有一个尼姑就说:“对了。大观园中西南角上本来没有人住,确实有阴气。”有个尼姑是妙玉从南边带来的,伺候妙玉自然比别人尽心,就挨着她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看见了,傻呆呆地问:“你是谁?”这个尼姑说:“是我啊。”妙玉仔细看了看,猛然一下说:“原来是你啊。”接着,她抱住那个呜呜地哭起来,还说:“你是我的妈妈呀,你不救我,我就不能活了。”那尼姑不停地拍打着,又给她喝了茶,闹到天亮才睡了。

尼姑派人去请大夫来看病,有人说是忧思过度伤了脾的,也有说邪气进入内脏的。后来一个大夫来看了,问:“有没有打坐过?”打坐,就是静坐,和尚或道士的一种修炼方式。尼姑回答:“一直打坐的。”大夫又问:“这病可是昨天晚上突然得的?”尼姑回答:“是。”大夫说:“这是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是练功时出了偏差。大家忙问:“有妨碍吗?”大夫说:“幸亏打坐时间不长,还可以救。”他写了降心火的药,妙玉吃下药,渐渐地平静下来。外边那些浪荡公子听说了这件事,就造了很多谣言,说:“这样的年龄,哪里能够忍得住庙里的寂寞。况且又漂亮又聪明,以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呢。”这些家伙说的话有些粗鲁,但道理还是没错的。过了几天,妙玉的病虽然渐渐好了,但精神还是没有恢复,有些恍恍惚惚的。

一天,惜春正坐着,彩屏忽然进来说:“姑娘知道妙玉师父的事吗?”惜春奇怪地问:“她有什么事?”彩屏说:“我昨天听见邢姑娘和大奶奶在那里说呢。自从那天和姑娘下棋回去,她晚上忽然中了邪,嘴里乱嚷说强盗来抢她,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姑娘说这不是件怪事吗。”惜春听了,默默地想:“妙玉虽然洁净,但是尘世的缘分没有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好出家的。我如果出了家,就不会有邪魔缠扰,世间的缘分就都断了。”想到这里,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法,随口说了一个偈子:

大造本无方,

云何是应住。

既从空中来,

应向空中去。

大致意思:大自然创造万物本来没有踪迹可寻找,什么是应该留恋的呢;人生来既是从空到有,那么他也应向空门去寻求归宿。空门,就是佛门啊。难道她也相当尼姑了?

说完,她就叫丫环点上香香。自己静坐了一会儿,又翻开那棋谱来,看了孔融、王积薪等人的几篇文章,看到“八龙走马”的招式,感觉很有意思。这时,她就听到有一个人在院子里大声地叫彩屏。

发生什么事情了?难道是妙玉又出事儿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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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贾宝玉赞扬贾兰 …
惜春正在那里揣摩棋谱,忽然听到园子里有人叫彩屏,是鸳鸯的声音。彩屏出去迎着,和鸳鸯一起进了屋。鸳鸯带着一个小丫环,提着一个小黄绢包儿。惜春笑着问:“有什么事?”鸳鸯说:“老太太因为明年就是八十一岁,是个暗九,就许下愿,要举行九天九夜的佛事,要写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刚经》。已经送到外边写了。《金刚经》还要插着《心经》,才更有功德。老太太因为《心经》更重要,观世音又是女菩萨,所以要几个家族里的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咱们家中只有二奶奶不写,她当家没有空儿,再说她也不会写。其余会写字的,不论写多写少,都分配工作了,连东府里珍大奶奶姨娘们都分了工作了。”九,被看做是数的极限。过去人认为八十一是九九相乘,暗藏两个九字,所以叫“暗九”,又叫“暗坎”,代表生命的一个大关口,所以八十一岁是个不吉利的岁数,

惜春听了,点头说:“别的我做不了,说到写经书,我最诚心了。你先喝茶吧。”鸳鸯就坐了下来。惜春笑着问:“你写不写?”鸳鸯说:“姑娘又说笑话了。那几年还好,这三四年来姑娘见我还拿过笔吗。”惜春说:“这可是有功德的事情啊。”鸳鸯说:“我也有一件事:过去伺候老太太休息以后,我都要念佛的,边念边数米,已经念了三年多了。我把这个米收好,等老太太举行佛事的时候,我用它们来供奉,也是我一点诚心。”惜春严肃地说:“这样说来,老太太做了观音,你就是龙女了。” 在观音菩萨身边,有一对童男童女,男的叫善财,女的叫龙女。那么鸳鸯还必须永远地跟着贾母了?活着的时候倒没什么问题,鸳鸯发过誓的。可是,如果贾母死了呢?鸳鸯摇摇头说:“我哪里能到这份上呢。不过呢,除了老太太,别的也伺候不了,也不知道是前世什么缘分儿。”说着,就叫小丫环把小绢包打开,拿出东西来说:“这这一沓纸是写《心经》的。”她又拿起一把藏香说:“这是让写经的时候点的。”惜春都答应了。藏香,是藏族专门用来举行宗教活动专用的。

鸳鸯就和小丫环回去了。她看见贾母正和李纨打双陆,简单地汇报完工作,就站在旁边看着。双陆,又叫“双鹿”,是一种游戏。有一个特制棋盘,双方各有十六个棒槌形状的“马”,按骰子的点数走步,先走到对方的是赢家。这有点儿像现在的跳棋或儿童棋。李纨仍的点数大,当然就快赢了。鸳鸯只是抿着嘴儿笑。

她忽然看到宝玉进来了。他提着细蔑丝的小笼子,里面有几个蝈蝈儿,笑着说:“我听说老太太晚上睡不着,我给老太太留下解解闷。”贾母笑着说:“你别看你老子不在家,就只是淘气。”宝玉笑着辩解:“我没有淘气。”贾母不高兴地说:“你没淘气,不在学校里念书,为什么又弄这个东西呢。”宝玉说:“不是我自己弄的。今天师父叫环儿和兰儿对对子,环儿对不来,我悄悄地告诉了他。他说了,师父很满意,夸了他两句。他感激我,买了这个来孝敬我的。我这才拿了来孝敬老太太的。”贾母说:“他不也是天天念书吗,为什么对不上来?对不上来就叫你儒大爷爷打他的嘴巴子,看他害臊不害臊。你也是的,不记得你老子在家的时候,一叫你写诗写词,吓得你倒像个小鬼儿似的,现在又说嘴了。那环儿小子更没出息,求人替自己回答了,这不是作弊吗。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装神弄鬼的,也不害臊,等长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呢。”满屋子人都笑了。都讨厌贾环啊!小时候装小神弄小鬼,长大了装大神弄大鬼!

贾母又问:“兰小子呢,回答上来了没有?这回儿该环儿替他了,他又比环儿小了。是不是?”宝玉笑着说:“他倒没有,是自己回答的。”贾母抬头说:“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闹了鬼了。现在你不得了了,'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就数你大。’”宝玉赶紧又说:“实在是他自己写的。师父还夸他一定大有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派人叫他来亲自试试,老太太就知道了。”贾母说:“真是这样我才高兴。我不过是怕你撒谎。既然是他自己写的,这孩子明儿大概还有一点儿出息。”她有看看李纨,又想起贾珠来,就悲伤地说:“你大哥哥死了,这也不枉你大嫂子培养他一场,以后他也替你大哥哥支撑门户。”说着,她就流下泪来。李纨听了这话,心里也很悲伤,可是贾母已经伤心,她连忙忍住眼泪,笑着说:“我们都是托着老祖宗的福分啊。真要是像老祖宗说的这样,那真是我们的福分了,祖宗看着也高兴,怎么反倒伤起心来呢。”她又回头对宝玉说:“宝叔叔以后别这么夸他,他多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你这不过是爱惜他的意思,他哪里懂得,一来二去,就会骄傲了,怎么还能够有进步呢。”“叔叔”,是古代女子对小叔子的一种比较尊敬的称呼。贾母也说:“你嫂子说的也对。他还太小呢,也别抓得太紧来。小孩子胆儿小,如果逼急了,如果闹出毛病来,反倒没法念书了。”贾母说到这里,李纨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她又连忙擦了。

这时,贾环和贾兰也都进来给贾母请了安。贾兰又向他母亲问好,然后过来在贾母旁边垂手站着。贾母问他:“我刚才听你叔叔说你对了好对子,师父夸你了。”贾兰没说话,只是抿着嘴儿笑。鸳鸯过来说:“老太太,晚饭准备了。”贾母说:“请你姨太太去吧。”琥珀马上叫人去王夫人那边请薛姨妈。宝玉和贾环退了出去。素云和小丫环们过来把双陆收起。李纨还等着伺候贾母吃晚饭,贾兰就跟着他母亲站着。贾母说:“你们娘儿两个跟着我吃吧。”李纨答应了。接着就摆上饭来。小丫环回来说:“太太让禀报老太太,姨太太这几天来去得都很匆忙,不能过来禀告老太太,她今天吃完饭回家了。”贾母就叫贾兰在身边坐下,大家吃饭。贾兰这次的待遇规格比宝玉高一些。

贾母刚吃完了饭,小丫环禀报给琥珀,琥珀又过来禀报贾母:“东府大爷请晚安来了。”贾母挥挥手说:“你们告诉他,他主持家族事务挺累的,叫他早去休息吧。”小丫环出去告诉老婆子们,老婆子才告诉贾珍。贾珍就离开了。过去,对老年人太尊敬了。现在呢,对孩子们太娇惯了。过去称呼贾母这样的老婆婆是“老祖宗”,现在家庭都把孩子当“小祖宗”,不管是大是小,只要是祖宗,就必须尊敬啊!

第二天,贾珍到这边来处理家族事务。有个小仆人交上单子说:“有个村子来送果品了。” 上面写着是些时令的果品,还有一些蔬菜野味等。贾珍看完,问一直有谁管理。仆人说:“是周瑞。”贾珍就叫周瑞:“照账目点清,送里头交代清楚。等我抄下一个底子,留着好对账。”他又说:“告诉厨房,拿几样菜给来的人,照规矩赏饭赏钱。”周瑞答应了,出去办理。一会儿,他又进来问贾珍:“刚才送进来果品,大爷有没有点数?”贾珍说:“我哪里有时间点数呢。给了你帐,你照帐点就行了。”周瑞说:“我点过了,也没有少,也没多出来。大爷既然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品的人来问问,他这帐是真的,还是假的。”周瑞这是颠三倒四地说什么?好像是说有人怪自己没作假,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这家伙说话很圆滑啊!贾珍说:“这是怎么说,不过是几个果子嘛,没什么要紧的。我又没有怀疑你。”

正说着,鲍二走进来,磕了一个头,说:“求大爷还是让我到外边工作吧。”贾珍奇怪地问:“你们这又是怎么了?”鲍二说:“我在这里又说不上话。”贾珍又问:“谁叫你说话。”鲍二委屈地说:“何苦呢,在这里只能碍人眼。”周瑞接口说:“我在这里管理村子的地租,每年来往的资金有五十万,老爷、太太、奶奶们从没有说过什么话,何况这些零星的东西。如果照鲍二说的这样,老爷家里的田地、房产都被奴才们偷光了。”贾珍心想:“一定鲍二在这里多嘴了,不如叫他出去。”于是,他对鲍二说:“快滚出去吧。”他又告诉周瑞:“你也不用说了,你干你的事吧。”这个问题就这样处理过去了。可问题是,这个问题贾珍根本就没处理啊。他为什么不处理呢?比如说,训斥周瑞一顿,然后一查到底。他能这样做吗?他会这样做吗?

贾珍正在厢房里休息,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闹翻了天。他问出什么事儿了,有人禀报说:“鲍二和周瑞的干儿子在打架。”贾珍问:“周瑞的干儿子是谁?”仆人汇报:“他叫何三,本来是个没意思的人,天天在家里喝酒闹事,常来门口坐着玩。听说鲍二和周瑞拌嘴,他就掺和进来了。”贾珍瞪着眼说:“这太可恶了。把鲍二和那个什么何几给我一块儿捆起来!周瑞呢?”门口的仆人说:“打架的时候他先走了。”贾珍大喊:“给我抓来!这还了得了!”仆人们都答应着。正吵吵着,贾琏也回来了,贾珍就把事情告诉了他。贾琏也说:“这还了得!”又多派了几个人去抓周瑞。

周瑞知道躲不过去,主动来自首。贾珍马上叫人给捆上了。贾琏对周瑞说:“你们拌嘴不要急,大爷说明白了,就行了嘛。为什么到外边又打架!你们打架已经是很大错误了,又弄个野杂种什么何三来闹,你不说服他们,反倒走了。”说着,就踢了周瑞几脚。周瑞的媳妇算是王夫人的人,也只有贾琏能踢啊。贾珍拦住他说:“只打周瑞没用的。”他大声吆喝着各打了鲍二和何三五十鞭子,赶了出去,然后才和贾琏两个商量正事。这么大的家庭,人多嘴杂,仆人们都议论纷纷:有人贾珍护短的;也有人说他不会处理事务;也有人说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那鲍二不是他挑唆着二爷叫来的吗,现在又嫌鲍二不好了,一定是鲍二的女人没伺候好他。

自从贾政在工部有了实权,家里人很多都包工程发了财。贾芸听说了,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儿干,就在外边问了几个工头关于工程的内幕,就买了几件绣品,想找熙凤走走门子。熙凤听说了贾珍和贾琏打人的事情,正要派人去详细地问问。正巧,贾琏回来了,详细地说了说。熙凤说:“事情虽然不太要紧,但这个风气可不能长。现在还算咱们家里正旺的时候儿,他们就敢打架。以后小辈儿们当了家,他们更难管理了。前年我在东府里,亲眼见过焦大喝得烂醉,躺在台阶底下骂人,不管上上下下一顿乱骂。他虽然是有过功的人,但是到底是个奴才,必须讲规矩、顾体面啊。不是我说,珍大奶奶是个老实头,个个人都叫她放纵得无法无天的。现在又弄出一个什么鲍二,我还听见是你和珍大爷最信任的人,为什么又打他呢?”这是再说尤二姐的事儿啊。贾琏听着这话不舒服,很不好意思了,就借口有事,赶紧走了。

小红进来禀报:“芸二爷在外边要见奶奶。”熙凤想了想,说:“叫他进来吧。”小红出来,瞅着贾芸微微一笑。贾芸赶忙凑近一步,问:“姑娘替我禀报了吗?”小红红了脸,说:“我就是见二爷的事多。”贾芸着急地说:“我哪里有多少事能到里头来麻烦姑娘呢。就是那一年姑娘在宝二叔房里,我才和姑娘……”小红怕别人碰见,不等说完,赶忙问:“那年我换给二爷的一块绢子,二爷见到了吗?”小红故意逗贾芸呢,见他这样着急了,忙再给点儿好话。果然,贾芸听了这句话,喜心里乐开了花,刚要说话,只见一个小丫环从里面出来,贾芸连忙和小红往里走。两个人一左一右,相距不远,贾芸小声地说:“回来我出来还是你送出我来,我告诉你还有很有意思的事儿呢。”小红听了,脸更红了,瞅了贾芸一眼,也不答话。到了门口,她先进去通报了,然后出来,掀起帘子,故意又通报一声:“奶奶请芸二爷进来呢。”

贾芸笑了一笑,跟着她走进屋里,见了熙凤,他请了安,接着说:“母亲让我来问好。”熙凤也问了他母亲好。熙凤痛快地问他:“你来有什么事吗?”贾芸说:“我以前多亏了婶娘疼爱,心上时刻想着,总是过意不去。想要孝敬婶娘,又怕婶娘多想。现在是重阳,我准备了一点儿东西。婶娘这里什么东西没有,不过这是侄儿一点孝心。只怕婶娘不肯赏脸。”熙凤笑着说:“有话坐下说。”贾芸这才侧着身坐下,连忙把东西捧着放在旁边桌上。

熙凤又说:“你又不是什么特别富裕的人,何苦又去花钱。我又不等着用。你今天来到底是什么想头,你倒是实说啊。”贾芸还是绕弯儿子:“没有别的想头儿,不过是感激婶娘的恩惠,过意不去吧。”她微微笑了笑。熙凤说:“你手里紧巴,我很清楚,我何苦白白儿用你的东西。你要我收下这个东西,必须先和我说明白了。要是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吞吞吐吐的,我倒不能收了。”贾芸只好站起来,陪着笑说:“也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几天听说老爷总管陵墓工程,侄儿有几个朋友办过好些工程,办事很稳妥的,请求婶娘在老爷跟前提一提。干上一两个项目,侄儿永远忘不了婶娘的恩情。如果是家里用得着,侄儿也能给婶娘出力。”

熙凤说:“如果是别的事情我可以做主,政府的事情呢,只怕插不上手。就是你二叔去,也只是为了各自家里的事,也不能干涉公事。论家里事,按下葫芦起来瓢,连珍大爷还管不住,你的年纪轻轻,辈分又小,哪里缠得这些人呢。再说,政府里的事情也快完成了,现在都不过是跟着吃饭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干不了,难道没了这碗饭就不行了吗。我这是实在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经领了,快把东西拿回去,是那里弄来的,仍旧给人家送了去吧。”拒绝别人不是件容易事儿,闹不好就惹恼了别人。熙凤虚虚实实,软硬兼施,又是好言劝说,又替别人着想,入情入理,我们听了,就算心不服,口也得服了。

正说着,奶妈带着巧姐儿进来。巧姐儿穿得花团锦簇,手里拿着好些玩意儿,笑嘻嘻走到熙凤说些什么。贾芸一见,站起来笑盈盈地说:“这就是大妹妹吧?你要什么好东西不要?”巧姐儿一看他,马上“哇”的一声哭了。贾芸赶紧退回去。熙凤赶紧说:“乖乖不怕。”接着,连忙把巧姐揽在怀里说:“这是你芸大哥哥,怎么认起生来了。”贾芸又奉承说:“妹妹长得这么漂亮,将来肯定有大福气的。”巧姐儿回头看了一眼贾芸,又哭起来,连续几次都是这样。小孩子也能分得清好人、坏人啊!

贾芸看这情况也坐不住,就起身告辞要走。熙凤说:“你把东西带走吧。”贾芸笑着说:“这一点儿东西婶娘还不赏脸?”熙凤说:“你不带去走,我就叫人送到你家去。芸哥儿,你不要这样,你又不是外人,我这里有机会,少不了派人去叫你,没有事也没办法啊,不在乎这些东西上的。”贾芸见熙凤态度坚决,只好红着脸说:“既然这样,我再找更好的东西来孝敬婶娘吧。” 熙凤就叫小红拿上东西,跟着贾芸送出来。不收礼物,事情肯定办不成了。

贾芸边走边想:“都说二奶奶利害,还真是利害。滴水不漏,斩钉截铁,这么无情无义的,怪不得没有后代呢。这巧姐儿更怪,见了我好像前世的冤家似的。太倒霉了,白浪费了这一天。”过去的人家,没有男孩就叫绝户,是很倒霉、很丢人的事情。小红见贾芸没精打彩的,自己也不高兴了,拿着东西跟了出来。贾芸接过来,打开包儿拿了两件,悄悄地递给小红。小红不接,嘴里还说:“二爷别这么着,如果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贾芸说:“你好好收着吧,怕什么,怎么会知道呢。你如果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小红微微一笑,这才接过来,还说:“要你这些东西,算怎么回事儿呢。”说了这句话,她的脸又红了。贾芸也笑了:“这东西也算不了什么。”说着话儿,两个人已经走到二门口。贾芸把剩下的礼物仍旧揣在怀内。小红催贾芸说:“你先走吧,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我今天在这院里了,很方便的。”贾芸点点头儿,说:“二奶奶太利害,可惜我不能长来。刚才我说的话,你心里一定要明白,有空儿在告诉你吧。”小红满脸羞红,说:“你去吧,以后也长来走走。谁叫你和她还有些疏远呢。”又是才来,确实已经有些晚了。贾芸说:“知道了。”说着,他出了院门。小红站在门口,呆呆地看他去远了,才回来了。

再说熙凤,命令准备晚饭,又问:“你们熬粥了没有?”丫环们赶紧去问,回来禀报:“熬了粥了。”熙凤又说:“你们把那南边来的糟东西弄一两碟来吧。”糟东西,用酒或酒糟腌制的食品。秋桐答应了,叫小丫环去准备。平儿走过来,笑着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天晌午奶奶在老太太那边的时候,水月庵的师父派人来,要向奶奶讨要两瓶南边小菜,还要领取几个月的生活费,说是身体不舒服。我问尼姑:'师父怎么不舒服?’她说:'四五天了,前天晚上,她看见小徒弟们夜深了灯还点着呢,就叫她们吹灯,但都睡着了,没有人答应,她只好亲自起来去吹灭了。回到炕上,她看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坐在炕上。她赶紧问是谁,那两个人拿一根绳子往她脖子上一套,她就喊叫起来。大家听了,点上灯一齐赶过来,她已经躺在地下,满口吐白沫子。幸亏后来她被就醒了,但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所以叫来要些小菜儿的。’因为奶奶不在屋里,不方便给她。我就说:'奶奶现在没有空儿,在老太太那里呢,等回来告诉她。’这样把她打发走了。我听见说起南菜,才想起来了,不然就忘了。” 两个鬼来抓老尼姑?这男鬼和女鬼,不会是被她害了的那一对情人吧,这件事和熙凤也有关系啊。熙凤听了,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南菜不是还有吗,叫人送些去就行了。那银子过一天叫芹哥来领吧。”小红进来禀报:“刚才二爷派人来说,今天晚上在城外有事儿,不能回来了,先通知一声。” 熙凤说:“知道了。”

这时,一个小丫环喘吁吁地从后面跑到院子里,边跑还边嚷嚷着。平儿就到外边迎着她,然后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熙凤奇怪地问:“你们说什么呢?”平儿犹豫地说:“小丫头子有些胆小,说鬼话。”熙凤马上叫那个小丫环进来,问她:“什么鬼话?”那丫换说:“我刚才到后边去叫打杂儿的添煤,就听见三间空屋子里哗啦啦地响,我还以为猫儿捉耗子,又听到“嗳”的一声,像个人叹气似的。我太害怕,就跑回来了。”熙凤就骂她:“胡说!我这里决不允许说神说鬼,我从来不信这些个话。快滚出去吧。”小丫环赶紧出去了。熙凤又叫彩明把一天零碎帐对了一遍,就接近晚上二更天了,也就是晚上九点了。大家又说了些闲话,就都休息了。

将近三更天,也就是晚上十一点,熙凤迷迷糊糊的,就觉得身上一冷,汗毛都竖起来了,自己就惊醒了。她觉得很害怕,就叫平儿、秋桐过来作伴。那秋桐本来不顺从熙凤,后来贾琏因为尤二姐的事不大她了,熙凤又笼络她,她现在也老实多了,只是真心比平儿差多了。她见熙凤不舒服,只好端茶来。熙凤喝了一口,客气地说:“难为你了,睡去吧,只留平儿在这里就够了。”秋桐却偏要献殷勤,说:“奶奶睡不着,我们两个还是轮流坐坐伺候吧。”不一会儿,就就睡着了。平儿和秋桐看见她睡了,又听见远处的鸡叫了,这才穿着衣服略躺了一躺,天就亮了,又连忙起来伺候熙凤梳洗。熙凤神情恍恍惚惚,但很要强,仍然挣扎着起来。忽然,一个小丫环在院子里问:“平姑娘在屋里吗?”平儿答应了一声,那小丫环掀起帘子进来,说:“外边有人禀报官府的事情。老爷刚才出了门,太太叫快请二爷过去呢。”熙凤一听,吓了一大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啊。她害怕什么?除了水月庵的事情,她还做了什么事情牵扯官府了?这次难道就来抓她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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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贾宝玉写词悼念 …
熙凤正纳闷呢,听见小丫环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问:“官府什么事情?”小丫环回答:“也不知道。刚才二门上值班的禀告说,老爷有要紧的公事,所以太太叫我请二爷。” 熙凤听说是工部里的事,才放了心,就说:“你回去禀报太太,就说二爷昨晚出城有事,没有回来。派人去告诉珍大爷去吧。”丫环答应着走了。

贾珍就过来见了工部的人,问明白了,进来见了王夫人,禀报说:“部里的人说,昨天黄河管理委员会上报皇帝说,河南一带决了口,淹没了好几个市县。又要调取国库资金,修理城墙了。工部的司长们又要加班了,所以部里特来通知老爷的。”说完,他就走了。等贾政回了家,向他汇报了。一直到冬天,贾政天天有事,常在官府里加班。宝玉的功课也渐渐放松了,只是怕贾政觉察出来,不敢不常在学校里念书,连黛玉那里也不敢常去。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宝玉起床后要到学校去。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红楼梦白话本。这天气温下降,袭人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包衣服,对宝玉说:“今天天气很冷,早晚要穿得暖和些。”说着,她又把衣服拿出来,给宝玉挑了一件穿。又包了一件,叫小丫环拿去交给焙茗,嘱咐说:“天气凉,准备给二爷换。”焙茗答应了,抱着毡包,跟着宝玉去了。

宝玉到了学校,就开始做作业,忽然听到风吹得窗户纸哗啦啦地响。代儒自言自语:“天气又发冷了。”他风门推开一看,只见西北编的天上一层层的黑云渐渐往东南扑上来。焙茗走进来对宝玉说:“二爷,天气冷了,再添些衣服吧。”这课堂怎么能随便闯呢?宝玉点点头儿。焙茗拿进一件衣服来,宝玉一看,却是晴雯补过的那件雀金裘。宝玉忙问:“怎么拿这一件来!是谁给你的?”焙茗说:“是里边姑娘们包出来的。”宝玉说:“我身上不大冷,先不穿呢,包上吧。”他这是想起晴雯了,代儒还以为他是节省呢,就非常高兴。焙茗说:“二爷穿上吧,着了凉,又是我的错误吧。二爷只当心疼我吧。”宝玉无奈,只好穿上,呆呆地捧着书坐着。代儒以为他在看书,也就没问他。放学的时候,宝玉就去找代儒请一天病假。代儒年纪大了,也不过是陪着几个孩子解闷儿,乐得去一个少操一天心。再说,他也清楚贾政事忙顾不上他,贾母溺爱他,就点点头儿同意了。

宝玉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也说自己病了,当然没有不信的。他坐一坐,就会了园子。见了袭人她们,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一言不发地和衣躺在了炕上。袭人说:“晚饭准备好了,现在吃呢,还是等一等儿?”宝玉硬硬地说:“我不吃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吃去吧。”袭人又说:“那么你也该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了,那个东西哪里受得了揉搓。”宝玉说:“不用换。”袭人忙说:“倒不只是可惜东西,瞧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这么糟蹋它呀。”袭人这话一下就说到了宝玉的心坎儿上,他叹了一口气说:“那你就收起来给我包好了,我再也不穿它了。”说着,他站起来脱下。袭人过去要接过来,宝玉自己已经开始叠了。袭人故意逗他:“二爷今天怎么这么勤劳起来了?”宝玉也不答话,叠好了,又问:“包这个的包袱呢?”麝月连忙递过来,让他自己包好,回头却和袭人挤着眼儿笑。宝玉也不理会,无精打彩地坐着,猛地听到架子上钟响,自己低头看了看表,针已指到了酉初二刻了,也就是下午五点半了。

一会儿,小丫环点上了灯。袭人说:“你不吃饭,喝一口粥儿吧。别净饿着,小心饿出虚火来,那又该累我们了。”宝玉摇摇头儿,说:“不大饿,强吃了倒不好受了。”袭人也没办法,只好说:“既然这样,干脆早休息吧。”袭人和麝月就铺好了床,宝玉就躺下了。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在线阅读。他翻来复去睡不着,天快亮了,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他又早早地醒了。

袭人和麝月也都起床了。袭人问:“昨天听着你翻腾到五更,我也不敢问你。后来我就睡着了,不知道你睡着了没有?”宝玉说:“也睡了一睡,不知怎么就醒了。”袭人忙问:“你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吧?”宝玉说:“没有,只是心里烦。”袭人问:“今天还去上学吗?”宝玉说:“我已经请了一天的假,我想在园子里逛一天,散散心,只是怕冷。你叫他们收拾一间房子,备下一炉香,放好笔墨纸砚。你们只管干你们的事情,我自己静坐半天才好。别叫他们来打扰我。”麝月接着说:“二爷要静静儿地努力,谁敢来打扰。”麝月以为他要安静地学习吗?不会的,麝月应该知道他想干什么的。要学习,学校是最好的地方,又何必再请假呢。袭人说:“这么着很好,也免得着了凉。自己坐坐,精神也就不分散了。”她又问:“你既然不爱吃饭,今天想吃什么?早说说,好通知厨房去。”宝玉说:“随便吧,不要闹得大惊小怪的。还要几样点心放在那屋里,借点儿香。”袭人说:“哪个屋里好?别的都不大干净,只有晴雯原先住的那一间,一直没人住,还算干净,就是有写清冷。”袭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啊。宝玉忙说:“不妨事,把火盆挪过去就行了。”袭人答应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环端来了一个茶盘儿、一个碗、一双象牙筷,递给麝月手机拍:“这是刚才花姑娘要的,厨房里老婆子送来了。”麝月接了一看,是一碗燕窝汤,就问袭人:“这是姐姐要的吗?”袭人笑着说:“昨天二爷没吃饭,又翻腾了一夜,早晨应该饿了,所以我告诉叫厨房做的。”袭人叫小丫环放小桌儿,麝月伺候宝玉喝了,漱了口。秋纹走来说:“那屋里已经收拾好了,等一会儿炉子好了,二爷再进去吧。”宝玉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一会儿,一个小丫环来说笔砚都放好了。宝玉又说:“知道了。”又一个小丫环来问:“早饭准备好了。二爷在哪里吃?”宝玉说:“拿来吧,不要?嗦了。”小丫环就走了。一会儿,就端上饭来。宝玉笑了一笑,对袭人和麝月说:“我心里闷得很,自己吃只怕又吃不下去,不如你们两个和我一块儿吃,或者吃得香甜,我也多吃些。”麝月笑着说:“这是二爷高兴,我们可不敢。”袭人说:“其实没什么的,我们在一起喝酒,也不止今天。只是,偶尔替你解闷儿还可以,如果总是这样,还有什么规矩呢。”三个人就坐下了。宝玉在上首,袭人和麝月在两边陪着。吃了饭,宝玉端着茶,呆呆地又坐了一会儿,又问:“那屋里收拾好了吗?”麝月说:“刚才已经说了,现在又问。”

宝玉坐了一坐,就到那屋子来,亲自点了一炷香,摆上些果品,让其他人出去,关上了门。外边没了声音,宝玉拿了一幅泥金角花的粉红稿纸出来,祷告几句,提起笔来写道:

怡红院的人宝玉来祭奠晴雯姐姐,几杯清茶,希望你能来尝一尝。

下面是一首词:

随身伴,独自意绸缪。谁料风波平地起,顿教躯命即时休。孰与话轻柔?东逝水,无复向西流。想像更无怀梦草,添衣还见翠云裘。脉脉使人愁!

大致意思:

我们相伴感情真,

谁知半路出事情。

从此永远离开我,

没人能够作知音。

相传古代汉武帝,

思念死去李夫人。

东方朔赠上仙草,

凭它梦到李夫人。

我也非常思念你,

看到衣服愁情深。

写完,他在香上点着烧了,等到一炷香烧完了,才开门出来。袭人故意问:“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又闷了。”宝玉笑笑说:“我是心里烦,才找个地方儿静一静。现在好了,还要到外边走走去呢。”说着,他就直接到了潇湘馆中,在院子里问:“林妹妹在家里吗?”紫鹃答应一声:“是谁?”她掀开帘子一看,笑着说:“原来是宝二爷。姑娘在屋里呢,请二爷到屋里坐着。”宝玉跟着紫鹃走进来。

黛玉在里间屋说:“紫鹃,请二爷屋里坐吧。”宝玉走到里间门口,看见新写在紫墨色泥金画着云龙的稿纸上的一副对联:“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这是唐代崔颢的诗句。大致意思:明月千年不变,照在窗户上,但是时光流逝,古代的人、古代的事情都过去了。在清代,有个人看到清风吹乱了自己的书籍,就写了一句诗:“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结果,雍正皇帝认为这是在骂清朝皇帝不识字,就把他杀到了。崔颢的这句话也很危险啊,因为可以解释成“明朝永远存在,清朝很快完蛋”啊。

宝玉看了,笑了笑,走进屋里,笑着问:“妹妹做什么呢?”黛玉站起来迎了两步,笑着客气:“请坐。我在这里写经书,只剩两行了,等写完了再说话儿。”她又叫雪雁倒茶。宝玉说:“你别忙了,只管写吧。”他看见中间挂着一幅立轴画,上面画着嫦娥,带着一个丫环;还有一个女仙,也有一个丫环,好像捧着一个长长儿的衣袋的,两个人身边略有些云朵,没有别的点缀,全模仿李龙眠白描的手法,上面有“斗寒图”三字,用八分书写的。李龙眠是宋代画家。八分书,是一种字体,就是八分隶书,也就是汉隶。宝玉问:“妹妹这幅《斗寒图》可是新挂上的?”黛玉说:“可不是嘛。昨天她们收拾屋子,我想起来,拿出来她们挂上的。”宝玉问:“这个名字是什么出处?”黛玉笑着说:“这么熟悉的东西还需要问别人吗。”宝玉笑着说:“我一时想不起,妹妹告诉我吧。”黛玉说:“难道没听说过'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宝玉带那头说:“是啊。这个实在新奇雅致,这时候拿出来正合适。”说着,他又东瞧瞧,西看看。前面这首诗是李商隐写的,大致意思:主管霜雪的神青女和嫦娥都不怕严寒,互相比美。

雪雁端来茶水,宝玉喝着。等了一会儿,黛玉才写完经书,站起来说:“怠慢你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白话红楼梦下载。宝玉笑着说:“妹妹还是这么客气。”他看看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便的云髻,插着一枝赤金簪子,没有别的装饰了;腰下系着粉红色绣花绵裙。宝玉就觉得她就像一朵带着露珠的莲花。黄金簪子是不是有些俗气?白金的最好?过去黄金应该是很好的,再说戴在黛玉身上,什么都好看的。

宝玉又问:“妹妹这两天弹琴了吗?”黛玉说:“两天没弹了。因为写字已经觉得手冷,哪里还会去弹琴。”宝玉说:“不弹就算了。我想琴虽然是高雅的东西,却不是好东西,从没有弹琴弹出荣华富贵、健康长寿的,只有弹出忧愁伤心来的。再说,弹琴还必须记谱,太费心思。依我说,妹妹身体柔弱,还是不要操着心了。”黛玉抿着嘴儿直笑笑。宝玉似乎太俗了,和原来比,好像变了一个人了。不过,他也可能是为了安慰、劝解黛玉,才这样胡说一通的,不然黛玉怎么笑了。黛玉愿意弹琴,宝玉就说弹琴的好处;黛玉不弹琴了,宝玉就说弹琴的消极影响。这样做很好,恋人或夫妻相处,如果都像宝玉这样做,关系就和谐了。特别是男士,要多想宝玉学习啊。有的男士就为自己定下了两条规矩:第一,女朋友说的都是对的;第二,如果觉得不对,请参考第一条。不错,真不错,得到宝玉的真传了。

宝玉又指着墙上说:“这张琴怎么这么短?”黛玉笑着说:“这张琴不是短,因为我小时学抚的时候,别的琴都够不着,特地制作的。虽然这比不了古代蔡邕的焦尾琴,但是制作的也非常精致,音韵也很清越。”宝玉又问:“妹妹这几天写诗了吗?”黛玉说:“自从诗社不活动了,我几乎不写了。”宝玉笑着说:“你别瞒我了,我听见你吟诵什么'不可?,素心如何天上月’,你的声音在琴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响亮。你还说没有写?”黛玉忙问:“你怎么听见了?”宝玉说:“我那一天从蓼风轩过来听见的,因为怕打扰了你,所以听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正要问你,前边是平韵,后边怎么编成仄韵了,是什么意思?”黛玉说:“这是完全根据急得心情写的,想到哪里就哪那里,没有一个规定的。”宝玉恍然大悟地说:“原来这样。可惜我不懂音乐,白听了一回啊。”其实,会写词的都应该懂点儿音乐的。他是谦虚,还是在装傻?黛玉低声说:“古来知音的人能有几个呢?”知音的人,就是知心的人啊。宝玉听了。又觉得说话冒失了,又怕伤了黛玉的心,坐了一坐,心里像有许多话,却再没什么讲的了。黛玉的话也是冲口而出,她回想了一下,觉得太冷淡了,也没什么话说了。宝玉就站起来说:“妹妹坐着吧。我还要到三妹妹那里看看去呢。”黛玉说:“你见了三妹妹,替我问候一声吧。”宝玉答应着出来了。

黛玉送到屋门口,回来闷闷地坐着想:“宝玉最近说话吞吞吐吐,忽冷忽热,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想着,紫鹃来说:“姑娘,不写经书了吧?我把笔砚都收起来吗?”黛玉说:“不写了,收起去吧。”说着,她走到里间屋里床上歪着,还是胡思乱想。紫鹃又进来问:“姑娘喝杯茶吧?”黛玉说:“不喝了。我想躺一躺,你们走吧。”

紫鹃答应着出来,只见雪雁一个人在那里发呆。紫鹃走过去问:“你也有了什么心事了吗?”雪雁只顾发呆,被她吓了一跳,说:“你别嚷嚷,今天我听到一个消息,我告诉你听,奇怪不奇怪。你可别到处乱说。”告诉了别人,就别管别人说不说了,因为根本就管不了。秘密就像财富,不向别人炫耀,那可真是太让人难受了。说着,她往屋里努努嘴儿,接着站起来往外走,点着头儿叫紫鹃出来。

到了门外的台阶下边,她小声地说:“姐姐你听说了吗宝玉定亲了!”怪不得她发愁呢,宝玉定亲,也就是给她们找女主人啊。紫鹃听了,吓了一跳,忙问:“这是从哪里听说的,不是真的吧。”雪雁着急地说:“怎么不真,别人大概都知道了,只有咱们没听说。”紫鹃又问:“你是哪里听来的?”雪雁说:“我听侍书说的,是个什么知府家,家庭富足,人才也好。” 知府,相当于现在的市长了。紫鹃正听呢,忽然又听到黛玉咳嗽了一声,好像要起来的样子。紫鹃担心她出来听见,就拉着雪雁摇摇手儿,往里边看看,不见什么动静,才又小声地说问:“她到底怎么说来?”雪雁说:“前天不是叫我到三姑娘那里去道谢吗,三姑娘不在屋里,只有侍书在那里。大家坐着,无意中说起宝二爷的淘气来,她说宝二爷只会玩儿,一点儿也不像大人的样子,已经说亲了,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的。我问她定了没有,她说是定了,是个什么王大爷做的媒。那王大爷是东府里的亲戚,所以也不用打听,一说就成了。”紫鹃侧着头想了一想,说:“这句话真是奇怪!怎么家里没有人说起?”雪雁说:“侍书说是老太太的意思,不让大家说的。侍书还嘱咐我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说出来只能怪我多嘴。”她又往屋里一指,说:“所以在她面前也不能提起。今天是你问起,我不好瞒你的。”

正说到这里,鹦鹉学人说话:“姑娘回来了,快倒茶来!”紫鹃和雪雁吓了一跳,回头却没看见人,骂了鹦鹉一声,走进屋里。只见黛玉喘吁吁地刚坐在椅子上,紫鹃没话找话,上前问喝不喝水。黛玉问她们:“你们两个去哪里了?叫不到一个人。”说着,她走到炕边,把身子一歪,仍旧倒在炕上,往里躺下,叫把帐子放下。紫鹃和雪雁答应出去。她们怀疑刚才的话被黛玉听到了,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黛玉本来就是一肚子的心事,又偷听了紫鹃和雪雁的话,虽然不很明白,但也听到了七八分,立刻感觉身体就好像掉在了大海里。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正好应验了前天梦到的事情,千愁万恨,一下子涌上心头。她觉得,还不如早死了,免得再去看这些事情,又想到自己没了爹娘的苦,就打算以后干脆糟蹋身体,一年半载的,死了就一切干净了。有了这个想法,她被子也不盖,衣服也不加,合着眼睛装睡。紫鹃和雪雁来看过几次,不见动静,又不好叫她。她晚饭都不吃。点灯以后,紫鹃掀开帐子,见她好像已经睡着了,被窝都蹬在脚后。紫鹃怕她着了凉,轻轻儿拿来盖上。黛玉也不动,等她出去了,仍然蹬了下去。紫鹃还追着问雪雁:“今天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雪雁说:“怎么会不真。”紫鹃又问:“侍书怎么知道的?”雪雁说:“是从小红那里听来的。”紫鹃说:“刚才咱们说话,只怕姑娘听见了,你看刚才的神情,就知道了。咱们以后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说着,两个人也收拾要睡。紫鹃进来看看,只见黛玉被窝又蹬下来,只好又轻轻地给她盖上。

第二天,黛玉早晨起来,也不叫人,独自一个呆呆地坐着。紫鹃醒来,看见黛玉已经起来了,吃惊地问:“姑娘怎么这么早?”黛玉懒懒地说:“可不是,睡得早,所以醒得早。”紫鹃连忙起来,叫醒雪雁,伺候她梳洗。黛玉对着镜子,只是呆呆地看着。看了一会儿,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早已经湿透了手帕。这真是: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这句话的意思:瘦弱的面容照在春水一样的镜子里,影子啊,只有你心疼我,我心疼你了。

紫鹃在旁也不敢劝说,担心又把什么事情给勾出来。过了好一会儿,黛玉才随便梳洗了,眼泪却一直留着。又坐了一会儿,她叫紫鹃:“你把藏香点上。”紫鹃说:“姑娘,你睡也没睡多长时间,怎么又点香?是不是又要写经书?”黛玉点点头儿。紫鹃说:“姑娘今天醒得太早,现在又要写经书,只怕太劳累了。”黛玉说:“不怕,早写完了早好。再说我也并不是为经书,是借着写字解解闷儿。以后你们见了我的字迹,就算见了我的面儿了。”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当遗书来写的?紫鹃听了这话,也伤心地流下了眼了。

黛玉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折磨死,所以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宝玉放了学,也常抽空来问候她。黛玉虽然有万千言语,但是觉得年纪都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了,所以什么都说不出来。宝玉想安慰安慰,又担心黛玉生起。这样,两个人见了面,反而都客气起来。夫妻也好,恋人也好,一旦互相客气起来,那情况可就不妙了。贾母、王夫人她们很疼爱黛玉,但只会请医生来看身体的病,哪里会注意她的心病啊。紫鹃她们虽然清楚她得病的原因,但因为和自己泄露秘密有关,所以也不敢向上汇报。

就这样,半个月以后,黛玉连粥都不喝了。她每天听到的话,好像都是在说宝玉娶亲,看见怡红院中的人,好像都是在忙宝玉娶亲的事情。薛姨妈来看望她,她没见到宝钗,就更加怀疑,干脆就不要人来看望,也不肯吃药,只想着赶快死掉。睡着觉,她常听见有人叫宝二奶奶。医生们好像叫这种现象是“幻听幻视”,这可是精神病了。

身体有病,心里有病,精神有病,黛玉还活得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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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林黛玉知道真相 …
黛玉自从开始自我折磨,渐渐身体就衰弱了。贾母她们都轮流看望,她有时还说几句话;后来干脆就不大说话了,又是昏迷,有时清醒。贾母她们觉得她这病来得有些奇怪,就叫紫鹃和雪雁盘问过两次,两个人哪里敢说实话。紫鹃看到黛玉不吃东西了,觉得她可能不行了,守着哭了一会儿,出来对雪雁说:“你进屋里好好地守着她。我去禀报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去,今天的情况可很不好啊。”雪雁答应着,紫鹃就去了。

黛玉躺在床上,好像已经不喘气了,雪雁没见过这种情况,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又伤心又害怕。这时,只听窗外有脚步声,雪雁以为是紫鹃回来,连忙站起来掀着里间帘子等她。外面帘子一响,进来了一个人,却是侍书。侍书是探春派来探望黛玉的,她见雪雁在那里掀着帘子,忙问:“姑娘怎么样?”雪雁点点头儿,侍书跟了进来。她见紫鹃不在屋里,看了看黛玉,好像只剩下出的气了,也吓慌了,赶紧问:“紫鹃姐姐呢?”雪雁说:“去汇报去了。”她以为黛玉已经没有知觉了,又见紫鹃不在跟前,就拉住侍书的手,悄悄地问:“你前天告诉我说的什么王大爷给宝二爷说了亲,是真话吗?”侍书说:“怎么不是真的。”雪雁又问:“什么时候定亲?”侍书说:“哪里定亲啊。那一天我告诉你的,是我听见小红说的。后来我到二奶奶那边去,二奶奶正和平姐姐说呢,说那都是当参谋的那些先生们讨好老爷的事儿。别说大太太说不好,就是大太太愿意,她又能看上哪个姑娘啊!再说,老太太心里早有了人了,就是咱们园子里的。老太太不过因为老爷的话,才不得不问问吧。又听二奶奶说,宝玉的婚事,老太太肯定是要亲上作亲的,不管谁来说亲,都是不中用的。”雪雁听到这里,都呆住了,着急地说:“这是怎么说的,白白的送了我们这一位的命了!”侍书更奇怪了:“这话是从哪里说起?”雪雁说:“你还不知道呢。前天都是我和紫鹃姐姐说起这件事,这一位听见了,就弄成这个样子了。”侍书说:“你轻声点儿吧,小心她听见了。”雪雁说:“人事都不省了,看着吧,这一两天都熬不过去的。”正说着,紫鹃掀帘进来说:“这还了得!你们有什么话,还不出去说,还在这里说。这是想把她逼死吗。”侍书说:“我不信有这样的奇事。”紫鹃着急地说:“好姐姐,不是我说,你又该恼了。你懂得什么呢!懂得也就不传这些话了。”

这里三个人正说着,只听黛玉忽然又咳嗽了一声。紫鹃连忙跑到炕沿前站着,侍书和雪雁也都不说话了。紫鹃弯着腰,在黛玉身后轻轻问:“姑娘喝口水吧。”黛玉轻轻地答应了一声。雪雁连忙倒了半杯白开水,紫鹃接了托着,侍书也走到了跟前。紫鹃对着她摇摇头儿,不叫她说话,侍书只好闭住了嘴。看来,这侍书嘴够快的。站了一会儿,黛玉又咳嗽了一声。紫鹃接着问:“姑娘喝水呀?”黛玉又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头好像要抬起来,但哪里有力气啊。紫鹃爬上炕去,爬到黛玉旁边,端着水试了冷热,送到她的嘴边,扶着黛玉的头,就到碗边,喝了一口。紫鹃刚要拿走,黛玉好像还要喝一口,紫鹃就托着那碗不动。黛玉又喝了一口,摇摇头儿不喝了,喘了一口气,仍旧躺下。半天,她才微微睁开眼说:“刚才说话的是侍书吗?”紫鹃答应:“是。”侍书还没出去,连忙过来问候。黛玉睁眼看了看,点点头儿,又歇了一歇,说:“回去问你姑娘好吧。”侍书见这个样子,还以为黛玉嫌烦,就悄悄读退出去了。

原来,黛玉虽然病得很重,心里还是明白的。开始侍书和雪雁说话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听见了一句半句,但假装没听见,再说也实在是没精神搭茬儿。等到听到后边,她才明白,婚事都还在商量,并没又最后决定。又听到侍书说老太太的主意是亲上作亲,又是园子里住着的,她就想,这不是非自己没还会是谁?就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疑团彻底破了,所以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虽身体还很衰弱,但已经能勉强说几句话了。

熙凤和贾母也赶来看望黛玉。熙凤叫紫鹃过去问话:“姑娘也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你你怎么能吓唬人呢。”紫鹃解释说:“实在是刚才看着情况不好,我才敢来汇报的,回来见姑娘竟然好了很多,真是太奇怪了。”贾母笑着对熙凤说:“你也别怪她,她懂得什么。看见不好就汇报,这算她懂事,小孩子,不嘴懒脚懒就好。”说了一会儿,贾母她们估计没什么事儿了,也就走了。这真是“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也就是说,心里有病需要治心病的“药”,谁惹得麻烦,就由谁来解决。

雪雁对紫鹃说:“幸亏她好了,只是病得奇怪,好得也奇怪。”紫鹃说:“病得不奇怪,倒是好得奇怪。我看宝玉和姑娘一定是有姻缘的,人们都说'好事多磨’,又说 '是姻缘棒打也不散’。这样看起来,人心天意,他们两个绝对是天生一对啊。另外,你想那一年我说了林姑娘要回南方,差点儿把宝玉急死了,闹得天翻地覆的。现在一句话,又把这一个弄得死去活来。这不是前生结下的百年姻缘吗。”说着,两个人抿着嘴偷偷直笑。

雪雁又说:“幸亏好了。以后如果宝玉娶了别的人家的姑娘,就算亲眼看到他在那里拜天地,我也不再透露一句了。”紫鹃笑着说:“这就对了。”对黛玉得病的事情,贾府里议论纷纷。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她们也感到很奇怪,还是贾母经验丰富,已经猜出了大致原因。

这天,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她们在贾母屋里说闲话,说起黛玉的病来。贾母说:“我正要告诉你们,宝玉和林丫头是从小儿在一处长大的,原来我觉得都是小孩子,怕什么?后来时常听说林丫头忽然病,忽然好的,都都应为他们已经长大了,懂事儿了。所以,我想他们老在一起,就不符合礼法了。你们认为呢?”王夫人听了,楞了一下,回答说:“林姑娘做事有规矩的。宝玉呢,呆头呆恼的,做事还像个孩子,有时候不知道避嫌疑。不过,这时候如果突然把他们分开,反倒是显得很不自然。古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太太想,还是赶紧把他们的婚事早班了吧。”

贾母皱了皱眉,说:“林丫头虽然她有很多优点,但性格有些怪癖,所以我不想把林丫头配给他。再说,林丫头这样虚弱,恐怕不能长寿。只有宝丫头最合适。”过去的婚姻,就是父母等长辈说了算数,不能自己做主的。长辈们考虑得比较实际,主要是身体、家庭、金钱等,青年人考虑的比较浪漫,主要是感情:长辈与年轻人的矛盾就在这里,很多悲欢离合的爱情根子也在这里。贾母是个坏蛋?好象不是。她想害谁?好像也不是吧。王夫人说:“不但老太太这么想,我们也是这样。只是,也得给林姑娘找个婆家才好啊,不然,女孩儿家长大了,哪个没有心事?她真有什么想法,如果知道宝玉定下宝丫头,那可就坏事了。”

贾母说:“肯定是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婆家的,不能先是外人后是自己啊。再说,林丫头年纪到底比宝玉小两岁。按你们的意思,宝玉定亲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的。” 熙凤马上严肃地要求丫环们说:“你们听见了,宝二爷定亲的话,不许乱说。谁要多嘴了,小心自己皮肉。”贾母又说“凤哥儿,你自从身体不太好,也不大管园子里的事了。我告诉你,必须用心管理啊。不但这件事,就像前年那些人喝酒赌钱,都很不好啊。你做事精细,还得多费心,好好抓抓他们。我看她们也就只服你管。” 熙凤答应了。

熙凤就常常到园子里巡查,监督。这天,她刚走进园子,到了紫菱洲边,就听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嚷嚷什么。她走到跟前,那老婆子才看见了,忙垂手站着,向她问好。熙凤问:“你在这里闹什么?”老婆子说:“奶奶们派我在这里看守花果,我也没有错误,不料邢姑娘的丫头说我们是贼。” 熙凤又问:“为什么呢?”老婆子说:“昨天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玩儿,他不懂事儿,又到邢姑娘那边去看了看,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天早晨就听见丫头说丢了东西了。我问她丢了什么,她就盘问起我来了。”熙凤说:“问了你一声,也犯不着生气呀。”老婆子马上就说:“这里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她们家里的。我们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儿怎么敢认呢。”她的意思是,我可是全为了奶奶争面子啊。这老家伙,挑拨离间啊。熙凤照她脸上啐了一口,大声地说:“你少在我面前唠唠叨叨的!你在这里工作,姑娘丢了东西,你们就该问啊,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了来,把她赶出去。”丫环们赶紧答应着。

邢岫烟赶忙出来,陪着笑说:“这可不行啊,事情早过去了。”熙凤说:“姑娘,必须这样的。不说事情,她这话太胡闹了。”岫烟见老子跪在地下求饶,忙请熙凤到到屋里去坐。熙凤说:“她们这种人我知道,除了我,其余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他求情,只说自己的丫环不好。熙凤顺水推舟,说:“我看在邢姑娘的份上,饶你这一次。”老婆子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才出去了。

熙凤笑着问:“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岫烟说:“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本来说找不着就算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老婆子一声,那婆子当然不答应了。我也骂了小丫头几句,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提了。”熙凤又里外地看看岫烟的东西,只有些皮绵衣服,都半新不旧的,不一定能保暖。她的被窝多半是薄的。屋里、桌上摆设的东西,只有老太太拿来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熙凤很敬佩她,说:“一件衣服不要紧,可这时候冷,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这老婆子也混账了!”说了一会儿话,熙凤就走了。回到家,她叫平儿拿了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斗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绵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给岫烟送过去。

岫烟被那老婆子闹了一顿,虽然有熙凤来###了,心上还是很不安。她想:“这么多姐妹住在这里,没有一个仆人敢得罪她们,独自我这里,她们说三道四,偏偏又让熙凤听到了。”她想来想去,感觉很没意思,可向谁说呢,只能偷偷地哭泣。她正伤心呢,见熙凤的丫环丰儿送衣服过来。她坚持不收。丰儿说:“奶奶说了,姑娘要嫌是旧衣裳,将来送新的来。”岫烟笑着说:“多谢奶奶的好意,只是,我丢了衣服,她就拿来,我是绝对不敢接受的。你拿回去好好谢谢你们奶奶。你奶奶的好意,我算领了。”她又拿个荷包给了丰儿。丰儿只好拿着衣服走了。

过了一会儿,平儿又带着丰儿过来,岫烟忙迎着问了好,让了座。平儿笑着说:“我们奶奶说,姑娘也太客气了。”岫烟说:“不是客气,实在是不能接受啊。”平儿说:“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瞧不起我们奶奶。我要拿回去,奶奶肯定要责备我了。”岫烟红着脸,笑着说:“这样说了,叫我不敢不收了。”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

平儿和丰儿回去,碰见薛家派来的一个老婆子。平儿就问:“你从哪里来的?”老婆子说:“那边太太、姑娘叫我来向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问好。我刚才在奶奶前问起姑娘你来,说姑娘到园子里去了。可是从邢姑娘哪里来吗?”平儿问:“你怎么知道?”老婆子说:“刚才听说的。二奶奶和姑娘们做事真让人感激、佩服啊。”平儿笑着说:“你回来坐着吧。”老婆子说:“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望姑娘吧。”她就走了。平儿回来,向熙凤汇报了。谁把送衣服的事情告诉老婆子的?当然是熙凤了。岫烟是薛蝌的未婚妻,也算是薛家的人,熙凤又送一个人情。做好事,又送人情,还是送人情,又做好事?反正是一举两得。

再说,老婆子回到家,汇报了工作,又说了岫烟的事,宝钗母女二人都流下了眼泪。宝钗说:“都因为哥哥不在家,所以叫邢姑娘多吃几天苦。幸亏凤姐姐不错。咱们以后也要注意,毕竟是咱们家里人。”正说着,薛蝌进来说:“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来的这些人,都是些狐群狗党。我看他们哪里是不放心,不过是探探消息儿吧。这两天都被我冷淡出去了。告诉看门的人,以后不能叫这种人进来。”薛姨妈问:“又是蒋玉菡那些人吧?”薛蝌说:“蒋玉菡倒没来,是别的人。”薛姨妈听了薛蝌的话,不觉又伤心起来,说:“我虽然有儿子,却和没有一样。就算是不判死刑,也是个废人。你虽然是我侄儿,我看你还比你哥哥明白事理,我这后半辈子全靠你了。你以后更要学好。另外,你订下的媳妇儿,家庭条件也不比以前了。人家的女孩儿不容易,没别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她就有日子过了。如果邢丫头也像这个东西,”她往里头指一指,又说:“我也不说了。邢丫头实在是个懂规矩的人,能享受富贵,也能耐得贫穷。等咱们的事情过去了,早些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也了我一桩心事。”薛蝌说:“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我这事儿,可算什么呢。”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

薛蝌回到自己房间,吃了晚饭,想起邢岫烟住在贾府的园子里,是寄人篱下,再说又穷,日常生活的困难,可想而知。当初一起来的京城,对她的长相、脾气都了解。上天还是不公啊:夏金桂这种人,偏偏娇生惯养,却是个泼妇;邢岫烟这种人,偏偏让她受苦。阎王给每个人定命运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就糊涂了。他越想,就越郁闷,随手写了一首诗: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

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大致意思:

蛟龙没水像枯鱼,

你我孤独都独居。

都在艰难受痛苦,

什么时候天上去。

在这首诗中,薛蝌把自己比成了蛟龙,好像表现了一种很远大的志向。写完,他读了一遍,想拿来贴在壁上,又不好意思,担心别人笑话,就夹在了书里。他想想,自己年纪可也不小了,家中又碰上这样飞灾横祸,婚姻大事也只好往后推了,生活太凄凉寂寞了。

他正想着,只见宝蟾推门进来,拿着一个盒子,笑嘻嘻放在桌上。薛蝌站起来让座。宝蟾笑着说:“这是四碟点心,一小壶儿酒,大奶奶叫给二爷送来的。”薛蝌陪着笑说:“大奶奶费心了。叫小丫头们送来就完了,怎么又劳动姐姐呢。”宝蟾说:“好说。自家人,二爷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再说,我们大爷这件事,实在叫二爷操心,大奶奶早想要亲自弄点什么儿谢二爷,又怕别人多心。二爷是知道的,咱们家里都是表面上和气,但内心不团结,送点子东西不要紧,就怕惹得人说闲话。今天,她弄了点儿东西,叫我亲自悄悄儿地送过来。”说着,又笑瞅了薛蝌一眼,又说:“明天,二爷别再说这些话,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我们不过就是仆人,伺候着大爷,也就是着二爷,这有什么妨碍呢。”

薛蝌生性忠厚,也年轻,觉得宝蟾说的话也在情理,就说:“点心留下,这个酒儿,姐姐还是拿回去吧。我酒量有限,实在推辞不了才喝一杯,平时不喝的。”宝蟾说:“这件事我可不敢答应。大奶奶的脾气儿,二爷是知道的,我拿回去,她肯定要怪我不尽心了。”薛蝌没法,只好留下。宝蟾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往外看看,回过头对着薛蝌笑了笑,又用手指着里面说:“她可能还要来亲自向你道谢呢。”薛蝌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替我谢谢大奶奶吧。天气寒,别着了凉。自己叔嫂,也不要讲究这些礼节。”宝蟾也不答话,笑着走了。

薛蝌见宝蟾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她们好像有别的意思,可转念一想:“她到底是嫂子的名分,那里就有别的想法呢。也可能是宝蟾不规矩,自己不好意思怎么样,假借金桂的名儿。不过,她是大哥的小妾,这样也不对啊。那金桂一向也不讲什么规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谁知道藏着什么坏心呢?要不,就是她和琴妹妹也有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所以设下这歌套儿,要把我拖进浑水里,给弄一个不清不白的坏名。”过去,大多数人是很讲究名声的,把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人们常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现在的人呢,似乎不大在乎名声好坏,只在乎名声大不大了。如果遇到美人计,大多数人可能就将计就计了。薛蝌不行啊,越想越害怕。正在这时,窗外有人“扑哧”笑了一声,薛蝌吓了一大跳。

美人要来了,可薛蝌看来,那就是狼来了啊!他该怎么自卫,怎么拒绝?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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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夏金桂设下计策 …
薛蝌正瞎猜呢,忽听见窗外有人笑了一声,他被吓了一跳,心想:“不是宝蟾,就一定是金桂。坚决不理她们,看她们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是被动防御了。过了半天,外边没了声音。他也不敢喝酒吃东西。吃人家的嘴短,再说,如果喝醉了,那金桂她们可就有机会了。他关上房门,刚要脱衣服,只听见窗纸上轻轻地一声响。他赶紧仔细地看看,又没有什么动静了。他赶紧又扣上了扣子,呆呆地坐在灯,又拿起点心来,翻来覆去地细看。他猛回头,就看见窗上纸捅开了一块,走过来凑上准备看看,冷不防外面有人往里一吹,他又吓了一大跳。外边又有人咯咯地笑。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躺在床上一声不敢吭。外边有人说:“二爷为什么不喝酒、吃东西就睡了?”是宝蟾的声音。薛蝌装睡,没敢答话。过了一小会儿,外边又有人失望地说:“天下竟然还有这样没福气的人。”声音听起来,像是宝蟾,又像是金桂。薛蝌这才明白了她们的真正目的,他提心吊胆,翻来覆去的,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了。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啊?现在的很多女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不会怕成这样子啊。这就是差别,人的差别、时代的差别、观念的差别。

刚到天明,就有人来敲门。薛蝌忙问是谁,外面也不答应。薛蝌只好起来,开了门一看,是宝蟾,拢着头发,掩着怀,穿一件片锦边琵琶襟小紧身衣服,上面系一条松花绿半新的汗巾,下面没穿裙子,露着石榴红洒花夹裤,一双新绣红鞋。她这身打扮很随便,还有些挑逗的意思。这个时代,除去小孩和干粗活的和妓女,其他女人都是要在裤子外边再传裙子的。薛蝌见她这样打扮,心里又紧张起来,只好笑着问:“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宝蟾脸一下红了,什么话都没说,只管把点心倒在一个碟子里,端着就走。薛蝌见她这样子,心想:“她们生气了也好,彻底死了心,也省得来胡搅蛮缠。”他放了心,叫人舀水洗脸。他打算在家里静静地呆两天,一来养养心神,二来出去怕人找他。原来,和薛蟠好的那些人因为见到薛家也没什么人,只有薛蝌在办事,年纪又轻,便想掺和进来来捞点儿钱儿。他们有主动要求跑腿的,有自告奋勇写起诉状的,有自我推荐取走后门的,有的劝薛蝌合伙捣鬼的,有的干脆吓唬薛蝌给钱的。薛蝌见了这些人,远远地就躲着,又不敢当面拒绝他们,怕惹得他们狗急跳墙给坏了事儿,所以只好藏在家中等消息了。

再说金桂,昨天晚上安排宝蟾借着送东西,去探探薛蝌的心思,宝蟾回来详细地汇报了。金桂看着事情不大顺利,担心白闹一场,反而被宝蟾瞧不起,想改口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但又觉得很可惜,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就坐在那里发呆。宝蟾也知道薛蟠很难回家,也正想找个男人,因为害怕金桂拿她的错,所以不敢透漏出来。现在,金桂已经开了头儿,她正好借风使船,先把薛蝌弄到手,不怕金桂不答应,所以就冲在了前面。她见薛蝌没搭理她,也就没敢进一步行动,后来见薛蝌吹灯睡了觉,非常扫兴,就回来报告了金桂,看金桂有什么方法。金桂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没什么办法,她也只好陪金桂收拾睡了。

晚上,宝蟾也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出一个法子来:不如明天一早起来,先去拿回东西,自己换上一两件动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显出娇媚的样子。另外,自己要装出生气的样子,要不理不睬的。如果薛蝌后悔了,一定会主动亲近自己,不愁他不先到手。可等到见了薛蝌,他还是老样子,自己只好端着碟子回来,却故意留下酒壶,为下一次来留下了机会。金桂问她:“你拿东西的时候有人碰上吗?”宝蟾说:“没有。”“二爷也没问你什么?”宝蟾回答说:“也没有。”金桂也是一夜没睡,却没想出一个法子来,心想:“这种事情,别人可以瞒,宝蟾怎么能瞒?不如我给她些好处,她自然没有不尽心的。我又不能自己亲自去做,少不得要她跑腿,倒不如和她商量一个好主意。”于是,她笑着说:“你看二爷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宝蟾嘟噜着嘴说:“倒像个糊涂人。”金桂笑着说:“你怎么说起二爷来了。”宝蟾也笑了:“他辜负奶奶的一片心,我就要说他。”金桂故意问:“他怎么辜负我的心,你好好说说。”宝蟾装傻说:“奶奶给他好东西吃,他却不吃,这不是辜负奶奶的心吗。”说着,她金眼睛瞟着桂直笑。金桂说:“你别胡思乱想。我给他送东西,是因为他为大爷的事不辞劳苦,所以我敬重他。又怕人说瞎话,所以才问你。你说的这些话,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宝蟾笑着说:“奶奶别多心,我是跟奶奶的,还有二心吗。但是事情做得周密,如果嚷嚷出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金桂脸一下红了,说:“你这个丫头就不是个好货!肯定是你看上他了,拿我当幌子吧?”宝蟾说:“奶奶可别这样说,我可是替奶奶难受。奶奶要真瞧着二爷好,我倒有个主意。奶奶想,哪个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过怕事情周密,闹出乱子来不好看。我想,奶奶先别性急。他是个小叔子,又没娶媳妇儿,奶奶就多关心关心他,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过几天他自然要感谢奶奶。那时候,奶奶就在我们屋里准备好酒菜,我帮着奶奶灌醉了他,还怕跑了他?他要是不应,咱们干脆闹起来,就说他调戏奶奶。他害怕了,就必须老老实实地顺着咱们了。他要还不答应,他也不落好人,咱们也不至于白白丢了脸面。奶奶看怎么样?”金桂听了这话,脸更红了,笑着骂:“小东西,你倒好像偷过多少男人似的,怪不得大爷在家时离不开你。”宝蟾嘴一撇:“哎哟,我给奶奶帮忙,奶奶反倒来训我了。”从此,金桂一心讨好薛蝌,也就没时间闹事儿了,家里就平静了下来。

这天,宝蟾又去拿酒壶,表情严肃,一脸正气。薛蝌偷偷观察了一下,反倒有些后悔,有些怀疑自己错怪她们了。这以后,薛蝌遇见宝蟾,宝蟾低头就走了,连眼皮儿也不抬。遇见金桂,金桂却赶着问寒问暖。薛蝌见这样,反倒过意不去了。

宝钗母女觉得金桂几天这样安静,对人忽然亲热起来,感到非常奇怪。薛姨妈倒是十分高兴,她认为,一定是薛蟠娶这媳妇的时候冲犯了什么神灵,才倒霉了几年;现在媳妇儿不闹事儿了,或许是蟠儿要转运了。这天,她让同贵搀着,到金桂房里看看。刚走到院里,只听一个男人和金桂说话。同贵非常聪明,马上大声通报:“大奶奶,老太太过来了。”说着,她们已经到了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儿在房门后一躲,薛姨妈吓了一跳,倒退了出来。

金桂马上说:“太太请里边坐。没有外人,他就是我的过继兄弟,本来住在村里,不习惯见生人,所以没有拜见太太。今天才来,还没去向太太问好。”正当的亲戚,为什么躲躲藏藏的?这里边肯定有见不得人得东西,是金钱还是感情?薛姨妈说:“既然是舅爷,见见面不要紧。”金桂叫兄弟出来,他作揖行礼,问了好。薛姨妈也问了好,又问:“舅爷什么时候进京的?”夏三说:“上个月我妈因为没有人管家,把我过继来的。前天才进京,今天来看望姐姐。”薛姨妈看那人好像不大正经,坐了坐,就起身说:“舅爷坐着吧。”她又回头对金桂说:“舅爷第一次来家,留在咱们这里吃了饭再走吧。”金桂答应了,薛姨妈就走了。金桂见婆婆走了,就对夏三说:“你坐着,今天算是公开你的身份了,省得我们二爷查问你。我还叫你买些东西,别叫其他人看见。”夏三摇头晃脑地说:“交给我就行。你要什么,只要有钱,我就能买来。”金桂指着他说:“你还别说嘴,你买的不好,我可不收。”有嘻嘻哈哈了一顿。这两个人也不像是姐弟啊。金桂陪着夏三吃了晚饭,又告诉他买的东西,嘱咐一番,夏三就走了。从这以后,夏三就常来这里了。看门的人知道是舅爷,也就不大向薛姨妈汇报了。

一天,薛蟠寄回了一封信,薛姨妈打开叫宝钗读一读。上面写着:

我在这里也不大受苦,请母亲放心。但天县里秘书科的人说了,市里边已经批准我的案子,应该是我们的人情管用了。可谁知到,市里报到省里,省里给驳回了。幸亏县里的秘书不错,马上写了一个情况说明呈送了上去。省里却把县长训斥了一顿。现在,省里要亲自审我的案子,如果那样,我又要吃苦了。估计是省里的关系还没走到。母亲看到信,要赶紧托人去找省长。还叫兄弟快来,不然我就被押走了。银子不能少了。火速,火速。

薛姨妈听了,立刻大哭起来。薛蝌一面劝慰,一面说:“事情可不能拖延啊。”薛姨妈没办法,只好叫薛蝌去照料,让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了银子。仆人李祥一直在那里照应,薛蝌又叫了一个得力的伙计一起上路了。

这些事情忙得大家手忙脚乱,宝钗担心别人做得不周全,就亲自去做,一直闹到凌晨一两点钟才休息了。她也是娇生惯养,心里又上火,劳累一顿,晚上就发烧了。第二天,她一点儿东西都吃不进去了。莺儿忙去禀报薛姨妈。薛姨妈赶紧来看,只见宝钗满脸通红,话都不说了。薛姨妈慌了手脚,哭得死去活来。宝琴扶着劝慰薛姨妈。秋菱也哭成了泪人,不停地叫着她。请医生来治疗以后,宝钗才慢慢地苏醒回来。薛姨妈才有些放心。这事也惊动了荣国府和宁国府的人,先是熙凤派人送来了十香返魂丹,随后王夫人又送来中药宝丹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都派丫环来问候,却都不叫宝玉知道。一连治了七八天,仍然没有痊愈,最后还是她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病才好了。后来,宝玉也知道了,因为她的病好了,就没有去看望。是他不想去,还是别人不让去?宝玉不可能对宝钗这样绝情啊?就算是个丫环,他也总是想方设法去看看的啊。

薛蝌又有信回来,薛姨妈看了,怕宝钗受打扰,也不叫她知道,就去求王夫人,并说了说宝钗的病。薛姨妈走了以后,王夫人又求贾政。贾政说:“这事情,上边的人好托,底下的人难托,必须各处打点才好。”王夫人又提起宝钗的事来:“这孩子也受苦了。既然已经是我家的人了,也该早些娶了过来才行啊,别叫她糟踏坏了身子。”贾政说:“我也是这么想。但是她家正有事情,再说现在快到年底了,各家正式忙乱的时候。明年春天,过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你把这话先告诉薛姨太太。”王夫人答应了。

第二天,王夫人就把贾政的话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想想也对。吃了饭,王夫人陪着她来到贾母屋里。贾母问她:“姨太太刚过来吗?”薛姨妈说:“还是昨天过来的。因为天晚了,没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王夫人就又把贾政话说了一遍,贾母很高兴。正说着,宝玉进来了。贾母问他:“吃饭了吗?”宝玉说:“刚从学校回来,吃了还要到学校去,先见见老太太。又听说姨妈来了,过来给姨妈请请安。”他接着问:“宝姐姐身体好了吗?”薛姨妈笑着说:“好了。”大家见他进来,都马上停住了刚才的话题。宝玉坐了坐,见薛姨妈不像从前亲热了,心里猜想:“虽然家里有事,没有心情,也不犯不着都不说话啊。”他胡思乱想着,告辞回学校了。宝玉结婚,他是当事人,可是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自己做主了。这就是常见的封建包办婚姻。

晚上放学以后,他又到贾母屋里问了好,就到了潇湘馆。他掀帘子进去,紫鹃接着。他看里屋没人,就问:“姑娘到哪里去了?”紫鹃说:“到上屋去了。知道姨太太过来,姑娘请安去了。二爷没过去吗?”宝玉说:“我刚去过,没有见你姑娘。”紫鹃说:“这就奇怪了。”宝玉又问:“姑娘到底去哪里了?”紫鹃:“说不定。”宝玉就往外走。刚出屋门,他就见黛玉带着雪雁,慢慢地走过来。他高兴地说:“妹妹回来了。”就又退了回来。

黛玉走进里间屋,请宝玉也到里头坐。紫鹃拿了一件外罩给她换上,她问宝玉:“你看见姨妈了吗?”宝玉说:“见过了。”黛玉又问:“姨妈说起我没有?”宝玉说:“不但没有说起你,连见了我也不像原来亲热。我问起宝姐姐病来,她不过笑了一笑,也没多说什么。难道怪我这两天没有去看望她吗。”黛玉笑笑说:“你去看望过没有?”宝玉说:“头几天不知道;这两天知道了,也没有去。”黛玉点头说:“拿不就对了吗。”宝玉说:“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爷又不叫我去,我怎么敢去。如果像过去一样,这扇小门能走的时候,要我一天看她十趟也不难。现在把门堵了,要打前边过去,当然不方便了。”黛玉说:“她哪里会知道这个原因呢。”宝玉说:“宝姐姐是最体谅我的。”黛玉说:“你不要想错了。如果说起宝姐姐,更不能体谅,又不是姨妈病了,是宝姐姐病了。过去在园子里,做诗,赏花,喝酒,多么热闹啊。现在隔开了,你看见她家里有事了,她病成这个样子,你像没事人一样,她怎么会不生气呢。”宝玉着急地问:“难道宝姐姐以后就不和我好了吗?”黛玉说:“她和你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从道理上分析一下。”宝玉听了,瞪着眼睛呆坐了半天。黛玉看见宝玉这样子,也不理睬他,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书来看。这个黛玉,又在气宝玉了。

过了一会儿,宝玉眉头一皱,脚使劲儿一跺,叹口气说:“这个人生他干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了!”黛玉说:“本来有了我,就有了人;有了人,就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梦想,还有各各种困惑等。刚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你看见姨妈没精打彩的,怎么就怀疑到宝姐姐身上去了?姨妈让打官司的事情弄得心里烦躁躁的,哪里还有心情来和你客气?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都钻了牛角尖了。”宝玉一下子也明白了,笑着说:“太对了。你的领悟力比我强多了,怪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我需要你点拨,才能开窍啊。”

黛玉趁着这个机会说:“我问你一句话,你怎么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慢慢地说:“你说吧。”黛玉马上凑过去说:“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以前和你好,现在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天和你好,以后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又会怎么样?”这简直就是一段绕口令啊。宝玉呆了半天,忽然大笑着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他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水有很多,但我只取一水瓢来喝。这大概是说,任凭千变万化,我保持我的一颗真心。黛玉又问:“水瓢漂到水里,怎么办?”这好像是在问,别人来诱惑你,你怎么办呢?宝玉马上说:“并不是水瓢漂到水里,水在自然地流,瓢也是自己漂走的!”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有的人受到外界的诱惑,只能怪自己,不能怪诱惑。黛玉又说:“水停下了,珠子掉下去,怎么办呢?”这句话好像是说,我死了,你怎么办呢?宝玉说:“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这句诗的大致意思:我的心就像被你粘住的飞絮一样,不会在春风中跟着鹧鸪飞舞。这好像是说,我的心是永远不变的。黛玉说:“佛门第一戒律就是不能说谎的。”宝玉坚定地说:“我要像和尚一样遵守说过的话的。”黛玉低头不说什么了。

这时,就听外边老鸹呱呱地叫了几声,朝东南飞走了。宝玉说:“也不知道预兆吉祥不吉祥。”老鸹就是乌鸦,好像不大吉利的。黛玉说:“人吉利不吉利,不能怪鸟的叫声。”她这认识到很先进。这时,秋纹走过来说:“请二爷快回去。老爷叫人到园子里来问过,说二爷从学校回来了没有。袭人姐姐说已经回来了。快去吧。”宝玉吓得站起身就往外跑,黛玉也不敢再留。

乌鸦来叫,难道不吉利就应验在宝玉身上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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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贾宝玉讲解列女 …
宝玉从潇湘馆出来,连忙问秋纹:“老爷叫我干什么?”秋纹笑着说:“不是的,袭姐叫我请二爷,我怕你不来,才骗你的。”宝玉听了才放了心,埋怨说:“你们叫我就算了,何苦来吓唬我。”说着,他回到了怡红院。袭人就问:“你这好半天到哪里去了?”宝玉说:“在林姑娘那边,说起薛姨妈和宝姐姐的事来,就坐了一会儿。”袭人又问:“说些什么了?”宝玉又把说禅语的事儿说了。袭人说:“你们正经说些家常闲话儿,探讨些诗句,那多好啊,怎么又说到禅语上了。又不是和尚。”宝玉说:“你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独特的意思,别人是插不上嘴的。”袭人笑着说:“你们如果说翻了脸,又叫我们跟着打闷葫芦了,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儿了。”宝玉说:“原来我年纪小,她也孩子气,所以我说了不留神的话,她就恼了。现在我也留神了,她也不会生气了。只是她最近不常过来,我又上学,偶尔聚到一起,好像生疏了似的。”袭人说:“本来就应该这样的。都长了几岁年纪了,怎么好意思还像小孩子时候的样子。”

宝玉点点头:“我也知道。不说这件事儿了,我问你,老太太那里派人来说什么了吗?”袭人摇摇头:“没说什么。”宝玉奇怪地说:“一定是老太太忘了。明天不是十一月初一日吗,年年老太太有个老规矩,要办消寒聚会,大伙儿聚在一起喝酒说笑。我在学校已经请假了,现在还没消息,明天去不去学校呢?如果去了,白请假了;如果不去,老爷知道了又说我偷懒。”袭人说:“依我说,你还是去学校。刚读得好些儿了,又想歇着了。你也该努力些了。昨天我听太太说,兰哥儿念书最好,他放学回来,自己好要读书写文章,天天晚上学到后半夜才睡。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如果赶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气了。明天还是早起去吧。”

麝月说:“这样冷的天,已经请假了又去,倒叫老师不高兴:既让这样就不该请假啊,这不明显是在撒谎吗。依我说啊,休息一天算了。就算老太太忘记了,咱们这里就不办消寒聚会了吗,咱们也乐呵乐呵不好吗。”袭人怪她说:“都是你乱出点子,二爷更不肯去了。”麝月马上反击:“我也是乐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儿,干一个月再多挣二两银子!” 麝月这是讽刺她做姨娘的事。袭人啐她一口:“小东西,我在说正经事儿,你又来胡扯什么了。”麝月说:“我倒不是胡扯,我是为你考虑。”袭人奇怪地问:“为我什么?”麝月笑嘻嘻地说:“二爷上学去了,你又该咕嘟着嘴想着,巴不得二爷早一点儿回来,就有说有笑的了。现在你有假装没事儿人,何苦呢!我都看见了。”

袭人正要笑着骂她两句,只见老太太派人来说:“老太太说了,叫二爷明天不用上学了。明天请了姨太太来给他解闷儿,姑娘们可能都来,家里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们都请了,明天还要组织什么消寒会呢。” 姨太太来给他解闷儿?这待遇规格够高的啊。还是女孩们对他有吸引力啊。宝玉没有听完,就高兴地说:“你们听听,这下明天明确不上学了。”袭人也不说什么了。宝玉认真上了几天学,巴不得玩儿这一天。他听说薛姨妈过来,还以为宝钗肯定也要来了,所以更高兴了,说:“快睡吧,明天早些起来。”大家都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他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请了安,又到贾政、王夫人那里请了安,汇报说老太太不叫今天上学,贾政也没说什么,他就慢慢退出来,出了门,一溜烟跑到贾母那里。别的人都没来,只有奶妈带了巧姐儿,还有几个小丫环过来。巧姐儿说:“我妈妈先叫我来请安,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儿。妈妈一会儿就过来。”贾母笑着说:“好孩子,我一早就起来了,等他们总不来,只有你二叔叔来了。”奶妈提醒说:“姑娘给你二叔叔请安。”宝玉也问了一声:“妞妞好?”

巧姐儿说:“我昨天晚上听我妈妈说,要请二叔叔去说话。”宝玉问:“说什么呢?”巧姐儿说:“妈妈说,跟着李妈认了几年字,不知道我认得不认得。我说都认得,我认给妈妈看。妈妈说我瞎认,不信,说我一天到晚地玩,哪里会认识。我说那些字没什么的,就是那《女孝经》也是容易念的。妈妈说我骗她,要请二叔叔有空儿的时候给我检查检查。”贾母听了,笑着说:“好孩子,你妈妈是不认识字,所以说你骗她。明天叫你二叔叔讲讲,她就信了。”《女孝经》,是唐代郑氏撰写的重要女性教育经典。书中仿照《孝经》的形式和用语,并模拟东汉曹大家(班昭)与别人的问答,以告诫的形式讲述孝道的内涵,以及各种女性应该遵守的礼仪。

宝玉问:“你认了多少字了?”巧姐儿说:“认了三千多字,读了一本《女孝经》,半个月时间里又读了《列女传》。”《列女传》,是一部介绍中国古代妇女行为的书,共记叙了一百零五名妇女的故事,作者是西汉的儒家学者刘向。宝玉问她:“你读得懂吗?你要是不懂,我就讲讲这个给你听吧。”贾母高兴地说:“做叔叔的也该讲解给侄女听听。”

宝玉说:“那文王的后妃不必说了,应该是知道的。周宣王的正妃姜后摘掉簪子请求受罚中,齐国的无盐女长相虽然丑,但她能帮助治理国家,是后妃里头的贤能的。如果说到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这些人。孟光插荆做的,穿布裙,鲍宣的妻提瓮打水,陶侃的母亲截下头发卖掉,招待客人,欧阳修的母亲郑氏用荻草教他写字。那些受苦的里边,有乐昌公主破镜重圆,苏蕙用回文诗感动了丈夫。那孝敬的人更多了,木兰代替父亲从军,曹娥投水寻找父亲的尸首等等,我也说不出很多。那个曹氏割掉鼻子来拒绝再嫁,是魏国的故事。那守节的更多了,必须慢慢地讲。若是那些艳丽的,有王嫱、西子、樊素、小蛮、绛仙等。嫉妒的女人很少,有唐代任环的老婆把小老婆的头发烧掉了秃妾发,晋代刘伯玉的妻子段明光因为嫉妒曹植《洛神赋》中的洛神,跳水死了。文君、红拂她们是女中的……” 王嫱就是王昭君。西子就是西施。樊素和小蛮是白居易的歌女。绛仙是隋炀帝的宫女,会写诗。卓文君是西汉时的才女,跟着司马相如私奔了。红拂是唐代小说中的人物,与李靖私奔了。宝玉越说越不合礼法了,这最后还要说私奔的事儿。不是父母安排,自己找对象,那就叫“私奔”,这在古代可是很严重的事情。现在呢,这个词好像快要消亡了。为什么?现在的青年人谁还听父母来决定婚姻的,所以都是“私奔”,就都不不叫“私奔”了。

贾母听到这里,赶紧拦住,说:“够了,不用说了。你讲得太多,她哪里还记得住呢。”巧姐儿说:“二叔叔刚才说的,也有我读过的,也有没读过的。读过的二叔叔一讲,我就更明白了。”宝玉说:“你肯定是认识那些字了,不用再讲解了。明天我还要上学去呢。”巧姐儿说:“我还听见我妈妈昨天说,我们家的小红原来是在二叔叔那里工作的,我妈妈把她要来了,你那里还没有补上人呢。我妈妈想着要把什么柳家的五儿补上,不知道二叔叔要不要。” 记得,贾母好像说五儿已经病死了啊,怎么又活了。可能是贾母听错消息了。宝玉为五儿的事也受了委屈了,这回当然高兴了,他笑着说:“你听你妈妈的话!要补谁就补谁吧,还问什么要不要呢。”他又对贾母笑着说:“我看大妞妞这个小模样儿,又有这个聪明儿,将来可能要比凤姐姐还强呢,何况又比她认字。”贾母说:“女孩儿家认得字呢也好,只是女工针线还是最要紧的。”巧姐儿说:“我也跟着刘妈妈学着做呢,什么扎花儿、拉锁子,我虽然弄不好,却也学着会做几针儿。”过去,男耕女织,女人的主要工作就是针线活,如果不会干,那绝对是不爱劳动啊。看看人家,高级干部的孙女还参加劳动呢。现在的大部分女孩子都懒成什么样了,连针线都没拿过,把中国妇女的光荣传统全忘光了。贾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靠着自己去做,但还是要知道些,以后才不会受别人的气啊。”巧姐儿答应着“是”,还想让宝玉解说《列女传》,但看见宝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说了。

宝玉呆的是什么?当然是为柳五儿了。她要进怡红院,第一次是病了不能进来,第二次王夫人赶走了晴雯,凡是漂亮点儿的,都不敢挑了。后来,他到吴贵家看望晴雯,五儿跟着她妈给晴雯送东西去,他见了一面,他更觉得她长得妩媚动人了。今天,多亏熙凤想着,叫他补上小红的岗位,真是喜出望外了。

贾母见人都不来,又叫丫环去请。不一会儿,李纨和她妹妹,探春、惜春、湘云、黛玉都来了,唯独薛姨妈没到。贾母又叫人去请。又过了一会儿,薛姨妈带着宝琴过来。却不见宝钗、岫烟两个人。黛玉就问:“宝姐姐为什么不来?”薛姨妈就退说她身体不好。岫烟因为知道薛姨妈来,所以不好意思来。宝玉见宝钗不来,心里也纳闷,但因为黛玉来了,就把想宝钗的心事放在一边了。这时,邢夫人和王夫人也来了。熙凤听说婆婆们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后,只好先派平儿先来请假,说是正要过来,因为身体发烧,过一会儿再来。贾母说:“既然身体不舒服,不来也可以。咱们的宴会该开始了。”丫环们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儿,就在贾母床榻前边一溜摆下两桌,大家按顺序坐好。吃完饭,他们就围着火炉聊天。

再说熙凤,开始还在为比邢夫人和王二夫人迟到,感到不好意思。后来,旺儿媳妇儿来禀报说:“迎姑娘那里派人来给奶奶请安,还说没到上屋里去,只到奶奶这里来。”熙凤听了,感到很纳闷,就叫那人进来,问:“姑娘在家还好吧?”那个人说:“很好。我不是姑娘派来的,是司棋的母亲央求我来求奶奶的。”熙凤问:“司棋已经出去了,为什么来求我?”那人说:“自从出去了,司棋整天哭哭啼啼的。有一天,她表兄忽然来了。她母亲见了她,恨得什么似的,说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就要打。那小子不敢说话。谁知司棋听见了,急忙出来厚着脸皮对母亲说:'我是为他才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现在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她母亲气得直骂:'不害臊的东西,你想怎么样?’司棋大大方方地说:'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我一时糊涂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决不肯再嫁给别人的。我恨他为什么这样胆小,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逃跑。就是他一辈子不来了,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如果###我嫁人,我只有一死了。现在他来了,妈问他怎么样。如果他不变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你就当是我死了,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就是讨饭吃我也是愿意的。’她妈气得不得了,又哭又骂:'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那知道那司棋这东西糊涂,马上一头撞在墙上,把脑袋撞破,鲜血直流,最后就死了。她妈哭着救不过来,就要叫那小子偿命。她表兄平静地说:'你们不用着急。我本来在外边发了财,因为想着她才回来的,心也算是真的了。你们如果不相信,你们看吧。’说着,她从打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她妈妈看见了,就心软了,说:'你既然有心,为什么不早说清楚呢?’她外甥说:'女人大都是水性杨花的,我如果说有钱,她就贪图钱财了。现在看来,她只为人,真是难得的。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们,我去买棺材来收殓她。’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也不顾女孩儿了,就由着外甥去了。哪里知道她外甥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很奇怪,就问:'怎么要两口棺材啊?’她外甥笑着说:'一口装不下,必须要两口才好。’司棋母亲见他外甥也不哭,只当是他心疼得傻了。谁知道,他忙着把司棋放进棺材里,也不哭叫,趁别人没看见,用一把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死了。司棋母亲后悔起来,感到哭个不停了。现在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要报告官府。她急了,央求我来求奶奶说个人情,她再过来给奶奶磕头。”熙凤听了,感叹说:“竟然有这样的傻丫头,偏偏又碰见这个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东西来,她像没事人似的,感情是这么个有烈性孩子。论起来,我也没这么大工夫管她这些闲事,但你刚才说得太可怜了。好了,你回去告诉她,我对你二爷说说,派旺儿去找关系帮她除了吧。”熙凤打发这个人走了,才到贾母这边来。

这事情确实让人感叹。过去,女性要争取自己的爱情,那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可是,很多女性却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当被人抓住的时候,表现得也常常比男子勇敢,视死如归啊。晴雯的表弟为了考验一下她是不是真爱自己,结果把事情搞糟了。其实啊,所谓爱情,不可能是百分百的纯洁。爱一个人,肯定和这个人的学识、金钱、地位等联系着的。如果是一个猿猴对另一个猿猴说“我爱你”,那倒可能是百分百的,没掺杂别的。

再说贾政,这天正和詹光下围棋,双方输赢也差不多,只是一只角儿死活还没确定,在那里打劫。打劫,是围棋上的一个术语。门口的小仆人来禀报说:“冯大爷要见老爷。”贾政马上说:“快请进来。”仆人出去请了,冯紫英走进门来。贾政连忙迎接着。冯紫英在书房坐下,见是在下棋,就说:“只管下棋,我来看看。”詹光笑着说:“我下的臭棋没法看的。”冯紫英说:“谦虚,请继续下吧。”贾政就问:“有什么事吗?”冯紫英说:“没有什么话。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学几着儿。”贾政对詹光道:“冯大爷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既然没事,我们干脆下完了这一局再说话儿。冯大爷在旁边看看吧。”冯紫英问:“有赌注吗?”詹光说:“有赌注。”冯紫英说:“那就不好多嘴了。”贾政说:“说说也不碍事,反正他输了十来两银子,最终也是不拿出来的。往后只好罚他做东请客了。”詹光笑着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其实,中国人有时候对下棋等游戏看得是很重的,如果有人支招,很可能闹出乱子的,所以最好还是只看不说。冯紫英又问:“老伯和詹公平等下的吗?”贾政得意地说:“从前是平等下的,他输了;现在让他两个子儿,他又输了。他还常常要悔棋呢,不叫他悔他就急了。”这是领导在拿下级开玩笑呢,詹光可不敢这样做,他笑着说:“没有的事。”贾政说:“你试试看。”大家说笑着,棋下完了。詹光算了算,输了七个子儿。冯紫英说:“这盘你吃亏在打劫里头。”

贾政对冯紫英说:“不好意思,怠慢了。咱们说话儿吧。”冯紫英刚才是客气,现在终于说真事儿了:“我和老伯很久不见面了,今天一是来拜见,二来广西的一位副市长来请求引见,带了四种洋货,可以做贡品的。一件是围屏,有二十四扇,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间虽说不是玉,却是最好的硝子石,石上雕刻着山水人物楼台花鸟。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物,都是宫妆的女子,名叫《汉宫春晓》。人的眉目口鼻,甚至是衣服褶子,刻得又清楚又细腻。点缀布置都非常巧妙。我想贵府大观园中正厅上能用得着。还有一个钟表,有三尺多高,是一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了什么时候他就报什么时辰。里头还有些人在那里玩杂技。这是两件重笨的,就没有拿来。现在我带来两件,特别有意思儿。”他从身边拿出一个锦盒子,用几层白绵裹着,揭开了盒子,第一层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头大红绉绸衬底,上面放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彩照人。冯紫英说:“据说这就叫做母珠。”他又叫拿一个盘子来。詹光连忙端过一个黑漆茶盘,问:“这个能用吗?”冯紫英说:“能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儿,把包里的珠子都倒在盘子里散放着,把那颗母珠搁在中间,将盘放在桌上。大家就看见那些小珠子儿滴溜滴滚到大珠身边来,一会儿把这颗大珠子抬高了,四周的小珠子一颗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不住地点头感叹:“这真奇怪啊。”贾政说:“这种情况是有的,母珠,就是珠母啊。”

硝子石,比较像宝石,又叫假水晶。母珠吸引小珠子现象挺奇怪的,难道是吸铁石做的?不会吧,那可就不大值钱了。更奇怪的是冯紫英,他原来好像是个很潇洒的人,没说他热心经商的事儿啊。再说了,在过去,经商是件很然人瞧不起的事情,不像现在,人人要经商,个个得赚钱。他现在怎么成了推销员了?他还很懂行,知道给大家演示一下,会很吸引人的。

冯紫英又回头对他的小跟班说:“那个盒子呢?”小跟班赶忙捧过一个花梨木的盒子来。打开一看,只见里边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小捆蓝纱。詹光问“这是什么东西?”冯紫英说:“这叫做鲛绡帐。” 鲛绡,传说是海底相当于美人鱼的鲛人织的一种丝绢。后来,很多薄纱也叫鲛绡。从盒子里拿出来,长不满五寸,厚不到半寸。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打开,打到十来层,桌子上已经铺不下了。冯紫英问:“你看里边还有两折,必须到高屋里去张得开。这就是鲛丝织的,夏天挂在堂屋里边,苍蝇、蚊子一个也进不来,又轻又亮。”贾政忙说:“不用全打开,再叠起来倒费事了。”詹光就和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折好收起来。冯紫英说:“这四件东西价格也不很贵,两万银子他就卖。母珠一万,鲛绡帐五千,《汉宫春晓》和自鸣钟五千。”贾政忙说:“我们哪里买得起。”冯紫英说:“你们皇家的亲戚,难道皇宫里头用不着吗?”贾政说:“用得着的倒很多,只是哪有这些银子。等我叫人拿进去给老太太看看。”冯紫英说:“好的。”

贾政就派人叫贾琏把这两件东西送到老太太那边去,又叫人请了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都来看看。贾琏介绍说:“他还有两件:一件是围屏,一件是乐钟。总共要卖二万银子呢。”熙凤接着说:“东西确实不错,但是哪里有这些闲钱。咱们又不像那些都督、巡抚负责采购贡品。我已经想了好些年了,像咱们这种人家,一定要置办一些比较长久的产业才行,或者祭祀用地,或者家族公用的地产,再建一些祭祀的房产。以后子孙遇见不如意的事,还能有些家底,不会一败涂地。我的意思是这样,不知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是什么想法。如果外边老爷们要买,只管买。”贾母她们也都说:“这话说的对啊。”贾琏不高兴地说:“老爷本来就是叫我送给老太太看看,是不是能进献给皇宫里。谁说买来放在家里了?老太太还没开口,你就说了这些丧气话!”中国人啊,没有防灾防患的意思,一门心思找吉祥话,纯粹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啊。

贾琏就把两件东西拿了出去,对贾政说,老太太不要。贾政就对冯紫英说:“这两件东西好是很好,就使我们没银子。我替你留心,有要买的人,我就送信给你去。”冯紫英只好把东西收拾好,坐下说些闲话。因为没有兴头,过了一会儿,他就起身要走。贾政说:“你在我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冯紫英说:“算了,不好再打扰老伯了!”贾政说:“说哪里的话。”

这时,有人通报:“大老爷来了。”贾赦进了屋,和冯紫英客气一番。不一会儿,仆人摆上酒菜,大家喝起酒来。说着闲话,又说起洋货了。冯紫英叹口气说:“这种货本来就很难卖,如果你们这样的家庭不买,其余的就更难了。”贾政说:“这也不一定啊。”贾赦说:“我们家里也比不了从前了,现在不过是个空门面。”冯紫英又问:“东府的珍大爷还好吗?我前天见他,说起家常话儿来,提到他儿子续娶的媳妇,远远赶不上原来那位秦氏奶奶。如现在去娶的到底是哪一家的,我也没有问起。”贾政说:“我们这个侄孙媳妇儿,也是这里大户人家,从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儿。”紫英说:“胡老爷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样。不管这些了,只要姑娘好就好。”京畿道,大概就是京城附近的一个小市长吧。

贾琏说:“听内阁里的人说,贾雨村又要升官了。”内阁的职权有时相当于丞相,这时候好像就是中央办公厅了。贾政说:“这也好,不知道消息准不准。”贾琏说:“大概有这样的意思吧。”冯紫英说:“我今天从吏部里来,也听见这样说。雨村老先生是你们的本家吗?”贾政说:“是。”冯紫英又问:“是有服的还是无服的?”古人按照家族关系的远近,规定了了五种丧服,叫“五服”。在五服之内的亲属,叫有服;五服之外的叫无服。贾政说:“说来话长。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流落到苏州,很不顺利。有个甄士隐和他是好朋友,时常周济他。以后他中了进士,作了县长,就娶了甄家的丫头。现在他的太太不是正配。后来,甄士隐家破人亡了。雨村被撤职的时候,那时还和我们家没什么交往。因为我的妹夫林如海在扬州做盐业管理特派员的时候,请他做家庭教师,外甥女儿是他的学生。后来,他得到消息要被起用,就进京来。恰好外甥女儿要进京探亲,林姑老爷就托他一路照应,还写了一封推荐信,托我帮着向上推荐。那时,我看他不错,就常聚在一起。雨村很奇特,我家的历史,从代字辈下来,宁国府和荣国府的人员情况等,他心里都明白,因此我更觉得亲热了。”

他笑笑,又接着说:“几年他也学会钻门子了。从市长升到司局级,没有几年,升了人事部副司长,接着就是国防部长。为一件事降了三级,现在又要升了。”冯紫英感叹说说:“人世间的兴盛衰败,官场上的得意失败,没法把握啊。”贾政说:“像雨村这样还算好的。和我们差不多的甄家,都是有很大的功勋,一样地继承着祖先的官职,现在被抄了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们想这做官可怕不可怕?”贾赦说:“咱们家是绝对没事的。”冯紫英跟着点头说:“确实,你们是不用怕什么的。一来皇宫里有贵妃照应,二来亲朋好友众多,三来你家从老太太起到少爷们,没有一个狠毒刻薄的。”贾政叹口气说:“虽然没有狠毒刻薄的,但是这样的品行和才能。白白靠国家和租税养着,哪里承担得起啊。”贾赦忙说:“咱们不用说这些话,大家喝酒吧。”

大家又喝了几杯,就开始吃饭。吃完饭,又喝了一会儿茶。冯家的小仆人走到他旁边。笛声说了几句话,冯紫英就要告辞了。贾赦和贾政忙问:“你说什么呢?”小仆人说:“外面下雪了,早已下了梆子了。”过去晚上用打梆子来报时间,开始打梆子应该是晚上九点吧。这在过去就算挺晚得了。贾政叫人出去看了看,雪已经一寸多深了。贾政又说:“那两件东西你收拾好了吗?”冯紫英说:“收好了。如果贵府想要,价钱还能让些。”贾政说:“我一定留心这件事。”紫英说:“那我走了。别送了。”贾赦和贾政就叫贾琏送了出去。

贾雨村这次会升官吗?官场会顺利吗?贾政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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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甄家人投靠贾家 …
冯紫英走了以后,贾政叫门口的仆人问:“今天临安伯派人来请喝酒,知道是什么事吗?”过去皇帝封的爵位,也就是等级,大致有公、侯、伯、子、男等,看来,临安伯应该比荣国公和宁国公要小一些了。仆人说:“我问了,并没有什么喜庆事。不过是南安王府里来了一班小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伯爷高兴,唱两天戏请关系好的老爷们看看,热闹热闹。大概不用送礼的。”说着,贾赦过来问:“明天二老爷去不去?”贾政说:“他这样热情,怎么好不去的。”正说着,仆人来禀报:“衙门里的秘书来请老爷明天去衙门,有新的工作,必须早些去。”贾政点头说:“知道了。”这时,只见两个管村子地租的仆人走过来,请了安,磕了头,在旁边站着。贾政问:“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人答应了一声。贾政也不往下问,和贾赦说了几句话儿,就走了。仆人又把贾赦送去。

贾琏就接着叫那管地租的人:“回报你的事。”那个人说:“十月里的租子我已经赶着送上来了,本来明天就能到。谁知城外边,官府的人不由分说把车上的东西都掀在地下。我告诉他们说是贾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做买卖的车子。他不听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当差的就把车夫乱打了一顿,硬把两辆车拉走了。我先禀报一声,求爷派个人到衙门里去要回来才好。另外,也该教训教训这些无法无天的当差的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做买卖车,当差的把东西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只要说话,就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这帮当差的竟然敢抢贾府东西,贾府的名号都不管用,这绝对不行啊。再说了,那得为民除害啊。这位仆人还是真会告状。贾琏听了,张口就骂起来,立刻写了一个帖儿,叫家人:“拿去到衙门里要车去,还有车上的东西。如果少了一件,绝对不答应的。快叫周瑞。”周瑞却不在家。他又叫旺儿,旺儿中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不在家本来没什么毛病,关键是贾琏正在气头上,又没处发火,所以就骂这些人了:“这些王八羔子,一个都不在家!他们整年领工资不管事。”他又叫小仆人:“快给我找去。”发泄完,他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了。

临安伯第二天又派人来请。贾政告诉贾赦:“我衙门里有事,琏儿要在家等候要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大老爷就带宝玉应酬一天吧。”贾赦点头说:“这样也行。”贾政就派人去叫宝玉去看戏。宝玉高兴得不得了,赶紧换上衣服,带着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仆人出来,见了贾赦,请了安,坐车来到临安伯府里。

贾赦带着宝玉走进院子,只见宾客满座。贾赦和宝玉见了临安伯,又和宾客都互相行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阵儿。这时,戏班的班主拿着一本戏单,一个象牙笏板,行了一个礼说:“请各位老爷点戏。”接着,宾客们按照地位,依次点戏。领班一回头,看见了宝玉,也不到别处去了,抢步上来行礼说:“请二爷点两出戏吧。”宝玉一看,原来他是蒋玉菡。前天听说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现在见了,他又不好站起来,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蒋玉菡指一指自己,笑着说:“怎么二爷不知道吗?”宝玉也不说话了,只能胡乱点了一出戏。

蒋玉菡离开后,有几个人议论说:“这人是谁?”有人说:“他过去是唱小旦的,现在不愿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给人领班。以前也改唱过小生。他也攒了不少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还是领班。”又有人说:“应该成家了吧。”有人接着说:“亲还没有定。他自己有一个很坚定的想法,说是人生配偶是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不论高低贵贱,一定要配得上他的才能。所以,到现在他还没娶亲。”宝玉心想:“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谁要嫁着这样的人材,也算是不辜负一生了。”这时,开了戏,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非常热闹。

过了晌午,又摆开了酒席。看了一会儿,贾赦站起来想走。临安伯过来挽留:“时间还早,听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最好的戏。”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贾赦又坐了下来。《占花魁》是明末清初戏曲作家李玉写的剧本,讲卖油郎秦钟在西湖边偶然遇到名妓“西湖花魁”王美娘,痴迷地爱上了她。他辛苦一年,攒了十两银子,去找美娘。可是,美娘喝得大醉回来,又吐又闹。秦钟伺候了整整一晚上。半年后,万俟公子把美娘抢到船上凌辱,后来丢弃在十锦塘上。秦钟把她救回家。美娘就嫁给了他。

蒋玉菡扮演秦钟伺候王美娘,非常温柔体贴。后来两个人对唱,饱含深情,充满深情。宝玉也不看花魁,两只眼睛只盯着蒋玉菡看,听着听着,就出了神,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他觉得蒋玉菡确实是一个情种,不是一般演员比得上的。他想起《乐记》上说的“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感情发自内心,发出来的成为声音;声音交错成为乐曲,就叫音乐。他又想,诗词能传达感情,但不够深刻,以后还要好好思考思考音律。正在这时,贾赦站起身,主人都挽留不住了。宝玉没办法,只好跟着回了家。贾赦回了自己的住处,宝玉来见贾政。

贾政也刚下班回家,正问贾琏拿车的事。贾琏说:“今天派人拿着名片去了,县长不在家。他的助手说了:'这个县长不知道的,他没有派人没收车子,都是那些混账东西在外边胡闹讹诈钱。既然是老爷府里的,我立刻叫人去查办,包管明天连车带东西一起送过去,如果有一点错了的,我就报告县长,重重地惩罚他们。求你们的老爷宽宏大量,不要让县长知道最好。’”贾政奇怪地问:“既然不是官府派的任务,那到底是谁在作怪呢?”贾琏说:“老爷不知道,外边都是这样的。估计明天一定能送过来。”贾琏说完就下去了,宝玉又赶紧报到。贾政问了几句,就让他到老太太那里去。没收车子的事情,贾府随便派个人就能解决,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呢。县里的当差的自己主动出去查车,肯定是为了捞外快,也算自力更生吧。县里知道了,顶多骂他们几句,然后归还车子就完事儿了。

贾琏因为昨天晚上叫人没到,就集合起了仆人,骂了一顿,又叫大管家赖升:“将所有的名单都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通知,然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请假私自出去,耽误了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一顿赶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出来通知了一遍。

过了不长时间,忽然有一个人走过来。他头上载着毡帽,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一双布鞋,走到门前作了个揖。仆人们上上下下打谅了他一番,问他是哪里来的。那人说:“我从南边甄府里来的。我有我们老爷的一封亲笔信,请你们拿给你们老爷。”大家一听是甄府来的,这才站起来让他坐下,客气说:“你累了,先坐坐,我们给你禀告去了。”看门的去禀报贾政,呈上了书信。贾政拆书看时,上面写着:

我们两家感情很深,兄弟我非常想念你们。我因为没有才能,遭到了惩罚。我原来想着就是死了也不能抵偿罪行,有幸得到皇帝的宽恕,被发配到边疆,家里的人也都各奔东西了。我的仆人包勇,虽然没有多大能力,但是忠诚老实。如果能让他在你们那里工作,让他有一个吃饭的地方,那就是对我的关爱,我感激不尽了。

贾政看完,笑着说:“这里正愁人多,甄家倒推荐人来了,可又不好拒绝。”他对看门的说:“叫他来见我。先留他住下,看他合适干什么。”看门的把包勇叫进来。他见了贾政,马上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说:“我家老爷给老爷请安。”他又行了个礼说:“包勇给老爷请安。”贾政也客气地问甄老爷好,打量打量了他。包勇身高五尺有零,肩宽背厚,长长的胡子,黑黑的脸庞。他这身高大致是现在的一米七多,这在当时应该是比较高大的了。

贾政就问:“你是一直在甄家的,还是只呆过几年?”包勇说“我一直都在甄家的。”贾政又问:“你现在为什么要出来呢?”是啊,你是不是嫌贫爱富啊?包勇说:“我本来不想出来。只是我家老爷再三让我出来,说这里老爷家里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以我才来的。”贾政感叹说:“你们老爷不该有这次的事情,怎么弄到这个地步了。”包勇说:“我不该说的,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对待别人,反倒招惹出事来。”贾政说:“真心没错的。”包勇说:“因为太真心了,人人都不喜欢,只能讨人厌烦的。”贾政笑了笑说:“既然这样,老天应该不会辜负他的。”包勇还要说话,贾政又问:“我听说你们家的哥儿也叫宝玉?”包勇说:“是的。”贾政问:“他现在向上努力吗?”包勇说:“我们哥儿,确实有很神奇的事情。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在一处玩儿,老爷太太也狠狠地打过几次,他就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哥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昏死了半天了,差点儿把老爷急死,死了穿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幸好他后来好了,嘴里还说,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的女子,又变成鬼怪的,也有变成骷髅儿的。他吓坏了,就哭喊起来。老爷知道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地好了。老爷仍叫他和姐妹们在一起玩儿,他竟然改了脾气了,过去的玩意儿一概都不要了,只是读书。就算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现在能够帮着老爷处理些家务了。”贾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休息吧。等这里用着你,就会给你安排的。”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人去休息了。

这个甄宝玉和和贾宝玉的经历怎么一样啊?就像双胞胎,有心灵的感应?据有些人研究,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一个复制品。这事儿说得有些玄。还有人说,我们每个人在另一个世界,比如天上或者地狱,都有一个替身,在替我们应付着那边的工作。两个宝玉故事是不是来自这样的说法。甄宝玉改变了,这也正常。人总是在变。小时候,或年轻的时候,大都天真、冲动,长大了就世故了,稳重了。这是必然。如果一个儿童不天真,我们感到恐怖;如果一个成年人还幼稚,我们只能感到可笑了。

一天,贾政早晨起来,刚要去上班,看见门口有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他们好像要让贾政知道,又不好明说,只好在那里叽叽咕咕地说话。贾政奇怪地问:“你们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看门的赶紧说:“奴才们不敢说。”贾政不高兴地说:“有什么事不敢说的?” 看门的说:“我今天早晨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着许多没脸的话。”贾政又问:“到底写的是什么?”看门的说:“是水月庵里的窝囊事。”贾政大声说:“拿给我看看。” 看门的说:“奴才本想揭下来,谁知贴得太结实,揭不下来,只好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我看,就是那门上贴的话。”说着,他呈上那帖子。贾政接来一看,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

“西贝草斤”,合成两个字,就是“贾芹”。这就是说贾芹在水月庵里赌博淫乱。这帖子就叫大字报,现在先进了,一般贴在网上,有真有假,经常把名人弄得臭气熏天。

贾政看了,气得头发昏,眼发花,叮嘱仆人们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去附近找找,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帖子。接着,他又派人去叫贾琏出来。

贾琏很快就跑来了。贾政上来就问他:“水月庵那些尼姑和女道士,你有没有去检查过?”贾琏说:“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气哼哼地说:“你知道芹儿照管的怎么样吗?”贾琏赶紧说:“老爷既然这么说,想来芹儿肯定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了。”贾政叹口气:“你看看这个帖子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惊讶地说:“有这样事吗。”这时,贾蓉走过来,拿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二老爷密启”。贾政打开一看,还是那样的帖子。贾政马上下令:“快叫赖大带上三四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尼姑和女道士拉回来。不要说别的,只说皇宫用她们就行了。”赖大马上去了。

再说这群小尼姑和女道士,都由一个老尼姑管着,教她们念经。后来贵妃元春用不着她们了,这些人就变懒了,不好好学念经了。这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地大了,也开始懂得爱情了。贾芹也是风流的人,觉得芳官等人出家做尼姑只是小孩子一时使性儿,就先去挑逗她们。谁知道,芳官却是真心出家,他没成功,就把心思放到其他人身上。一个叫沁香的尼姑,和一个叫鹤仙的女道士,长得非常娇艳,贾芹就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这两个人还学会了弹琴,经常唱个小曲。

这天,是十月中旬,贾芹给庵里这些人带来了生活费,给大家提了个建议:“我为你们领生活费,不能回城,只好留在这里了。怪没意思的,怎么办?我今天带些果子酒,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好不好?”这家伙早有预谋啊。女孩子也都很寂寞啊,一听能喝酒,都很高兴马上就摆好了桌子,又去叫其他人,只有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就又提议行个酒令。沁香她们说:“我们都不会,不如划拳吧。谁输了喝一杯,这样痛快。”庵里原老尼姑说:“这天刚过晌午,乱喝乱叫得不像样。先喝几杯,想走的就走,想陪芹大爷的,晚上随便喝去,我也不管。”

正说着,一个道婆慌慌张张地进来说:“快散了吧,府里的赖大爷来了。”尼姑们忙着收拾,又叫贾芹躲开。贾芹因为多喝了几杯,不在乎地说:“我是来送生活费的,怕什么!”话音还没落,赖大已经进了屋。他见到这个场面,非常生气,但因为贾政嘱咐过,只好装糊涂,强装笑脸说:“芹大爷也在这里啊。”贾芹连忙站起来说:“赖大爷,你来干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叫这些小尼姑和女道士上车,宫里要用她们呢。”贾芹也闹不清怎么回事,还想细问。赖大也不管他,大声地催促说:“天已不早了,赶快上车进城。”女孩子只只好赶紧上车,赖大骑着大骡子,押着她们进了城。

再说贾政,气得也不去上班了,一个人坐在内书房里唉声叹气。贾琏也不敢走开。忽然,仆人进来禀报:“衙门里今天本来张老爷值班,因为张老爷病了,就请老爷替班。”贾政正等着处理贾芹,偏偏又要上班,心里很不痛快,也不说话。贾琏进来说:“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赶进城得九点多了。请老爷先去上班吧。赖大来了,叫他押着人,也别声张,等明天老爷回来再处理。如果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天见了老爷怎么说。”贾政听着有理,只好先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回自己的房间,一面走着,一面抱怨熙凤让贾芹管理尼姑纯粹是馊主意,他想发发火,但考虑她还病着,只强忍住了。贾芹的事传来传去,平儿就知道了。她马上去告诉熙凤。熙凤因为那晚上的事儿,病怏怏的没精神,老是惦记铁槛寺的事情。她听说外边贴了匿名的帖子,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不留神就会打错了:“没什么要紧的,是馒头庵里的事情。”熙凤本来就心虚,听见馒头庵的事情,被吓得愣住了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攻心,眼前发晕,咳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这就叫做贼心虚。

平儿慌了,忙说:“水月庵里不过是尼姑和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熙凤听清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喘着气说:“呸,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还是馒头庵?”平儿笑着说:“是水月庵。我刚才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熙凤还嘴硬,假装不在乎地说:“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概是克扣生活费了。”平儿说:“我听着不像是生活费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熙凤说:“我不管那个。你二爷去哪里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就叮嘱这些人不许乱嚷嚷,不知到太太们听说了没有。只听见说老爷叫赖大去押这些女孩子去了。先派个人去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还是别管他们的闲事。”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熙凤正想问他,见贾琏一脸的怒气,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贾琏饭没吃完,旺儿就来禀报:“外边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问:“芹儿来了没有?”旺儿说:“也来了。”贾琏说:“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儿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先放到园子里,明听等老爷回来送到皇宫去。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就去安排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仆人都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不像宫里要人。想着问问,又问不出什么来。他正在胡思乱想,只见贾琏走出来。贾芹赶紧请安问好,垂手站在旁边,恭敬地问:“不知道娘娘宫里叫那些女孩子们干什么,叫侄儿好紧张。多亏我今天送生活费还没有走,就和赖大一起来了。二叔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贾琏恼火地说:“我知道什么!你才最明白呢。”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贾琏强压怒火说:“你干的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忙问:“侄儿我没有干什么。庵里生活费是月月给的,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学年经文的。”贾琏见他不知道被人告了,叹口气说:“该打的臭东西,你自己瞧瞧吧!” 看来,他们经常一起,还有些感情。贾琏从靴子里拿出那个帖子来,扔给他看。贾芹捡起来一看,吓得小脸都荒了,哭咧咧地说:“这是谁干的!我没得罪人啊,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个月一次生活费,只走一趟,没有这些事。如果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会被打死的。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我了。”他看看旁边没人,跪下来说:“好叔叔,救救我吧!”说着,他就使劲儿磕头,满眼都是泪水。贾琏心想:“老爷最生气这种事儿,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肯定会生一场大气。闹出去也不好听,贴帖子的人就更得意了。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儿,和赖大商量着,如果能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他拿定注意,又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那些破事儿,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呢。如果想没事儿,就算是老爷打着问你,你都要一口咬定没有才行。不要脸的东西,别趴着了!”他派人人去叫赖大。

不一会儿,赖大来了。贾琏就和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闹得太不像回事儿了。我今天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子上说的事儿肯定有。”贾琏说:“芹儿你听听,赖大还能乱赖你吗。”贾芹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还是贾琏拉着赖大,央求他:“保护保护他吧,就说芹哥儿是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过去,说没有让他见过我。明天你求老爷不要在审问那些女孩子了,干脆把媒人叫来,领出去卖了就完事儿了。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去买。”赖大想想,这事闹大了也没意思,名声也不好,就答应了他。贾琏叫贾芹:“跟着赖大爷走吧,好好听他教你。”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了。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又给赖大磕头。赖大说:“我的小爷,你闹得太不像样了。不知你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子。你想想谁和你不对头啊。”贾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贾芹想起人来,也不好找证据啊,顶多是怀疑。他会不会去调查一番?会不会找人去报复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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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老祖宗赏看海棠 …
赖大带着贾芹出去,等候着贾政回来。那些尼姑、女道士重新回到园子,都非常高兴,想到处逛逛,等着明天进宫。不料赖大已经命令负责看院的老婆子和小仆人好好看守,给安排吃喝,却不允许离开半步。这明显是被软禁了。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园子里的其他人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早晨,贾政正要下班,结果有两个省的工程预算款需要核算,一时不能回家了,就派人告诉贾琏说:“赖大回来,你一定要查问明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等我。”贾琏得到了指示,先替芹儿喜欢一会儿,又想到,如果这个案件没有什么结果,贾政肯定怀疑的,不如请二太太那个主意,就算是不合老爷的心,自己也没什么责任啊。贾琏应该了解王夫人比较好说话啊。

他就见王夫人,汇报说:“昨天老爷见了帖子很生气,把芹儿和尼姑、女道士等人都叫进来查办。今天老爷没空儿处理这种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禀报太太。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王夫人听了,奇怪地说:“这话是怎么说的!如果芹儿真这样了,还能算是咱们家的人了吗!贴帖子的人的也太可恶了,这些话是势能乱说的吗。你到底问了芹儿没有?有没有这件事啊?”贾琏回答说:“刚才也问过了。太太想,干了混帐事谁肯承认呢?不过,我想芹儿也不敢做这种事,他知道娘娘随时都可能用那些女孩子的,如果闹出事来,那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我想,要问也不难,可如果问出来,太太认为该怎么做呢?”王夫人问他:“现在那些女孩子在哪里?”贾琏回答说:“都在园子里关着呢。”王夫人又问:“姑娘们知道不知道?”贾琏说:“大概姑娘们也都认为是她们要去皇宫服务,消息没有泄漏。”王夫人点点头说:“很好。这些人一会儿也不能留了。原来我就想放她们出去,都是你们说留着好,这不就闹出事儿来了。你干脆叫赖大他们仔细地问问,看她们本家有没有人,把她们卖身契约找出来,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稳当的人送回老家,把契约发还给她们。如果因为一两个人不好,就强制着她们都还俗,那可太造孽了。如果是强制她们都嫁人,那些媒人就会拿着她们卖钱,根本不管人的死活。芹儿呢,你便狠狠地教训他一顿。除了祭祀祖先或者有了喜事,叫他不要到这里来,如果碰上老爷生气,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通知财务室,把这些尼姑的生活费支出取消。在派个人到水月庵,说是老爷的意思:除了上坟烧纸,如果再有爷们到她们那里去,不准接待。如果再闹出不好的名声,连老尼姑一起赶出去。”王夫人还算比较宽容吧,处理得也很全面。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把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这是太太的主意,叫你这么办去。办完了,告诉我去禀报太太。你快办去吧。等着老爷回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汇报。”赖大说:“我们太太真是菩萨心肠啊。这帮东西找人送回去。既然是太太好心,不能不挑个好人。芹哥儿干脆交给二爷处理吧。那个贴帖子的,我想法儿查出来,重重的收拾收拾他才好。”贾琏满意地点头说:“很好。”他马上就打发贾芹走了。赖大也赶紧去把尼姑们领出去,按着要求处理了。

晚上贾政回家,贾琏和赖大向贾政汇报了。贾政也不爱管事,听了汇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是,有些地痞诬赖,听说贾府放出了二十四个女孩子,都想着能弄个人。到底她们是回家了,还是落到这些人手里了,我们还真没处打听,也就搞不清楚了。芳官在这些人里吗?她的命运会怎样呢?

再说紫鹃,因为黛玉身体渐渐好了,就出去抓了转,听说尼姑们被带到了园子里,就想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正好碰上鸳鸯从屋里出来,两个人就坐下来聊天。提起尼姑的事,鸳鸯奇怪地说:“我也没听到什么消息,等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说着,就看见傅试家两个女人来向贾母请安,鸳鸯过去迎着。因为贾母正睡午觉,那两个女人和鸳鸯说了一声儿,就回去了。

紫鹃问鸳鸯:“这是谁家派来的人 ?”鸳鸯撇撇嘴说:“太讨厌了。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长得好些,就想献宝一样,常常在老太太面前夸他家姑娘长得怎么好,心地怎么好,又懂礼貌,又会说话,心灵手巧,会写会算,孝敬长辈,对下人和气。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说给老太太听。我听着很烦。我们老太太偏爱听那些话。老太太也就算了,还有宝玉,平常见了老婆子就很厌烦,偏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就不厌烦。你说起怪不奇怪!前天她们还来说,她们的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她们老爷总不肯答应,只想和咱们这种人家作亲。又是夸奖,又是奉承,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傅试倒是很懂得推销啊。紫鹃听了一愣,就故意说:“如果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亲呢?”鸳鸯正要说出原因,就听有人说:“老太太醒了。”鸳鸯慌忙赶了过去。

紫鹃只好站起来,回了园子。她一边走,一边想:“天下难道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嫁他,我也想嫁他。我们家的那一位更痴心了,看她的那个神情儿,心思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又会是什么!这家里金姑娘、银姑娘的还闹不清呢,如果再加一个什么傅姑娘,那就更了不得了。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听鸳鸯这话的意思,宝玉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我们姑娘这不就白费心了吗?”

紫鹃想告诉黛玉不要白费心思了,又担心她更加伤心;如果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又觉得太可怜。她左思右想,越想越心烦,就啐自己一口:“你替人担心什么!就是林姑娘真嫁给了宝玉,她的那性情儿也是很难伺候。宝玉性情虽然好,对女人又是贪多嚼不烂的。我还劝人不要瞎操心,我自己这才是瞎操心呢。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伺候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了!”她这样一想,就想开了,心里倒觉清净了。

她回到潇湘馆,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整理以前写的诗文词稿。她抬头见到紫鹃,就问:“你到哪里去了?”紫鹃没精打采地说:“我去看了看姐妹们。”黛玉顺口说:“别是去找袭人姐姐了吧?”紫鹃有点儿不高兴地说:“我找她干什么。”黛玉一想这话,倒好像自己有什么特殊想法了,反觉得不好意思,就啐一口说:“你找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快倒茶去吧。”

紫鹃心里暗笑,就出来倒茶。她是在笑什么?笑黛玉在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看穿别人的小把戏,确实是件能让人偷着乐的事情。这时,她听见园子里的游人乱嚷嚷,就一面倒茶,一面叫小丫环去打听。小丫环回来说:“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枯萎了,也没人去浇灌。昨天宝玉去了,瞧见枝头上好像有了骨朵儿。别人都不信,没有理他。今天突然开出了很好的海棠花,大家都很惊奇,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轰动了,要来看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败叶枯枝,这些人真在那里忙活呢。”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来,就换好了衣服,叫雪雁去打听打听:“如果老太太来了,马上来告诉我。”估计,她也清楚,必须要多和贾府的最高领导交流,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表现自己的才能啊。雪雁去了不一会儿,就跑来说:“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来了,请姑娘马上去吧。”黛玉照了照镜子,抹一抹鬓发,就叫紫鹃扶着到怡红院来。

进了门,她看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原来的床榻上,就马上说:“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她又拜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然后又和李纨、探春、惜春、岫烟她们互相问好。今天。黛玉似乎兴致很高,在积极地表现自己。这次,熙熙凤因为病着没来。湘云因为叔叔调任回京城,被接回家了。宝琴跟着姐姐回家住了。李家姐妹觉得园子里事儿太多,李婶娘就带她们到外边住了。所以,这些人就没能来赏花。

大家说说笑笑,总觉着这花开得古怪。贾母总结说:“这花本来应该在三月里开放的,现在虽然是十一月,因为节气迟了,还算十月,应该属于小阳春的天气,这花可能是因为暖和开的。”王夫人马上表示拥护:“老太太见多识广,说得太好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邢夫人还是疑惑地说:“我听说这花已经枯萎了一年,怎么现在不到季节又开了,这里边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不赶紧表示对贾母意见的支持,却在这里思考没用的科学道理,这不是纯粹胡闹吗。李纨笑着说:“老太太和太太说的都对。我有个糊涂的认识,一定是宝玉有喜事来了,海棠花先来报信。”

探春什么都没说,她心里想:“这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顺应自然就会昌盛繁荣,违法自然就会灭亡。草木知道命运,不到季节开花,一定是有什么鬼怪的事情。”她当然不好说出来。黛玉听说是喜事,触动了自己的心事,以为宝玉的妻子肯定是自己了,就高兴地说:“据说,过去田家有一棵紫荆树,三个弟兄分了家,那棵树就枯了。后来弟兄们被感动了,就合在了一起,紫荆树就又复活开花了。可以看出,草木也随是随着人来生长的。现在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高兴了,那棵树也就开花了。”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非常高兴地说:“林姑娘这个比方很有道理,很有意思。”香港的市花选用了紫荆花,应该也是用了这个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贾赦说:“我看,还是把它砍了,一定是花妖作怪。”他们两口子都不会说话,贾母都来赏花了 ,还敢说这样不吉祥的话!贾政说:“见怪不怪,怪事就不存在了。不用砍它,不用管它就行了。”贾母听了,生气地说:“谁在那里胡说八道呢!人家有喜事好事,什么怪不怪的。如果是好事,你们享受去;如果不好,我一个人承担。你们不准胡说。”贾政听了,不敢再说话,不好意思地和贾赦等人走了出来。贾母和贾政比较亲近,才训斥他的,借训斥他来表示对贾赦的讨厌。不过,当着这么多人挨训,总是让人下不来台的。

贾母很高兴,叫人传话到厨房里,快快准备酒席,大家一起赏花。她又说:“宝玉、环儿、兰儿各人写一首诗祝贺祝贺。林姑娘的病才好,不要他在费心劳神了,如果高兴,就给你们改改。”她对着李纨她们说:“你们都陪我喝酒。”李纨答应了“是”,笑着对探春说:“都是你闹的。”探春奇怪地说:“不叫我们写诗吧,怎么又说我们闹的。”李纨说:“海棠社不是你起的吗,现在那棵海棠也要来加入诗社了。”大家听着都笑了。不一会儿,酒菜摆了上来,大家喝着酒,为了逗老太太高兴,都说些开心的事。

宝玉走上来,倒了酒,马上想好四句诗,写出来念给贾母听:

海棠何事忽摧?,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北堂”指母亲,这里应该指贾母。“寿考”指高寿。这首诗大致意思:

海棠为何花枯萎,今天繁花为何开?

应该预兆人长寿,喜事海棠抢先来。

宝玉这首诗艺术上很一般,但符合贾母的要求。他是越来越懂事了,还是越来越世故了?不过,他写诗的水平好像下降了。

贾环也写好了,走过来念给大家听: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这首诗和宝玉的差不多。贾环也就这水平。

贾兰用正楷字写好,捧给贾母,贾母让李纨念出来: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大致意思:

春前花朵已枯萎,雪后花朵却盛开。

别说海棠见识浅,酒席增加欢乐来。

这首诗的意思和宝玉、贾环的诗差不多,但要形象一些,含蓄一些。贾母听完,就说:“我不大懂诗,听起来还是兰儿的好,环儿写得不好。都来吃饭吧。”宝玉看见贾母高兴,也来了兴致。他想:“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现在海棠又复活了,我们园子里这些人肯定都好了。但是晴雯不能像花一样复活了。”这样,他又伤心起来。忽然,他又想起前天巧姐提到熙凤要把五儿补给他,或许这花就是为她开的吧。这样一想,他又高兴起来,继续和大家说笑。

贾母还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着过来。这时,平儿笑嘻嘻地迎上来说:“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能来,叫叫我来伺候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绸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袭人过来接着,捧给贾母看。贾母笑着说:“就是凤丫头,做出事儿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袭人笑着对平儿说:“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要有喜大家喜。”贾母听了,笑着说:“嗳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虽然病着,还是他想得到,送得也巧。”说着,她就带着一群人走了。送得为什么巧?是-说熙凤还想着宝玉的婚事?平儿悄悄地对袭人说:“奶奶说,这花开得奇怪,叫你剪块红绸子挂挂,就会应验在喜事上了。以后也不要拿着当什么奇怪的是乱说了。”袭人点头答应,送了平儿出去。看来,熙凤对这花也有些想法啊。古人大都迷信,不过这思想里也有对客观规律的敬畏,他们总认为违反老天的安排是不吉祥的。现在的人,拿着老天不当回事儿,总喜欢挑战大自然,反季节的鲜花和蔬菜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现在主要玩转基因工程,随心所欲地处理植物和动物遗传密码。后果会怎么样?不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有些不好的苗头了。还有更可怕的,比如克隆人试验。

再说,这天宝玉本来穿着皮袄在家休息,见到花开放了,出来看一回,赏玩一回,感叹一回,心中无限喜怒哀乐的感情,都转移到这株花上去了。听说贾母要来,他就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的衣服,外边罩一件狐腿皮做的褂子,出来迎接贾母。因为太匆忙,他就没戴上通灵宝玉。等赏花回来,他又话衣服,袭人见他脖子上空空的,就问:“那块玉呢?”宝玉说:“刚才忙着换衣服,摘下来放在炕桌上了。”袭人回头看看,桌子上有玉,在各处找找,连个影儿都没有,她一下子吓得满身冷汗。宝玉说:“不用着急,肯定还在屋里。问问她们就知道了。”袭人以为麝月她们逗她玩儿,就笑着问她们:“小东西们,玩儿可要有个分寸,不能这样玩的。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那可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她们都严肃地说:“这是哪里的话!这个事谁敢开玩笑,你可别乱说。你自己糊涂了吧,好好想想,到底放在哪里了。可不能乱赖别人啊。”

袭人见这样,知道她们没拿,更着急了,问宝玉说:“小祖宗啊,到底你你放在哪里了?”袭人虽然急了,但没忘了明确责任,叫大家都知道,是宝玉自己放的玉。宝玉说:“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赶快找啊。”袭人、麝月、秋纹她们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儿的各处搜寻。翻箱倒笼,闹了大半天,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就怀疑刚才很多人进来,不知谁捡了去了。袭人说:“进来的人谁不知道这玉是命根子一样的东西呢,谁敢拿走呢。你们千万别声张,快到各处问问。如果是姐妹们捡着吓我们玩儿呢,你们给她磕头要了回来;如果是小丫头偷了去,问出来也不用去禀报,不论拿什么送给她换回来都行。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本人还严重啊。”丢了人,他还能自己回来啊,东西就不好办了。麝月和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追出来嘱咐:“刚才在这里吃饭的先别问,弄不好闹出什么事儿来,就更不好了。”吃饭的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李纨、探春、惜春、岫烟、黛玉她们啊,剩下的就是丫环们了啊。拜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然后又和李纨、探春、惜春、岫烟麝月她们分头去询问,结果把大家吓得不得了,但都说不知道。麝月她们回来一说,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宝玉也吓得愣住了。袭人急得只会干哭。

大家正在发呆,各处的人得到消息,都赶了过来。探春叫把园子门关上,命令一个老婆子带着两个丫环,再到各处找找。接着,她又叫人通报大家:如果谁找出来,重重地赏银子。大家都想洗清自己,又听到有重赏,所以马上不顾命地胡乱寻找一气,连厕所都找到了。谁知到,找了一天,没什么结果。

李纨急了,说:“这件事不是闹着玩儿了的,我必须提一个无礼的建议了。”大家都问:“什么建议?”李纨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了别的了。现在园子里除了宝玉,都是女人,要求各位姐姐、妹妹、姑娘都要叫跟来的丫头脱了衣服,大家搜一搜。如果没有,再叫丫头们去搜那些老婆子和干粗活的丫头。”大家都说:“这话也说得有理。现在人多手乱,这么一来,你们也洗清自己。”探春什么话都没说。那些丫环们也都愿意洗清自己。平儿说:“先从我搜起吧。”于是,丫环们都忙着解衣服,李纨一顿乱搜。按平儿的身份,不搜她也可以,不过,她能主动站出来,这是对李纨的最大支持。可是,有搜查证吗?怎么这么随便就搜查别人?古代可不懂什么###。再说,就算懂得###又怎么样,###重要还是清白重要?大都认为清白重要吧。

探春有些生气地对李纨说:“大嫂子,你也学那那些不成器的人了。那个人既然偷走了,怎么会藏在身上?再说,这件东西在我们家里是宝,到了外头,不知道的人就当是废物,偷它干什么?我想,很可能有人捣乱,搞恶作剧。”大家四周看看,没看到贾环在这里,昨天可是他满屋里乱跑啊,所以就都怀疑到他身上,只是不肯说出来。探春接着说:“爱捣乱的只有环儿。你们派个人去悄悄地叫了他过来,背地里哄着他,叫他拿出来,然后警告他,叫他不要声张。这事情不就完了。”大家都点头说好。探春特别讨厌搜身,上一次搜查大观园,她就发火了。不过,她怎么能说贾环呢?是为了帮贾环洗清自己?也有道理,因为就算她自己不说,大家早晚都会怀疑到贾环或者赵姨娘身上的。不过,好像在探春的心目中,她的亲哥哥就是宝玉,赵姨娘和贾环不过是她的累赘。过去,小老婆生的孩子也属于大老婆的管理,所以她的这种态度在古代没什么问题,不过,现在看起来她确实少些人情味儿了。

李纨就对平儿说:“这件事还是得你出面才能解决。”是啊,赵姨娘和贾环最怕熙凤了,平儿可是熙凤的助手啊。平儿答应了,赶紧就去了。不一会儿,她就和贾环回来了。其他人都找借口走开了。平儿就笑着对贾环说:“你二哥哥的玉丢了,你看见没有?”贾环急得脸涨得紫红,瞪着眼说:“别人丢了东西,你怎么又叫我来查问,怀疑我。我是判过刑的小偷吗!”贾环反应够快的。平儿见他这样子,就不敢再问了,陪着笑说:“不是这么说,是怕三爷要拿了去吓唬她们,所以随便问问看到没有,好叫她们去找。”贾环气哼哼地说:“他的玉在他身上,看见看不见的该问他自己,怎么问我。捧着他的人多着咧!得到了什么不来问我,丢了东西就来问我!”他说的有理,可发这顿牢骚有什么用呢,只能暴露自己嫉妒和怨气罢了。他也不客气,说着,抬屁股就走了。大家也不好拦他。抓嫌疑人容易放嫌疑人难啊。

这里宝玉倒急了,叫起来:“都是这害人的东西闹得,我也不要它了。你们也不用闹了。环儿一走,一定嚷嚷的人人都知道了,这可不是闹事了吗。”袭人她们急得哭起来:“小祖宗啊,你看这玉丢了不要紧,如果上头知道了,我们这些人就活不了了!”说着,她们哇哇地大哭起来。

大家哭了一会儿,就想起光哭也没用啊,也没别的办法了,就商量怎么去向上级汇报。宝玉说:“你们也不用商量了,就咬住说我摔了就行了。”平儿说:“我的爷,你说的倒轻巧!上头要问为什么砸的呢,她们还是个死啊。如果要砸破的玉碴儿来,那又怎么样呢?”宝玉又说:“不然就说我前天出门丢了。”大家一想,这句话倒还能混得过去,但是这两天又没上学,又没到别的地方去啊。宝玉说:“怎么没有,大前儿还到南安王府里听戏去了呢,就说那天丢的。”探春说:“那也不妥当。既然是前天丢的,为什么当日不来禀报呢。”

大家正在绞尽脑汁地胡思乱想,就听到赵姨娘哭着喊着走过来说:“你们丢了东西自己不找,怎么叫人背地里审问环儿。我把环儿带了来,干脆交给你们这一些会巴结的人的,该杀该剐,随你们便吧。”说着,她把贾环一推说:“你是个贼,快老老实实地招了吧!”气得贾环也哭喊起来。

正在这时,有丫环通报:“太太来了。”袭人她们都吓坏了,宝玉他们赶忙出来迎接。赵姨娘也不敢再嚷嚷了,跟了出来。王夫人见这些人都带着害怕的神情,才信了刚才听见的话,就问:“那块玉真丢了吗?”大家都不干回答。王夫人走进屋里坐下,又叫袭人。袭人吓得连忙跪下,含着泪准备禀报。这情形还说什么啊,王夫人马上说:“你起来,快快叫人细细地去找找,一忙乱倒不好了。”袭人哭得抽抽搭搭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宝玉担心袭人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就说:“太太,这事和袭人没关系。是我前天到南安王府那里听戏,在路上丢了的。”王夫人果然说:“为什么那天不找?”宝玉忙说:“我没有告诉她们。我叫焙茗他们在外头找过的。”外头到哪里找?到大街上?王夫人生气地说:“胡说!现在脱换衣服不是袭人她们伺候吗。宝玉出门回来,手巾荷包少了,还要问个明白,何况这块玉不见了呢!”宝玉哑口无言。赵姨娘一听,就得意了,忙接口说:“外头丢了东西,也来赖环儿!”领导正着急、生气了,你还敢胡说,找揍呢!她的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大声吆喝:“这里说正事儿,你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赵姨娘赶紧闭上了嘴。还是李纨和探春老老实实地汇报了一遍,王夫人也急得直流眼泪,马上就去禀报贾母,另外去问邢夫人那边的丫环。

熙凤还病着,但也听说宝玉丢了玉,知道王夫人过来,估计躲不过去,就让丰儿扶着来到园里。王夫人正起身要走,熙凤病怏怏地说:“请太太安。”宝玉过来向她问好。王夫人说:“你也听说了吧,这不是奇事吗?怎么一转眼就找不到了。你去想想,从老太太那边丫头开始,到你们平儿,谁的手不稳,谁好捣乱。我要回了老太太,认真的查出来才好。不然是断了宝玉的命根子了。”手不稳?古人说话就是委婉,什么手不稳,就是手不干净,三只手,喜欢偷东西。连老太太的丫环都要查,别的人就不好说什么。熙凤回答说:“咱们家人多手杂,自古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能保证人人都好呢。但是,如果吵嚷出去,大家就都知道了。偷玉的人清楚,如果太太查出来,肯定是死路一条,他着了急,肯定会把证据毁灭了,那时可怎么办呢。我想,只说宝玉不喜欢它了,把它扔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大家注意保密,别叫老太太老爷知道。这么说了,然后暗暗地派人调查,哄骗出来,那时玉也找到了,罪名也好定。太太觉得怎么样啊?”王夫人想了半天,才说:“你这话虽然有理,但老爷那里怎么瞒得过去。”她马上把贾环叫过来:说:“你二哥哥的玉丢了,随便问了你一句,你怎么就乱嚷嚷。如果走漏了消息,人家把那块玉毁坏了,我看你能不能活得了!”贾环吓得哭了:“我再不敢嚷嚷了。”赵姨娘更不敢再说什么了。王夫人又说:“肯定还有没找到的地方,好好的在家里,它还能飞了吗。绝对不能泄露消息。要求袭人三天内必须给我找出来,要是三天找不着,那也瞒不住了,大家谁都不用过安静日子了。”说着,她就叫着熙凤到邢夫人那边商量去了。现在看来,这块玉也就是吉祥物、幸运石之类的东西,用得着这么着急吗。但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啊,如果是贾环,就算命丢了,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啊!

李纨她们命令锁上园子门,又把林之孝媳妇叫来,悄悄地把事情告诉她,叫她通知前后门的保卫人员,三天之内,所有的仆人一概不准放出,就说里头丢了东西,等东西找到了,才能放人出来。林之孝媳妇答应了“是”,又说:“前天我们家里也丢了一件不重要的东西,林之孝一定要找到,上街去找了一个测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刘铁嘴,测了一个字,说的很准确,回来一找就找到了。”袭人听见,就央求她说:“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爷替我们问问去。”林之孝媳妇答应着出去了。

岫烟说:“外边那些测字算卦的,都是不管用的。我在南边就听说妙玉能扶乩,何不请她问一问。再说我听说这块玉也是有仙缘,可能问得出来。” 扶乩,是占卜方法,也就是一种算卦的方法,又叫扶箕、扶鸾。扶乩要准备带有细沙的木盘,没有细沙,可用灰土代替。然后把一只笔放在架子上,然后由一个或几个人扶着架子在沙盘上自由书写。据说这些字就是神仙的指示。大家有些奇怪:“咱们常见的,从来没听她说起过。”麝月忙对岫烟说:“估计别人求他是没用的,好姑娘,我给姑娘磕个头,求姑娘马上去,如果问出来了,我一辈子也不忘你的恩情。”说着,她就要跪下磕头,岫烟连忙拦住。黛玉她们也都催着岫烟去了栊翠庵。

这时,林之孝媳妇进来说:“姑娘们大喜。林之孝测了字回来说,这玉是丢不了的,将来肯定有人送还的。”大家都半信半疑,只有袭人和麝月高兴得不得了。探春就问:“测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媳妇说:“记得是挑了个赏人东西的'赏’字。那刘铁嘴也不问为了什么事情,就说:'是丢了东西吧?’”李纨马上说:“算的太准了。”林之孝媳妇又说:“他还说,'赏’字上头一个'小’字,底下一个'口’字,这件东西应该能放到嘴里,一定是珠子宝石这类的东西。”大家齐声说:“真是神仙。往下怎么说?”林之孝又说:“他说底下'贝’字,拆开是一个'见’字,可不是'不见’了?因为上头拆了'当’字,叫快到当铺里找去。'赏’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偿’字?只要找着当铺就有人,有了人就能赎出来,可不就是偿还了吗。”刚才分析的“赏”字,是繁体字。大家都说:“既然这样,就先附近找起,反正就几个当铺,很快就能找到了。找到了东西,在找人就容易了。”李纨说:“只要找到东西,那怕不查那个人都行。林嫂子,请你快去把测字的话告诉二奶奶,禀告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应着走了。

说到测字,就不由得不佩服测字先生,他们是心理学家,也是猜谜专家,还是文字专家。他们必须能推测出来人的意思,或者套出他的来意,然后还得通过分析汉字,好好解说一番,真是不容易啊。

有一个故事。公元1644年,李自成率领起义军攻打北京,形势非常危急。明代末代皇帝崇祯束手无策,就偷偷地化装出去找人测字,算一下皇朝的命运。崇祯随口说了一个“友”字。册子的情况不妙,“友”字与“反”字相似,是“反”字出头。崇祯忙改口说是“有”字。测字的说情况更不妙了,“有”字拆开,上有“大”字缺捺,有“明”字无“日”,就是大明江山完蛋的意思。崇祯又说是“酉”字,测字的又说,“酉”字是“尊”字掐头去尾,意思是至尊皇帝没命了。崇祯一听,都快哭了。等京城被攻破了,他就在煤山上吊死了。这正好是被“掐头”。据说,这个算命先生是起义军派来的,目的就是想让崇祯心理崩溃。

大家稍微安顿了些,呆呆地等岫烟回来。这时,只见跟宝玉的焙茗在门外招手,叫小丫环快出来。一个小丫环赶忙出去了。焙茗喜滋滋地说:“你快进去告诉我们二爷和里头太太、奶奶、姑娘们,有天大的喜事啊。”那小丫环催促他说:“你快说吧,怎么这么?嗦。”焙茗拍着手说:“我告诉你,你进去禀报了,咱们两个人都能得赏钱呢。你知道吗,宝二爷的那块玉呀,我得到准确消息了。”

通灵宝玉这么快就找到了?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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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贾元春因病去世 …
焙茗在门口和小丫环说找到宝玉的玉了,那小丫环急忙回来告诉宝玉。大家听了,都推着宝玉出去问他,其他人凑到门口听着。宝玉走到门口问:“你从哪里找到的?快拿来。”焙茗比比划划地说:“拿是拿不来的,还得托人去担保才行。”宝玉着急地说:“你快说是怎么回事儿,我好叫人拿去。”焙茗得意地讲述寻宝的经过:“我在外头知道林爷爷去测字,我就跟了去。我听见说在当铺里找,我没等他说完,就跑到几个当铺里去。我比给他们看,有一家说有。我说给我吧,那铺子要当票。我说当多少钱,他说三百钱的也有,五百钱的也有。前天有一个人拿这么一块玉当了三百钱,今天又有人也拿了一块玉当了五百钱。”宝玉不等说完,就说:“你快拿三百五百钱去赎回来,我们挑着看是不是。”袭人在屋里啐了一口说:“二爷不用理他。我小时候常听我哥哥说,有些人卖那些小玉儿,没钱用就去当。想来是家家当铺里都有的。”大家听袭人一说,也都明白过来,笑着说:“快叫二爷进来吧,不用理那糊涂东西了。他说的那些玉,肯定不是些正经东西。”是啊,如果有人拿走了通灵宝玉,那是不会只当三百五百钱的,怎么也要几百上千的银子啊,不然也没有必要偷走这件宝贝啊,宝玉的一双鞋也不止三百钱吧。

这时,岫烟回来了。原来,岫烟走到栊翠庵见了妙玉,也来不说过多的客套话,就求妙玉扶乩占卜。妙玉冷笑几声:“我和姑娘来往,是因为姑娘不是名利场里的人。今天听了哪里的谣言,过来缠我。我不懂的什么叫扶乩。”岫烟有些后悔,自己早知道妙玉的脾气,何必来碰这个钉子。可是,大话说出去了,现在也不好空手回去啊,当然也不能直接和妙玉辩论对质会不会扶乩啊。她陪着笑,解释说这件事关系到袭人她们的性命,又站起来行了礼。妙玉叹口气说:“何必管这些闲事呢。没人知道我会扶乩,今天为你破了例,恐怕将来就有人纠缠不休了。” 岫烟赶紧说:“我也一时不忍心,知道你是慈悲的。就算将来有人求你,愿不愿意都在你,谁敢强迫你。”妙玉笑了一笑,叫人点起了香,在箱子里找出沙盘和架子,写了符,让岫烟行礼,祷告晚了,起来和妙玉扶着乩。不一会儿,只见那沙盘上写出来:

噫!来无迹,去无踪,青埂峰下倚古松。欲追寻,山万重,入我门来一笑逢。

大致意思:来无踪,去无影,原来就在青埂峰下面的古松树旁边。要想找,就要越过千上万水,进入我们佛门才算人生圆满。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通灵宝玉的过去,还是说宝玉的将来?

岫烟就问请的是什么神仙,妙玉说:“请的是铁拐李。”岫烟把文字抄下来,请妙玉解说。妙玉说:“这个连我也不懂。你快拿去,她们的聪明人多着哩。”岫烟只好回来。进了院子,大家都问怎么样了。岫烟就把抄下的话递给李纨。姐妹们和宝玉争着看,大家都说:“这意思是说,一时要找是找不着的,然而丢是丢不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找就出来了。但是青埂峰在哪里呢?”李纨说:“这是神仙的暗示。咱们家里哪里跑出青埂峰来,一定是谁怕查出,扔在有松树的石头底下了。只是'入我门来’这句,到底是入谁的门呢?”黛玉说:“不知请的是谁!”岫烟说:“是铁拐李。”探春说:“如果是仙家的门,就难入了。”

袭人听到这些分析,又跑到外边,到处乱找,没一块石底下不找到,可是什么也没有。回到院子里,宝玉也不问找到没有,只管傻笑。麝月着急地说:“小祖宗!你到底是在哪里丢的,说明白了,我们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啊。”宝玉傻笑着说:“我说在外头丢的,你们又不答应。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李纨和探春说:“从早晨起来就闹,现在快到半夜了。你们瞧瞧,林妹妹已经撑不住,自己先回去了。我们也该歇歇了,明天再闹吧。”说着,大家就走了。宝玉也睡下了。袭人等她们怎么睡得着啊,她们哭一会儿,想一会儿,折腾了一晚上。

黛玉自己先回去了,她想起了金玉良缘的的话来,心里有些高兴:“和尚、道士的话真真是不能相信的。如果真是有说的金玉良缘,宝玉怎么能把这玉丢了呢。或许是因为有了我,就拆散了他们的缘分。”她出神地想了半天,更觉得心里舒服了,也忘了一天的劳累了,重新看起书来。她这样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好像不太好。不过,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情敌的失败,就是自己的成功,什么坏事都没做,自己在心里高兴高兴也没什么不对的。

紫鹃倒是感觉很疲劳,连连地催着黛玉睡下。黛玉虽然躺下,但还是胡思乱想,又想到海棠花上:“这块玉本来是从胎里带来的,决不是平常的东西,来来去去都是有原因的。如果这花预兆的是好事,不该丢了这玉呀?看来这花很不吉祥,难道是他有什么恶运吗?”这样一想,她不觉又伤起心来。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伤心,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了。     第二天,王夫人早派人到当铺里去查问,熙凤也暗中设法找寻。一连闹了几天,却什么也没查到。幸亏贾母和贾政还不知道。袭人她们整天都提心吊胆,宝玉也好几天不上学,只是呆呆地发愣,也不说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夫人认为他因为丢了通灵宝玉在伤心,,也不大在意。这天,贾琏来向她请安,笑嘻嘻地说:“今天听军机处的贾雨村派人来告诉二老爷说,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皇帝已经下令让他回京城,明年正月二十正式颁布命令,圣旨已经发出去了,估计舅太爷半个多月就要到了。我专门来向太太禀报。”王夫人听说,当然非常高兴了,就天天盼着自己的兄弟快回来。

军机处,有时就相当于现在的内阁,也可以说是国务院加军委。内阁大学士有时就领导军机处,相当于宰相,也就是现在的总理了。

忽然有一天,贾政回到家,满脸泪痕,气喘吁吁地对王夫人说:“你快去禀告老太太,马上进宫。不用多人,就你伺候着进去。娘娘突然病了,现在太监在外边等着,他说太医院会诊是痰厥,不能治疗了。”痰厥,表面是痰引起的昏厥,实际上很严重的。王夫人听了,马上大哭起来。贾政赶紧说:“这不是哭的时候,快快去请老太太,别说得太严重了,不要吓坏了老人家。”贾政说着,出来又叫仆人伺候。王夫人擦干眼泪,去请贾母,只说元妃有病,要进去请安。贾母念着佛说:“怎么又病了!上次差点儿吓死了我,后来才知道传错话了,但愿这次也错了。”王夫人催鸳鸯她们快者开箱拿衣服,帮着贾母穿戴起来。王夫人赶着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又过来伺候。不一会儿,她们就坐轿进宫。

再说元春,被选上贵妃以后,皇帝对她非常宠爱,她身体发胖,行动都有些费力了,偶尔还发生痰病。前天伺候皇帝宴会回宫,受了些寒气,勾起旧病来。没想到这次还特别厉害,最后痰液竟然堵住了,昏厥以后四肢都冷了。太医来诊治,谁知道药汤都灌不进去了,连用了通窍的药剂都没效果。只好上报皇帝,准备后事。

贾母和王夫人遵旨进了宫。元春已经不能说话,见了贾母,只有悲伤的表情,却没有眼泪。贾母上去请安,说了些安慰的话。不一会儿,太监把贾政他们的问候传了进来,元妃眼睛已经不能看了,脸色也渐渐变了。太监马上就要禀告皇帝,别的妃子也要来看完了,所以就要求贾母她们出去。贾母和王夫人恋恋不舍,但没有办法,又不敢哭叫。不一会儿,只见太监出来,叫主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官员。贾母知道事情不好了,但没敢动。又过了一会儿,小太监传达圣旨:“贾娘娘病逝了。”这年是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死的日子是十二月十九日,快到卯年寅月,也就是正月,活了四十三岁。贾母悲伤地站起来,出宫上轿回家。贾政他们也得到了消息,一路上都非常悲伤。回到家了,邢夫人、李纨、熙凤、宝玉他们从大厅里出来迎着,都哭泣起来。

第二天早晨,凡是有职务级别的,按贵妃丧礼,进宫请安哭拜。贾政还要上班,就两头忙。元春没有孩子,谥号“贤淑贵妃”。谥号是朝廷给死去的帝王、官员等人的一种荣誉称号,多数是赞扬的,也有贬斥或者同情的。贾府的人忙得团团转,幸好熙凤这几天身体也好了很多,能够照应家务事,同时也准备给王子腾进京接风。熙凤的哥哥王仁知道叔叔进了内阁,也带着家眷来了京城。熙凤就算原来有些心病,有这些娘家的人,也就只剩了高兴了,所以身子倒觉比前好多了。王夫人见熙凤能做事儿了,兄弟也要回京做官了,心里也就舒服多了。

宝玉没有什么职务,也就不用忙什么。学校里知道他家里有事,也不来管他。贾政正忙,自然没有空儿查他。如果实在过去,宝玉肯定会和姐妹们天天娱乐,可自从他丢了通灵宝玉,整天不大活动,说话也糊涂了。贾母他们出门回来,有人叫他去请安,他就去;没人叫他,他也不动。袭人她们也不敢去招惹他,恐怕他生气。每天茶饭,端到他面前,他就吃,不来也不要。

袭人看这样子也不像在生气,更像是有病的。袭人抽空到潇湘馆告诉紫鹃,说:“二爷这这样了,求姑娘给他开导开导。”紫鹃马上告诉了黛玉,可黛玉想着宝玉的未婚妻肯定是己了,现在再去见他,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她想:“如果他来呢,从小时候就在一处,也难不理他;如果说我去找他,那是绝对不行的。”所以,黛玉不肯过来。袭人又背地里去告诉探春。那知探春心里明明知道海棠开得怪异,“宝玉”丢得就更奇怪了,接着元春又病逝了,估计家族命运不好,天天地愁苦发闷,没有心思去劝宝玉。再说兄妹们男女有别,只过来一两次。探春的性格也变了,原来她对宝玉特别关心,宝玉有了事情,她总是跑在前面的。这都是怎么了,性格都变得这么陌生了。

宝钗也听说丢玉的事儿。薛姨妈那天答应了宝玉的亲事,回去就告诉了宝钗。薛姨妈还说:“虽然是你姨妈说了,我还没有完全答应了,说等你哥哥回来再定。你愿意不愿意?”宝钗正了脸色对母亲说:“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现在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就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所以薛姨妈更疼爱她了,说她虽然是从小娇养惯的,但是非常端庄娴静,因此在她面前,反儿不提起宝玉了。宝钗从此以后, “宝玉”两个字自然更不提起了。现在虽然听说丢了玉,她心里也很惊疑,但不好问什么,只能听旁人说去,表面上看就好像与自己没关系一样。现在看起来,宝钗很像常说的伪君子,不公开说自己的想法。可是,在过去,对女子的要求就是这样,父母的要求也是这样的,很多女子也是没办法啊。薛姨妈几次派小丫环到贾府打听消息。她正为薛蟠的事焦心,只等哥哥回京城好救他,她知道现在贾府很忙乱,但也知道熙凤已经能够管理家务了,也就不到贾府掺和了。只是苦了袭人,虽然在宝玉跟前低声下气地伺候劝解,宝玉去好像什么都不懂,这可把她急死了。

过了几日,元春的棺材停在了皇家的宗庙里,贾母他们送殡去了几天。宝玉也一天比一天更呆傻了,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甚至说话都稀里糊涂了。袭人和麝月慌了手脚,连着去向熙凤汇报好几次。熙凤也过来了几趟,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找不着玉生气,回来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好叫人请医生来治疗。问宝玉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吃了几服药,不但没治好,病反而更重了。

元春的丧事办完后,贾母马上亲自到园子里看望宝玉。王夫人也跟了过来过来。袭人忙叫宝玉迎着请安。宝玉像个木头人,袭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贾母看了,以为没什么问题了,高兴地说:“我的好孩子,我担心你还病着呢,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就放心了。”王夫人当然也放心了。不过,宝玉没回答贾母,只是嘻嘻地傻笑。贾母她们进屋坐下,又和他说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简直就是一个傻子啊。

贾母越看越不对劲儿,就说:“我刚才还以为没事儿,现在仔细看看,这病还真不轻啊。到底是因为什么啊?”王夫人知道瞒不住了,又见袭人她们那副可怜的样子,只好按照宝玉原来的说法汇报了一遍。最后,她又说:“现在正派人到处找呢,算卦的都说在当铺里找,肯定能找得到。”贾母听了,急得一下站了起来,流着眼泪说:“这块玉怎么能丢呢!你们太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撒手不管了!”王夫人赶紧叫袭人她们跪下,自己低着头禀报:“我担心老太太着急、老爷生气,所以都没敢禀报。”贾母气得气都喘不上来。咳嗽着说:“这是宝玉的命根子。丢了玉,他就失魂丧魄了。这还怎么得了!再说,这块玉全城里的人都知道,谁捡了去,会叫你们找出来吗!叫人快快请老爷,我和他说。”

王夫人和袭人吓得哀求说:“老太太这一生气,老爷回来就更不得了了。现在宝玉病着,还是交给我们尽命去找吧。”贾母摆着手说:“你们不用怕,有我呢。”她又命令麝月叫人去请。不一会儿,有人禀报说:“老爷拜谢客人去了。”贾母马上说:“不用他也可以。你们就说是我的意思,现在先别急着责罚下人,叫琏儿来写各悬赏的告示,挂在前天宝玉经过的地方,就说有捡到送来的,情愿送给他一万两银子,如果能够提供线索找到的,送五千两银子。如果真有了,不能心疼银子。这么一找,肯定能找出来了。如果仅仅靠着咱们家几个人找,就算找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的。”王夫人也不敢说出实情了。接着,贾母又说:“把宝玉用的东西都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袭人和秋纹跟过来,其余人仍旧留在园子里看屋子。”宝玉始终都没说话,只是傻笑。

贾母就带着宝玉起身,袭人她们忙搀扶着出了园子。她回到自己住处,叫王夫人坐下,看别人都在收拾东西,就对王夫人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觉得园子里人少,怡红院里的花树突然又开花,有些奇怪。原来仗着一块玉能除邪避妖,现在玉丢了,邪气就来了,所以我带他过来一块儿住着。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来了,就到这里来。”原来贾母也觉得海棠花开得不吉祥啊。王夫人接着说:“老太太想得太对了。现在宝玉跟着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福气大,不论什么都压得住了。”贾母摇摇头:“什么福气,不过我屋里干净些,经书也多,都可以念念定定心神。你问宝玉好不好?”那宝玉见问,只是笑。袭人叫他说“好”,宝玉也就说“好”。王夫人见了这个样子,流下了眼泪,因为在贾母这里,也不敢出声。贾母知道王夫人着急,就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帮他调治。晚上老爷回来,告诉他不用见我,其他话就不要说了。”王夫人走了以后,贾母叫鸳鸯找些安神的药,按着药方给宝玉吃了。

贾政当晚回家,在车里听到路上有人说:“人要发财也容易得很。”别人就问:“怎么回事儿啊?”这个人又说:“今天听说荣府里丢了什么哥儿的玉了,贴着告示呢,上头写着玉的大小、式样和颜色,说有人捡了送去,就给一万两银子;送信的还给五千呢。”贾政听得不是很清楚,感到非常奇怪,急忙赶回家,马上就叫来门卫那来问话。门卫说:“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中午琏二爷传出老太太的话,叫人去贴告示,才知道的。”贾政叹口气说:“家庭要衰败了,生出这么一个混帐东西!他刚出生的时候就是满街的谣言,隔了十几年略微好了些,现在又到处贴告示找玉,这成什么样子了!”他又走回房间问王夫人。王夫人汇报了一遍。贾政知道是老太太的主意,当然不敢说什么了,只好抱怨王夫人几句。他又忙走出来,瞒着老太太,让人偷偷去把告示揭下来。谁知道,告示早被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揭走了。

过了不久,果然有人到荣国府门前,声称来送玉。门卫高兴地说:“拿过来,我替你去禀报。”那个人从怀里掏出悬赏告示,指着说,“这不是你们贾府的告示吗,写着送玉来的给一万两银子。给位,你们现在看着我穷,等会儿我得到了银子,就是个财主了。别这么爱搭不理的。”门卫听他说话底气这么足,就客气地说:“你还是让我看一眼吧,我好给你禀报啊。”那人就掏出玉来,托在手里一扬:“这是不是啊?”门卫都是在外边值班,只知道有玉,也没见过啊,今天才看见这玉的模样儿了。他们急忙跑进去,就想着抢头功了。

这天贾政和贾赦出门,只有贾琏在家。他还算镇定,问看清楚了没有。门卫说:“我们亲眼见过,可他不给我们,非要见主人,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玉。”贾琏非常高兴,赶忙去向王夫人和贾母禀报。袭人高兴得直念佛。贾母说:“快叫琏儿请那个人到书房里坐,把玉拿来看看,马上就送银子。”贾琏就把那个人请了进来,非常客气地说:“我需要把这块玉送到里边,本人见了,酬谢的银子是绝对不会少的。”那个人只好把一个红绸子包儿递过去。贾琏打开一看,可不是那一块晶莹美玉吗。贾琏平时也不太注意,现在倒要仔细看看了。他看了半天,上面的字也认得出来,是什么“除邪祟”等字。贾琏更高兴了,马上叫仆人赶紧来伺候,他自己慌慌张张地把玉送到贾母和王夫人那里。

熙凤见贾琏进来,劈手就把东西夺了,自己也不敢先看,马上送到贾母手里。贾琏笑着说:“这么一点儿事你还不让我立个功呢。”贾母打开一看,只见这块玉比原先的颜色暗了好些。鸳鸯拿过眼镜儿来,她戴着一看,皱起了眉头:“奇怪,这块玉对,可里边的宝色都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儿,也认不出,就叫熙凤过来认。熙凤看了看说:“像倒是像,只是颜色不大对。不如叫宝兄弟自己一看就知道了。”袭人在旁边也看着不像那一块,只是不愿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真奇怪啊,如果贾琏人不出来也就算了,这些人怎么认不出来呢?这几个人不大识字,可对于通灵玉应该非常熟悉啊,模仿的东西能瞒过她们吗?是因为太心切、太激动,眼睛都花了?也可能、

熙凤从贾母手中接过玉,和袭人一起拿来给宝玉看。这时宝玉刚刚睡醒。熙凤高兴地说:“你的玉找到了。”宝玉睡眼朦胧,接在手里,看也没看,往地上一扔,冷笑着说:“你们又来哄我了。”熙凤连忙拾起来,奇怪地说:“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呢。”宝玉也不答话,只是嘿嘿地笑。王夫人也进了屋,见他这样,就说:“这不用说了。他那玉本来是胎里带来的一种古怪东西,自然有他的道理。看来,这是他们照着告示说的仿做。”贾琏在外间屋里听见这话,马上大声说:“既然不是,快拿给我去问问他,人家这样事,他也敢来胡闹。”贾母吆喝住他:“琏儿,拿去给他,叫他走吧。着也是穷极了的人没办法了,所以见我们家有这样事,他就想着赚几个钱。现在他白白地花了钱弄了这个东西,又叫咱们认出来了。我说,就不要难为他了,把这玉还给他,说不是我们的,赏给他几两银子。这样,外边的人知道了,才肯有消息就送来呢。如果难为了这一个人,就算有真的,人家也不敢拿来了。” 贾琏答应着出去。

贾母这个认识,既合情又合理。过去有个故事和她的想法类似,叫“千金市骨”。从前,有个特别爱马的国君,想用千金重价征求千里马。一个大臣说:“请您把这个差使交给我吧!”国君点头同意。不到三个月,这人果然找到了一匹千里马,可是当他要买马时,这匹千里马却死了。他花费了五百金,把死马的尸骨买了回来。国君训斥他:“损失我五百金,怎么买回的是死马?!”大臣回答说:“死马都花费了您五百金,又何况是一匹活马呢?天下人一定会认为您会出重价买千里马的。千里马很快就有了!”后来不出一年,国君得到很多匹千里马。

贾琏会按照贾母的要求做吗?他会不会打那个送玉的人一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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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王熙凤设下计谋 …
贾琏拿着那块假玉气哼哼地走出去,到了书房。那个人看见贾琏的脸色不好,心里先发了虚,连忙站起来迎着。他刚要说话,贾琏先冷笑着说:“你这个混蛋东西,好大胆!这里是什么地方儿,你敢来欺骗!”他回头喊:“来人啊!”外边几个小仆人齐声答应。贾琏说:“拿绳子来把他捆起来,等老爷回来问清楚了,把他送到官府去。”仆人们都喊:“准备好了。”他们嘴里吆喝得很有劲儿,可是谁也没动窝。那家伙吓得腿都软了,趴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嘴里不停地叫:“老太爷别生气。是我穷疯了,才想出这个丢人的办法来。那玉是我借钱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就孝敬府里的哥儿玩吧。”贾琏啐他一口说:“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们怎么会稀罕你那破东西!”赖大走进来,陪着笑劝说:“二爷别生气了。他算个什么东西,饶了他,叫他滚出去吧。”贾琏比比划划地说:“实在太可恶了。”赖大和贾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劝说,一个嚷嚷,在那里一场好表演,仆人们在外边又提醒:“狗日的糊涂东西,还不快给爷和赖大爷磕头呢。快快地滚吧,还等着爱踹呢!”那人赶忙磕了两个头,抱着头一溜烟儿地逃走了。不久,街上又传什么“贾宝玉弄出'假宝玉’来”的故事了。

贾政拜见客人回来,大家因为马上就到元宵节好,担心贾政生气,也就没敢向他回报什么。不过,这个元宵节过得还是冷冷清的。到了正月十七,王夫人正盼王子腾进京呢,熙凤进来禀报说:“今天二爷在外听有人传说,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离城只有二百多里地,在路上去世了。太太听说没有?”王夫人大吃一惊:“我没有听说,老爷昨晚也没有说起,到底在哪里听说?”熙凤回答说:“说是在军机大臣张老爷家听说的。”王夫人呆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擦擦眼泪说:“叫琏儿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熙凤答应着走了。

元春去世了,宝玉傻了,弟弟又去世了,接二连三的事情啊,王夫人怎么受得了啊,哭着哭着,她的心口头疼起来了。不久,贾琏来汇报说:“舅太爷赶路太疲劳,受风寒感冒了,到了十里屯那个地方,请医生治疗。可那里没有好医生,用错了药,服了药就去世了。也不知道家属到了那里没有?”王夫人听了,一阵心酸,心口疼得坐不住,叫彩云扶着上炕,叫贾琏去禀报贾政,然后立刻去帮着料理后事。贾琏不敢说别的,请示了贾政,马上动身。贾政早已经知道,心里也很不好受。这年,正好是京城官员大考核,工部评选贾政为一等。二月,吏部带领贾政他们拜见皇帝。吏部,相当于我们的组织部了。皇上非常赞赏贾政勤俭谨慎,就任命他做了江西粮道。粮道,是督粮道的简称,掌管督运漕粮事务,也就是负责管理从运河运送粮食。管理粮食和运输,这可是个肥差啊。亲朋好友都来河西,贾政却没有心思应酬,他放心不下家里啊。

他正发愁呢,贾母就派人来叫他去。他马上过去了,看见王夫人带着病也在那里。贾母叫他坐下,说:“你过几天就要去上任了,我想对你说几句话。”说着,她掉下泪来。贾政忙站起来说:“老太太有什么话,只管对儿子我说。”贾母抽抽搭搭地说:“我今年八十一岁了,你又要到外地做官。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申请退休。你这一走,我疼的只有宝玉了,可他偏偏又糊涂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昨天让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这先生算得非常准,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一定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话,所以叫你来商量。你的媳妇也在这里。你们两个也商量商量,是要宝玉赶紧好呢,还是不管他,随他去呢?”金命,是把五行金、木、水、火、土和天干、地支对应,五行属金就是金命。冲喜,是过去的一种迷信的做法。家里有人得病了,人们就想通过给他办喜事,或者给他儿子、弟弟等人办喜事来驱除病魔,让病人转危为安。贾政陪着笑说:“老太太当初疼儿子这么疼的,难道做儿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儿子吗。我只是因为宝玉不上进,所以时常恨他,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太太既然要给他成家,这也是应该的,如今宝玉病着,儿子也是不放心。因为老太太不叫他见我,所以儿子我也不敢说什么。我还是想看看宝玉是个什么病。”王夫人见贾政说着也有些眼圈儿红了,知道他心里也是真疼,就叫袭人扶着宝玉过来。

宝玉见了他父亲,袭人叫他请安,他就请了个安。贾政见他脸也瘦了,目光无神,却是呆傻的样子,就叫人扶他进去,心想:“自己也是快到六十的人了,现在到外地做官,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如果这他的病一直都不好,自己就像没儿子一样啊,虽说有孙子,到底隔了一层;再说老太太最疼的是宝玉,如果他成了这样,那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他看看王夫人,满眼的泪水,又想到她身上,就又站起来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想着办法疼爱孙子,做儿子的还敢违背吗?老太太觉得怎么做好就怎么做。只是,姨太太那边不知说明白了没有?”王夫人马上说:“姨太太是早答应了。只为蟠儿的事没有结案,所以最近没再提起。”贾政又说:“这就是一个难题。他哥哥在监狱里,妹子怎么能出嫁。再说,贵妃的事虽然不禁止婚嫁,宝玉应该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个月的功服,这时候也难娶亲的。另外,我的起身日期已经奏明,不敢耽搁,这几天怎么办呢?”贾政这里强调的是古代的礼仪,“九个月的功服”,意思是要穿九个月的一种丧服,这是是不能结婚的。贾母想了一想说:“这话说得不错。可是等这几件事过去,他父亲又走了。如果这病一天比一天重,哪怎么好?只能超越些礼节把这事罢了。”

她又说:“你如果同意给他办呢,我就有办法,包管什么都不妨碍。姨太太那边我和你媳妇亲自过去求她。蟠儿那里我让蝌儿去告诉他,说是要救宝玉的命,他肯定会答应的。如果是在服孝期间结婚,那肯定不行的。再说,宝玉病着,也不可让他成亲,不过是冲冲喜,我们两家愿意,孩子们又有金玉良缘,也不用测他们的八字合不合。赶紧挑个日子,按着咱们身份送过彩礼去。挑个娶亲日子,也不用鼓乐了,按宫里的样子,用十二对提灯,一乘八人轿子把新年抬了来,照南边的仪式拜了堂,可不就算是娶了亲了吗。宝丫头心里明白,不用担心她。家里又有袭人,是个稳妥的孩子。她又和宝丫头合得来。姨太太曾经说,宝丫头有个金锁,有个和尚也说过,只等有玉的就能结婚。宝丫头过来,金锁也许能把那块玉找回来,宝玉就会好起来,这不就是大家的福气了吗。现在去安排、收拾房子,亲友也不宴请,也不摆筵席,等以后在摆酒请客。这样就都好了,你也看见了他们小两口的事,也好放心地去上任了。”

还是贾母会变通啊!你说宝玉结婚没有?说没有,可他确实结了;说结了,可是没有宴请宾客,也没有敲锣打鼓。对冲喜来说,可以说结了婚;对外界、服孝的礼仪来说,可以说没结婚。这婚结得多灵活!现在的很多明星比贾母还聪明,他们根本就不结婚,甚至连同居都没有,可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空白过,异性朋友走马灯似地换。你说人家结婚了吗?没有。同居了吗?没有啊。可人家自己清楚啊,那不是结婚又是什么?结婚、同居的实惠都有了,结婚、同居的麻烦事儿却通通的不需要担心,可进可退,真妙啊。

贾政本来有些不愿意,但又不敢违背,勉强陪笑说:“老太太想得很对,也很妥当。只是要嘱咐好家里人,不能嚷嚷出去。姨太太那边,只怕不肯答应;如果真答应了,就按着老太太的主意去办。”贾母笑了:“姨太太那里有我呢。你去忙吧。”贾政答应着出来,心理还是有些不痛快。他安排荣禧堂后边、王夫人内屋旁边二十余间房屋给宝玉结婚,其他事情就交给贾母和王夫人她们了,自己就忙上任的事情和答谢送行的亲朋。贾母有什么打算就叫人告诉他,贾政只说很好,也不说别的。

上次宝玉见过贾政,袭人扶着他回到里间屋炕上,宝玉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贾母和贾政说的话,宝玉一句也没有听见。袭人却听得清清楚楚的。原来她也听到一些关于宝玉婚事的风声,现在才听到了领导们的决定,她心里倒是很高兴。她想:“上头的眼力真是不错,这样的婚姻才配得对,我也有福气了。如果她来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担子。但是宝玉的心里理只有一个林姑娘,幸亏她没有听见,如果知道了,又不知要闹到什么份儿上了。”袭人想到这里,一下又担心起来:“这件事怎么好?老太太、太太怎么会知道他们两个的事儿呢。记得,宝玉第一次见了林姑娘,就要摔玉砸玉。那年夏天在园子里把我当成了林姑娘,说了那么多很隐私的话。后来因为紫鹃说了句玩笑话,他就哭得死去活来。如果现在和他说要娶宝姑娘,把林姑娘扔在一边,除非是他人事不醒,如果他神志清醒,只怕不但不能冲喜,反倒是会要命的!我如果不去说明白,那不是一害三个人了嘛。”袭人拿定主意,等贾政出去了,叫秋纹照看着宝玉,就从里间出来,走到王夫人身旁,悄悄地请王夫人到贾母的后边屋里去说话。贾母以为宝玉有话,也不理会。

袭人陪着王夫人到了后间屋,马上跪下哭了。王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忙把她拉起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起来说。”袭人说:“这话我本来不该说的,但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王夫人点头表示同意:“你慢慢说。”袭人抬起头来说:“宝玉的亲事老太太、太太已定了宝姑娘了,这肯定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只是我想着,太太看着宝玉和宝姑娘好,还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说:“他们两个因为从小儿在一起,所以宝玉和林姑娘又好些。”袭人摇摇头,轻轻地说:“不仅仅是好些啊。”

接着,袭人就把平日里宝玉和黛玉的那些事情一件件地都汇报了,还说:“这些事都是太太亲眼见的,夏天里的那件事我从没敢和别人说。”王夫人紧紧拉着袭人的手说:“我也看出大致的意思了。你今天一说,就更清楚了。刚才老爷说的话他应该也都听见了,你看他的神情怎么样?”袭人说:“现在,如果有人和他说话,他就笑;没人和他说话,他就睡。所以,刚才的话都没听见。”王夫人愁得直叹气:“这件事该怎么办呢?”袭人提议:“还得太太告诉老太太,想个周全的办法才好啊。”王夫人马上说:“就这样吧,你去干你的活儿,现在人多,什么都不要说。等有空了,我告诉老太太,再想办法。”说着,她又回到贾母跟前。

袭人这是在告状吗?不大像吧。首先,原来她并没有说这些事情。其次,现在她说,并不是她想改变贾母她们的决定,她是想着别弄得宝玉和黛玉闹出人命来。其实,她也没办法改变贾母的决定的,就算影响都是很小的。那么,袭人原来真的没告过状吗?不好说,起码她没说得过多。如果她到贾母或王夫人那里告谁,谁还能活得了吗?比如说,很多丫环和宝玉是很随便的,又是玩笑开得很过火,就算袭人照实情汇报给王夫人,那么这些丫环早就被赶走了。

贾母正在那里和熙凤商量婚事,见王夫人进来,就问:“袭人那丫头说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趁机把宝玉的心事分析了一边。贾母听了,半天没说话。王夫人和熙凤也不敢说什么。贾母叹口气说:“别的事都好说。林丫头倒没有什么;如果宝玉真是这样,这可叫人为难了。”毕竟宝玉比黛玉要亲啊,这时候就不好再照顾黛玉了。贾母这样处理,显得有些无情,但也算一种常见的思维吧。

熙凤想了想说:“这事儿说不难也不难,我想了个主意,不知道姑妈同意不同意。”熙凤先向直接领导请示,这是对的。出这个主意显得有些聪明,也有些恶毒,熙凤必须试探一下,委婉一些啊。她这也像显摆了一下啊。王夫人马上就表示同意:“你有主意只管说给老太太听,大家娘儿们商量着办。”熙凤这才说:“依我想,这件事只有一个掉包儿的办法了。”贾母着急地问:“怎么掉包儿?”熙凤说:“现在先不管宝兄弟脑子明白不明白,大家就嚷嚷起来,说是老爷做主,把林姑娘许配给他,看看他的态度怎么样。要是他不在乎,就不用掉包了。如果他有些高兴的意思,这事就要费些劲了。”王夫人接着说:“就算他高兴,你说该怎么办呢?”熙凤趴到王夫人耳边,轻声地说了一遍。王夫人点了几下头,笑了一笑说:“就这样吧。”贾母更着急了:“你娘儿两个捣鬼,到底告诉我是怎么着呀?”熙凤担心贾母不懂,泄露了秘密,就也到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遍。贾母还真没听懂,糊里糊涂地看着她。熙凤笑着又说了几句。贾母笑了:“这么做也好,就是有些委屈宝丫头了。如果把这个消息嚷嚷出来,林丫头又会怎么样呢?”熙凤很有把握地说:“这个消息只说给宝玉听,外边一律不准提起,有谁会知道呢。”

熙凤确实聪明,也是个好参谋,领导有什么难题她都能帮着解决。她这个计策可把宝玉和黛玉害惨了!宝玉和黛玉的悲剧,熙凤该承担多大责任呢?恐怕不会太大吧。至于掉包计,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连街上的老婆婆都知道“狸猫换太子”这个老掉包计。其实,在过去,结婚的时候用掉包计的真使不少,比如因为哥哥长得又老又丑,就派弟弟去相亲、娶亲,然后哥哥入洞房。新娘在盖头掀开的那一刻,见到新郎变得又老又丑,该怎么办呢?没办法,认命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正说着,丫丫环来禀报:“琏二爷回来了。”王夫人担心贾母问,就使个眼色给熙凤。媳妇就迎出来,对着贾琏努了努嘴儿,和他一起到王夫人屋里等着。一会儿,儿王夫人进来,熙凤已经哭得两眼通红。贾琏请了安,把到十里屯料理王子腾的丧事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赏了内阁的职务,赐给谥号是文勤公,让家族把灵柩送回老家,要求沿途地方官员照料。昨天,家眷们已经动身了。舅太太叫我回来请安问好,说没想到不能进京,有很多话不能说。听说我大舅子要进京,如果路上遇见了,便叫他来到咱们这里详细地说说。”王夫人听完,非常的悲伤。熙凤劝解了一番,然后和贾琏回去,把宝玉的事情告诉贾琏,叫他派人收拾新房。

一天早饭后,黛玉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她出了潇湘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绢子来,就叫紫鹃回去拿来,自己慢慢地往前走。她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假山后边,也就是过去和宝玉葬花的地方,忽然听到一个人在那里呜呜地哭。黛玉停住脚步仔细听,又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就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跟前,她才看清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丫环在那里哭呢。过去女孩浓眉大眼,是很粗壮、很丑了。黛玉刚才还以为是哪个大丫环有了心事,来这里发泄发泄,等到看到这个人,觉得好笑起来,,心想:“这种蠢东西还能是什么情种,肯定是干粗活的丫头受了大丫头的气了。”她仔细看了看,却不认识。那个丫环见黛玉来了,就不敢再哭了,站起来擦眼泪。

黛玉怎么有这种看法,难道干粗活的人就不能有感情、不能有爱情吗?黛玉太瞧不起劳动人民,瞧不起像刘姥姥、小丫环这些人。不过,还不止黛玉这样,地位高的人、有钱的人,甚至长得漂亮的人,经常会瞧不起别人,在他们眼里,没地位的、没钱的、长得丑的就不能算人,不配谈恋爱,没资格谈感情。你如果对这种歧视不在乎,那你属于歧视别人的人;如果你对这种歧视非常气愤,那你不是没地位,就是没钱,要不就是长得对不起观众。

黛玉问那个丫环:“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哭啊?”那个丫环听到问,眼泪又留下来了:“林姑娘你评评这个理。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犯不着打我呀。”黛玉听了,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就笑着问:“你姐姐是谁啊?”那个丫环说:“就是珍珠姐姐。”袭人原来就叫珍珠,看来她带到宝玉那里以后,有人顶替了她的岗位,也接着用了她的名字。黛玉这才知道她是贾母屋里的,就又问:“你叫什么?”丫环说:“我叫傻大姐儿。”黛玉又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了什么话了?”丫环说:“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黛玉听了这一句,感觉好像头上响了炸雷,心一顿乱跳,她略微定了定神,就叫了这丫头:“你跟我到这里来。”

那个丫环跟着黛玉到葬桃花的地方,那里比较僻静。黛玉问她:“说宝二爷娶宝姑娘,她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说:“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为我们老爷要动身,说就去找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吧。头一件,给宝二爷冲什么喜,第二件……”说到这里,她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又说:“这件事快办完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呢。”说婆家,就是给她找丈夫。听到这里,黛玉眼睛已经直了,呆呆地不说话。这丫环正说得起劲,只管自说自话:“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往外嚷嚷,我还以为是怕宝姑娘听见害臊。我只是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天更热闹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这可怎么叫呢!’林姑娘,你说我这话碍着珍珠姐姐什么了吗,她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乱说,不遵守上头的要求,要赶我出去。我怎么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说这件事呢,你们又没告诉我,怎么就打我。”说着,她又咧开大嘴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候,黛玉的心里就像开了食品作料店,酸甜苦辣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巍巍地说:“你别乱说了。你再乱说,让人听见又要打你了。你走吧。”说着,她就转身要回潇湘馆。她就觉得身子就好像有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经软了。只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边。她大脑迷迷糊糊的,刚到沁芳桥,却又不知不觉地顺着河堤往回走起来。

紫鹃拿了绢子来,却看不见黛玉了。她正找呢,就见黛玉脸煞白煞白的,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她还看见一个丫环往前边走了,离得太远,也看不出是谁。她赶过来轻轻地问:“姑娘怎么又要回去?这是要到那里去呢?”黛玉模模糊糊地听见问她,随口回答说:“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能搀着她到贾母这边来。

黛玉走到贾母门口,心里略微明白些了,回头看见紫鹃搀着自己,就停下来问:“你来干什么的?”紫鹃陪着笑说:“我找了手绢子来了。刚才见姑娘在桥那边呢,我就过来问姑娘,姑娘没搭理我。”黛玉笑着说:“我估计你来瞧宝二爷来了呢,不然怎么往这里走呢。”紫鹃见她糊里糊涂的,就知道黛玉一定是听见那丫环说什么话了,只好笑着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那一个已经是疯疯傻傻,这一个又这样恍恍惚惚,如果两个人说出什么不合礼法的话来,那可怎么办呢?可是,她也不敢说别的啊,只好搀着她进去。

奇怪的是,黛玉的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掀帘子,自己掀起帘子就进来。这时,屋里很安静,贾母在屋里睡午觉,丫环们又偷着出去玩的,也有打盹儿的。袭人听见帘子响,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是黛玉,就客气说:“姑娘快到屋里坐吧。”黛玉笑着说:“宝二爷在家吗?”袭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刚要答话,只见紫鹃在黛玉身后朝她努嘴儿,指着黛玉,又摇摇手儿。袭人还是不明白,也不敢说话了。黛玉也不理会她们,自己走进屋里。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座,只瞅着嘻嘻地傻笑。黛玉自己坐下,也瞅着宝玉笑。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不互相客气,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袭人见这个样子,感觉不对劲儿,但也没办法。忽然,黛玉开了口:“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着回答:“我都是为林姑娘病了。”这话在过去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袭人和紫鹃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把这个话题岔开。可是,宝玉和黛玉有都不说话了,仍旧傻笑起来。袭人看出,黛玉心里比宝玉还要糊涂,就轻声地对紫鹃说:“姑娘身体刚刚好了,我叫秋纹妹妹和你一起搀着姑娘回去休息吧。”她又回头对秋纹说:“你和紫鹃姐姐送林姑娘回去吧,你可别乱说话。”秋纹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就走上去,和紫鹃一起搀起黛玉。这两个人可称得上是“情痴”了。

黛玉就站起来,还是只管瞅着宝玉笑,点着头儿。紫鹃又催促说:“姑娘回家休息吧。”黛玉大声地说:“可不是吗,我该回去了。”说着,她就转身笑着出来了,仍旧不用丫环们搀扶,自己走得飞快。紫鹃和秋纹后面紧紧地跟着。黛玉出了贾母的院门,只管一直往前走。紫鹃连忙上去搀住她:“姑娘往这边走。”黛玉仍旧笑着往潇湘馆来。离门口不远了,紫鹃说:“阿弥陀佛,可到家了!”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

黛玉身体一直很柔弱,再加上前段时间得了病,身体就更虚弱了。这次反常的行动,体力严重透支,她还能活得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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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烧诗稿 …
黛玉吐出血来,差点儿晕倒。亏了还有秋纹,紫鹃和她挽扶着黛玉到了屋里。那时秋纹走了以后,紫鹃和雪雁守着。她渐渐苏醒过来,问紫鹃:“你们哭什么?”紫鹃见他说话明白,倒放了心,就说:“姑娘刚才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身上觉着不大好,吓得我们没了主意,所以哭了。”黛玉笑着说:“我哪里就能够死呢。”这一句话没说完,又喘成一团。原来黛玉听到宝玉结婚的消息,又急又气,所以精神就糊涂了。刚才她回来吐了这一口血,心里反倒渐渐明白过来。她见紫鹃哭哭啼啼的,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傻大姐的话来,这时候也不伤心了,只求赶快死了就了结了。紫鹃和雪雁想把她的情况汇报上去,但又怕像上次,熙凤又会埋怨她们大惊小怪了。

秋纹回去的时候,贾母正好午觉睡醒了,看见她神情慌张,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秋纹连忙把刚才的事禀报了一遍。贾母大惊说:“这还了得!”她连忙派人叫王夫人和熙凤过来,告诉了她婆媳两个。熙凤赶紧声明:“我都嘱咐到了,这是什么人走漏风声了。这不更难办了吗。”贾母说:“且别管那些,先去看看怎么样了。”说着,她起身带着王夫人、熙凤去探望。

她们去了一看,见黛玉脸色煞白煞白的,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昏昏沉沉,气息微弱。好半天,她又咳嗽了一阵,丫环递过痰盂,吐出来的痰里都有血。大家都慌了神。黛玉微微睁开眼,看见贾母在旁边,气喘吁吁地说:“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贾母听了,十分难受,说:“好孩子,你养着吧,不怕的。”黛玉微微一笑,眼睛又闭上了。有丫环禀报:“大夫来了。”于是,大家回避。王大夫跟着贾琏进来,诊了脉,然后说:“不碍事的。这是生气伤肝,肝不藏血,所以神气不安定。用敛阴止血的药,才能治好。”他说的都是中医术语。王大夫说完,就又和贾琏出去开方取药去了。

贾母看黛玉气色不好,出来以后对熙凤她们说:“我不是诅咒她,看这样子,不容易好啊。你们也该替她准备准备,冲一冲。如果好了,大家就都省心了。就算出了什么情况,也不至于到时候又忙乱了。咱们家里这两天正好又有事呢。”是啊,家里人正忙宝玉的婚事,怎么顾得上黛玉呢。准备什么?准备棺材、寿衣等。冲一冲,和冲喜一样,都是破解坏运气,不过,冲喜使用喜事去打退厄运,这里是故意用棺材和寿衣来对抗死神。这似乎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用大义凛然把死神吓跑。不过,贾母这样说,也是自己的建议找个幌子啊。熙凤赶紧答应着。贾母又问了紫鹃一遍,到底也没弄清是谁走漏了消息。贾母十分不高兴地说:“孩子们从小儿在在一起玩,这种情况很多。如今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了,就该分开些,这是做女孩儿的本分,我才从心里疼她。如果她有别的想法,那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不是白疼她了。你们说了,我倒有些不放心了。”她回到房间,又叫袭人来问。袭人又把对王夫人说的话汇报一遍,又说了说刚才黛玉来的情况。

贾母摇着头感叹:“我刚才以为她不至于这么糊涂的,这个理我就不明白了。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当然是没有的,这心病也是绝对不能要的。林丫头如果不是这个病呢,我任凭花多少钱都可以。如果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什么心思了。”贾母太封建了?不光是贾母,恐怕当时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看法。过去,是不准女子思考爱情问题的,结婚前不能想,结婚后也不能想的,谁想谁就不是好女孩,得了相思病那就像犯了罪。不但是女孩,男孩也不能想爱情,不过比女孩子自由一些的是,男孩子可以娶小老婆,也可以到妓院里胡闹。汉代京城长安市市长张敞和他老婆很恩爱,经常帮着老婆化妆,给老婆画眉毛,结果有些人竟然告他作风不正、流氓罪。这可笑不可笑?现在可笑,过去可怕。

熙凤说:“林妹妹的事老太太倒不必太挂心,反正他二哥哥天天陪着大夫给她治疗。倒是姑妈那边的事要紧。房子差不多就收拾好了,现在老太太、太太就可以到姑妈那边,我也跟去,商量商量。不过,姑妈家里有宝妹妹在那里,不好说话,不如干脆请姑妈晚上过来,咱们一晚上商量好了,就好办了。”贾母和王夫人都说:“你说得对。今天晚了,明天吃完饭咱们娘儿们就过去。”王夫人和熙凤就回去了。

第二天,熙凤吃完早饭,就去宝玉那里,想试探试探他的意思。她笑嘻嘻地问:“宝兄弟大喜,老爷要给你娶媳妇。你高兴不高兴啊?”宝玉听了,只是瞅着她笑笑,微微地点点头儿。熙凤又凑上去问:“给你娶林妹妹过来,好不好?”宝玉却大笑起来。熙凤也搞不清他大脑明白还是糊涂,就故意板起脸来说:“老爷说你好了才给你娶林妹妹呢,如果还是这么傻,就不给你娶了。”宝玉马上很严肃、很正式地说:“我不傻,你才傻呢。”说着,他就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林妹妹,好让她放心。”这就是爱情啊,有句话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爱情弄得人死去活来,你成了疯子,我成了傻儿,却无怨无悔。在爱情面前,是做个傻子傻呢,还是做个清醒的人更傻呢?

熙凤赶紧扶住她:“林妹妹早知道了。她现在要做新媳妇了,肯定害羞,不肯见你的。”宝玉说:“娶过来以后她见不见我?”熙凤不由地笑了,她想袭人的话真是没错,提到了林妹妹,他虽然还是说些疯话,但清醒多了。如果他真清醒了,发现不是林妹妹,那麻烦可就大了。”她忍住笑说:“你好好的她就见你,如果疯疯颠颠的,她就不见你了。”宝玉呆呆地望着说:“我有一个心,前天已经交给林妹妹了。她要过来,就会给我带来,还放在我肚子里头。”这样的爱情誓言现在常常听到,可在过去这就是疯话啊。熙凤出来学给贾母听,边说边笑。贾母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说:“我早听见了。先不用理他,叫袭人好好地安慰她。咱们走吧。”

这时,王夫人也来了。大家到了薛姨妈那里,只说因为惦记这边的事,就来看看。薛姨妈非常感激,说起薛蟠的事儿。喝了茶,薛姨妈刚要叫人去通知宝钗,熙凤连忙拦住说:“姑妈不用告诉宝妹妹。老太太这次来,一是为了看看姑妈,二来是有句要紧的话,特别请姑妈到那边商议。”薛姨妈点头说:“好的。”贾母她们就回去了。

晚上,薛姨妈果然过来了,见过了贾母,到了王夫人屋里,又说起王子腾来,大家哭了一阵。薛姨妈就问:“刚才我到老太太那里,宝哥儿出来请安还好好儿的,不过有些瘦了,怎么你们说得那么厉害?”熙凤赶紧解释:“其实也不怎么样的,只是老太太有些担心。目现在老爷又要动身到外边做官,不知几年才能回来。老太太的意思,一是叫老爷看着宝兄弟成了家也放心,二来也给宝兄弟冲冲喜,借大妹妹的金琐压压邪气,他的身体就好了。”就是知道宝玉傻了,薛姨妈和宝钗也没办法的,还得让宝钗来当治疗精神病的良药啊。薛姨妈倒是愿意,只担心宝钗受委屈,当又不好直说,只好委婉地拒绝了一下:“这样也可以,只是大家再好好商量商量比较好。”王夫人就按照和熙凤商定的话对薛姨妈说:“姨太太现在家里没人,嫁妆就都免了吧。明天就派蝌儿去告诉蟠儿,这里办喜事,那里继续处理官司的事情。姨太太,既然订了亲,早一天娶过来,大家早放一天心。”她没有详细说明宝玉的病情,更没提宝玉爱着林妹妹的事。免了嫁妆,薛家就节约了一笔开支。过去叫女孩是赔钱货,一是养大了要加到别人家,更重要的是,出嫁时还要赔一套嫁妆。现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结婚都是男方出钱,所谓的嫁妆也是男方出钱。王夫人提到了薛蟠的事情,可能没别的想法,可是薛姨妈不能没想法啊,薛蟠和薛家可是都需要贾府刚忙啊。

正说着,贾母派鸳鸯过来等消息。薛姨妈见这个情况,也没办法了,只好满口答应。鸳鸯回去禀报贾母。贾母非常高兴,又叫鸳鸯过来求薛姨妈和宝钗说明原因,别让她蒙在鼓里。薛姨妈也答应了。接着,大家又定下熙凤夫妇作媒人。其他人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老姐俩聊了半晚上。

第二天,薛姨妈回家把商量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宝钗,还说:“我已经同意了。”宝钗开始低头不语,后来就流起了眼泪。薛姨妈劝说解释了一阵。宝钗回了房间,宝琴跟着去帮她解闷。薛姨妈又告诉了薛蝌,叫他明天动身去找薛蟠。

薛蝌走了四天,就回来禀报薛姨妈:“哥哥的事官府已经批准是误杀,等着再一次开庭就宣判,叫咱们准备好赎罪的银子。妹妹的事,哥哥说,'妈妈做主很好的,这样办又省了好些银子,叫妈妈不用等我,该怎么着就怎么办吧。’”薛蟠可以回家,宝钗又要结婚了,薛姨妈听了,就放心多了。当然,她也有点儿小遗憾,就是看着宝钗心里好像有些不愿意。不过,她又想,虽然这样,她是女孩子,一向是个孝顺守礼的人,知道我答应了,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又命令薛蝌:“准备涂金粉的帖子,填上生辰八字,马上跑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再问问送聘礼的日子,你好准备。本来咱们不不想惊动亲友了,再说,你哥哥的朋友是你说的'都是混蛋’,所以也不用请了。亲戚呢,就是贾王两家,现在贾家是男家,王家没人在京城里。史姑娘订婚的事,她家没有请咱们,咱们也不用通知了。应该把张德辉请了来,托他照料些,他年纪比较大,懂得事情多。”薛蝌马上就去忙了。

第二天,贾琏过来,见了薛姨妈,请了安,说:“明天就是很好的日子,今天过来禀告姨太太,明天就送聘礼吧。只求姨太太不要挑理。”说着,他捧过写着结婚日子的通书来。薛姨妈也客气了几句,点头答应了。贾琏接着回去禀报贾政。贾政说:“你去禀告老太太,既然不让亲友们知道,所有事情都可以简单些。用什么东西,请老太太看了就可以,不用对我说。”贾琏就去禀报贾母。

王夫人让熙凤派人把聘礼都拿给贾母看,袭人告诉宝玉。宝玉嘻嘻笑着说:“从这里送到园子里,再从园子里送回来。咱们的人送,咱们的人收,何苦这么麻烦呢。”麻烦又麻烦的道理,送来送去就是礼仪啊。宝玉是不是还以为是送给黛玉啊。贾母和王夫人听了,很高兴地说:“说他糊涂,他今天怎么这么明白呢。”鸳鸯她们忍住笑,一件件地介绍给贾母:“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这是绣着蟒的缎子四十匹。其他绸缎一百二十匹。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没有准备羊和酒的礼物,这是折算的银子。”贾母看了都说“好”,然后又轻轻地对熙凤说:“你去告诉姨太太,这不是虚礼,请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的叫人给他妹妹做来就行了。那结婚的被褥还是咱们这里代办了吧。”过去结婚送礼,对方是要回礼的,不是虚礼,那就不需要回礼了。熙凤答应了,出来叫贾琏先过去,又告诉周瑞、旺儿他们:“不用走大门,从园子里从前开的便门过去就行,我马上也过去。这门离潇湘馆还远,如果有人看到了,嘱咐他们不要在潇湘馆里提起。”大家就都忙了起来。宝玉还真以为要娶黛玉了,非常高兴,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说话还有些稀里糊涂的。仆人们都明白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说,送聘礼的也不提宝钗的名字。

再说黛玉,虽然吃了药,但是病一天比一天重。紫鹃不停地劝说:“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姑娘放心,不会出问题的。姑娘不信的话,就看宝玉的身体吧,这样的大病,怎么能结婚呢。姑娘别听谣言了,自己安心保重才对啊。”黛玉笑笑,也不说什么,又咳嗽了好几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她们也没办法了,只有流着泪守护着,一天跑几次去到贾母汇报。鸳鸯估计贾母现在也不大疼爱黛玉了,所以也就不大替她们向贾母通报。贾母这几日的心思确实都在宝钗和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消息也不大提起。

过去黛玉病了,贾母带头,贾府上下的人都来探望。现在呢,连个问的人都没有。黛玉睁眼一看,只有紫鹃一个人。她觉得也活不下去了,就强打精神说:“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人,虽然老太太派你伺候我这几年,我早就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了。”说到这里,她已经喘不伤气来了。紫鹃一阵心酸,哭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黛玉气喘吁吁地说:“紫鹃妹妹,我躺着不舒服,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吧。”紫鹃说:“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累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睛不说话了。过了以后儿,她又要起来。紫鹃只好和雪雁把她扶了起来,两边用软枕头靠住。

黛玉瘦得皮包着骨头,屁股硌得生疼,没有多少力气,只能死命地撑着,气喘吁吁地对雪雁说:“我写诗的本子。”雪雁就找出本子,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口箱子。雪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站在那里发愣。黛玉气得两眼直瞪着,又咳嗽起来,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去拿来水,黛玉漱漱口,紫鹃用手绢给她擦擦嘴。黛玉一下抓住手绢,不停地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团,更说不出话来,累得闭上了眼。紫鹃忙说:“姑娘歪歪吧。”黛玉摇摇头儿。紫鹃估计是手绢,就叫雪雁打开箱子,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看了看,扔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是要那块写着诗的旧帕子,只好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她:“姑娘还是休息休息吧,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看吧。”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看诗,挣扎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地撕那块帕子,可是只能浑身哆嗦,哪里撕得动。紫鹃知道她恨宝玉,但也不敢说破,只好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把帕子掖在袖子里,叫雪雁点灯上。雪雁连忙点上灯。

黛玉看看,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儿,又说:“点上火盆。”紫鹃以为她冷,就说:“姑娘躺下,多盖一件吧。那炭气可能受不了。”黛玉又摇摇头。雪雁点上火盆,放到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来,紫鹃赶紧用两只手来扶着她。黛玉把刚才的帕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扔。紫鹃吓了一跳,想赶紧抢出来,但两只手却不敢动,帕子就烧着了。这要一松手,黛玉就摔下去了。紫鹃叹着气说:“姑娘这是干什么呢。”黛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了。紫鹃怕她也要烧,连忙用身体倚住黛玉,腾出手来去拿,黛玉却又拿起来,扔在火上。紫鹃够不着,干着急。

雪雁正拿着炕桌进来,看见黛玉一扔,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赶忙去抢。纸沾火就着,马上就呼呼地烧起来。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扔在地下乱踩,但已经烧得不剩什么了。黛玉眼睛一闭,往后一仰,差点儿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过去,一起把黛玉扶着放倒。她想去叫人,天又晚了;想不叫人,自己和雪雁他们几个小丫环,又怕出了什么事情。好容易熬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黛玉又缓过一点儿来。吃了饭,她忽然又吐起来。紫鹃看着情况不对,连忙把雪雁她们都叫起来守着,自己去禀报贾母。到了贾母那里,就见到处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环在那里看屋子呢。紫鹃就问:“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说不知道。紫鹃很奇怪,就到宝玉屋里去看,竟然也没有人。她又问屋里的丫环,也说不知道。紫鹃也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了,可怜的是这几天连去问问黛玉的人也没有啊,这些人太狠毒了。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一扭身就出来了。她边走边想:“今天我倒要看看宝玉到底是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今天竟然做出这件事来!看来天下男子都是铁石心肠,没一个好东西!”来到怡红院。她看见院门虚掩着,里面一片寂静,忽然想起来:“他要娶媳妇,肯定是有新屋子的,但不知他这新屋子在哪里?”

正在这时,墨雨跑了过来,紫鹃就叫住他。墨雨过来笑嘻嘻地说:“姐姐在这里干什么?”紫鹃说:“我听说宝二爷要娶亲了,要来看看热闹儿。谁知道不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天。”墨雨悄悄地说:“我这话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雪雁她们。上头吩咐了,连你们都不叫知道呢。就是今天晚上娶,哪里是在这里,老爷派琏二爷另收拾了房子了。”接着,他又问:“姐姐有什么事吗?”紫鹃愣愣地说:“没什么事,你忙去吧。”墨雨又跑着走了。紫鹃又想起黛玉来,这时候还不知是死是活。她流着眼泪,咬着牙发狠说:“宝玉,我看她明天就要死了,你算是躲过去看不见了!看以后你拿什么脸来见我!”她呜呜地哭着回去了

还没到潇湘馆,她就看见两个小丫环在门里往外探头探脑的,一眼看见紫鹃,有一个就嚷嚷:“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吗。”紫鹃知道事情不好了,连忙摆手儿不叫她嚷嚷,快步进屋去看,只见黛玉两个颧骨通红通红的。紫鹃感觉事情不妙,就叫来了黛玉的奶妈王奶奶。她来一看,马上大哭起来。紫鹃本来是觉得王奶妈年龄大,可以帮着壮壮胆儿,谁知道她是个没主意的人,这一哭弄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紫鹃忽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就叫小丫环赶紧去请。原来,她想起李纨是个寡妇,今天宝玉结婚,她肯定要回避。再说,园子里的事情本来就是李纨主管的。

这时候,李纨正在家里给贾兰改诗,一个小丫环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大奶奶,林姑娘可能好不了,哪里都在哭呢。”李纨听了,吓了一大跳,也来不及问了,站起来就往外走,素云和碧月连忙跟着。她边走边流泪,心想:“她的容貌和才情在姐妹们中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主管霜雪的女神和嫦娥才能比得上,可惜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要死去了!偏偏凤姐想出调包计,我也不好到潇湘馆来,不能尽一尽姐妹的情谊。她真是太可怜了。”走到潇湘馆的门口,她听听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以为黛玉早已经死了,连忙三步两步走进屋子。

里间屋门口一个小丫环看见了,忙通报说:“大奶奶来了。”紫鹃忙往外走,和李纨走了个照面。李纨忙问:“怎么样?”紫鹃想说话,可嗓子酸酸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只好用手指指黛玉。李纨看着她这样子,就更伤心了,也不再问,连忙走过来。黛玉已经不能说话了。李纨轻轻叫了两声,黛玉微微地睁开眼,似乎明白一些,嘴唇好像动了动,嘴里只有出的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纨回身没见到紫鹃在跟前,就问雪雁。雪雁说:“她在外间屋里呢。”李纨连忙出来,只见紫鹃在外间屋空床上躺着,脸色蜡黄蜡黄的,闭了眼只管流泪,鼻涕、眼泪把旁边的褥子湿了一片。李纨连忙叫她,紫鹃慢慢地睁开眼欠起身来。李纨啦她一下:“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光顾哭你的了!林姑娘的衣服还不拿出来给她换上,还等什么时候呢。她是个女孩子,你还叫她光着身子走吗?”紫鹃一听,更控制不住了,低头痛哭起来。李纨一面擦眼泪,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快着收拾她的东西吧,再迟一会子就不行了。”

正说着,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把李纨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平儿。李纨问:“你现在不在那边,干什么来了?”这时,林之孝媳妇也进来了。平儿说:“奶奶不放心,叫我来看看。既然大奶奶在这里,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儿了。”李纨点点头儿。平儿说:“我也见见林姑娘。”她说着就往里走,眼泪早流下来了。

这里李纨对林之孝媳妇说:“你来的正好,快出去看看去。告诉管事的准备林姑娘的后事。准备好了叫他们来禀报我,不用到那边去。”林之孝媳妇答应了,还站着。李纨奇怪地问:“还有什么话吗?”林之孝媳妇说:“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了,那边叫紫鹃姑娘去用一用呢。”李纨还没说话,紫鹃伤心地说:“林奶奶,你先去吧。等着人死了我肯定会出去的,那里用这么……”说到这里,她觉得不好说了,又改口说:“再说我们在这里守着病人,身上也不干净。林姑娘还有气儿呢,不时地叫我。”李纨在旁边帮着解释:“这林姑娘和这丫头也确实有前世的缘份。雪雁是她从南边带来的,她倒不大理会。我看她们两个一时也离不开。”林之孝媳妇刚才听了紫鹃的话,感到很不舒服,听李纨这么一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又见紫鹃哭得像个泪人,只好笑一笑说:“紫鹃姑娘这些闲话倒不要紧,只是她能说,我可怎么去禀报老太太呢。再说,这话能告诉二奶奶吗!”林之孝媳妇还在拿熙风压人呢。

正说着,平儿擦着眼泪出来说:“告诉二奶奶什么事?”林之孝媳妇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平儿低头想了一下,:“这么着吧,就叫雪姑娘去吧。”李纨问:“她能行吗?”平儿走到李纨耳边说了几句,李纨点点头:“叫雪雁过去也是一样的。”林之孝媳妇又问平儿:“雪姑娘能行吗?”平儿说:“可以,都是一样。”林之孝媳妇说:“那么姑娘就快叫雪姑娘跟着我去。我先去禀报老太太和二奶奶,这可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以后姑娘自己再去禀告二奶奶吧。”李纨有点儿不耐烦:“可以。你这么大年纪,连这么点儿事还不能承担吗。”林之孝媳妇笑着说:“不是不能承担,首先,这件事老太太和二奶奶办的,我们都不是很明白;再者还有大奶奶和平姑娘呢。”这个女人太罗嗦,可能是因为熙凤她们要求太严格了,也可能是因为她目中无人。

说着,平儿已经叫雪雁出来了。黛玉总嫌雪雁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对她有些疏远,雪雁心里也渐渐地冷淡了。她听说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不敢不去,连忙收拾了头。平儿又叫她换了新鲜衣服。她就跟着林家的走了。平儿又和李纨说了几句话。李纨又嘱咐平儿催着林之孝媳妇叫她男人快把东西弄来。平儿答应着出来,转了个弯儿,看见林家的带着雪雁在前头走呢,赶忙叫住说:“我带了她去吧,你先告诉林大爷准备林姑娘的东西去吧。奶奶那里我说明就行了。”林之孝媳妇答应着去了。平儿带着雪雁到了新房子里,把事情禀告了。

雪雁看见这个样子,想起了黛玉,难免有些伤心,只是在贾母和熙凤跟前不敢露出来。她心里想:“也不知用我干什么,我先看看。宝玉以前和我们姑娘好得就像蜜里调油,现在却总不见面了,也不知是真病假病。可能是怕我们姑娘不答应,他撒谎说丢了玉,装出傻子样儿来,叫我们姑娘寒了心。他好娶宝姑娘啊。我看看他去,看他见了我还傻不傻。总不能今天还装傻把!”她溜到里间屋子门口,偷偷地往里看。这时宝玉虽然还是有些糊涂,但是听说要娶黛玉做妻子,感觉非常地高兴,病情也不太严重了,今天就要结婚了,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雪雁看了,又是生气又是伤心,默默地走开了。

宝玉叫袭人快快给他打扮好,着急地问:“林妹妹从园子里,为什么这么费事,怎么还不来?”袭人忍着笑说:“等好时辰呢。”熙凤对王夫人说:“虽然要服孝,外边不用鼓乐,咱们南边规矩要拜堂的,冷冷清清的可不行。我叫了家里学过音乐管过戏子的那些女人来吹打吹打,热闹些。”王夫人点头说:“可以。”

不一会儿,大轿从大门进来,这个临时的乐团吹着、拉着迎了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挺新鲜雅致的。负责迎宾的傧相请新娘出了轿。宝玉见新娘蒙着盖头,负责照顾新娘的喜娘披着红扶着。扶新娘的就是雪雁。原来是安排这个工作啊,那紫鹃和雪雁都是一样的。宝玉看见雪雁,有些奇怪:“紫鹃为什么不来,倒换了她呢?”他又想:“对了,雪雁本来就是她从南边家里带来的,紫鹃仍然是我们家的,当然不用带来。”他见了雪雁,就想见了黛玉一样高兴。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然后请出贾母接受了四拜,然后又请贾政夫妇坐好,接受了礼拜。接着,把新人送进洞房。贾政不信冲喜的说法,但看到宝玉居然像个好人一样,心里也非常高兴。下一个仪式就是揭盖头了。熙凤早已经防备这个问题了,请贾母、王夫人她们进去照应。

宝玉还是有些傻气,她走到新娘跟前说:“妹妹身体好吗?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东西干什么!”他伸手就要揭去,把贾母急出了一身冷汗来。宝玉转年一想:“林妹妹是爱生气的,不可随便冒犯。”等了一下,他还是等不了,上前揭了。喜娘接过了盖头,雪雁走开,莺儿她们上来伺候。宝玉睁眼一看,新娘好像是宝钗,心里有些不相信,就亲自一手端灯,一手擦眼,仔细再一看,可不是宝钗吗!只见她穿着艳丽的礼服,体态丰满,眼睛低垂着,眉毛微微地颤动,非常漂亮,就像带露的荷花、水雾中的杏花。宝钗本身就是各大美人,可能胖一点儿,但应该不会是个大胖子。再说,新娘没有不美的:一是因为心里乐开了花,脸上红里透着白,白里透着红;另外就是因为穿戴和化妆,像现在,能把人画得“面目全非”,根本就不是本人了。宝玉发了一会儿呆,又看看莺儿站在旁边,不见了雪雁。他的大脑更糊涂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就在那里一直呆呆地站着。这就像变魔术一样,把人送到天上,又一下扔到地下,谁能受得了,不得精神病才怪呢。

大家赶紧接过灯来,扶着宝玉坐下。他两眼有发直了,半句话也没说。贾母担心他犯了病,亲自扶着他上了床。熙凤和尤氏请宝钗进了里间屋到床上坐下,宝钗这时候当然是低着头不说话。宝玉定了定神,见贾母和王夫人坐在那边,就轻轻地问叫袭人:“我是在哪里呢?这不是做梦吧?”袭人笑着说:“你今天的好日子,别什么梦不梦的乱说。老爷可在外头呢。”宝玉又悄悄地指着问:“坐在那里的这一位美人儿是谁啊?”袭人使劲儿捂着自己的嘴,笑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是新娶的二奶奶。”其他人也都回过头,哈哈地笑。宝玉又问:“你说二奶奶到底是谁啊?”袭人说:“是宝姑娘。”宝玉着急了:“那林姑娘呢?”袭人说:“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怎么又提起林姑娘来。”宝玉更奇怪了:“我刚才明明看见林姑娘了,还有雪雁呢,怎么说没有。你们这都是玩儿的什么啊?”熙凤走过来轻轻地说:“宝姑娘在屋里坐着呢。别胡说了,如果得罪了她,老太太可不答应的。”宝玉听了,大脑彻底糊涂了,也不顾别的了,非要找林妹妹去。贾母赶紧上前安慰,可他什么也听不明白。贾母她们知宝玉的病又犯了,可有宝钗在那里,也不好讲明,只能满屋里点起安息香来,定住他的神魂,扶他睡下了。安息香,好像能起安神、催眠的作用。

过了一会儿,宝玉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贾母这才有些放心,叫凤姐去请宝钗休息。宝钗像没听到一样,穿着衣服一声不响地歪下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为能嫁给宝玉激动,还是为这种情况伤心呢?宝钗非常聪明,她不会看不出宝玉的问题吧?她喜欢宝玉吗?应该是喜欢的,但不会是最喜欢吧。她应该算是最了解宝玉和黛玉的爱情的人了,那她会觉得抢人家的恋人很有意思吗?黛玉无疑是可怜的,那宝钗可怜不可怜呢?贾政在外边,不知道里边的情况,他看刚才结婚的情景,感到很放心。贾母见宝玉睡着,也就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贾政到祠堂里行了礼,又向贾母告别:“儿子这次要出远门,只愿老太太身体健康。儿子一到上任的地方,马上写信请安,请不要挂念。宝玉的事,已经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办完了,只求老太太继续教导。”贾母怕贾政在路不放心,就没提宝玉犯了病的事,只是说:“我有一句话,宝玉昨天结婚了,但没有同房。今天你动身,本来应该让他好好送送你才行。因为冲喜,他的身体刚刚好些,昨天劳累了一天,出来怕受了风寒。所以,我要问问你,你叫他送呢,我马上去叫他;你如果疼他,我就叫人带了他来,你见见,叫他给你磕头就算了。”现在,宝玉和宝钗还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啊。贾母提醒得太明显了,虽然是两个选项,毫无疑问只能选后一个。现在的考试也是这样,看着是有很多选择,好像可以随便谈谈自己的认识,其实答案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生活中的选择呢?也差不多吧,有人会像贾母一样时刻提醒我们去“自由”地、“自主”地去选择指定的那一项。

贾政说:“还叫他送什么,只要他以后认真念书,比送我还好呢。”贾母听了,放了心,就让贾政坐着,叫过鸳鸯嘱咐了几句,命令去带宝玉来,叫袭人跟着一起来。贾母怎么安排的?很可能是提醒袭人注意指挥着宝玉。不一会儿,宝玉来了,贾母叫他给贾政行了礼。贾政嘱咐了几句,他答应着。他的行动、说话都没有露出马脚。贾政叫人扶着他回去了,自己回到王夫人房中,又嘱咐王夫人管教好儿子,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娇惯。他还说,明年乡试,一定要让他去参加。王夫人听着,也没提别的事儿,只是叫人扶着宝钗过来,按着新媳妇的要求,为贾政行礼送行,但也没有出门。妇女们送贾政到二门就回来了。贾珍他们这些晚辈,也老老实实地听了贾政的一番教导。接着,举行酒宴送别,亲朋好友们一直把贾政送到十里长亭。

古代科举考试大致分为四级: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院试考中的叫生员,俗称为秀才。乡试考中后称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会试考中后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殿试是皇帝主试的考试,考中都称为进士,第一名俗称状元,第二名俗称榜眼,第三名俗称探花。

再说宝玉,送走贾政回来,病越来越重,最后饭都吃不进去了。他不会有事儿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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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绛珠草回了仙境 …
宝玉拜见了贾政,回到屋里,觉得头昏脑胀,连饭也没吃,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请医生来只来治疗,吃什么药都没效果,后来干脆连人都不认识了。这样,一连闹了几天,这天是结婚第九天,是回门的日子。按照汉民族的婚姻风俗,结婚后三、六、七、九、十天或满月,女婿携带着礼品,随着新娘返回娘家,拜见妻子的父母及亲属,这就叫回门。如果不回门,薛姨妈脸上过不去;如果说去呢,宝玉这个样子怎么去呢。贾母明白宝玉的病都是因为黛玉得的,想说出来,又担心闹出事儿来。宝钗是新媳妇,不好劝解安慰,一定要姨妈过来才好。她和王夫人、熙风商量:“我看宝玉的魂都丢了,活动是不用担心的。用两乘小轿从园子里送过去,就算回门了,以后请姨妈过来安慰宝钗,咱们集中精力治疗宝玉,这样两个人不久都照顾到了吗?”王夫人答应了,马上准备。还好,宝钗是新媳妇,不能多说话的;宝玉已经呆傻了,不会多说话:他们都由着别人安排。这几天,宝钗对这些事情也清楚了,心里只怨母亲做事糊涂,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所以什么都不说了。薛姨妈看见宝玉这个样子,心里也很后悔,回门的仪式草草地结束了。过去说,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这就是说,女儿嫁出去,那是不能回收的。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傻子也得跟着走。

回到家,宝玉的病更重了,第二天作都坐不起来了。后来,他甚至连水都喝不进去了。薛姨妈她们都慌了手脚,各处寻找名医,可惜都搞不清病因。看来薛姨妈经常过来看望宝玉。薛姨妈是丈母娘,她怎么这么着急啊?撇开亲戚关系不说,丈母娘大部分都疼爱女婿,疼女婿就是疼女儿啊。如果女婿死了,女儿就成寡妇了。在古代,女人一旦成了寡妇,就被认为克夫克子,是会给人带来灾难和厄运“扫帚星”。不过,还真有神医。城外破庙里住着个穷医生,姓毕,别号叫知庵。他诊断宝玉是因为大悲大喜刺激,冷暖不调和,饮食不按时,所以造成了忧愁悲伤的感情郁积在心中。他给开了药,晚上宝玉吃了,二更以后就有了神志,还要水喝。贾母和王夫人她们这才放了心,请薛姨妈带着宝钗都到贾母那里休息。

宝玉见屋里只剩袭人了,就把她叫到跟前,拉着手,哭着说:“我问你,宝姐姐怎么来的?我记得老爷给我娶了林妹妹过来,怎么被宝姐姐赶走了?她为什么霸占住在这里?我想说呢,又怕得罪了她。你们听见林妹妹哭得怎么样了?”袭人不敢明说,只能说:“林姑娘病着呢。”宝玉又说:“我看看她去。”说着,他就要起来。连着几天不吃饭,身体怎么还能活动?他急得哭起来:“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里的话,只求你告诉老太太:反正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的命也保不住了。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还难处理。不如腾出一处空房子,趁早把我和林妹妹两个抬到那里,活着在一起医治,死了也好在一起停放。你照我的话去做,也就算不辜负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了。”袭人听了这些话,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至死不渝的爱情,谁见了都会感动的。

宝钗恰好带着莺儿过来,也听见了这些话,不客气地批评他说:“你放着病不保养,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老太太才安心些,你又生出事来。老太太一生就疼你一个人,现在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虽然不期望这靠你封诰命,将来你成人了,老太太看着乐一天,也不枉了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太太更是不用说了,一生的心血,抚养了你这一个儿子,如果半路死了,太太将来会怎么样呢。我虽然命薄,也不至遇到了那种地步。从这三方面看,你就是想死,老天也不允许你死的,所以你是不能死的。你只管好好养着,养个四五天,身体的邪气祛除了。正气充足了,病就没有了。”过去的人责任心都重,或者根本没有自我,活着就是为了父母和孩子,所以为个人的事情自杀的比较少。宝钗给宝玉上这么一堂课,也是又效果的。有时候,对有心病的人不能顺着,应该冷静地、严肃地给他讲道理,让他从虚幻的世界中清醒过来。

宝玉听了,没什么话说了,过了一会儿,才嘻嘻地笑着说:“好些时候不和我说话了,现在说这些大道理的话给谁听?”宝钗又严肃地说:“实话告诉你说吧,那两日你不省人事的时候,林妹妹已经去世了。”宝玉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声地问:“真死了吗?”宝钗点点头:“真的死了。谁还会去诅咒她吗。老太太、太太知道你和姐妹们感情很深,你听见她死了,自己也要死,所以没有告诉你。”宝玉听了,放声大哭起来,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宝玉就觉得眼前一团漆黑,辨别不出方向,心里恍恍惚惚的,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人走过来,宝玉迷迷糊糊地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那个人说:“这里是阴间的黄泉路。你的寿命还没结束,怎么到这里来了?”宝玉说:“刚才听说一位老朋友去世了,就找到这里,结果迷了路。”那个人说:“朋友是谁?”宝玉说:“苏州的林黛玉。”那人冷笑着说:“林黛玉活着和常人不一样,死了和鬼不一样,没有魂魄,能到那里去找呢!人的魂魄,活着聚成有形的人体,死了就散成气体。常人死了都没处寻找,何况林黛玉呢。你快回去吧。”

宝玉发了半天呆,又问:“既然死了的人都散成气了,怎么还有阴间呢?”那人还是冷笑着说:“这阴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这都是世俗的说法,用来警醒世上的人。人们总是说,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不到寿限自杀的人,因为贪图女色或者斗气斗狠死了的人,他们的魂魄都被关在地狱里,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来抵偿活着时的罪责偿。你到这里来找黛玉,不是找错地方了吗。再说,黛玉已经回到太虚幻境,你要是真心想找到她,就要好好地养好身体,到时候自然就能见面了。如果不好好的活着,就会因为自杀的罪行被关在地狱里,除父母外,想见一见黛玉,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人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石头,朝宝玉的心口打来。宝玉听了这话,又被这石子打着心窝,吓得马上就想回家,只可惜找不到路了。自杀的也进地狱?这可头回听说。这说法怎么和宝钗说的差不多呢?也许本来就是宝钗说的,宝玉迷迷糊糊的听到了,以为是在做梦呢。

正在犹豫,忽听那边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是贾母、王夫人、宝钗、袭人她们围着他,正在哭着喊他,自己仍旧躺在床上。他看看桌子上的红灯,窗外明亮的月亮,发现依然是在繁华的世界,刚才只是一场大梦。他浑身都是冷汗,心里反而觉得清爽了。他仔细一想,确实是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了几声。

宝钗早知道黛玉已经死了,不过,贾母她们不准让宝玉知道,恐怕加重他的病情。她清楚,宝玉的病确实是因为黛玉才得的,丢了通灵宝玉次要原因,所以才趁刚才的机会说出来,想让宝玉在悲痛中彻底断了念头,魂魄回归身体,可能病就容易治疗了。贾母和王夫人她们不太清楚宝钗的想法,就责怪她太莽撞。后来,大家见宝玉醒了过来,这才放心。又请毕大夫进来检查。毕大夫摸了脉,不解地摇着头说:“奇怪,这一次脉气沉静,精神安定,郁结的气也消散了。明天再服用调理的药,很快就会好的。”大家都放心地走了。

袭人刚开始心里也埋怨宝钗不该说出实情,但她是不会开口说什么的。莺儿背地也说宝钗:“姑娘太性急了。”宝钗沉着地说:“你知道什么对错,反正有我在呢。”宝钗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说法,只仔细观察宝玉心病,暗暗地帮他治疗。

袭人也常常劝宝玉,说:“老爷选定的宝姑娘为人和善宽厚;嫌林姑娘脾气古怪,恐怕活不长;老太太担心你不知好歹,长着病再着急,所以叫雪雁过来哄骗你。”老年人多数是想着让孩子过得更幸福,不过对幸福的看法和孩子是有很大区别的。宝玉还是很悲伤。他想去死,又想到梦里的话,就担心老太太、太太生气,也就下不了决心。他又想到黛玉已经死了,宝钗又是绝对一流的女孩子,就开始有些相信金玉良缘的说法了,自己心里也宽慰了很多。宝钗看着他没什么大事了,也就放心了。她除了在贾母和王夫人行礼问安,主要工作就是想方设法来解除宝玉的烦恼。

宝玉躺在床上,经常见到宝钗坐在床前,老毛病就又犯了。什么毛病?拉拉扯扯地往身上凑呗。宝钗就严肃地制止他,还安慰他说:“养身体要紧,你和我既然已经成为夫妻了,又何必着急这一时呢。”宝钗假正经吗?好像不是。在古代,夫妻之间也不能过于亲昵、随便了,做妻子的更不能放开了和丈夫亲热。过去有个故事叫相敬如宾,夫妻之间要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那才符合要求。如果古代的男女青年像现在这样公开地搂抱亲吻,那不是气死父母,就是被父母打死。宝玉当然也不甘心,但是也没办法,因为白天有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轮流陪伴,晚上宝钗就到别处一个人睡觉,贾母另外派人来伺候。宝玉见宝钗温柔大方,也就渐渐地把爱慕黛玉的心思转移到了宝钗身上。据说,女人对爱情比较执著,不易改变。男人嘛,喜新厌旧似乎是一种普遍的心理和做法,能喜新不厌旧,或喜新不忘旧的人,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就在宝玉成家的那一天,黛玉白天已经昏迷过去,只是一口气还没断,李纨和紫鹃哭得死去活来。到了晚上,黛玉却又缓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似乎要东西喝。紫鹃就端了一小碗桂圆汤调的梨汁,用小银勺子喂了三四勺。黛玉又闭上了眼睛。李纨明白她这是回光返照,不过觉得应该还能熬过半天去,所以就赶紧回稻香村处理一些事情。

黛玉睁开眼一看,只剩紫鹃、奶妈和几个小丫环了,她攥住紫鹃的手,拼着力气说:“我是不行了。你伺候我几年,我本来希望咱们两个能永远在一起。没想到我……”说着,她又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休息。紫鹃见她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她的样子好些了,还以为有希望了,听了这话,又凉了半截。过了好半天,黛玉又说:“妹妹,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一定要叫他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她又闭上眼不说话了。手却攥得更紧了,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了。

紫鹃急坏了,连忙叫人去请李纨,正巧探春来了。紫鹃悄悄地说:“三姑娘,快看看林姑娘吧。”说着,她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探春走过去,摸了摸黛玉的手,发现都已经凉了,连目光也都散了。探春和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黛玉擦洗,李纨已经赶了来。三个人也来不及说话,赶紧忙活。正擦着,猛听黛玉大叫一声:“宝玉,宝玉,你好……”说到“好”字,一下停住了,浑身都是冷汗。紫鹃她们急忙扶住她,她的身身体逐渐冷了。探春和李纨叫人赶紧给她穿衣服,只见黛玉两眼一翻,离开了人世。太让人伤心了,用古诗感叹一句:“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黛玉的意思是什么?宝玉你好狠心?你好自为之?你好傻?似乎更像是“你好狠心”。真的意思只有黛玉知道,她死了,也就成了永久的谜了。不过,这样对读者来说可是一件好事,作者留给你这个空白,让你根据自己的推断来补上。

黛玉断气的那个时候,宝玉正在娶宝钗过门。紫鹃她们都大哭起来。李纨和探春想起她过去让人疼、让人爱的样子,也都伤心痛哭起来。因为潇湘馆离着新房很远,所以那边并没听到。大家痛哭了一阵,就听到远处隐隐约约的一阵音乐的声音,仔细去听,却又没有了。探春和李纨走出院子再听,还是没有声音,月光下风吹着竹子轻轻摇动,非常冷清凄凉!刚才的音乐是哪里传来的?应该是从宝玉那里传过来的。也可能是从街上传来的。她们叫林之孝媳妇过来,把黛玉停放好,派人看守,等第二天早晨去禀报熙凤。

熙凤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很忙乱,如果再告诉黛玉去世的消息,担心贾母和王夫人可能就更伤心了,可能就会急出病来,所以先亲自赶到园子里。到了潇湘馆内,她也免不了哭了一场。她见到李纨和探春,知道所有事情都处理了,就说:“很好。只是刚才你们为什么说话,让我干着急?”探春说:“刚才正送老爷走,怎么能说呢。”熙凤小小地讽刺了一下:“还是你们两个懂得疼人啊。这么着,我还得到那边去伺候那位冤家呢。这件事不好处理,今天不禀报不行;如果禀报了,又怕老太太承受不了。”李纨说:“你找机会再说吧。”熙凤点点头,忙忙活活地走了。

熙凤到了宝玉那里,听大夫说不碍事,贾母和王夫人也就有些放心了,熙凤背着宝玉,慢慢地说了黛玉的事。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都吓了一大跳。贾母流着眼泪说:“是我害了她啊。这丫头也太傻了!”说着,她就要到园子里去哭她一场,但又惦记着宝玉,两头难顾。王夫人她们都劝贾母不要过去,保重身体要紧。贾母没办法 ,只好让王夫人自己去了。她嘱咐说:“你替我告诉她的亡灵;'不是我忍心不来送你,只因为亲人也有远近啊。你是我的外孙女儿,是亲的了,可是和宝玉比起来,宝玉比你更亲些。如果宝玉有些不好,我怎么见他父亲呢。’”说着,她又哭起来。她说的倒是实话。王夫人劝她:“林姑娘是老太太最疼的,只是人的寿命是一定的。现在已经死了,也没法尽心了,只是要好好地办个葬礼。一来可以尽尽咱们的心,二来就是姑太太和外甥女儿的亡灵也可以安心了。”一提到黛玉的妈,贾母哭得更厉害了。熙凤担心她伤心过度了,知道宝玉现在还有些糊涂,就偷偷地派人撒个谎儿,禀报老太太说:“宝玉要找老太太呢。”贾母一听,马上不哭了,擦擦眼泪问:“不会有什么事儿吧?”熙凤笑着说:“没什么事情,他大概是想老太太了。”贾母连忙让丫环珍珠扶着过去,熙凤也跟了过去。

她们走到半路,正碰上王夫人过来,她向贾母汇报了。贾母当然非常悲伤了,因为要到宝玉那边,只能含着泪说:“既然这么着,我也不过去了。由你们去办吧,我看着心里也难受,只别委屈了她就行了。”王夫人和熙凤都答应了。贾母见了宝玉,马上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宝玉笑着说:“我昨天晚上看见林妹妹来了,她说要回南边去。我想没人留得住,还得老太太帮我留留她。”贾母慈爱地说:“好的,好的,只管放心吧。”袭人就扶着宝玉躺下。

贾母出来到宝钗这边来。那时候宝钗还没回门,所以见了人还有些害羞的意思。宝钗本身不应该害羞,再说都是熟人还害什么羞啊。新媳妇嘛,必须害羞的,不害羞也得假装害羞。她见贾母满面泪痕,忙端上茶水。贾母叫她坐下。宝钗侧着身子陪着坐下,这才问:“听说林妹妹病了,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贾母一听,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哭着说:“我的孩子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宝玉。都是因为你林妹妹,才叫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现在做媳妇了,我才告诉你。你林妹妹已经没了两三天了,就是娶你的那个时间死的。宝玉这病也是因为这个事儿,你们原先都在园子里,应该都清楚啊。”宝钗脸一下红了,想到黛玉死了,不免也流下了眼泪。贾母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宝钗想了好久,才想到告诉宝玉真相,让他清醒过来。这样做效果确实不错,这以后大家说话也不用像原来那样胆战心惊了。

宝玉的病一天比一天好,但他仍然要求要去祭黛玉。贾母考虑到他还没有除去病根,不准他胡思乱想,可是他每天痛苦悲伤,病情就有了反复。还是医生看出了真病,建议干脆让放开他,然后再用药调理,或许好得快些。宝玉一听,立刻要去潇湘馆。贾母她们只好叫人抬来竹椅子,扶着宝玉坐上。贾母和王夫人在前面先去。到了潇湘馆,一见黛玉的棺材,贾母哭得气儿都上不来了。熙凤她们再三劝说。王夫人也哭了一场。李纨请贾母和王夫人在里间屋休息。

宝玉一到,见东西都在,人却已经死去,用成语来说就是“物是人非”啊,忍不住嚎啕大哭。再想想从前是多么亲密啊,现在却永远离别了,所以他更加伤心。他哭得死去活来,大家担心他的身体,赶紧搀扶着去休息。宝钗她们也都哭起来。宝玉一定要见见紫鹃,问清楚姑娘临死前说了什么话。紫鹃本来非常恨宝玉,见了这个情景,看法也变了,又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在这里,不敢数落宝玉,就把黛玉怎么犯病,怎么烧帕子,烧诗稿,以及临死前说的话,都一一地说了。宝玉一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探春趁机又把黛玉临终嘱咐要把灵柩送回南边的话也说了一遍。贾母和王夫人又哭起来。多亏熙凤会劝说,她们才停下了。熙凤又请他们回去。宝玉不肯走,无奈贾母逼着,只得勉强回去了。

贾母上了年纪,自从宝玉病了,白天晚上都不能好好休息,今天又大哭一场,觉得头脑发昏,身体发热,就回去睡下了。王夫人非常心痛,也回去了,她派彩云帮着袭人照应,嘱咐说说:“宝玉如果再伤心了,赶紧来告诉我们。”宝钗明白宝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忘记的,也就不去劝他,只是委婉地去开导他。宝玉反倒担心宝钗多了心,也就不再哭泣了。第二天,大家都来看望他,觉得他身体虽然虚弱,但是精神好了不少。还好,贾母没病倒,只是王夫人还是心痛。薛姨妈也过来探望,看见宝玉精神好了些,也就放了心,暂是住下了。

这一天,贾母特地请薛姨妈过去商量说:“宝玉的命多亏姨太太救的,现在也没问题了,就是委屈了你的姑娘。宝玉的身体恢复了,又过了为娘娘服孝的期限,正好圆房。求姨太太作主,另选个好日子给他们办了吧。”圆房,也就是让夫妻开始同居。薛姨妈说:“老太太的主意很好,何必问我。宝丫头虽然笨,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她的性情老太太都了解的。他们小两口儿和和美美的,老太太也省好些心,我姐姐也安心了,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就定个日子吧。还通知亲戚们吗?”贾母说:“宝玉和你们姑娘一生的大事,又费了这么多功夫,现在才安顿了,一定要大家热闹几天。亲戚都要请的。一来是还愿,二来咱们喝杯喜酒,也算我老人家没白操心一场啊。”薛姨妈非常高兴,有提到自己一定要准备嫁妆。贾母摆着手说:“咱们是亲上加亲,不用这样了。反正用的东西呢,他屋里已经满了。宝丫头她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姨太太就拿几件过来。我看宝丫头也不是多心的人,不像我那外孙女儿的脾气,所以她才不能长寿。”说着黛玉,薛姨妈也流泪了。

这时候,熙凤正巧进来,笑着说:“老太太和姑妈又想到什么了?”薛姨妈说:“我和老太太说起你林妹妹来,所以就伤心了。”熙凤笑着说:“老太太和姑妈先别伤心,我刚才听了个笑话儿,说给老太太和姑妈听听。”贾母擦擦眼泪,笑着说:“你又不知道想拿谁开玩笑呢,你说给我和姨太太听听。说不笑我们可不答应啊。”熙凤还没开口说呢,先用两只手比划着,腰都笑弯了。这可不是她讲笑话的风格啊。这样讲笑话,不是不会讲笑话,就是讲的笑话不可笑,所以自己生硬地加上效果,就像现在的晚会现场播放笑声录音一样。对了,该不会是熙凤在编笑话吧,她又比划又笑的,很可能利用这个时间现场编造吧。

熙凤会讲什么笑话?可笑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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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老贾政坚持原则 …
熙凤见贾母和薛姨妈为黛玉伤心,就说:“有个笑话儿说给老太太和姑妈听。”还没开头,她自己先笑起来:“老太太和姑妈知道是谁的笑话吗?就是咱们家的新姑爷和新媳妇啊。”贾母来了兴趣:“他们怎么了?”熙凤比比划划地说:“他们一个这么坐着,一个这么站着。一个这么扭过去,一个这么转过来。一个又……”说到这里,贾母已经大笑起来,指着她说:“你倒是好好说啊,不用他们两口子,你就把人弄得受不了。”薛姨妈也笑说:“你往下直说吧,不用比划了。”熙凤这才说:“刚才我到宝兄弟屋里,我看见好几个人笑。我扒着窗户往里一看,原来宝妹妹坐在炕沿上,宝兄弟站在地下。宝兄弟拉着宝妹妹的袖子,口口声声只叫:'宝姐姐,你为什么不会说话了?你这么说一句话,我的病包管全好。’宝妹妹却扭着头只管躲。宝兄弟作了一个揖,上前又拉宝妹妹的衣服。宝妹妹急得一扯,宝兄弟身体还有些虚弱,结果扑到了,正扑在宝妹妹身上。宝妹妹急得红了脸,说:'你越来越不庄重了。’”说到这里,贾母和薛姨妈都笑起来。熙凤又说:“宝兄弟站起来,笑着说:'多亏跌了一交,好容易才跌出你的话来了。’”这个故事好像不完全是胡编的,符合两个人的性格。薛姨妈笑着说:“这都是宝丫头古怪。这有什么的,既然成了两口儿,说说笑笑的怕什么。她没见她琏二哥和你。”熙凤笑着说:“这是怎么说的,我本来是说笑话给姑妈解闷儿,姑妈反倒拿我开玩笑了。”

贾母也笑着说:“就是要这样才好。夫妻是要和和气气的,但也要有个分寸啊。我爱宝丫头就因为她庄重。我正愁着宝玉还是那么傻头傻脑的,这么说起来,比原来还清醒明白吗。你再说说,还有什么笑话儿吗?”熙凤说:“明天宝玉圆了房,亲家太太抱了外孙子,那时侯不更是笑话儿了吗。”贾母笑着说:“小猴崽子,我在这里和姨太太想你林妹妹,你来逗个乐子也就罢了,还敢寻开心呢。你不叫我们想你林妹妹,你不用太高兴了,你林妹妹恨你,将来不要独自一个到园子里去,小心她拉住你不放。”熙凤笑着说:“她不会恨我。她临死的时候,咬牙切齿地恨着宝玉呢。”这家伙,放肆起来把实话都说了。贾母和薛姨妈听着,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也都不在乎。贾母说:“你别胡拉扯了。你去叫人挑个好的日子,给你宝兄弟圆了房吧。”熙凤就去选了日子,重新摆酒唱戏,宴请亲朋好友。

再说宝玉。宝钗谈论起看的书来,宝玉对常见的东西还能记忆,但是说话、辩论没有原来机灵了。宝钗知道这是丢了通灵宝玉的造成的。袭人时常说他:“你原来的机灵都到哪里去了?那些旧毛病忘了才好,为什么你的脾气和原来一样,说到道理却糊涂了呢?”宝玉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地笑。有时宝玉依着性子胡闹,多亏宝钗劝说,他也就老实很多了。这下,袭人省下好多口舌,只用全心全意地伺候了。别的丫头本来就很服气宝钗的贤淑,所以也都老老实的。丫环也好,姨娘也罢,能要求什么,爱情、地位都不能啊,就是伺候人吧。

宝玉还是坐不住,常常要到园子里逛逛。贾母她们怕他受了什么邪气,更怕他看到那里的情景伤了心,所以不允许他去。虽然黛玉的棺材送到了城外的庙里,但是潇湘馆还在,看着就让人伤心。园子里的人很少了,特别冷清。薛宝琴已回到薛姨妈那边去了。湘云早回家住了,又定了出嫁的日子,所以常来了,只有宝玉娶亲那一天和喝喜酒这天来过两次,也只在贾母那边住下。因为宝玉已经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她又想到自己就要出嫁了,也不像原来那样随便说笑了,就是有时过来,也只和宝钗说话,见了宝玉不过问问好罢了。邢岫烟因迎春出嫁了,就随着邢夫人过去了。李家姊妹也住在外边,跟着李婶娘过来,不过是去向太太们和姐妹们请安问好,就是到李纨那里住一两天就去。现在园子里只有李纨、探春、惜春了。贾母想着把李纨她们搬回来,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园子里还能,她就想等到秋天再搬她们。

再说贾政,又请了几个师爷,现在也叫智囊,一路赶到了江西,拜见过上司,马上开始办公,检查各地的粮食仓库。贾政一直在京城做官,有一次出外做官,也是主持考试,从来没有管理过很多官员。所以,他对地方官员贪污受贿、勒索百姓的事情,虽然也听别人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心一意做个好官,就与参谋商量着发了个通知,警告大家一旦查出违法乱纪的情况,立即向上级汇报,严肃处理。官吏们非常害怕,都想找门子送礼,但遇见贾政这样固执的人也没什么办法。那些仆人和跟班,跟着贾政在京城里没捞着多少外快,好容易盼到主人出京城做官,就先借钱做衣裳装门面,准备好好地挣一笔。没想到,贾政竟然这样死板,各市县的银子、礼物一律不收。门卫和秘书们埋怨说:“我们再挨半个月,衣服也要典当完了。逼债的来了,那可怎么样好呢。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不能到手。”那些长随也跟着唉声叹气:“你们到底还没花什么本钱来的。我们才冤呢,花了好多银子才找了这个工作,来了一个多月,连半个钱也没见过。想来跟这个主儿是捞不回本儿了。明儿我们一起去请假吧。”长随,大致上就是主要的参谋和贴身秘书。果然,第二天长随们就集体请假。贾政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说:“要来时你们,要去也是你们。既然嫌这里不好,就随便你们了。”长随们就怨气冲冲走了。

剩下的都是仆人们了,他们又聚在一起商量:“能走的人都走了,我们走不了,必须得想个办法啊!”有一个管门的叫李十儿,站起来撇着嘴说:“你们这些没能耐的东西,着什么忙!我见那些长随们在这里,犯不着为他们出头。现在他们都饿跑了,就看你十太爷我的本事吧,老爷绝对会按照我说得做的。不过,你们一定要齐心,团结起来弄几个钱回家享受。如果不听我的,我也不管了,反正我埃得过你们。”不需要人指挥,大家一齐站起来朝他作揖:“好十爷,老爷信任你。如果你不管,那我们就死定了。”李十儿摇头晃脑地说:“不要我出了头得了银子,你们又说我拿了大头儿啊。如果窝里反了,那大家就没意思了。”大家赶紧声明:“你放心,那是绝对没有的事。就算没有多少银子,也比从我们自己兜里掏好啊。”

正说着,只见粮库的秘书来找周二爷。李十儿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挺直腰板说:“找他干什么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粮库秘书陪着笑说:“贾老爷上任一个多月了,这些州县的老爷见到通知,知道贾老爷不好说话,到了这时侯都没有开仓。可是,如果过了运粮的期限,你们各位太爷来干什么呢。”他说话好像很客气,其实是在威胁人啊。李十儿立刻板起脸说:“你别乱说话。我们老爷是有根基的,说到那里是要办到那里。这两天本来是要发文件催着发粮食的,因为我说了应该缓几天,才没有发。你到底找我们周二爷干什么?”李十儿确实不一般,真能唬人,好像他能当贾政的半个家了。说贾政有根基,就是说他朝廷里有人了。见粮库的秘书说:“就是打听发文件的事情,没有别的。”李十儿马上瞪着眼睛说:“更胡说了,刚才我说文件,你就跟着胡扯。可别鬼鬼祟祟来讨价还价,我叫我们老爷打你一顿,把你赶出去。”有时候,对下级客气了,他们就不把你当回事儿,必须拿起架子来。不过,粮库秘书也是老江湖了,他根本没被吓住,仍然不慌不忙地说:“我在官府里已经干了三代了。外边也有一些面子了,家里还过得去,就规规矩矩伺候着你们老爷升了官还可以,不像那些等着米下锅的。”说着,他大声通报说:“二太爷,我走了。”谁等着米下锅?当然是李十儿他们了,绝对等着银子用呢。一看人家什么都清楚啊,李十儿马上站起来,满脸堆着笑说:“你看,随便开句玩笑嘛,怎么就急成这个样了。”粮库秘书来劲儿了,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急,我是怕再说话,会影响了二太爷清廉的好名声啊。”李十儿走过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说:“你贵姓啊?”粮库秘书说:“免贵,我姓詹,单名是个'会’字,也在京城里混过几年。”李十儿更客气了:“詹先生,我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我们兄弟们是一样的,有什么话晚上到这里咱们说一说。”粮库秘书笑着说:“都知道李十太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这么一吓,把我都下毛了。”大家又客气了一番,分了手。晚上,两个人唧唧咕咕了大半夜。第二天,李十儿先去试探了一下贾政,结果被贾政痛骂了一顿。

又过了一天,贾政要出门,通知了外边的仆人。过去官员出门要敲锣、打鼓、放炮啊,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打鼓。好容易才找了一个来打鼓。贾政出门一看,负责跟着出门的一队人,现在只到了一个。贾政也不查问,在台阶下上了轿,等轿夫又等了好一会儿。轿夫门到齐了,抬着轿子出了官府。那个炮只响了一声,只有一个人打鼓,一个人吹号。贾政也忍不住了发火了:“今天这是怎么搞的,怎么都这个样子了。”发火也没有用啊,这些人还是懒洋洋、拖拖拉拉的。凑合着拜完客人,他就把耽误上班的仆人叫来,吆喝着要打,可他们有的说因为没有帽子才耽误的,有的说是制服已经典当了没办法上班,还有的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轿子。贾政非常生气,打了一两个也就算了。又过了一天,管厨房的仆人来要钱,贾政用自己带的银子支付了。很明显,李十儿开始按计划行动了。

后来,不顺心的事情越来越多,弄得贾政也没了办法,就问李十儿:“这些人怎样都变了?你也管管他们。现在带来的银子早用完了,我的工资还没发,是不是派人回去那些银子啊。”李十儿说:“我哪一天不说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些人总是没精打彩的,我也没办法啊。老爷说回家拿银子,拿多少?我听说节度使家里这几天有生日,别人都成千上万的送了礼,我们到底送多少呢?”节度使,大致上就是省长兼省军区司令员。贾政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不早说?”李十儿说:“老爷最聪明啊。我们初来乍到的,和别的老爷又没什么交往,谁肯给我们送信。他们巴不得老爷不去,他们好得到老爷的这个好位子啊。”贾政立刻严肃地说:“胡说,我这官是皇上任命的,难道不去给他过生日,我这官就做不成了吗!”

李十儿笑着说:“老爷说的也不错。京城离这里很远,所有的事情都是节度使向上汇报。他说好就好,说不好可就吃不住了。等事情搞明白了,全都晚了。就是老太太、太太们,那个不愿意老爷在外头做官红红活活的。”贾政听了这话,心里也都明白,就说:“为什么说起这些来了?”李十儿凑近说:“我本来不敢说,可老爷问到这里了,我如果不说就没良心了,如果说了又怕惹老爷生气。”贾政同意说:“你说吧,只要说的有理。”李十儿说:“那些秘书当差的,都是花了钱买着来你这里工作,哪个不想发财?都是要养家糊口。自从老爷上任,并没见为国家出力,老百姓们到有了很多说法。”贾政着急地问:“有什么说法?”李十儿慢条斯理地说:“老百姓说,凡是刚刚上任的老爷,告示上要求得越厉害,收钱要礼越厉害。地方官害怕了,好多多地送银子。收粮的时侯,官府就说是新老爷的要求,明着不说要钱,可这样一折腾刁难,那些老百姓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是你不懂得民情。就说和老爷关系很好的那位本家的老爷吧,他没用几年就快爬到最高的位置了,也只为能认清形势,上上下下的搞得很和睦。”这位本家老爷是谁?好像是贾雨村。

贾政生气地说:“胡说,我就认不清形势吗?什么和睦,难道让我和同流合污吗。”李十儿一点都没害怕,继续将他的道理:“我都是因为对你忠心,才这么说。如果老爷就是这样做下去,到时候没有功劳,也没有好名声了,老爷又会说奴才没良心,有什么话不向老爷禀报了。”贾政就问:“那你说怎么做才好呢?”李十儿说:“也没有别的。趁着老爷的精神头足,手里有权力,加上朝廷里有照应,老太太身体健康,多想着自己就行了。不然用不了一年时间,老爷家里的钱也都贴补完了,还落得上上下下的人都抱怨,都说老爷出京做官,肯定弄了很多钱,藏起来自己享受了。如果以后遇到事情,谁肯帮着老爷?那时事情办不好,后悔也来不及了。”贾政还是有些生气:“找你这么一说,是叫我做贪官吗?送了命还不要紧,一定要把祖父的功勋都糟蹋了才行吗?”

李十儿继续说服教育:“老爷是明白人啊,没看见这几年犯了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和老爷关系都很好,老爷常说是个清官,现在那些好名声在哪里呢!还有几位亲戚,老爷一直都说他们不好,可现在他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了。老爷要知道,老百姓要照顾,当官的也要照顾。如果老爷不让地方官们得到一点儿好处,外边的这些工作谁来做呢?老爷外边还是那个清廉的好名声,麻烦事儿都交给我去办,不会牵扯老爷的。我跟着老爷一场,一定会掏出忠心来的。”贾政被说糊涂了,没了主见,竟然甩了手:“我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的,你们闹出乱子和我没关系啊。”说着,他就进去了。手下人胡闹不都打着上级的旗号嘛,闹出乱子还得上级出面处理,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李十儿能说会道,消息灵通,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绝对是个贪官的好坯子,他要当上官,估计两三年脑袋就得搬家。

李十儿这下好了,他简直就是二老爷,里里外外全他说了算。他领着仆人、秘书们一起糊弄贾政,贾政反倒觉得事事做得周到,件件办得顺心,所以对李十儿更加信任。也有人揭发贾政,但上级见贾政为人忠厚,有古代贤人君子的风格,所以也就没立案调查。贾政,字叫存周。存周,大致意思是保存、继承周朝的礼法。这样看来,贾政的追求还是高雅的,对自己的要求也可以,并不像有些人说的是个“假正经”。那些师爷消息灵通,见仆人们都这样胡闹,就劝说贾政,可惜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们没办法,有的就辞职走了,有的和贾政关系不错,就帮着维持维持。运粮工作结束了,还好没出什么乱子。

一天,贾政没什么事情,在书房中看书。秘书送来一封信,还是一封官府的信,上面写着:“镇守海门等处总制,寄给江西粮道衙门。”镇守海门等处总制,相当于总督,估计应该是镇守好几处要塞边防军司令了。贾政拆开仔细看,只见上写着:

我们是同乡,关系一直很好。过去我在京城做官,能够常常见面。我非常感谢你答应和我结成儿女亲家。只是我调到边疆以后,非常歉意,也就没敢再提儿女的婚事。现在你到江西做官,我非常高兴,先向你表示祝贺。我还是希望能高攀,迎娶你的女儿做儿媳。希望早日得到你的回信。

信后边落款:世弟周琼顿首。这意思是,几代都有交情的兄弟周琼磕头。这都是客套话,不一定有几代的交情,更没有磕头。当然,古代人写信是非常客气的,不像现在人这样直白。比如说,结成儿女亲家,就说“朱陈之好”。这是个典故,是从白居易的诗中来的,说朱、陈两大家族世代通婚。当然,关于结婚,还可用典故“秦晋之好”。古代还称媒人叫 “冰人”。

贾政看了信,心想:“儿女的婚姻果然有缘份。过去和他关系不错,见他的儿子长得很好,在酒席上就提了提孩子的婚事。后来他调到了边防,大家也不再说了。没想到我来这里做官了,他又来信说这件事。两家门当户对,他儿子和探春也般配。不过,还得写信和家里商量商量。”这时,来了一个通知,是节度使召###议。贾政就赶紧去了。

一天,他坐在宾馆里没什么事情。见桌子上有一堆邸报,就拿起来翻着看。邸报,是最早的一种报纸,有相当于官府的公告,和现在干部们看的内参差不多。他看到刑部一个文件:“金陵籍商人薛蟠……”贾政大吃一惊:“了不得,已经上报了!”他仔细往下看:“薛蟠殴打致张三死亡,串供捏造误杀一案。”这很明显,是发现薛蟠他们行贿了。贾政急锝一拍桌子:“完了!”他有继续往下看。

这个文件开始是京营节度使发给刑部的一个说明。京营节度使大致上就是京城卫戍部队司令了,王子腾就做过这个官。文件前面介绍了事情的经过,还有太平县县官“过失杀人,准许缴纳赎金赎人”的判决。接着,是刑部要求节度使重新审理。随后,是节度使的另一个汇报,说经过过调查审理,张三确实是因为薛蟠用酒碗砸伤致死的。刑部的意见是按照朝廷的法律《斗杀律》判薛蟠绞监候。判吴良杖徙。后边还写着:审案不清的县官等人应该……应该怎么样?是不是也要判刑?可是,这页文件到这里没有了,下面注着“此稿未完”。贾政受薛姨妈的委托,曾经找过知县说清,如果知县完了,肯定会牵连到他啊。他非常担心,马上继续往下找,找遍了也没找到接下去的文件,心里就更担心了。绞监候,就是初审判为死刑,等着二审,也就是清代的秋审。杖徙,杖刑就是用棍子、荆条等拷打,徙就是强制着服劳役。吴良,名字起得不好,“无良”不是好人,是不是会影响刑部对他的看法?

他正在胡思乱想呢,只见李十儿说:“请老爷到官府去开会吧,已经打了二通鼓了。”古代用打鼓来通报活动开始。贾政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发愣。李十儿又叫他一遍。贾政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怎么办呢?”李十儿马上问:“老爷有什么心事吗?”贾政把报纸上的消息说了一遍。李十儿说:“老爷放心。如果刑部这样做了,还算便宜薛大爷呢。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薛大爷在酒店里叫了好多女人陪酒,每次都要喝醉了闹事儿,最后把一个伙计活活打死了。我听说,已经托了县官,还求琏二爷去花了好些钱去托关系。不知道怎么刑部就没解决呢。现在闹出事而来,肯定还是官官相护,也就是承认审案不清,撤职就完事儿了,谁还会承认贪污受贿呢。老爷不用担心了,我去打听打听消息。现在,还是赶紧去开会,别耽误了上级的事情。”贾政叹口气说:“你们哪里知道,只可惜那位县官,就因为给我们一个人情,把这个官都丢了,还不知道有罪没有呢。”李十儿说:“现在想他也没什么用了,老爷赶快走吧。”

县官会不会被判刑?贾政会不会被牵连出来?薛蟠会不会被砍头?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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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夏金桂无事生非 …
贾政去见了节度使,进去了半天不见出来。李十儿在外边也打听不出什么事来,就想到了邸报上的事儿,也非常着急。好容易等到贾政出来,他赶紧迎上去跟着,等不到回去,到没人的地方马上问:“老爷进去这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贾政笑着说:“没什么事情。镇海总督是这位大人的亲戚,写信嘱托他照应我,所以说了些好话。他还说我们现在也是亲戚了。”李十儿听了非常高兴,就撺掇贾政赶紧答应这门亲事。贾政正想派人去打听打听薛蟠的事情,顺便把总督求亲的事情禀报贾母,如果同意了,就把三姑娘接到自己这里。仆人感到京城,禀告了王夫人,在吏部打听一下,知道贾政没什么处分,只是把太平县的县官撤职了,他马上写信禀报贾政。

薛姨妈为着薛的人命官司,不知到花了多少银子,才定了个误杀罪。本来打算把当铺变卖了,好交赎金赎人。没想到刑部又重新定罪,托人花了好些钱,还是没用,仍然定了个死罪,关在监狱里等着秋天大审。薛姨妈又生气,又心疼,日夜啼哭。

宝钗时常过来劝说:“哥哥本来没没福气。承受了祖父这些家业,就该安安顿顿地守着过日子。在南边已经闹得不像样,就是香菱那件事情就了不得,因为仗着亲戚们的势力,花了些椅子,算白打死了一个公子。哥哥就该改过做起正经人来,也该奉养母亲才对啊,没想到进了京城还是这样。妈妈为他不知受了多少气,哭掉了多少眼泪。给他娶了亲,本来想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偏偏娶的嫂子又是一个不安静的人,所以哥哥躲出门的。俗语说'冤家路窄’,没几天就闹出人命来了。妈妈和二哥哥也不能说不尽心,花了银子不算,还得到处磕头求人。命里就该这样,也算自作自受。养儿女是为着老来有靠,就是小户人家的孩子还要挣一碗饭养活母亲,哪里有把现成的家产闹光了,反儿害得老人家哭得死去活来的?不是我说,哥哥的这样行为,不是儿子,简直成了冤家对头。妈妈如果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天到晚的哭泣,又受嫂子的气。我呢,又不能常在这里劝解,我看见妈妈这样,哪里放得下心。他虽然是有点儿傻,也不肯叫我回去。前天老爷派人回来说,看见邸报吓得不得来哦,所以才叫人来帮着处理的。我想哥哥闹了事,担心的人也不少。幸亏我还是在你跟前一样,如果我离得远,只怕我想妈妈也就想杀了。我求妈妈先好好地养好身体,趁哥哥还在,问问各处的帐目。人家欠咱们的,咱们欠人家的,请个伙计来算一算,看看还有几个钱没有。”宝钗确实比较冷静,不像一般女孩那样哭哭啼啼的,绝对是一位能管理好家庭的妻子。

薛姨妈哭着说:“你还不知道,京城里的官商名号已经退了,两个当铺已经给了人家,银子早拿来用完了。还有一个当铺,管事的逃了,亏空了好几千两银子,还在打官司。你二哥哥天天在外头要帐,估计京城里已经支用了几万银子,只好拿南边当铺的银子和变卖房子的钱才补上了。前两天还听见不太准确的消息,说是南边的当铺也因为也折了本被收走了。如果这样,我可就没法活了。”说着,她又大哭起来。

宝钗也哭着劝她:“钱的事,妈妈操心也没用,还有二哥哥给我们处理。只是可恨这些伙计们,见咱们的家败了,各自找各自的活路也就算了,我还听说有人还帮着人家来讹诈我们。可见,我哥哥活了这么大,交的都不过酒肉朋友,有了急难没一个帮忙的。妈妈如果疼我,就听我的话,有年纪的人,自己要保重些。妈妈这一辈子,应该还不至于挨冻受饿。家里这点子衣裳家具什么的,随便嫂子去处理,那是没办法的。家里的仆人,看他们也没心在这里了,该走得就叫他们走。就可怜香菱苦了一辈子,只好跟着妈妈过去。实在缺什么,我如果有,还可以拿些来,估计我们那位也没有不答应的。就是袭人也很善良,她听说我哥哥的事,她提起妈妈来就哭。我们那位还以为没事,所以不大着急,如果听到消息,也会吓得半死的。”薛姨妈不等她说完,赶紧说:“好姑娘,你可别告诉他。他为一个林姑娘差点儿要了命,现在刚刚好了些。要是他急出个好歹来,不但你添了烦恼,我也就更没有依靠了。”宝钗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直没告诉他。”

正说着,就听金桂跑到外间屋里哭喊:“我不要这条命了!男人呢,已经是活不了了。咱们干脆大闹一场,大伙儿到刑场上去拼一拼。”说着。她救隔断木板上乱撞,撞的披头散发。这不是胡闹吗,有什么意思。薛姨妈气得白瞪着两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嫂子长、嫂子短地劝金桂。可她根本不讲理:“姑奶奶,现在你和原来可不一样了。你两口子好好地过日子,我是个单身人儿,要脸干什么!”说着,他又跑到街上回娘家去,多亏人还多,把她拉住,又劝了半天才算安顿了。宝琴吓得不敢露面。

如果薛蝌在家,金桂久涂脂抹粉,怪模怪样地打扮起来,不时从薛蝌的房间前经过,有时故意咳嗽一声,有时明明知道薛蝌在屋了,还要问有什么人。有时遇见薛蝌,她就里妖气、娇滴滴地问寒问暖。这不就是丑态百出吗,丫环们见到这种情况,都赶紧躲开。她自己什么都绝不出来,一心一意地去勾搭薛蝌。薛蝌也是尽量躲着,实在躲不过了,也只好应付应付,怕她再撒起泼来。金桂已经变成情痴了,整天胡思乱想地单相思,哪里还能看得出薛蝌是真是假来。她注意到见薛蝌有什么东西都是托香菱保管,衣服缝洗也是香菱做。还有,人家两个人偶然说说话,见她来了,急忙分开,她当时一下子醋坛子就到了。她想教训薛蝌,却舍不得,一肚子的火气都放在在香菱身上。但她又担心惹了香菱就会得罪了薛蝌,只好强忍着没发火。

一天,宝蟾笑嘻嘻地对金桂说:“奶奶看见二爷了吗?”金桂没精打采地说:“没有。”宝蟾笑着说:“我说二爷是假正经,不用相信他。咱们前天送酒去,他说不会喝。可刚才我见他到太太那屋里去,那脸上红扑扑儿的一脸酒气。奶奶如果不信,就在咱们院门口等他,他走过来的时候,奶奶叫住他问问,看他怎么说。”金桂一听,更恼火了:“他既然无情无义,问他干什么!”宝蟾说:“奶奶又糊涂了。如果他有意思,咱们就好办了;他没意思,咱们再另外想办法。”金桂听着有理,就叫宝蟾去看着,看他出去没有。宝蟾答应着出去了。金桂赶紧打开梳妆匣,又照了一照,抹了一抹嘴唇儿,然后拿起一条手绢。她刚要往外走,又好像忘了什么,停下来,却又不知该做什么了。看来,她确实是感情饥渴,真的盯上薛蝌了!

这时,就听宝蟾在外边大声地说:“二爷今天很高兴啊,在哪里喝酒了?”金桂知道这是她在报信呢,连忙掀起帘子出来。薛蝌对宝蟾说:“今天是张大爷的结婚的好日子,所以被他们逼着喝了不到半杯,到现在脸还发烧呢。”金桂酸不溜丢地接了话:“人家外人的酒当然比咱们自己家里的酒有味了。”薛蝌不好意思了,脸就更红了,连忙走过去说:“嫂子说哪里的话。”宝蟾见他们两个谈上了,赶紧躲到屋里去了。

金桂本来是向假装着生气,好好说薛蝌两句,可是一见他两腮透红,醉眼朦胧的,都是喜欢得不得了,自己的怨气早跑到爪洼国去了,她笑着说:“这么说,你的酒是硬逼着才肯喝了。”薛蝌赶紧摆手:“我根本就不会喝。”金桂顺着说:“不喝也好,别像你哥哥那样喝出乱子来。以后娶了媳妇,就不会像我这样守活寡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也醉了,两腮也红了。薛蝌听这话越说越挑逗,抬腿就想走。金桂可不想放走他,早行动一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薛蝌着急地说:“请嫂子庄重些。”他吓得浑身乱抖。他一怕走不了,二怕说不清了。过去的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大都比较严格,尤其是在男女关系问题上。现在的男人好像不怕出现这种情况,就怕这种情况不出现。金桂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干脆厚着脸皮说:“你只管进来,我和你说一句要紧的话。”进去?那还有好吗,羊入母老虎的口啊,还是两只母老虎!

正闹着,忽然背后有个人大喊:“奶奶,香菱来了。”金桂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宝蟾掀着帘子观察他们俩的情况,看见香菱从那边来了,赶忙通知金桂。金桂吓得一下松了手。薛蝌赶紧跑了。香菱本来是要到宝琴那里去,低着头走路,什么都没注意。听宝蟾一嚷,他才看见金桂在那里拉住薛蝌正死拉硬拽呢。香菱吓得心头乱跳,连忙转身回去。金桂呆呆地望着薛蝌走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儿,骂骂咧咧地进了屋,从此恨香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

这天,宝钗在贾母屋里听到王夫人告诉老太太要嫁探春的事情。贾母说:“既然是同乡的人,很好。听见那孩子到过我们家里,怎么你老爷没有提起?”王夫人忙说:“连我们也不知道。”贾母有些担忧地说:“好是好,只是路太远了。虽然现在老爷在那里,以后调任了,我们的孩子太孤单了。”王夫人解释说:“两家都是做官的,在哪里住也不一定。也许那边还能调回京城,不然也总有个叶落归根。再说,老爷在那里做官,上级都已经说了,好意思不给吗?估计老爷已经有主意了,只是不好直接做主,所以来禀报老太太。”贾母说:“你们愿意更好。只是三丫头这一走了,不知道三年两年的能回家吗?如果再晚了,恐怕我赶不上再见她一面了。”说着,她掉下眼泪来。

王夫人赶紧又劝说:“女孩子长大了,总得出嫁啊。就是本乡本土的人,如果是做官的,谁也不能保证总在一起。只要孩子们有福气就好啊。迎姑娘嫁得倒是近,可是时常听说她被女婿折磨,甚至不给饭吃。就是我们送了东西去,她也得不到。最近听说更不好了,也不放她回来了。那女婿总说咱们用了他们家的很多银子。前天我派了几个婆子去看望她,迎丫头躲在小偏房里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非要进去,看见我们姑娘这样的冷天还穿着几件旧衣裳。她含着泪对她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不但得不到,还要多挨一顿打。’老太太想想,这倒是近处能看见,命不好了更不好受。大太太也不大管她,大老爷也不出头想个办法!迎姑娘的日子还不如我们三等的小丫头呢。探丫头虽不是我生的,可我很疼爱她。既然老爷看见过女婿,我想那是不会错的。只等老太太同意,选个好日子,多派几个人把她送到老爷那里去。该怎么做,老爷也不会将就的。”贾母说:“有她老子作主,你就准备好,挑个好日子把她送去吧。”王夫人答应着。宝钗听着,没敢说什么,却非常伤心:“我们家里姑娘们就数她拔尖儿了,现在又要嫁到远处去,眼看着这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宝钗有时也伤感啊!她送走了王夫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和宝玉说什么。见袭人独自一个人在做活,她就说了说刚才的事儿。袭人也有些伤心。

赵姨娘听说探春出嫁的事情,竟然很高兴,她想:“我这个丫头在家最瞧不起我,我哪里还是个娘,还不如她的丫头呢。她就会巴结上头。她挡在前头,连环儿也不能出头。现在老爷接走了,我倒干净了。想让她孝敬我,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也像迎丫头那样,我也就称心了。”这是什么当娘的,就盼着自己的女儿能掉到火坑里去。她跑到探春这里说:“姑娘,你是要高飞的人了,到了姑爷那边肯定比家里还好。你自己也是愿意的。我是养了你一场,并没有借你的光儿。就是我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的好,不要一走就把我摔在脑后头了。”这是干什么呢?简直就是幸灾乐祸啊。探春低头干自己的活,一句也不说。赵姨娘见她不理自己,气哼哼地站起来走了。

探春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又伤心,自己流了一会儿泪。坐了一会儿,她闷闷不了地走到宝玉这边来。宝玉问她:“三妹妹,我听说林妹妹死的时候你在那里。我还听说,林妹妹死的时候远远的有音乐的声音。这是不是说她不是平常人呢。”探春笑着说:“那是你心里自己想的。不过,那天晚上的音乐确实很怪,不像是普通的音乐。你的话或许也对。”宝玉听了,更坚信自己的想法了。坐了一会儿,探春就走了。她本来可能是想让宝玉安慰安慰她,可看这情况,宝玉一心想得只有黛玉。

宝玉想让紫鹃过来,就去请示贾母叫她。紫鹃心里不愿意,虽然过来了,但在宝玉跟前,不是唉声,就是叹气。没人的时候,宝玉低声下气要问她黛玉留的话,紫鹃从没什么好话回答。宝钗背地里倒是夸她有忠心,并不责怪她。雪雁虽然在宝玉娶亲的时候出过力,宝钗看她不是个明白人,就请示了贾母和王夫人,把她嫁给了一个小仆人。王奶妈就养着,将来好送黛玉的灵柩回南边去。黛玉的几个小丫环仍然回来伺候老太太。宝钗对人还算公平,也很理智,比较喜欢紫鹃这样的忠臣。当然,宝钗这样做也可能是在收买人心,讨好宝玉、中国人似乎对忠臣比较敬重,但仅仅是敬重别人的忠臣,对自己的忠臣常常又很讨厌。我们不一定有臣子,但大都养过狗。狗对我们很忠诚,但我们却瞧不起狗。同样道理,我们恨奸臣,但恨的是别人的奸臣,对自己的奸臣还是挺喜欢的。宝玉很想念黛玉,看到黛玉的人都走了,更加伤心苦闷。不过,一想到黛玉很可能是成了神仙了,就又高兴起来。

宝玉听到袭人和宝钗谈起探春出嫁的事,“哎呀”一声哭倒在炕上。宝钗和袭人都吓得赶紧扶住他:“怎么了?”宝玉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定了定神才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的姐妹们都一个一个的走了!林妹妹做神仙去了。大姐姐呢已经死了。二姐姐呢,碰着了一个混蛋玩意儿。三妹妹又要远嫁,不能见面了。史妹妹又不知要到哪里去。薛妹妹是有了人家的。这些姐姐妹妹,一个都不留在家里,单留我干什么!”宝玉确实很有感情,不过也有点儿过了,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男孩子了。

袭人忙着劝说。宝钗摆着手说:“你不用劝他,让我来问问他。”她就问宝玉:“你是不是要这些姐妹都在家里陪到你老了,都不要管终身的事吗?如果说别人,或者还有别的想头。你自己的姐姐妹妹,不用说没有远嫁的;就是有,老爷作主,你有什么办法呢!天下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爱姐姐妹妹吗,如果都像你,就连我也不能陪你了。读书都是为了明白道理,你怎么越读越糊涂了。这么说起来,我和袭姑娘都各自走了,让你把姐姐妹妹们都请来守着你。”

宝玉听了,忙用两只手拉住宝钗和袭人:“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为什么散得这么早呢?等我化成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晚啊。”袭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说:“又胡说。这两天身体刚刚好些,二奶奶才吃些饭。如果你又闹翻了,我也不管了。”宝玉还是说:“我都明白,只是心里不舒服。”宝钗也不理他,悄悄地叫袭人快把定心丸拿给他吃了,慢慢地开导他。袭人想去告诉探春,走的时候不用来告别了。宝钗拦住她说:“不用怕的。等安顿几天,等他心里明白了,还要叫他们多说句话儿呢。再说,三姑娘是个明白人,不像那些假惺惺的人,少不了还要劝说他的。他以后就不是这样了。”宝钗什么都清楚,对人看得也特别准。正说着,贾母那边派鸳鸯来说,知道宝玉老毛病又犯了,叫袭人劝说安慰,劝他不要胡思乱想。袭人她们赶紧答应着。贾母又想起探春,虽然不需要嫁妆,其他用品还是要准备准备的,就把熙凤叫来,把贾政的意思告诉她,让她去准备。熙凤答应着去办理了。

宝玉的毛病会好吗?探春回来和他告别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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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读红楼很遗憾,读不懂红楼不丢人
不读红楼很遗憾,读不懂红楼不丢人

――一百回后的感想

记得我准备翻译《红楼梦》的时候,也有过犹豫,但后来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好,一天天地做,一回回地译。现在,回过头看看,竟然有些不太相信,已经译完这些了。当时,为名字曾经犹豫过,后来还是起名叫《大白话红楼梦》,另外学着人家,加了个括号“首发”。至于选择新浪,倒是没有犹豫,因为我一直在新浪读书。后来,有位读者提建议,应该改成“红楼梦翻译”,我觉得很好,起码应该在后边注上,这样才不会误导读者。我想了办法,可是一直没有改过来。那就在这里声明一下:《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翻译(新浪首发)》。

不读红楼很遗憾,读不懂红楼不丢人。《红楼梦》真的很伟大了。有人可能觉得,它不过就是记了很多琐事,有什么伟大的?文学作品伟大不伟大,应该不在于写的事情大还是小上。《红楼梦》通过一个家族,写出了时代,它是伟大的。可它也很难读懂。首先,文言文比较难懂。其次,有些老一点儿的方言很难懂。一说不懂,有的人就会说:“这就是白话,读不懂太可笑!”就算是白话,读不懂也不可笑,何况是古白话呢?这些方言,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人还能读懂,年轻一些的就不好办了。这不奇怪。

我们看人物,要把人物放到当时的背景看,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衡量他们。有人经常批评贾母,这是可以的。但是,有的人看到贾母死了,就非常高兴地说:“活该!”这就不对了,成了幸灾乐祸了。贾母很多做法都不对,但总体看,她还是一位正常的、慈祥的封建社会的老太太。所以,我们可以讨厌她,但不能一棍子打死她。

另外,大部分人都是喜欢林黛玉,讨厌薛宝钗的。这种态度,似乎更多的是一种道德的力量。在生活中,似乎喜欢宝钗的人更多,这就纯是一种感觉,当然也是一种俗念头。生活中喜欢黛玉,有一点儿脱离实际的生活,精神的成分多一些。说句俗的,能照顾林黛玉这样的病秧子,这样的人应该是比较注重感情的人,甚至有一点高尚。喜欢宝钗,那也没错,宝钗很讨人喜欢,文才和黛玉差不多,就是稳重一些,也不是什么毛病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所以我们不要过分指责别人的喜好,只要人家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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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闹出鬼魂…
熙凤回了房间,见贾琏还没回来,就分配人去准备探春用的东西。天黑的时候,她又想起该去看望看望探春了,就叫丰儿和两个小丫环跟着,前边一个小丫环打着灯笼。走出门来,就月光非常明亮。熙凤就让打灯笼的小丫环回去了。走到茶房的窗户下边,就听到里面有人嘁嘁喳喳的,一会儿好想哭,一会儿又像笑,她知道这些老婆子们又在搬弄是非了,就叫小红进去,装做没事儿的样子细细听听,在用话套套都在说什么。估计小红有这样的能力。小红答应着走了。

熙凤只带着丰儿来到园子门前,门还没关,只虚掩着。两个人推门进去,只见这里的月色比着外面更明亮,满地都是重重的树影,但没有人声,非常凄凉寂静。她们刚要往秋爽斋这条路上来,只听“呼”的一声风吹过,吹得树枝上落叶哗啦啦地响,树梢上也吱吱地叫,树上的鸟儿都被惊飞起来。熙凤刚喝了酒,被风一吹,只觉身上一阵发冷。丰儿也缩着头说:“好冷啊!”熙凤撑不住了,就叫丰儿:“快回去把那件银鼠地坎肩拿来,我在三姑娘那里等着。”丰儿早等着命令了,她也想回去穿件衣裳,所以答应了一声,回头就跑了。

熙凤没走多远,就觉得后边有呼哧呼哧的声音,头发一下竖了起来。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黑油油一个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她呢,那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熙凤吓得魂儿都要丢了,不觉“啊”地叫出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狗。那只狗转过神,拖着一个大尾巴,一气跑到土山上站住了,回过身来还向熙凤拱爪子。

熙凤吓得慌了神,就快步往秋爽斋来。快到门口了,正要转过一假山,只见迎面有一个人影儿恍了一下。她以为是那里的一个丫环,赶紧就问:“是谁啊?”问了两声,并没有人出来,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忽然,恍恍惚惚地就听背后有人说:“婶子连我也不认识了!”熙凤忙回头一看,模模糊糊地就见这人长相俊美,身段苗条,穿戴高贵,感觉非常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个屋里的女人了。

这时,就听那个人又冷冷地说:“婶子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把我那年提醒你要想着为家族长久好好打算的话扔到大海里去了。”熙凤却还是没想起这是谁,提醒的话又是什么。那个人冷笑着说:“婶子那时候多么疼我啊,现在却忘到九霄云外了。”熙凤这才想起来,这是贾蓉已经死去的老婆秦可卿,就说:“哎哟,你是死了的人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她啐了一口,刚要转过身,却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浑身都是冷汗。据说鬼怕人的唾沫。

她虽然非常害怕,但心里还明白,只见小红、丰儿远远地走过来。她连忙爬起来说:“你们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才来?快拿来衣服给我穿上。”丰儿走上来给她穿衣服,小红过来搀扶。熙凤说:“我刚才去那里了,她们都睡了。咱们回去吧。”看来,她撑不住了。说着,她带着两个丫环急急忙忙回到家里。贾琏已经回来了,见她的脸色不大对劲儿,不似往常,但是也不好问她,就睡了。

第二天四五点钟,贾琏就起来要到总理内庭都检点太监裘世安家打听事儿。总理内庭都检点,大概就是皇宫大总管吧。到了那里,因为时间太早,他见桌上有昨天送来的抄报,就随便拿起来看。抄报和邸报差不多,就是官员们阅读的内部参考消息,不过花钱也能买到。上面有一件事,是云南节度使王忠上奏的一件事,刚刚破获了一起私带枪支火药出边境的案件,共有十八名嫌疑犯。头一名嫌犯鲍音,自己声称是太师镇国公贾化的家人。太师,原来相当于丞相这个级别,这时候已经是一个荣誉官职,一般没有什么实权。第二件苏州刺史李孝上奏的一件事,请示处理放纵仆人,欺凌军民,以致因强奸未遂杀死一家三口的事情。这个杀人犯叫时福,自称是世袭三等职衔的贾范的仆人。贾琏看见这两件事儿都和姓贾的有关,心里感觉很不舒服,正要看第三件,又担心晚了不能见裘世安的面,于是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顾不上吃东西,恰好平儿端上茶来,喝了两口,就出来骑马走了。

平儿收拾他换下的衣服。这时候熙凤醒了,但是没起来。平儿就说:“晚上我听着奶奶没睡什么觉,我替奶奶捶捶背,再好好地打个盹儿吧。”熙凤好半天没说话。平儿估计她同意了,便爬上炕来坐在身边轻轻地捶着。熙凤刚闭上眼睛想睡,只听那边巧姐哭了。熙凤恼火地一下睁开眼,平儿赶紧对那边说:“李妈,你到底是怎么着了?姐儿哭了。你倒是拍拍她啊。你也好睡了。”李妈从梦中惊醒,心里没好气,狠命拍了孩子几下,还嘟嘟囔囔地骂:“小短命鬼儿,不好好睡觉,三更半夜地给你娘哭丧呢!”接着,她又咬着牙在那孩子身上拧了一把。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睡着觉被打扰,确实很心烦了的。

熙凤听见了,非常生气地喊:“了不得!你听听,她这不是折磨孩子吗。你过去好好地打那个下贱的婆娘一顿,把孩子抱过来。”平儿笑着说:“奶奶别生气,她怎么敢折磨孩子呢,很可能是不小心碰了一下。现在打她一顿不要紧,以后别人又会说咱们三更半夜的打人了。”;平儿还算心平气和的。熙凤长叹一声说:“你瞧瞧,现在我还活着呢就这样了!我要是死了,剩下这个小冤家,还不知怎么样呢!”平儿笑着说:“奶奶这怎么说!大晚上的,何苦呢!”熙凤冷笑着说:“我是早明白了。我也活不长了。虽然只活了二十五岁,人家没见的也见了,没吃的也吃了,也算是没白活。气也算都赌尽了,强也算争足了,就是寿字儿上头缺一点儿,也行啊。”平儿听了,伤心地流下了眼泪。熙凤笑着说:“你不用假慈悲,我死了你们只剩高兴了。你们俩一心一意地过好日子,省得我自找讨厌了。只要你们疼我那孩子就行了。”说笑归说笑,也算留下遗言了吧。中国人好像不太愿意直接留遗言,可能觉得不太吉利,所有的遗言大都是在平时的说笑中不经意地留下的。平儿一听,哭得更伤心了。熙凤笑了:“别装样子了,哪里就死了呢。哭得那么伤心干什么!我不死也让你哭死了。”平儿赶紧停下了,说:“谁让奶奶说得这么伤心了。”她又继续捶,熙凤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平儿下了炕,正要走,听见贾琏回来了。原来,贾琏去晚了,裘世安已经上朝去了。没办成事儿,他心里没好气,直冲冲地问平儿:“那些人还没起来呢?”平儿回答说:“没有呢。”贾琏一路摔帘子进来,冷笑着说:“好,好,现在还都不起来,这是存心捣乱不干活儿啊!”他有连声喊着要喝茶。原来那些丫环和老婆子见贾琏出了门有都睡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没有准备。平儿就把温过的茶水端来了。贾琏非常生气,举起茶碗,“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

熙凤 “哎哟”一声,吓得从梦里醒了过来,又是一身的冷汗。她睁眼一看,只见贾琏气哼哼地坐在旁边,平儿弯着腰拾碎瓷片。熙凤奇怪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贾琏低着头只管出粗气,半天也没回答。熙凤又问一声,贾琏忽地抬起头,瞪着她嚷嚷:“你不要我回来,叫我死在外头啊!”熙凤笑着说:“这是怎么了!你今天回来得有些早,我问你一声,生什么气啊。”贾琏又嚷嚷:“又没遇见人,怎么不快回来呢!”熙凤还是笑着说:“没有遇见,不能太着急了,明天再去早些儿,肯定就能遇见了。”贾琏站起来嚷嚷:“我可不能吃着自己的饭,白白地替人家干活。我这里一大堆的事没个动手的,却为别人的事儿瞎闹了这些日子,这成什么了!那真正有事的人还在家里享受呢,死活都不管,还听说要敲锣打鼓地摆酒唱戏做生日呢。我可瞎跑他娘的什么腿儿呢!”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骂平儿。哪里是骂平儿啊,只是在指桑骂槐啊。

熙凤气得肚子鼓鼓的,要和他辩论辩论,想了一想,又忍住了,勉强笑着说:“何苦生这么大气,大清早和我叫喊什么。谁叫你答应人家的事?你既然答应了,就得耐心些,还得替人家办办。也没见谁有了为难的事还有心思唱戏摆酒的!”贾琏转过身说:“你可说呢,你明天倒去问问他啊!”熙凤奇怪地说:“去问谁?”贾琏梗着脖子说:“问谁!问你哥哥。”惊讶地说:“是他吗?”贾琏使劲儿点着头说:“不是他,还有谁呢!”熙凤忙问:“他又有什么事叫你替他跑?”贾琏说:“你还蒙在鼓里呢。”熙凤皱着眉头说:“这就奇怪了,我连一个字儿也不知道啊。”贾琏说:“你怎么能知道呢,这个事连太太和姨太太还不知道呢。一来是怕太太和姨太太不放心,二来你的身体不好,所以我在外头压住了,不叫里头知道的。说起来真是让人恼火!你今天不问我,我也不好告诉你。你还以为你哥哥做事像个人呢,你知道外头人都叫他什么?”熙凤问:“叫他什么?”贾琏说:“叫他什么,叫他'忘仁’!”熙凤“扑哧”一声笑了:“他可不叫王仁叫什么呢。”贾琏撇着嘴说:“你以为那个王仁吗,是忘了仁义的那个'忘仁’哪!”熙凤生气地说:“这是什么人这么刻薄,怎么这么糟蹋人啊。”

贾琏又说:“不是遭塌他。今天干脆都告诉你,你也知道知道你那哥哥的好处。你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吧!”熙凤想了一想说:“嗳哟,对啊,我还忘了问你,二叔不是冬天的生日吗?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以前老爷升了官,二叔那边送戏过来,我还偷偷地说,二叔为人是最吝啬的,比不上大舅太爷。他们在自己家里还都像乌眼鸡一样斗呢。昨天大舅太爷没了,他是个兄弟,他还出了头儿揽了个事儿吗!所以那一天我说,等他的生日咱们还他一班戏,免得亲戚说我们小气。现在这么早就做生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贾琏气得比比划划地说:“你还做梦呢。舅太爷去世,他一到京城,就开始自作主张,接受亲友的吊唁送礼。他怕咱们知道拦他,所以没告诉咱们,他弄了好几千银子。后来二舅责怪他,说他不该全都塞到自己腰包里。他没办法了,就想着接着你们二叔的生日撒了个网,再弄几个钱好哄着二舅太爷不生气,也不管亲戚朋友知道不知道生日是那一天,这么丢脸!你知道我这么早起来为什么?现在边疆的官员上奏皇帝,说是大舅太爷欠的公款,因为本人去世了,应该让他弟弟王子胜,侄子王仁负责赔偿。爷儿两个急了,找了我给他们托人情。我见他们吓的那个样儿,又关系到太太和你,我才答应了。我想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帮着办办,可以把账目往前任或者后任改一改。偏偏又去晚了,他已经到皇宫里去了,我白白地起来跑了一趟。他们家里还定戏摆酒呢。你说说,这气人不气人啊!”

熙凤这才明白王仁做的事情。不过,她还得为娘家人护短,就说:“不管他怎么样,他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儿。再说,这件事死的大太爷和活着的二叔都感激你。没什么说的了,我娘家的事,还得我低三下四地求你了,省得连累别人受气,背地里骂我。”说着,她眼泪都流下来,掀开被窝坐起来,一面挽头发,一面披衣裳。贾琏也不好再生气了:“你倒不用这么着,是你哥哥不是人,我并没说你呀。你身上又不好,我都起来了,他们还睡觉。咱们老辈子有这个规矩吗!你现在当老好人不管事了。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以后如果我要在埋怨这些人,难道你都替他们吗。很没意思啊!”

熙凤这才不流泪了,说:“天也不早了,我也该起来了。你这么说,替他们家用心地办办,那就是你的情分了。也不光为我,就是太太听见也高兴啊。”贾琏摆摆手说:“好了,知道了。'大萝卜还用屎浇’。”他的意思是说我是大萝卜,懂事儿的人,不用教(浇)。这话够粗俗的,但话粗理不粗,太文雅了熙凤也不喜欢。平儿又开始埋怨他:“奶奶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哪一天奶奶起来不是有一定的时间呢。爷也不知是哪里的邪火,拿着我们出气。何苦来呢,奶奶也算替爷挣够脸了,哪一点儿不是奶奶挡头阵。现在你替奶奶办了一点儿事,又有好几层的关系呢,却拿起架子来,也不怕人家寒心。我们起晚了,爷是应该生气,到底我们是奴才呀。可奶奶身体累出病来,又是何苦呢。”说着,她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贾琏本是一肚子闷气,可娇美的大老婆和小老婆这一番话,又是劝说,又是指责,又是哭,又是笑。弄得他也没话了,只好笑着说:“够了,算了吧。她一个人就够我受得了,不用你帮着。说到底我是外人,什么时候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熙凤又生气了:“你也别说那个话,谁知道谁怎么样呢。你不死我还死呢,早死一天早心净。”说着,她又哭起来。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贾琏不好再说什么了,站起来出去了。论辩是女人的专利,再加上她们还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祖传法宝,男人是别想占便宜的。

熙凤起了床,正在梳洗,王夫人的小丫环来通知:“太太叫我问问二奶奶今天到舅太爷那边去吗?要去,说叫着二奶奶和宝二奶奶一起呢。”熙凤听了刚才的话,正恨娘家不给争气,再加上昨天受惊没休息好,就说:“你禀报太太,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完,今天不能去。再说,他们那又不是什么正经事。宝二奶奶要去自己去吧。”小丫环就回去了。

熙凤梳完头,换好衣服,想了想,不对啊,就算自己不去,也该带个信儿。再说,宝钗还是新媳妇,出门子应该过去照应照应的。于是,她去见过王夫人,随便说了个理由,就到宝玉的房间。宝玉穿着衣服歪在炕上,两个眼睛呆呆地看宝钗梳头。熙凤站在门口,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连忙起身让座。宝玉也爬起来,熙凤笑嘻嘻地坐下。宝钗埋怨麝月:“你们看见二奶奶进来也不通报一声。”麝月笑着说:“二奶奶摆着手不让说话的。”熙凤对宝玉说:“你还不走,等什么呢。没见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气的。人家梳头,你在旁边看什么?整天在一起还看不够?也不怕丫头们笑话。”说着,她自己先“哧”的一声笑了,还朝着他直撇嘴儿。

宝玉有些不好意思,还不理会她。宝钗臊得满脸通红,又不好说什么,见袭人端过茶来,就搭讪着又递了一袋烟。熙凤还抽烟?是不是旗人的习惯啊。过去东北就有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大姑娘叼个大烟袋。熙凤站起来接了,笑着说:“二妹妹,你别管我们的事,你快穿衣服吧。”熙凤又对宝玉说:“你先走吧,哪里有爷们等着奶奶们一块儿走的道理呢。”宝玉说:“我只是嫌我这衣裳不大好,不如前年穿着老太太给的那件雀金呢的好。”熙凤故意逗他:“哪你为什么不穿?”宝玉说:“穿着太早了。”熙凤忽然想起,雀金呢和晴雯有关,感觉说错话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幸亏宝钗和王家也是亲戚。

袭人却直接说:“二奶奶还不知道呢,就是能穿,他也不穿了。”熙凤故意问:“这是什么原因呢?”袭人说:“我告诉二奶奶,我们这位爷的做事方式真是天下没有的。那一年因为二舅太爷的生日,老太太给了他这件衣裳,谁知那一天就烧了个窟窿。我妈病重了,我没在家。那时候还有晴雯妹妹呢,听说她病着整整给他补了一夜,第二天老太太才没看出来呢。去年那一天上学天冷,我叫焙茗拿去给他披披。谁知这位爷见了这件衣裳想起晴雯来了,说了再也不穿了,叫我给他收好放一辈子呢。”熙凤不等她说完,就说:“你提起晴雯,真是太可惜了,那孩子模样儿、干活都很好,就嘴太厉害了。偏偏太太不知听了哪里的谣言,活活儿的把个小命儿要了。还有一件事,那一天我看厨房里柳家的女人的女孩儿,叫什么五儿,那丫头长得和晴雯就像从一模子里出来的。我就想把她调进来,后来我问她妈,她妈说是很愿意。我想着宝二爷屋里的小红跟了我,我还没还给他个丫环,就把五儿补过来。平儿说太太那一天说了,只要像那个样儿的都不能派到宝二爷屋里呢。我也就不好再提这件事了。现在宝二爷也成了家了,还怕什么呢,不如我就叫她进来。就是不知道宝二爷愿意不愿意?要想着晴雯,只要看看这五儿就行了。”宝玉本来要走,听见这些话又呆住了。袭人说:“为什么不愿意,早就想弄来的,只是因为太太太太要求得太死才没办。”熙凤说:“那么着明天我就叫她进来。太太那里有我呢。”宝玉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才去了贾母那边。这里宝钗继续穿衣服。熙凤看着两口儿这样恩爱,就想起贾琏刚才那个样子,非常伤心,坐不住了,站起来笑着对宝钗说:“我和你到老太太屋里去吧。”她们一起来见贾母。

熙凤这样给宝玉安排心爱的丫环,就不怕宝钗生气?不用怕的,因为宝钗很懂事,很贤惠。过去的大老婆,也就是正妻,是一种名分,主要的权力就是管理家庭,讨丈夫高兴的工作主要是小妾,也就是小老婆来做。大老婆要主动地给丈夫娶小老婆,而且不能嫉妒小妾,一定要维持家庭的和谐。如果大老婆嫉妒了,丈夫就可以拿爱忌妒做理由休掉妻子,也就是单方面离婚。熙凤比较特殊,她容不得小老婆,明里暗里地进行了长期的斗争,甚至不惜借刀杀人,但是最后还是妥协了,为贾琏娶了平儿当小老婆。有人高度评价她,说她追求妇女解放,勇敢地反抗封建礼教。我估计,这样的评价,连熙凤自己都好意思同意的。她没有那么深刻,她反抗的就是贾琏,原因就是最简单的私心嘛。

宝玉正在请示到舅舅家去的事儿。贾母点点头说:“去吧,只是少喝酒,早些回来。你身体刚刚好些嘛。”宝玉答应着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又转身回来在宝钗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宝钗笑着说:“行了,你快去吧。”她催着宝玉走了。贾母和熙凤、宝钗说了没三句话,只见秋纹进来禀报:“二爷派焙茗回来,说请二奶奶。”宝钗就问:“他又忘了什么,又叫他回来?”秋纹说:“我叫小丫头问了,焙茗说,'二爷忘了一句话,二爷叫我回来告诉二奶奶:如果走呢,就快些走;如果不走呢呢,别在大风里站着。’”一句话说得贾母、熙凤和那些老婆子、丫环们都笑了。宝钗飞红了脸,啐了秋纹一口说:“真是个糊涂东西!这也值得这样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秋纹也笑着回去叫小丫环去骂焙茗。那焙茗一面跑着,一面回头说:“二爷着急地把我叫下马来,叫回来说的。我如果不说,回来问了又骂我了。现在说了,她们又骂我。”那个丫环笑着跑回来说了。贾母对宝钗说:“你走吧,省得他惦记。”说得宝钗站不住,又被熙凤逗了几句,觉得很不好意思,才走了。

这时,散花寺的尼姑大了来了,给贾母请安,有见过熙凤,坐着吃茶。贾母就问她:“最近怎么总不来了?”大了说:“因为这几天庙里做法事,有几位诰命夫人经常来庙里,所以没有空儿来。今天是特地来禀告老祖宗,明天还有一家做法事,不知到老祖宗愿不愿意去随喜随喜。”诰命夫人,就是一品到五品官员的夫人。随喜,别人做好事自己也跟着高兴,或者是跟着做好事。贾母就问:“做什么法事?”大了说:“上个月因为王大人府里不干净,看见神看见鬼的,那太太晚上又看见去世的老爷。昨天她告诉我,要在散花菩萨跟前许愿烧香,做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保佑全家安宁,去世的人升天。所以我不得空儿来向老太太的请安。”水陆道场,是一种大型法事活动。

熙凤最讨厌这些事,可昨天晚上见了鬼,心中就有疑惑了,听了大了这些话,就开始有些相信,就问大了:“这散花菩萨是谁?他怎么就能避邪除鬼呢?”大了一听,就知道相信了,马上趁热打铁,开始得意地开始了宣传:“我告诉奶奶,这个散花菩萨来历不一般,功夫非常厉害。他生在西天大树国,父母都是打柴的。菩萨生下来的时候,头上长着三个角,有四只眼睛,身高三尺,两手能垂到地上。父母说这是妖精,就丢在了在冰山后边了。谁知这山上有一个得道的老猢狲出来找吃的,看见菩萨头顶上白气冲天,老虎、恶狼都远远地躲着,知道来历不一般,就抱回洞里抚养。菩萨天资聪明,能够和猢狲探讨佛经,研究禅道,说得天花都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到一千年的时候,他就上天当了神仙。现在,他当时探讨佛经的地方还能落下天花,到那里求什么都很灵的,有时候还能显灵救人。所以,人们才给他盖了庙,塑了像,都来供奉。”她的这个故事,就是成语说的“天花乱坠”。不过,现在这个词语可不是夸人啊。

熙凤着急地问:“这有什么凭据呢?”大了不慌不忙地说:“奶奶开始审问了。一个佛爷能有什么凭据呢?就是撒谎也不过骗一两个人吧,难道从古到今那么多明白人都被他欺骗了吗。奶奶想想,佛家香火从来没有断,他保佑国家和百姓,有些灵验,人们才信服。”熙凤听着很有道理,就说:“那我明天也去试试。你庙里能求签吗?我去求一签,我心里的事签上能说准马?能说准我从此就相信了。”大了非常自信地说:“我们的签最是灵的,明天奶奶去求一签就知道了。”贾母说:“干脆等到后天初一你再去求。”大了喝了茶,又到王夫人等人那里请安了。

到了初一清早,熙凤叫人准备好车马,带着平儿和一些丫环、仆人来到散花寺。大了带着尼姑们接了进去。喝了茶,她们就洗手至大殿上焚香。熙凤也没有心思再看那些圣像了,虔诚地磕了头,举起签筒默默地把自己看见鬼和身体不好的事情祷告了一遍。才摇了三下,只听“唰”的一声,筒中撺出一支签来。她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第三十三签,上上大吉。”这应该是非常吉利了。大了忙查解释的签簿子,只见上面写着“王熙凤衣锦还乡”。 熙凤一见这几个字,吃了一大惊,忙问:“古人也有叫王熙凤的吗?”大了笑着说:“奶奶博古通今,难道不知道汉朝的王熙凤求官的事吗?”周瑞媳妇在旁边笑着说:“前年听说书的时候,我们还告诉说书的先生,重着奶奶的名字不要叫呢。”熙凤也笑着说:“可不是吗,我自己倒忘了。”说着,她又接着看底下,上面写着:

去国离乡二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

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行人至,音信迟,讼宜和,婚再议。

从内容上看,除了第一句,这也不算很吉利啊。第一句大致意思:离开自己家乡二十年了,现在穿着华丽的衣服回来了。过去人当了官,会自己的老家,就叫“衣锦还乡”。主要说的是男人,女人谈不上这一点。如果这个签准的话,王熙凤也穿着华丽的衣服回家乡?第二句话是活用了唐代罗隐的《蜂》里的诗句,原句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像蜜蜂采来百花酿成蜜一样,辛苦一场到底为了谁呢,自己辛苦别人得利啊。

“行人至,音信迟,讼宜和,婚再议”,是抽签是常见的话,估计是为了把可能问到的情况都说全。这些话暗示了是么吗?可能有,也可能仅仅是一个点缀,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像算卦的一样,如果使劲儿想的话,肯定也能联想到有关的事情。“行人至,音信迟”,大致意思是出门的人到了,音信到得很晚。有人说,这两句暗示熙凤知道赵姨娘死后被阎王拷打的消息已经太迟了。怎么看出来的?“讼宜和,婚再议”,大致意思:官司不要打了,应该和了;婚姻问题再商量。有人说,这时暗示熙凤参与官司,害死人命的事,以及熙凤死了以后,贾琏让平儿做大老婆的事,或者巧姐的婚事。别说,这还真有些联系。

熙凤看完了,也不大明白。大了赶紧说:“奶奶大喜啊。这一签太巧了,奶奶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回过南京。现在老爷到南边做官,有可能顺便把家里人接去,顺便回家看看,奶奶可不就'衣锦还乡’了?”她又把这些解释抄下来给了小丫环。凤姐也半疑半信的。大了准备了斋饭,熙凤只动了一动就要走,放下了不少的香火钱。她回到家里,向贾母、王夫人她们说了抽签的事儿,她们听了也很高兴。她们说:“也许老爷真有这个打算,咱们走一趟也好。”熙凤见人人都这么说,也就相信了。

宝玉这天正睡午觉,醒来没看见宝钗,正想问问,就见宝钗走了进来。宝玉问她:“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半天。”他这还离不开老婆了。宝钗笑着说:“我去看了看凤姐姐抽的签。”宝玉就问说的什么。宝钗把把那几句话念了一遍,又说:“家里的人都说很好。依我看,这'衣锦还乡’四字里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以后慢慢看吧。”宝玉不在乎地说:“你又多想了。'衣锦还乡’谁都知道好事,怎么偏偏你看出问题了。依你说,这'衣锦还乡’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宝钗正要解说,只见王夫人的丫环丫头过来请她。宝钗马上就过去了。

怎么了?是不是要召开会议专门讨论熙凤抽的签子?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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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回 贾珍家得了怪病…
宝钗连忙到了王夫人这里,请了安。王夫人说:“你三妹妹现在要出嫁了,你们作嫂子的要开导开导她,也是你们的感情。她也是个明白市里的孩子,我看你们两个也很合得来。只是我听说,宝玉听到她三妹妹要出嫁,哭得不行了,你也该劝劝她。现在我的身体不好,你二嫂子经常生病。你还算明白,也别总藏在肚子里不肯得罪人,将来所有的家务事,都是你的担子。”宝钗答应着。王夫人又说:“还有一件事,你二嫂子昨天带了柳家媳妇的丫头来,说补到你们屋里。”宝钗说:“今天平儿才带过来,说是太太和二奶奶的主意。”王夫人说:“是啊,你二嫂子和我说,我想也没什么问题,就没有反对。只是一件,我见那孩子从眉眼儿上看,也不是个很安稳的人。原先因为宝玉屋里的丫头都像狐狸似的,我赶走了几个,那时候你也知道,不然你怎么搬回家去了呢。现在有你了,自然和过去不一样了。我告诉你,不过留点神儿就行了。你们屋里就是袭人那孩子还可以用啊!”宝钗答应了,又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吃完饭,她就到了探春那边,劝说安慰了一番。

第二天,探春就要动身了起身,又来向宝玉告别。宝玉当然是难舍难分了。探春又讲了一番三纲五常的大道理,说得宝玉低头不语,后来不再悲伤了,好像已经醒悟了。探春放心了,告别大家,登上车走了。探春说这些话,是自己想说的,还是宝钗要求她的?很可能是宝钗要求的吧。

这天,尤氏来送探春动身,因为天晚了,就没坐车,从前年在园子里开通宁府的便门走过去了。园子里非常凄凉,矮墙边上都成了菜园子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到家里,她感觉身上发起了烧,竟然病倒了。到了晚上,她身上更热了,竟然说起了胡话。贾珍连忙请大夫来看。大夫说是感冒引起的,影响了神经,所以神志不清,等有了大便就能好了。尤氏吃了两服药,一点没见好,反而发起疯来。

贾珍着急了,就叫贾蓉来打听外头有好医生再请几位来给看看。贾蓉说:“前天这位太医就是最好的了。只怕我母亲的病不是药能治好的。”贾珍生气地说:“胡说,不吃药难道就随便她这个样吗。”贾蓉赶紧解释:“不是说不治。因为前天母亲从西边府里回来,是穿过园子过来的,一到了家就发烧,别是撞客着了吧?有个叫毛半仙的人,是南方人,算卦很灵,不如请他来算算。看看算得准,就用他。如果不行,再请别的好大夫来。”撞客,就是碰见鬼了。贾珍听了,也就同意了,马上派人去请。

毛半仙来到以后,在书房里喝了茶,就问:“府上叫我来,不知是要算什么事情啊?”贾蓉说:“我妈生了病,请请给算算。”毛半仙点点头:“那好,先拿水来洗干净手,摆下香案。让来算算。”东西都准备好了,他就从怀里拿出卦筒来,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手内摇着卦筒,口里念叨着了一段,大致意思是“现在有虔诚的贾某,因为母亲病了,恭请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给说说这个病的情况”。说着,他就开始摇起来,连摇三次。过去的这种占卜算卦,一般的工具是三个铜钱,一个乌龟壳,或者是一个卦筒。把铜钱放在卦筒里摇,然后倒出来,根据铜钱的正反面来解释。

毛半仙撅着胡子,云山雾罩地解释了一遍,说:“现在是你母亲病了,不过你的父亲也可能会有些不舒服的。”贾蓉看着他这个样子,感到非常可笑,后来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就相信了,忙问:“不知道我母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毛半仙说:“要弄清楚,还得用'大六壬’。” “大六壬”也是一种算卦的方法。毛半仙算了算,又解释了一通,什么白虎不吉利,饿虎伤人了,最后说:“晚上老虎会来,这个病应该是晚上得的。”贾蓉吓得脸色都变了:“先生说得太对了。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啊?”毛半仙又算了算,说:“好了,有救星了!不严重的,只要小心些就行了。”

贾蓉给了银子,把他送走了。他又赶紧禀报贾珍说:“母亲的病是傍晚在旧宅子得的,可能是撞着什么白虎。”贾珍点头说:“你说你母亲前天从园子里走回来的,可不是在那里撞着的。你还记得你二婶娘到园子里去,回来就病了。她虽然没有见什么,后来那些丫头老婆们都说山上有一个毛烘烘的东西,眼睛有灯笼大,还会说话,把她二奶奶赶了回来,吓出一场病来。”一条狗都被传说成怪物了。贾蓉说:“怎么不记得。我还听宝叔家的茗烟说,晴雯是做了园里芙蓉花的神了。林姑娘死的时候,半空里有音乐,她一定也是管什么花儿了。这么多妖怪在园子里,这还了得!原来人多阳气重,常来常往不要紧。现在冷落了,母亲从那里走,还不知踹了什么花儿呢,不然就是撞着哪一个。这卦也还算是准的。”贾珍着急地问:“到底说没说有什么妨碍啊?”贾蓉说:“据他说,过几天就会好的。不过,还是做点法事比较好。”贾珍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意思?”贾蓉犹豫地说:“如果算得准,可能老爷也会有些不舒服的。”

正说着,里边有人喊:“奶奶要到那边园习里去,丫头们都按不住。”贾珍她们赶快进去。只听尤氏乱喊乱叫:“穿红的来叫我,穿绿的来赶我。”丫环、老婆子们都觉得又怕又好笑。贾珍马上叫人买些纸钱送到园子里烧了,晚上她果然出了汗,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几天,就渐渐地好起来。结果呢,谣言也起来了,人们都说大观园里有了妖怪。看园子的人也不修花剪树,浇灌土地了。开始是晚上不敢到园子里去,后来白天也都是几个人结伴,拿枪带棒地才敢走。这都快成上景阳冈了。不久,贾珍果然也病了。都知道原因了,也就不请医生了,请了就烧烧纸,重了就举行法事。贾珍刚刚好,贾蓉又病了。这样,谣言就更厉害了,园子里的草木好像全成妖怪了。园子里种菜种树的的承包费也只能全免了,生活费又重新由财务开支了,荣国府的财政更紧张了。看园子的人不想呆着在这里,就起劲儿地造谣,编的故事有鼻子有眼,就没人敢进园子了,那些亭子小楼渐渐就成了鸟兽的领地了。

晴雯的表哥吴贵就住在园子门口,他媳妇听说晴雯做了花神,晚上就不敢出门了。这天吴贵出门买东西,他媳妇子有些感冒,结果吃错了药。晚上吴贵到家,她已经死在炕上了。人们就传说妖怪从园子里爬出来把她咬死了。贾母这下可急了,派了很多人把宝玉的住房围起来,不停地巡逻。丫环们也都说,看见什么白脸的、红脸的跑屋里,还有很漂亮的女人整晚上乱吵吵。宝玉也吓得不得了。多亏宝钗还能够坚持,训斥了那些丫环,不准她们胡说。不过,谣言还是不能控制,所以都加派了夜间值班的人员,人员开支又增加了。

只有贾赦不大相信这些传说,他说:“好好的园子,哪里有什么鬼怪!”他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带着好几个仆人,拿着棍棒家伙,去实地调查。进了园子,果然感到一股阴气。贾赦坚持着往前走,仆人们只能哆嗦着跟着。有个年轻的仆人,本来心就提到嗓子眼儿了,忽然听到“呼”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彩斑斓的东西跳过去了,吓得“嗳哟”一声,腿肚子一软,就趴到地下了。

贾赦忙问怎么回事,那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说:“我看见一个黄脸红胡子、穿着绿上衣蓝色裤子的妖怪走到树林子后头山洞里去了。”贾赦听了,也有些害怕,连忙问:“你们都看见吗?”其他仆人都跟着瞎吆喝:“怎么没看见,因为老爷在前面,所以也不敢喊叫。我们都撑不住了。”贾赦也害怕了,不敢再走了,慌忙回来,还嘱咐仆人们:“不要提看到妖怪的事儿,只说都看遍了,没有什么东西。”那些仆人没事儿还要生事儿,现在见贾赦也害怕了,更是添油加醋,添枝加叶,使劲儿地传播有妖怪的消息。

贾赦没办法了,只好请道士到院子里举行法事驱邪赶妖。选了个吉祥的日子,先在省亲的正殿上摆好了仪式,上边供着教主的画像,旁边是二十八星宿和马、赵、温、周四大将的画像,下面排三十六天将的图像。宗教管理局也派出了四十九个道士参加活动。接着就是各种法事活动。

听说来捉鬼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到园子里观看,一见这阵势,都感慨说:“好大气势!不管有多少妖怪也都吓跑了。”只见小道士们举着彩旗,按五个方向站好,等着###师发号施令。有三位法师,一位手提宝剑拿着法水,一位捧着七星旗,一位举着桃木的打妖鞭。有位法师让贾府的人领着各处转着洒了法水,用剑比划了几下,举起七星旗祭,小道士们又举着旗子围拢上来,打妖鞭在空中打了三下。大家听说捉住妖怪了,争着要看,等走到跟前,什么也没看到。真要让大家看见,那可是真“见鬼”了。法师叫小道士们拿来罐子,把妖怪装进去,加上封条,让人带回去压在宝塔下边。一场现场捉鬼的大型活动就结束了。

贾赦恭恭敬敬地向法师口头感谢。贾蓉等几个小弟兄不停地偷着乐,说:“这么大的排场,我们还以为能捉个妖怪给我们看看呢,谁知道这样就结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要怪?”贾珍听见了,就骂:“糊涂东西,妖怪聚起来有形状,散了就成了气体了,现在请来那么多神仙,妖怪敢现原形吗!现在就是把那些妖气收起来,不让它们作怪了。”他的父亲贾敬跟着道士学习过,他也快成专家了。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是不再说什么了。贾珍他们的病好了,就都认为是道士的功劳。只有一个小仆人说:“过去的情况我不知道,只是跟着大老爷进园子这一天,明明是个大公野鸡飞过去了,跟着的拴儿吓花了眼,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们都替他圆了个谎,大老爷就当了真。这也好,我们一起看了各大场面。”其他人也都不在乎他的话。

一天,贾赦想要叫几个仆人搬到园子里看守房屋,防止乱七八糟的人闯进去。他正想叫人传话,只见贾琏进来,请了安,禀报说今天到大舅家去听见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说是二叔被节度使检举到皇帝那里了,罪名是对下属管理不严,超额征收粮食,请求朝廷开除他的职务。”贾赦大吃一惊:“应该是谣言吧。前天你二叔捎信来说,探春已经送去结婚了,路上很顺利,全家不要挂念。还说节度使已经认了亲戚,摆酒贺喜。都成了亲戚了,怎么还会再检举呢。先不要说别的了,快到吏部去打听打听吧。”

贾琏马上就去了,不到到半天就回来禀报:“打听清楚了,二叔真的被告了。多亏皇上恩典,没有交给检察院处理,说是这个罪名,本来应该开除,不过考虑到他是初次到京城外做官,不大懂官员的管理,被下属蒙蔽了,就降了三级,还在建设部上班,要求他马上回京城。在吏部说话的时候,一个从江西来要拜见皇帝的县长,说起我们二叔,非常感激的,只是他是个好上司,只是用人不当,那些手下人在外边招摇撞骗,欺凌下级,把名声都弄坏了。节度使早已经知道,也说我们二叔是个好人。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检举了。估计是闹得太不好,担心将来惹出大祸,所以借了对下级管理不严的事情告上去了,应该是避重就轻的意思吧。”贾赦嘱咐贾琏:“去告诉你婶子,先不要告诉老太太了。”贾琏就去禀报王夫人。

贾政的事情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他自己会不会想不开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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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回 夏金桂害了自己…
贾琏到了王夫人那边,把情况详细汇报了。第二天,他又到吏部打点好了,回来又到王夫人那边,把打点的事情说了。王夫人叹口气说:“如果真是这样,老爷也愿意,全家也放心。外边的官是那样容易做的!如果这次不被人告了,只怕叫那些混蛋玩意儿把老爷的性命都给坑了呢!”贾琏奇怪地问:“太太怎么知道的?”王夫人气愤地说:“自从你二叔到外边做了官,没有拿回来一个钱,家里的钱倒是贴出去不少。你看看那些跟着老爷去的人,在外边没多久,那些小老婆子们金子、银子地戴上了,可不就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吗?你叔叔就由着他们胡闹,如果出了事儿,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连祖宗传下来的官也要被抹掉了呢。”贾琏点头说:“婶子说得很对。刚才我听到被人告了,吓得了不得,等打听明白才放心。也愿意老爷做个京官,安安稳稳地做几年,才保得住一辈子的名声。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说得轻松些。”王夫人说:“我知道。你再去打听打听消息。”

贾琏答应了,刚要出来,只见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到王夫人里间屋里,也没说问好,就大声地说:“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姨太太,说我们家了不得了,又闹出事来了。”王夫人忙问:“闹出什么事来?”老婆子有没头没脑地说:“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气得哼了一声:“糊涂的东西!有什么要紧事你到底说啊!”老婆子这才拍着手说:“我们家二爷不在家,一个男人也没有。这件事情可怎么办呢!求太太派几位爷去帮着处理处理。”王夫人还是没听明白,着急地问:“究竟要几位爷去干什么事啊?”老婆子又说一句:“我们的大奶奶死了。”王夫人听了,啐一口说:“这种女人,死了就死了吧,也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婆子说:“不是好好儿死的,是胡闹死的。求太太快派个人去办办。”说着,她就要走。王夫人又生气,又好笑,说:“这个混帐东西。琏哥儿,倒不如你过去看看,别理这个糊涂东西。”

那个老婆子没听见说派人去,只听见说别理她,就赌气跑了回去。薛姨妈正在着急,再见她回来了,就问:“姨太太派谁来?”老婆子叹口气说:“人最好不要有难事,什么好亲戚,那都不中用。姨太太不但不肯照顾我们,倒骂我糊涂。”薛姨妈听了,又气又急:“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么说了?”老婆子:“姨太太都不管,我们家的姑奶奶那就更不管了。我没有去告诉她。”薛姨妈气得也啐她一口:“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生的,怎么会不管!”老婆子也明白过来:“是啊,这么着我再去趟。”

正说着,贾琏来了,给薛姨妈请了安,恭恭敬敬地说:“我婶子知道弟媳妇死了,问老婆子,可老婆子说不清楚,她非常着急,派我来问个明白,还叫我在这里帮着处理。该怎么办,姨太太只管说吧。”薛姨妈本来都气得要哭了,听了贾琏的话,又笑着说:“倒要二爷费心了。我说姨太太对我们很好的,都是这老东西说不清,差点儿耽误了事儿。请二爷坐下,我慢慢地告诉你。不为别的事,是为媳妇不是好死的。”贾琏奇怪地问:“是不是因为兄弟的官司愁死的?”薛姨妈一拍手说:“如果这样还倒好了。前几个月,她天天连蹦带跳地胡闹。后来听见你兄弟被判了死罪,她哭了一场,很快就擦脂抹粉地打扮起来。如果我说她,她就吵个不停,我就干脆不理她了。这一天,也不犯了什么病,非要香菱去作伴,我说:'你有宝蟾,还要香菱干什么,再说你又不喜欢香菱,何必找气生呢。’她死活不答应。我没办法,就叫香菱到她屋里去。香菱不敢违背我的话,带着病就去了。谁知道,她对待香菱特别的好,我倒是很高兴。你大妹妹知道了,就说:'只怕不是好心吧。’我也没在乎。前几天香菱病着,她亲手做汤给她喝,那知道香菱没福气,刚端到跟前,她自己烫了手,连碗都砸了。我以为她一定会把火发在香菱身上,可她却没生气,自己还拿笤帚扫了,拿水擦干净了。昨天晚上,她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和香菱一起喝。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屋里有人在扑腾,宝蟾急得乱嚷嚷,香菱也扶着墙出来大声叫人。我赶紧过去,只见媳妇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乱爬,两手在心口乱抓,两脚乱蹬,问什么也不会说,只知道喊叫,闹了一会儿就死了。我看那样子像中毒死了。宝蟾就哭着来抓香菱,说她用药毒死了奶奶。我看香菱也不是这么样的人,再说她病得都起不来床,怎么能去毒死别人呢。可宝蟾一口咬定是香菱干的。我的二爷,这都把我吓死了,这可怎么办啊!现在,我只好迎着心肠叫老婆子们把香菱捆了,交给宝蟾,把房门反锁上。我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官府的人上班了就马上禀告去。二爷你是明白人,这件事怎么好啊?”

贾琏忙问:“夏家的人知道了没有?”薛姨妈说:“处理好了才好去送信啊。”贾琏说:“我觉得,必须经过官府才能处理好。我们肯定都怀疑到宝蟾身上,可如果别人说宝蟾为什么堵死她奶奶,我们就没法回答了。如果说是香菱,还能说得过去。”正说着,只见荣国府老婆子进来说:“我们二奶奶来了。”贾琏虽然是大伯子,但因为从小儿都见的,也不回避。宝钗进来见过了母亲,又见过了贾琏,就到里间屋里和宝琴坐下。薛姨妈有介绍了一遍情况。宝钗马上说:“现在把香菱捆起来,就好像我们也说是香菱罪犯?妈妈说这汤是宝蟾做的,那就该捆起宝蟾来审问啊。一方面应该派人去给夏家送信,另一方面要去报告官府才行啊。”薛姨妈听着有理,又问贾琏。贾琏说:“二妹子说得很对。还是我去官府吧,托了刑部里的人,验尸、问口供的时候可以有个照应。只是要捆住宝蟾,却要放了香菱,事情就不好做了。”薛姨妈解释说:“我也是担心香菱正好病着,受这么大的委屈,万一想不开,又是一条人命,所以才捆起来交给宝蟾。”贾琏说:“虽然这么说,我们却是帮了宝蟾了。如果要放都放,要捆都捆,她们三个人本来就在一起的。只要叫人安慰安慰香菱就行了。”薛姨妈就叫人开门进去,宝钗派了带来的几个女人帮着捆宝蟾。这时,香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宝蟾却正得意洋洋。她见又要捆她,叫着跳着不让捆。可这群女人一起吆喝着,很快就捆了起来。

夏家原来不在京城住,因为这几年家庭衰败了,又记挂女儿,最近才搬进京城来。金桂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了母亲。她母亲过继的一个混蛋儿子夏三,把家业都花完了,常到薛家来。金桂本来就是个感情不专一的人,怎么能守得住空房,就天天心里想着薛蝌,可薛蝌就是不上钩,她的感情和生活问题不能解决,就开始胡乱寻找目标,有些饥不择食了。夏三是个蠢货,还没完全看出她这方面的意思,所以还没有得手。所以,金桂经常回娘家,也帮他些银子。上次,王夫人看到夏三来,他们两个人就鬼鬼祟祟的,根本不像正大光明的姐弟俩。这天,夏三正盼着金桂回家,见薛家的人来了,还以为又送什么东西来了,没想到是来报丧,气得哇哇直叫。金桂的妈立刻就哭起来:“她平白无故的,为什么服毒呢!”她喊叫着,带着儿子往外就跑。夏家现在也没什么钱,夏三先去了,金桂妈带着一个老婆子,雇了一辆破车,跑到了薛家。

到了薛家,夏家的娘俩嗷嗷叫着要求偿命。这时候,贾琏去了刑部,家里只有薛姨妈、宝钗、宝琴她们,都没见过这阵势,都吓得不敢出声。和这娘俩讲理,他们也不听。金桂妈喊叫:“我的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么好处,两口整天吵架。你们还商量着把女婿弄到监狱里,让他们夫妻不能见面。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享受也就算了,还嫌她碍眼,叫人毒死她,还说是服毒!她为什么服毒!”说着,她直奔着薛姨妈来了。薛姨妈吓得连连后退,说:“亲家太太还是先看看你女儿,问问宝蟾,再说这些外话也不晚啊。”因为外边有夏三,宝钗和宝琴不好出来保护,在屋里干着急。

恰好王夫人派周瑞家的来照看,她一进门,就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薛姨妈的脸哭骂。周瑞家的知道这肯定是金桂的母亲,就走上去说:“这位是亲家太太吧?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和我们姨太太没什么关系,犯不着这样糟塌人呀。”金桂妈瞪着眼睛问:“你是谁?”薛姨妈见有了人,胆子也壮了些,就说:“这就是我亲戚贾府里的。”金桂妈根本不在乎:“谁不知道,你们有给撑腰的亲戚,才能把姑爷弄到监狱里。我的女儿难道白死了吗!”她一把拉住薛姨妈说:“你到底怎么杀了我女儿的?让我看看!”周瑞家的劝她说:“看看就看看,用不着拉拉扯扯的。”说着,她随手一推。这下,夏三跑进来不依不饶:“你长着有权有势就赶来打我妈了!”说着,他操起椅子就打过去,却没有打着。跟着宝钗的人听见外边闹起来,赶紧出来看,恐怕周瑞家的吃亏,就一起出来半劝说半吆喝。可是夏家母子俩已经发了疯,扯着喉咙喊:“知道你们荣国府的权势了。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我们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他们还是找薛姨妈拼命,挡都挡不住了。中国人出了事儿,肇事一方首先想到的是怎么瞒过去,受害一方首先想到的是怎样大闹一场,双方首先想到的都不是怎么解决问题。所以,夏家母子这样做,还算中国传统做事的方式。

正在这时,贾琏带七八个仆人赶了来,叫人先把夏三拉出去,严厉地说:“不准胡闹,有话好好儿说。快收拾收拾,刑部老爷们马上就要到了。”金桂妈正在撒泼,见来了一位老爷,还有几个人在前边吆喝着,其他人都恭敬地站着。她也不知道这是贾府的什么人,又见儿子已经被人揪住,又听说刑部要来验尸,就软了下来。薛姨妈早被吓糊涂了。周瑞家的赶紧汇报说:“他们来了,也没有去看看她姑娘,先糟蹋姨太太来了。我们正在劝说,不知道从哪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堆里乱打乱闹,这不是没王法了吗!”贾琏发火说:“现在也不用和他们说理了,等一会子打着问问他:男人有男人呆的地方,里边都是些姑娘奶奶们,再说有他母亲还不能看他们姑娘吗,他跑进来这不是要抢劫吗!”仆人们忙劝他不要生气。周瑞家的仗着人多,又教训金桂妈:“夏太太,你不懂事,来了也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就是宝蟾毒死的。你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诈人啊,我们难道会让一个媳妇儿白白死了吗!现在把宝蟾捆着了。另外,你们姑娘叫香菱和她做伴,在一个屋里住,所以把香菱也捆了。本来就是等你们来,亲眼看着刑部验尸的啊。”

金桂妈也没办法了,只好跟着周瑞家的到屋里,只见她女儿满脸黑血,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马上哭叫起来。宝蟾见是她家的人来,就哭着喊:“我们姑娘好心好意对待香菱,叫她在一块儿住,她却找机会毒死了我们姑娘!”薛家都指着她喊:“胡说,昨天奶奶喝了汤才毒死的,这汤不是你做的吗!”宝蟾说:“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些什么在里头的了。”金桂妈还没听完,就奔着香菱去了。其他人赶紧拦住。薛姨妈也恢复了理智和智力,深入分析了案情,做出重要指示:“看这样子应该是砒霜毒的,家里绝对没这种东西。不管是香菱,还是宝蟾,应该有人帮着买药,等会儿刑部肯定能问出来,那就赖不掉了。现在先把媳妇放好,等着刑部来调查。”老婆子们赶紧抬着放好。宝钗说:“刑部都是男人,你们先把女人用的东西检查检查。”大家就看到褥子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金桂妈马上捡起来,打开来看,并没有什么,就有扔下了。宝蟾忙指着说:“可不是有了凭据了吗。这个纸包儿我认识,前几天闹耗子,奶奶回家找舅爷要的,拿回来放在了首饰盒子里,一定是香菱拿来毒死奶奶的。如果不相信,你们看看首饰盒子里还有没有呢。”

金桂妈就拿出了盒子,发现只有几支银簪子了。薛姨妈也很清醒,马上发现了问题:“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打开箱柜,都是空的,就说:“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走了,这可要问宝蟾。”金桂妈跟心虚了,赶紧说:“姑娘的东西她哪里知道。”周瑞家的说:“亲家太太别这么说。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宝蟾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奶奶自己常常带回家去,我管得了吗。”大家就都冷笑着讽刺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她自杀来讹诈我们。好了,等一会就队刑部这么说。”宝钗马上叫人:“到外边告诉琏二爷说,别放走了夏家的人。”

金桂妈彻底忙了手脚,就骂宝蟾:“你个臭东西别嚼舌头了!姑娘什么时候拿东西回家了。”宝蟾说:“拿东西的事情小,给姑娘偿命的事情大啊。”宝琴也不客气,说了自己的分析:“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琏二哥哥问清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好禀报刑部啊。”金桂妈的大脑一下乱了:“这宝蟾一定是撞见鬼了,胡说起来。我们姑娘什么时候买过砒霜。如果这么说,人一定是宝蟾毒死的。”宝蟾急得嚷起来:“别人赖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她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把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说过没有?”金桂妈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周瑞家的先接口说“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么呢。”金桂妈咬牙切齿地对宝蟾说:“我对你不错呀,为什么你倒却说这样的话害我呢!等会儿见了官府的人,我就说是你毒死姑娘的。”宝蟾气得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吧,犯不着再白白害别人。我见了官府的人,自有我的回答。”

宝钗听出她的意思来,就叫人放开了宝蟾,又启发她说:“你是个爽快人,何必白白受冤屈呢。你有话痛快地说出来,大家都明白,不就完事儿了呢。”宝蟾也怕到了刑不挨打,就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蛋的东西。要是能够同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这些,就恨香菱。我开始不理会,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我以为香菱给她什么好处了,没想到昨天的汤不是好意阿。”金桂妈生气地说:“更胡说了,如果想毒死香菱,为什么反倒毒死自己呢?”

宝钗马上也问:“香菱,昨天你有没有啊?”香菱说:“头几天我病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挣扎着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亲自收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天听见又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办法正要喝呢,偏偏又头晕起来。只见宝蟾姐姐端走了。我正高兴,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就勉强也喝了。”宝蟾不等她说完,就说:“对了,我老实说吧。昨天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一起喝。我气不过,心里想着香菱哪里配合我做的汤。我故意往一个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本想给香菱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到外边叫人去雇车,说今天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担心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办法的时候,奶奶往后边走,我赶紧就把香菱这碗汤换了过来。也是活该这样,奶奶回来就拿着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啊。’那香菱也不觉得咸。两个人都喝完了。谁会想到,这死鬼奶奶本来要毒死香菱,一定是趁我不在撒上砒霜了,也不知道我换了碗,这可是老天睁眼,自己害了自己啊。”大家仔细想向她的话,都合情合理,就把香菱也放了,扶着她仍旧躺在床上。

金桂妈彻底没了底气,但还向辩解几句。薛姨妈她们你一样我一语的,反而要她儿子为金桂偿命。这时,贾琏在外边大声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好,刑部老爷马上就到了。”金桂妈着忙了,反过来哀求薛姨妈:“前错万错,都怪我死的女儿不好,这也是自作自受。如果刑部来验尸,你家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压下这件事吧。”她还强撑着呢。宝钗说:“那可不行,已经报案了,怎么能压下呢。”周瑞家的等人都假装好说歹说地劝薛家人,又说:“如果压下,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着,我们不再说什么,也就算了。”贾琏在外边也把夏三镇住了,他情愿迎着刑部的来人,去写保证书拦住验尸。大家都同意了。薛姨妈叫人买棺材埋葬。

再说贾雨村,最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这是什么官?应该是京城市长兼税务总局局长。一天,他出来勘查开垦土地的情况,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渡口。这两个地名有意思。知机,意思是能预见事情的微妙变化。急流渡口,容易让人想起急流勇退的意思。这是不是说贾雨村该明白现在正是急流勇退、辞官回家的时候了。因为要等着当差的,所以就在河边停下轿子休息。旁边有一座小庙,墙倒屋塌,露出几棵古松,十分苍老。雨村下了轿,溜达着进了进庙,只见神像的金身都脱落了,旁边一块断碑,字迹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想到后殿看看,只见松柏下有一间茅草房,有一个道士闭着眼睛,正在打坐。雨村走近再看,觉得很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当差的想吆喝那个道士,雨村挥挥手,向前一步,呼唤一声:“老道。”道士睁开双眼,微笑着说:“有什么事吗?”雨村说:“我从京城来调查,路过这里,看老道修行得很好,就想请教一下。”道士说:“来自应该来的地方,去到应该去的地方。”雨村一听,更有些敬佩了,就作了一个揖,恭敬地说:“老道为什么在这里修行啊?这座庙叫什么名字?庙里共有多少人?真想修行,哪里没有名山;如果想行善,哪个地方不可以啊?”道士不慌不忙地说:“葫芦都可以安身,何必到名山呢。庙名已经不知道了,可断碑还在。身体与影子在一起,何必谈什么修行募捐的事。怎么能学'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的那些人啊!”

这副对联可是贾雨村在葫芦庙的时候写的。他刚听到“葫芦”两个字,心中一惊,又听到那副对联,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他仔细地看了看道士,看出这就是甄士隐,模样都没有变化,就让跟着的人离开,恭敬地问:“你就是甄老先生吧?”道士平静地说:“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雨村一听,知道就是甄士隐了,赶紧行了礼:“学生我承蒙你慷慨赠给路费,才能到京城考中进士,到你的家乡做官,才知道老先生已经出家了。我虽然非常想念你,但考虑到自己是一个俗世的人,不敢见你的面。现在有幸在这里相遇,求老神仙指点我。如果不嫌弃,请到我的家里去住,我好早晚都向你请教。”那个道士也站起来回了礼,摆摆手说:“除了坐着的这个蒲团,其他东西我都不知道。刚才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点儿都听不懂。”说完,他就有坐下了。雨村心想:“如果不是士隐,相貌和说话怎么这么像呢?分别十九年了,面貌还和原来一样,一定是修炼的结果,只是不肯说破罢了。我既然遇到了恩人,不能当面错过啊。看来荣华富贵是不能打动他了,那夫妻、父女的感情更不用说了。”道士一般也算出家人,也要抛弃家庭。他又说:“仙师虽然不肯承认过去的事情,可我怎么能忍心不认你呢。”他正要再行礼,只见当差的跑进来,禀告说时间不早了,请他快渡河。雨村有些犹豫。那个道士慢慢地说:“请你赶快渡河吧,晚了就起风浪了。如果你还想面,将来我还在渡口等着你。”说完,他又闭上眼睛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雨村的生活要起风浪?雨村也没办法了,告辞走出了破庙。他正要渡河,只见一人跑了过来。

是甄士隐跑来了?不大可能。难道是他又派人来叫雨村?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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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惹事生非…
雨村刚要渡河,一个当差的跑到跟前,禀报说:“老爷,刚才那个庙起火了!”雨村回头一看,只见火光冲天,破庙全着了。他心想:“这火也太奇怪了,难道甄士隐就这样死了?”他又问当差的:“你刚才看到老道士出来了没有?”当差的回答说:“我刚才肚子疼,才那里走了走,见着火了,就赶紧来禀报老爷。没有见到有人出来。”雨村感觉很奇怪,但更关心自己的差事,就命令当差的:“你在这里等火灭了,进去看看道士在不在”当差的答应着去了。

雨村过了河,去勘察了几个地方。这一天,他回了京城,刚进城门,手下的人都来接着,前呼后拥地往回走。雨村坐在轿里,忽然听到前面吵嚷起来。负责开路的差人拉着一个人过来跪在轿子前面禀报:“这个人喝醉了酒,不知道回避大人,反而冲撞过来。我们吆喝他,他就撒酒疯,躺在路中央,说我们打了他。”中国人平时似乎比较胆小,比较拘谨,但是一旦喝了酒,就张扬起来,疯狂起来,什么都不顾忌了,谁都不怕了。雨村说:“我是管理这里地方的。你们都是我的百姓,知道我要经过,喝了酒不知回避,还敢撒赖!”酒鬼摇头晃脑地说:“我喝酒花是自己的钱,醉的是皇上的地,老爷你管不着。”喝了酒,豪气冲天啊。正像有的乞丐唱的:“早吃千家饭,夜住古庙亭。不犯朝廷法,任我天下行。”道理当然是没错的,可人家当官的不吃着一套啊。雨村生气地问:“这人无法无天,问他叫什么名字。”酒鬼马上报名:“我叫醉金刚倪二。”还有名头啊。雨村马上叫人:“打这个家伙,看他是不是真的金刚!”当差的立刻把倪二按倒,狠狠地抽了几鞭子。喝醉了,并不等于变成傻子,倪二马上就醒了酒,跪在地上求饶。雨村笑了:“原来是个假金刚啊。先不打了,带回去慢慢地审问。”当差的捆起倪二,拉着就走。倪二苦苦哀求,根本没人搭理他。

雨村回去忙着向上汇报了工作,根本没把倪二的事情放在心上。街上的人都说:“倪二经常撒酒疯讹诈人,现在落到贾大人手里,肯定不会轻饶的。”倪二的老婆和女儿也听说了,见他晚上也不没回家,他女儿就到赌场寻找,人们都说不好办了,他女儿急得哭了。大伙儿又帮她出主意:“你不用着急。贾大人和荣府是一家。荣府里的一个什么二爷和你父亲是好朋友,去找他说个情,人就放出来了。”他女儿也想起了贾芸贾二爷赶着回来,马上回去和母亲说了。

她娘俩就去找贾芸。贾芸恰好在家,见她母女两个来了,就忙着让座。贾芸的母亲就倒茶。倪家母女说了说情况,求他帮着说个情。贾芸满口答应:“这算不了什么,我到荣国府里说一声,人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才做了大官,只要派个人去一说就行了。”他这牛吹得够大的,就好像他是贾府总当家的。倪家母女很高兴,回来先找人通知了倪二,叫他不用着急A1?C叨??芨咝耍?醯谜飧雠笥衙话捉弧?

自从那次%B?%5凤送礼不收,贾芸也就不好意思到荣府了。荣府的门卫完全看领导的意思办,只要领导不喜欢,就算是本家亲戚也不理会。这就是人们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门卫势利眼,人家也是按领导的眼色来做的。这天,贾芸跑到荣府门口说:“我想给琏二爷请安。”门卫应付说:“二爷不在家,等回来我们替你禀报。”贾芸想要说“给二奶奶请安”,看人家那脸色,知道也没什么用了?kC只aBA煤亓%%B家。倪家母女还等着呢,又催他逼他说:“如果这个人情还要不来,那二爷可就白当了。”贾芸脸上下不来,嘴里还说硬话:“昨天我们家里有事,没派人说去,今天去说了肯定就放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倪家母女也只好等着了。

贾芸看大门不能进,就绕到后头要进园子找宝玉,没想到园子门锁着,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他边走边咬牙切齿地骂熙凤:“那年倪二借银与我,买了香料送给她,她才派我种树。现在我没有钱去打点,她就不搭理我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太爷留下的得公家银子在外边放高利贷,我们穷本家要借一两也不行。她能保得住一辈子不穷的了,还不知道自己外边名声都臭了。我也就是不说吧,光人命官司就不知有多少呢。”熙凤不是好东西,但贾芸老埋怨她也不对。送礼是他自愿的,人家熙凤也没有逼他啊。再说,现在熙凤也确实没时间、精力搭理他啊,荣国府的实力走下坡路了,更没有什么工程给人承包了。不过啊,他这埋怨也给领导人提了醒,也要多理解下层劳动人民啊。

他回到家一看,倪家母女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只好说:“荣国府已经派人去说了,只是贾大人不答应。你还是去求我们家的奴才周瑞的亲戚冷子兴才管用。”倪家母女很不高兴得说:“二爷这样有脸的大爷还不管用,奴才更不行了。”贾芸不好意思,一着急,张口就说:“你不知道,现在的奴才比主子强多着呢。”倪家母女冷笑着说:“这倒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等我们的那个人出来,再来感谢你吧。”她们另外托人把倪二弄了出来,倪二只是被打了一顿,也没有判什么罪。

倪二回到家,老婆就把求贾芸的事儿说了。他正喝着酒,一拍桌子,嗷嗷地骂了起来:“这小杂种,没良心的东西!以前,他没有饭吃要到荣国府找个差事,多亏倪二爷帮了他。现在,我有了事他不管。好啊,如果我倪二闹出来,贾府里谁都跑不了!”他老婆赶紧拉住:“喝了黄汤就无法无天了,挨打还没挨够啊,又要闹事儿。”倪二撇着嘴说:“挨了打我就怕他们了,别让我抓住辫子!我在牢里时候,认识了几个讲义气的朋友,听他们说起来,前几天监狱里又关进好几个贾家的家人,和这里贾家是一家,都住在外省。既然贾二这小子忘恩负义,我就和几个朋友说说他家怎样仗势欺人,怎样剥削老百姓,怎样抢去人家的老婆,叫他们往外宣传宣传。这一闹起来,他们贾家就知道我倪二金刚了!”他老婆生气地说:“你喝了酒,就赶快去睡吧!没有的事可不能乱说的。”倪二梗着头说:“你们在家里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前年我在赌场里碰见了小张,他说老婆被贾家抢了。他还和我商量,我好说歹说,他才把这事放下。也不知道这小张现在去哪里了,碰着了他,我出个主意就叫贾老二死。好好地孝敬倪二太爷才行啊,还敢不理我了!”他真是醉了,不过说的事情没错,看来贾府的那些破事儿,人们都知道啊。他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阵儿,就躺下睡着了。

再说雨村,第二天就把遇到甄士隐的事告诉了他夫人。夫人原来是甄士隐家的丫环,所以对甄家有感情,埋怨他说:“怎么不回去看看,如果烧死了,那咱们可就没良心了!”说着,她都流下了眼泪。雨村说:“他已经是出家人了,不肯和咱们在一起的。”正说着,外边禀报说:“老爷派去查看小庙的人回来了。”雨村走出来,那个当差的禀报说:“我没等火灭了,就进去查看,那个道士坐的地方都烧了,我估计人一定烧死了。屋墙都倒了,只有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好好的。我又四处找他的尸体,连骨头都没有一点儿。我担心老爷不信,想拿那个蒲团和瓢儿作证明,可一拿,就都成了灰了。”雨村心里明白,士隐已经成了仙了。回到屋里,他没敢说实话,只是说没找到人,估计已经走了。

雨村坐在书房,还在想士隐的话,有人来通知说皇宫有工作安排,他赶紧坐轿去了。到了那里,他听到有人说:“今天贾政被撤职了,正在谢罪呢。”雨村先到了总理府,看了看皇帝对海疆工作不满意的批示,又忙着出来找到贾政。他先说了些为贾政感到委屈的话,然后又为探春的婚事道喜,接着问:“谢罪的检讨书呈给皇帝了吗?”贾政点点头说:“已经送上去了,等皇上吃完饭就接见我。”

正说着,里边传出皇帝命令叫贾政,贾政赶紧去了。和他关系密切的官员,也都在那里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贾政才满头大汗地出来。大家都迎上去,关心地问:“皇上什么意?”贾政吐着舌头说:“吓死人,吓死人!多些各位关心,还好没有什么事。皇上问的是云南私带火枪的案件。报告上说作案的是原来的太师贾化的家人,皇上记着我们先祖的名字,就问起来。我禀报说先祖的名字是代化,皇上笑了,又问:'原来在兵部,后来降职做市长不是也叫贾化吗?’”雨村也在旁边,吓了一跳,着急地问:“老先生怎么禀报的?”雨村着什么急啊?是不是他和这件事有关系啊?贾政说:“我禀报说,太师贾化是云南人,做市长的贾某是浙江湖州人。’皇上又问,'苏州上报检举的贾范是你一家的了?’我又磕头禀报:'是。’皇上生气地说:'纵容家人抢占人家的妻子,这像什么样子!’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皇上又问:'贾范是你什么人?’我赶紧禀报:'是一个大家族的远亲。’皇上哼了一声,叫我出来了。”大家都说:“这也太巧了,怎么一连有这两件事。”贾政叹口气说:“不是巧,都是姓贾的不好。我们家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有。现在虽然没有事,但到底皇上记着姓贾的不好。”大家都劝:“真是真,假是假,怕什么呢。”贾政轻轻地摇摇头:“我心里真盼着不做官了,只是不敢辞官。”雨村说:“现在老先生仍然在工部,在京城做官是没什么事儿的。”贾政说:“虽然在京城做官没什么事儿,但我还两次出京做官,那就不好说了。”大家又都说:“二老爷的人品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你的兄长大老爷,也是个好人。只要对侄子们要求严格些就行了。”贾政马上说:“我在家的时间很短,侄子们的事情也不大问,我心里也不太放心。各位都是老朋友了,今天说起来,是不是侄子们有什么不守规矩的事了?”大家又都说:“没听说别的,只是听说好像惹恼了几位副部长,还有皇宫里的几位。也不怕的,只要嘱咐那边的侄子们以后留神就行了。”大家说了一会儿,就分手了。

贾政回了家,侄子们都迎了上来,一同进了家门。王夫人他们到荣禧堂迎接。贾政先去拜见贾母,汇报了探春的婚事,还说:“那边亲家老爷太太都说向老太太请安,还说今冬明春大概就能调回京城来。现在海疆有事,可能还不能调回来。”贾母本来为贾政降官的事和探春远嫁的事但又伤心,贾政一说,知道探春很好,也就放了心,笑着叫贾政出去。贾政出来和大家见了面,商量着第二天去祠堂拜见祖宗。

贾政回到自己屋里,王夫人他们都来拜见。贾政见宝玉比原来胖了,也稳重多了,不知道他精神还不好,所以心里很高兴,不再想降职的事儿了,只赞叹老太太出的主意高。他又见宝钗端庄贤惠,兰儿文雅俊秀,高兴得笑起来。环儿还是和原来一样,鼠头鼠脑的,他的态度当然和原来也一样。休息了大半天,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就问:“好像少了一个人啊。”王夫人知道他想起黛玉了。原来也没通知他,今天又是刚到家,正高兴呢,就撒谎说黛玉正生病呢。这么一说,宝玉心里像刀绞一样疼,因为父亲在跟前,所以强撑着没走。中国人好像很喜隐瞒,欺上瞒下、瞒报安全事故和卫生事件的就不说了,说说那些“好心”的期满吧,比如对患者隐瞒严重的病情,对父母隐瞒孩子的死亡,对食客隐瞒食品的卫生情况――怕影响他们的食欲。

王夫人摆了家宴,欢迎贾政,子孙们敬酒。熙凤虽然是侄媳妇,因为在这里帮着管理家务,所以也随宝钗她们敬酒。贾政就说:“都敬了酒,早休息去吧。”他又布置说明天拜过祖宗,在和大家见面,然后让孩子们都走了。贾政和王夫人继续说话,王夫人也不敢乱说,倒是贾政先提王子腾的事来,王夫人也不敢太悲伤。贾政又说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趁机也把黛玉已经死了的事也说了。贾政非常吃惊,连声叹息,掉下了眼泪。王夫人也控制不住了,也哭起来。旁边彩云她们拉她的衣服,王夫人赶紧抹抹眼泪,忙着又说了些高兴的事情,然后就都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贾政就到宁国府的贾家祠堂行礼,儿子、侄子都跟着。然后,贾政到旁边厢房坐下,叫贾珍和贾琏过来,问起家里的事务,贾珍挑能说的说了。贾政嘱咐说:“我刚回家,也不好查问什么。你年纪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教管教,别叫他们在外头得罪人。琏儿也该听听。不是我刚回家就说你们,因我听外边人说到了,所以才说的,你们要谨慎小心一些才好啊。”贾珍他们心里有鬼,脸都涨得通红的,只会老老实实地答应个“是”字,不敢说什么。能怎么样呢,贾政说完就回去了。

再说宝玉,因为贾政问起黛玉,就非常伤心,在回去的一路上已滴了好些眼泪。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宝钗和袭人在说话,他就独自坐在外间屋发呆。宝钗叫袭人送过茶,以为他又因为学习挨老爷训了,也过来安慰。宝玉摆摆手:“你们先去睡吧,我要定定神。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三句话都忘两句了,老爷看见了不好。你们睡吧,叫袭人陪着我。”宝钗就先去睡了。

宝玉轻轻地叫袭人,央求她把紫鹃叫来,说:“紫鹃见了我,脸上、嘴里总有气似的,必须你去好好解释一下。”袭人有些生气地说:“你说要定神,我还很高兴呢,怎么又定到这上头了?有话你明天问不行啊!”宝玉继续央求:“我就是今天晚上有空儿,明天如果老爷叫干什么,那就没空儿。好姐姐,你快去叫她来。”袭人干脆地说:“不是二奶奶叫,她是不会来的。”宝玉说:“就因为这样,我才叫你去说明白啊。”袭人问:“叫我说什么?”宝玉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也不知道他的心吗?为的都是林姑娘。你说我并不是负心的,我现在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汉了!”他又往里屋瞧瞧,用手一指说:“她是我本来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她们捣的鬼,好好的把一个林妹妹弄死了。就是她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那她自己死了也不怨我。你是听见三姑娘她们说的,她临死还埋怨我。那紫鹃为她姑娘,也恨我恨得不行。你知道啊,我是无情无义的人吗?晴雯到底是个丫头,也没有什么多大好处,她死了,我老实告诉你把,我还写个祭文去祭奠她。那时林姑娘还亲眼看见的。现在林姑娘死了,难道还不如晴雯吗,死了连祭都不能祭一祭。林姑娘死了还有知觉,她想起来不更怨我吗!”

袭人说:“你要祭就祭去,要我们干什么?”宝玉说:“自从身体好起来,我就想要写一篇祭文的,可谁知道,我现在一点灵气都没有了。如果祭祀别人,随便写一篇就行;如果是她,那是一点儿也不能俗的。所以叫紫鹃来问问,她姑娘的心情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没病的头里还想得出来,病了以后都不记得了。你说林姑娘已经好了,怎么忽然死的?她好的时候我不去,她怎么说?我病时候她不来,她又怎么说?所以有她的东西,我就诓了过来,你二奶奶总不叫我动,不知道什么意思。”袭人马上说:“二奶奶就担心你伤心呗,还有什么!”宝玉说:“我不信。既然她那么想念我,为什么临死把诗稿都烧了,不留给我作个纪念?还听说天上有音乐响,她一定是成了神仙了。我虽然见过了棺材,可就是不知道棺材里有没有她。”袭人说:“你越说越糊涂了,难道一个人不死就放上一个空棺材当死了人呢。”宝玉说:“不是啊!凡是成仙的人,都要脱离肉身的。好姐姐,你还是去叫了鹃来。”袭人说:“如果我去说了,她还是不肯来,还得费很多口舌。就算是来了,她见你也不肯多说的。按我的主意,明天或后天,等二奶奶去上房了,我慢慢地问她,或许能说明白。登有了空儿,我再慢慢地告诉你。”宝玉点点头:“你说的也对。你不知道我心里多着急啊。”

正说着,麝月从里屋出来说:“二奶奶说,天已经很晚了,请二爷进去睡吧。袭人姐姐一定是说高兴了,忘了时间了。”袭人站起来说:“可不是嘛,该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宝玉只好面带愁容地往里屋走,他又在袭人耳边说:“明天不要忘了。”袭人笑着回答:“知道了。”麝月笑着说:“你们两个又闹鬼了。怎么不和二奶奶说说,就到袭人那边睡去,随便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摆手:“不要乱说了。”袭人假装咬牙切齿地说:“小东西,你又嚼舌头根儿,看我明天撕你的嘴!”她又回头对宝玉说:“这不是都是二爷闹的嘛,说了一晚上的话,还没有说到这里。”把送宝玉进屋,她们就都睡了。

宝玉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外边传进话来说:“亲朋好友们因为老爷回家,都要送戏祝贺。老爷再三推辞,说:'不用唱戏了,干脆在家里准备酒席,请亲朋过来大家好好坐坐。’最后决定摆酒席请客,所以进来通知一下。”

宝玉的事情,袭人办得怎么样?宝钗会不会生气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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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回 警卫军查抄贾府…
贾政正在摆酒请客,赖大急急忙忙地跑到荣禧堂禀报说:“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官员说来拜望。我刚要回来禀报,赵老爷说:'我们都是老朋友,不用的。’他们接着就下车走进来了。请老爷快带人去迎接。”锦衣府相当于皇帝的警卫军了,堂官大致上就是司令员了。贾政心想:“赵老爷平时没有往来啊,怎么也来了?现在有客人,留他不方便,不留又不好。”贾琏催他说:“叔叔快去吧,再想一会儿,人都进来了。”正说着,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来通报:“赵老爷已经进二门了。”贾政他们赶紧去迎接,只见赵司令满脸笑容,也不说什么,直接走到大厅上。后面跟着五六位副司令等,有贾政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都不说话。贾政他们只好跟过来让座。亲朋好友有认识赵司令的,见他仰着脸,不搭理别的人,只是拉着贾政的手,笑着客套。大家看见来头不妙,不像是参加宴会的,所以有的躲进里间屋,也有垂手站着。

贾政正要说话,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西平王爷到了。”贾政慌忙去迎接,见王爷已经进来了。赵司令抢上去请了安,又下令:“王爷已经到了,各位就带着自己部下把守前后门吧。”几个副司令就带着人行动了。贾政知道事情不对了,连忙跪着迎接。西平王用两手扶起贾政,笑着说:“我是奉皇帝命令来的,要贾赦老先生迎接皇上的旨意。现在亲朋好友在这里不方便,先请各位都回去吧,只留下贾府的人在这里听候。”赵司令禀报说:“王爷这样做虽然是开恩,可是大门早就封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连亲友都不放过了!西平王仍然笑着说:“各位只管走吧,叫人来给我送出去,告诉把守大门的,这都是亲友,不用盘查,快快放出去。”那些亲友听到这话,就一溜烟似地走了。贾赦、贾政他们吓得脸蜡黄蜡黄的,浑身 发颤。

赵四又请示说:“请王爷宣读圣旨,就好动手。”那些当差的都挽袖子,撸胳膊,就等着一下命令就大干一场。怎么这么积极啊,查抄工作应该是个肥差吧。西平王慢慢地说:“我奉皇帝的命令来查封贾赦的家产。”贾赦他们赶紧趴在地上。西平王站在上头说:“皇帝旨意:'贾赦勾结外省的官员,依仗权势欺凌弱小的人,辜负了皇帝的恩情,侮辱了祖先的品德,撤销继承的祖先职务。’”赵司令马上下令:“捆上贾赦,其余的人都看守住。”这时候,贾赦、贾政、贾琏、贾珍、贾蓉、贾蔷、贾芝、贾兰他们都在。宝玉借口有病,在贾母那边呢。贾环一直上不了台面,所以也没来。当差的就看住着几个人。

赵司令又喊:“分头去查抄财产吧。”当差的马上就要行动。西平王赶紧说:“我听说贾赦老先生和贾政老先生已经分家了,应该查抄看贾赦的家产,其余各房的先封存,我们再去请示皇上。”赵司令马上站起来说:“禀报王爷:贾赦和贾政根本没有分家,听说他侄子贾琏现在就当着总管家,不能不全部地查抄。”西平王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赵司令又说:“贾琏和贾赦两处应该我带人去查抄才好。”西平王摆手说:“不要忙,先通知后院,请家眷们回避,再查也不完啊。”他这话还没说完呢,赵司令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西平王大喝一声:“不准乱来!等我亲自查看。”说着,他慢慢地站起来,又下令说:“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等着,等会儿一起看着登记财物。”正说着,一个锦衣卫的官员来禀报:“查出了许多皇宫专用的物品,请示王爷处理。”皇帝专用的物品,禁止其他人使用,谁家里有这些东西,就等于是想造反啊。一会儿,又有人禀报:“东跨院搜出两箱子房地契和一箱借据,都是违反法律的。”赵司令一拍手说:“这就是投机倒把、牟取暴利阿!必须全部没收!”这时,西平王王府的总管禀报说:“皇上特别命令北静王到这里宣读圣旨,请王爷迎接去。”赵司令听了,非常高兴,认为西平王走了,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也跟着去了。

北静王道了大厅,宣读说:“皇帝命令:'锦衣卫只负责抓捕审问贾赦,其余事情交给西平王办理。’”西平王很高兴,陪着北静王坐下,让赵司令押着贾赦回去了。北静王挑选两个诚实的官员,和十来个年纪大些的当差的,其余的都让走了。西平王说:“我正和老赵生气。多亏你来了,不然这里肯定吃大亏。”北静王说:“我听说你来查抄贾府,我非常放心。没想到老赵这么混蛋。也不知道贾政老先生和宝玉在哪里呢。”有人禀报:“贾政他们关在仆人的房间里。”西平王马上说:“快带贾政来问话。”有人就去带来。贾政跪下行礼,留着眼泪求情。北静王站起来,拉着他说:“政老先生放心。”他又传达了皇帝的意思。贾政感激得热泪盈眶,朝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恩。

西平王说:“刚才老赵在这里,查处了皇宫专用物品和高利贷借据等,我们也没办法隐瞒了。皇宫专用物品是准备给贵妃用的,我们说明一下,估计没什么问题。可高利贷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呢。现在,你先把贾赦老先生的家产统统交出来,千万不能再隐瞒啊。”贾政答应说:“我不敢隐瞒。只是,我们祖父的遗产没有分开过,各人住的房子、用的东西是自己的。”两个王爷说:“不要紧,只要把贾赦老先生那一边的家产都交出来就行了。”他们又再次要求搜查人员不要乱来。

这天,贾母她们这些女人也在开眼会呢,王夫人还说:“宝玉不到外头,他父亲可能会生气。”熙凤病怏怏地说:“我看宝玉也不是怕人,他见前头陪客的人也不少了,所以就在这里照应。如果老爷需要他出去照应,太太再把宝兄弟献出去就行了。”贾母笑了:“凤丫头病到这个样子了,这张嘴还是那么灵巧。”正说说笑笑呢,邢夫人那边的仆人跑着嚷嚷:“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很多穿着官服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贾母她们都愣住了。

平儿又披头散发地拉着巧姐,哭哭啼啼地进来说:“不好了,我正和姐儿吃饭,只见来旺被人捆着进来说:'姑娘快进去送信,请太太们回避,外面王爷马上就要进来查抄家产。’我正要进屋拿贵重的东西,被一伙人又推又骂地赶了出来的。咱们这里该穿该带的快快收拾把。”王夫人和邢二夫人都吓傻了,不知怎么办才好。熙凤先是瞪着眼睛听着,接着一下栽倒地上昏了过去。她心里有鬼啊。贾母吓得哭起来,连话也说不出来。宝钗和宝玉也不知怎么办好。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到外边有人喊:“叫里面的妇女回避,王爷进来了!”

这时,贾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他见熙凤昏倒在地下,也急得不得了。平儿把熙凤叫醒,让人扶着,老太太也算回过神来了,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躺在炕上。李纨她们不停地安慰。贾琏定了定神,又说了说两位王爷的恩情,但没敢明说贾赦被抓走了。然后,他有赶紧回自己的房间查看。

一进屋,他就见箱子、柜子都烂了,东西抢得不剩什么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有流着眼泪发呆了。这时,听到外边叫自己,他只好走了出来。贾政正帮着搜查的官员登记物品,有人禀报说:“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像牙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二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洋呢三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鸭皮七把,灰鼠一百六十张,獾子皮八张,虎皮六张,海豹三张,海龙十六张,灰色羊四十把,黑色羊皮六十三张,元狐帽沿十副,倭刀帽沿十二副,貂帽沿二副,小狐皮十六张,江貉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三十五张,倭股十二度,绸缎一百三十卷,纱绫一百八一卷,羽线绉三十二卷,氆氇三十卷,妆蟒缎八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纱绢衣三百四十件。玉玩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各色妆蟒三十四件,上用蟒缎迎手靠背三分,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金抢碗,镶金的碗。氆氇,西藏产的羊毛织品。带头,就是装饰着金银、玉器的腰带扣。

贾琏在旁边偷偷听着,没听到报他的东西,感到很奇怪。两位王爷又问贾政:“这些高利贷,究竟是谁放出去的?政老先生应该实话实说啊。”贾政跪在地下磕头说:“我不管家务,这些事实在不知道。这要问问侄儿贾琏。”贾琏连忙走过去,跪下来禀报:“这一箱借据是从我屋里查抄出来的,我怎么敢说不知道呢。只求王爷开恩啊,我叔叔确实不知道的。”两位王爷说:“你父已经有罪了,两个案子放在一起处理。你承认了也是正理。先叫人看守着贾琏,其余人不能出大院。我们进宫向皇帝汇报去,政老先生等着听皇帝的旨意吧。”说着,他们上轿出门。贾政他们就跪着送行。北静王伸出手来说,不忍心地说:“请放心吧。”

贾政心神还没定下,呆呆地发愣。贾兰说:“请爷爷进去看看老太太,再想办法打听东府里的事。”贾政连忙站起来过去。只见女人们都乱糟糟的,贾政也没心情去管了,一直到贾母屋里。王夫人、宝玉他们围着贾母,都流着眼泪不说话。只有邢夫人哭成一团。见贾政进来,都说:“好了,好了!老爷仍旧好好地进来,请老太太安心吧。”贾母已经奄奄一息了,微微睁开眼说:“我的儿,不想还能见到你!”话没说完,先大声哭了起来。满屋里的人也都哭了起来。贾政担心母亲哭坏了,赶紧擦擦眼泪说:“老太太放心吧。事情本来不小,多谢皇上的开恩,两位王爷照顾。就是大老爷暂时拘留,等调查清楚了,皇上还有恩典。现在家里的东西也不动了。”贾母见贾赦不在,又伤心起来。贾政好说歹说地安慰,她才算安静下来。

大家都不敢离开这里,唯独邢夫人回到自己那边,见门都封锁,丫环和老婆子也都被锁在几间屋里。邢夫人没地方去了,放声大哭起来。她又到熙凤那边去。大部分房子都贴上了封条,只有正房的屋门。邢夫人进去,见熙凤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躺着,平儿在旁轻声地哭泣。邢夫人以为熙凤死了,又哭起来。平儿迎上来说:“太太不要哭。奶奶抬回来觉着像是死了,休息了一会儿就苏醒过来了,哭了几声,现在是在定定神。太太也请定定神吧。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样了?”邢夫人也不回答,又去了贾母那边。她见眼前都是贾政的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被抓了,媳妇得了重病,女儿正在受苦,自己有无家可归,伤心得又大哭起来。她确实应该伤心,但是不应该在贾母这里这样哭啊。大家赶紧劝住她,李纨她们又派人收拾房屋,请邢夫人暂时住着。王夫人专门派人伺候她。

贾政心急火燎地等着皇宫的消息。外面当差的忽然大声地喊:“你到底是那一边的?既然碰到我们的手里,就必须登记下来。赶紧捆上他!”贾政赶忙走出去,见是焦大,就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焦大拍着大腿,嗷嗷地哭叫:“我天天劝,这些不想上进的爷们,反倒拿我当作冤家对头!连爷都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现在弄到这个地步了!珍大爷蓉哥儿都叫什么王爷抓走了,女人们都披头散发地关在一间空屋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猪狗似的关起来了。所有东西都搜出来了,木器打成了破烂,磁器打得粉碎。他们还要把我捆起来。我活了###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道理,哪里能叫叫别人捆起来!我就说我是西府里的,跑了出来。那些人不答应,押到这里,不想这里也是这个样子。我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吧!”说着,他一头撞了过去。当差的见他年老了,又有两位王爷的命令,不敢发狠,就吆喝他:“你老人家安静些吧,这是执行皇帝的命令。你先在这里歇歇,听个消息再说。”贾政没搭理他,但是心里像刀绞一样,自言自语地说:“完了,完了!没想到我们一败涂地啊!”在我们的感觉中,一夜可以暴富,一天也可以突然完蛋。其实,所有事情的反战变化都有个过程,只是平时不太注意,结果很多的小事在短时间里,突然演变成了大事。

这时,薛蝌气喘嘘嘘地跑进来,说:“好容易才进来了!姨父在哪里呢。”贾政忙说:“来得好,外边怎么放你进来的?”薛蝌说:“我再三央求,又给了他们钱,才能够进来的。”贾政介绍了情况,又请他出去打听消息。薛蝌说:“这里的事我倒没想到,那边东府的事我已听说,完了。”贾政着急地问:“究竟犯了什么事?”薛蝌说:“今天我去打听哥哥的事,在官府听说,有两位检察官听说珍大爷引诱官员子弟赌博。这个罪名还算轻的,还有一条,是强占老百姓的妻子和女儿当小老婆,女孩不愿意,就把人家逼死了。那个检察官为调查清楚,还把咱们家的鲍二抓走了,又找出一个姓张的来。只怕连都察院都有过错了,因为姓张的那个人曾经到那里告过状的。”都察院主要负责监察官员等工作。贾政急得跺着脚说:“了不得了!完了,完了!”他叹了一口气,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薛蝌安慰了几句,就出去打听消息去了。过了半天,他又进来说:“事情不好。我没有打听到两位王爷晋见皇帝的消息,但听说李检察官今天上奏控告平安州的官员勾结京城官员,残害百姓,好几方面的罪名。”贾政着急地说:“不管别人的事情了,到底打听我们的怎么样?”薛蝌说:“平安州的案件和我们就有关系,说的京城官员就是赦老爷。说勾结起来替别人打官司赚钱。那些同在一起做官的人,现在躲都躲不及了,谁也不肯帮忙传递消息。就像刚才的那些亲朋好友,有的早回家了,有的远远儿地打听消息。可恨你们的本家,在路上说,'祖宗留下的功业,闹出事来了,不知道飞到谁的头上,咱们大家也好捞一把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有的人不方便帮忙,有的人不愿意帮忙,有的人没能力帮忙,还有的人幸灾乐祸,更有人会落井下石啊。这里说的本家,应该是贾雨村吧。贾政又躲着脚说:“都是怪我们大爷太糊涂啊,东府做事也太不成样子呢。现在老太太和琏儿媳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再去打听打听,我到老太太那边看看。”正说着,就听见有人乱嚷嚷着跑出来说:“老太太不好了!”贾政赶忙进去了。

贾母不会有问题吧?熙凤呢?贾府就这样完了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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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惹祸羞愧…
贾政赶快来看贾母。她因为惊吓昏倒了,被王夫人、鸳鸯等叫醒回来,服用顺气安神的丸药,也渐渐缓了过来。贾政劝她说:“都是儿子们不成材,惹了祸连累老太太受惊。如果老太太有什么毛病,儿子们的罪孽更重了。”贾母流着眼泪说:“我活了八十多岁,从挡女孩儿起到见到贾家,都托着祖宗的福,从没有听见过这些事。到老了,见你们受罪,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倒不如合上眼,随你们去吧。”

贾政正愁得没办法,外边有人通报:“请老爷出来,皇宫有消息了。”贾政急忙出来,见是北静王府的总管。他一见面,就笑着对贾政说:“大喜。”贾政表示感谢,请他坐下,问:“王爷有什么指示?”总管说:“我们王爷和西平郡王到皇宫汇报,把大人你恐惧的心情和感激皇上恩情的话都说了。皇上非常怜悯贾家,并考虑到贵妃去世不久,不忍心再定什么罪名,开恩让你仍旧坐建设部的副司长。查封的家产,只把贾赦的那部分没收,其余的都发还。只是要求我们王爷还要调查高利贷的事情,如果违反了规定,必须按要求没收。符合出租、买卖规定的土地、房子契约都发还。贾琏撤掉职务,免罪释放。”贾政听完,马上叩头,感谢皇帝的恩情,又拜谢王爷的恩典。总管走了。过了一会儿,圣旨就到了。主办的官员按着指示,该调查的就调查,该发还的就发还,把贾琏放回来,把贾赦家的仆人全都没收,做官府的奴隶。过去的仆人,就等于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啊。

贾琏家里的东西,除被没收的以外,剩下的早被搜查人员趁机抢走了,剩下的也就是桌子、椅子的了。还好,有些土地、房产契约可能会发还的。贾琏刚开始以为会判刑,没想到被释放了,感到算是万幸了。回到家,他又想起多年的积蓄和熙凤的私房钱不下七八万两银子,一下子全完了,心疼得不得了。再想想,父亲被关着,熙凤又病危,更加悲痛了。

贾政含着眼泪问贾琏:“我因为工作忙,所以叫你们夫妇总管家事。你说说,那高利贷的事儿究竟是谁干的?这不是咱们这样人家干的事儿啊。现在被没收了,丢了银子倒不要紧,可是这种声名出去还了得吗!”贾琏跪下说:“侄儿主管家事,不敢存一点私心。所有出入的帐目,有赖大、吴新登、戴良他们负责登记,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现在这几年,银子出去的多,收入的少,好多地方亏空着呢,求老爷问问太太就知道了。这些放出去的帐,连我也不知道那里的银子,要问周瑞、旺儿才知道。”贾政生气地说:“按你的说法,连你自己屋里的事都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我也不问你了,你父亲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你还不快去打听打听。”贾琏满肚子委屈,含着眼泪出去了。

贾政叹着气想:“我祖父为皇帝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得到两个可以继承的官职,现在两边府里都被撤销了这个官职。我看孩子们也没有上进的。老天啊,老天啊!我贾家难道就这样完了吗!虽然皇上归还了我的家产,可两边的开销,叫我一人那里支撑的住。刚才琏儿说得更惊人,说不但是帐上没银子,而且还有亏空,这几年只剩一个虚名了。也怪自己,为什么胡涂成这个样啊。如果我的珠儿活着,还有个助手帮助。宝玉虽然大了,但还是个没用的东西。”他的大儿子贾珠应该是一个比较能干的孩子吧。人啊,最后都想自己亲骨肉啊。想到这里,他又流泪了:“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不能让她欢度晚年,反而让她吓得死去活来,这是儿女们的罪过啊!”

这时,很多亲朋好友来看望问候。刚才为什么不来?看来,他们已经知道贾政没大有事儿了。贾政表示感谢,并且说:“都怪我没有管好孩子们啊。”有人说:“我早听说赦大老爷做事不妥当,那边府里的珍哥更加骄横放纵。是他们连累了二老爷。”有人说:“别人闹出的事情也不少,都没见检察官控告,肯定是珍老大得罪朋友了。”还有人说:“也不能怪检察官,我们听说是你们的仆人和几个无赖宣扬出去的。检察官怕搞不清楚,又把那几个人弄去问了话。你们对待仆人很宽容啊,为什么还有这事。”有人接着说:“所有的奴才们都没法养的。这里都是好亲友我才敢说,就是你在外边做官,外边的名声不太好,这都是那些奴才们闹的。你应该小心他们啊。现在虽说没有动你的家,但是如果皇上再疑心起来,就不大好办了。”贾政赶忙问:“大家听到对我的议论了?”大家说:“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我们只是听外面人说你在做粮食厅长的时候,指使仆人向人家要钱。”贾政马上说:“我向老天发誓,从来不敢有要钱的念头。这都是奴才们在外边招摇撞骗,闹出事来我就吃不住了。”大家都说:“现在怕也没用了,赶紧把管家们都严严地查一查,如果有胡作非为的就严肃处理。”也只能这样做了,贾政点点头。

有人通报说:“孙姑爷派人来说,自己有事不能来,就派人来看看。说大老爷欠他一笔银子,要求二老爷来还他。”贾政又生气,又发愁,摆摆手说:“知道了。”有人冷笑着说:“别人都说孙绍祖是个混蛋,还真是差不多。现在老丈人被抄了家,不但不来看望帮忙,反倒急着要账,这不合道理。”贾政叹口气说:“不说他了。这门亲事是我的哥哥配错的,我侄女儿的罪已经受够了,现在又来招惹我来了。”正说着,薛蝌进来说:“我打听到锦衣府的赵司令一定要按检察官的要求去办案,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住啊。”大家都说:“二老爷,还得是你出去求求王爷,怎么挽救一下才好啊。不然这两家就完了。”贾政答应着表示感谢,客人们就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贾政进去向贾母请安,见贾母已经好些了。他回到家里,对着王夫人埋怨贾琏夫妇不知好歹,闹出这样的事儿。主要责任很明显应该是在熙凤,不过她现在病重,东西都被抢走了,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第二天,贾政去向皇帝谢恩,又到北静王府和西平王府谢恩,请求两位王爷照顾他的哥哥和侄儿。两位王爷也答应了。贾政到处找人说情。

贾琏打听清楚了父亲和兄长的罪行,没什么办法,只好回了家。平儿守着熙凤哭泣,秋桐在背地里埋怨熙凤。贾琏看见熙凤已经奄奄一息了,虽然有很多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平儿哭着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东西也要不回来了。可奶奶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给治疗治疗啊。”贾琏生气地说:“我的性命还不保,我还管她吗!”熙凤听见了,睁眼看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泪流个不停。见贾琏出去了,她就对平儿说:“你糊涂了,到了这个地步,你还顾我干什么。我恨不得现在就死了。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之后,你抚养大了巧姐儿,我在地下也感激你的。”平儿听了,放声大哭。唉,熙凤原来对贾琏确实不好,现在怎么能怪别人呢。不过,贾琏也不是个东西,毕竟夫妻一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熙凤又说:“他们虽没有来说我,他一定抱怨我。虽然说事情是外头闹的,可是如果我不贪财,现在也没有我的事啊。逞了一辈子的强,都是枉费心计,现在落在人后头了。我只恨用人不当,恍惚听说那边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座小老婆,把人逼死了,有个姓张的在里头。你想想,这还有谁,如果这件事审出来,咱们二爷也跑不了的,我那时怎样见人。我想现在就死,可又不能吞金服毒的。你还要请大夫,这不反倒害了我吗。”这说的就是尤二姐的事情啊。平儿越听越伤心,担心熙凤自杀,只好紧紧地守着。

还好,贾母还不了解实情的真相,身体也好些了,看见贾政没事儿,宝玉和宝钗在天天不离左右,就放下心来。她平日最疼熙凤,就告诉鸳鸯:“把我的东西拿些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的伺候好了凤丫头。”她又让王夫人照看邢夫人。宁国府的住宅、家产、仆人都被官府没收了,贾母就叫人把尤氏婆媳她们接过来。原来多么了不起的宁国府,现在只剩下尤氏婆媳和佩凤、偕鸾两个小老婆了。贾母让她们住在惜春的隔壁,又派了四个老婆子、两个丫环伺候,又送了衣服用品,指示按荣国府制度给她们发生活费。贾赦、贾珍、贾蓉在监狱关着,就算住宿和吃饭是免费的,打点也需要钱啊,可家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了。现在熙凤也是一无所有了,贾琏呢,浑身都是债务。贾政不懂家务,只是说已经托付别人了,都安排好了。贾琏想想,薛姨妈家已经败落了,王子腾已经死了,其余的亲戚呢,都不能办什么忙了,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偷偷地派人把贾府拥有的田地卖了一部分,弄了几千两银子,作为贾赦他们的费用。贾琏这样一座不要紧,那些仆人们也学会了,趁着管理混乱,趁机装神弄鬼地,对出租田地的钱下了手。

贾母看到家里这个样,日夜不安,眼泪不断。一天傍晚,她叫宝玉回去,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叫鸳鸯她们到佛堂里上香,又叫人在院子里点起了香,自己住着拐棍走了出去。琥珀知道老太太要拜佛,就铺下大红的小毯子。贾母上完香,跪下磕了好几个头,念了一阵儿佛,含着泪祷告说:“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大发慈悲。我贾门几代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助丈夫,抚育孩子,虽然没有做什么大好事,但是绝对没做坏事。现在儿孙被抓,肯定是凶多吉少,这都是我一个人罪孽,不会教育子孙,所以才成了这个样。我祈求皇天保佑:在监狱的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痊愈。全家的罪过,我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们。如果皇天可怜我,就早早地让我死了,好宽恕儿孙的罪过啊。”她默默地念叨着,心里更加悲伤,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鸳鸯、珍珠她们劝说着把她扶了回去。中国的老年人,活着就是为了孩子,面对着灾祸,首先想到的就是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孩子。

这时,王夫人带着宝玉和宝钗过来问晚安,见贾母这样悲伤,三人也大哭起来。宝钗更哭得比谁都伤心,为什么?她更多地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自己的哥哥也在监狱里,不久就要被杀头;贾府家庭已经衰败;宝玉仍然傻呆呆的,不见起色。她作为一个女性,终生的依靠全没有,怎么会不伤心呢。有的人可能说了,依靠没有了,可以自己去奋斗、去创业啊。这种想法就错了,古代的女性门都不能出去,怎么奋斗?宝玉见宝钗这样伤心,也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他想到,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跟着受罪,老爷、太太见了肯定会伤心啊,姐妹们也一天比一天少了。他又想起过去组织诗社的热闹的场面,想到现在宝钗整天愁眉苦脸的,今天她又这样悲伤,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鸳鸯、彩云、莺儿、袭人她们见他们这样,也各自想起了伤心事,就都哭起来。其他丫环也陪着哭,每人站出来劝解。这样一来,满屋里的哭声惊天动地,把外边的老婆子吓坏了,她们马上报告贾政。贾政赶紧跑了来,远远的就听见了哭叫的声音,还以为老太太的情况不好了,吓得魂都丢了。进屋一看,他看到这个情况,松口气说:“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怎么集体哭起来了。”大家这才醒悟过来,擦擦泪,住了声。贾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批评了大家几句。

这时,有个老婆子带着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她们请了安,接着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姑娘派我们来,说听说这里本来没有什么大事的,不过是一时受惊。担心老爷、太太伤心烦恼,叫我们过来告诉一声。我们姑娘本来自己要来的,因为过几天就要出嫁了,所以不能来了。”贾母听了,道谢说:“你回去替我问好。多谢你们老爷、太太惦记。你家姑娘出嫁,想来你们姑爷肯定是不错的。他们的家庭条件怎么样啊?”两个女人回答说:“家庭条件一般,只是姑爷长得很好,为人又温和。我们见过好几次,看来和这里宝二爷差不多,还听说很有学问才华。”贾母高兴地说:“咱们都是南边的人,虽然在这里住久了,那些大规矩还是照南方的礼仪做,所以新姑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天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家姑娘,一年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我本来想给她说个好女婿,因为她叔叔不在家,我不好作主。她既然找了个好姑爷,我也就放心了。她出嫁,我本来也想去喝杯喜酒,不料我家闹出这样事来,我的心就像在热锅里熬着似的,哪里还能到你们家去。你回去说我问好,我们这里的人都说请安问好。你再告诉你家姑娘,不要牵挂着我。我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是现在死了也不能算没福的了。盼着她结了婚,两口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说着,她又伤心得掉下泪来。两个女人赶紧说:“老太太不要伤心。姑娘过了门,过一段时间,肯定还要和姑爷一起过来向老太太请安,那时老太太见了才高兴呢。”贾母点点头。两个女人告辞走了。宝玉又开始发呆了,心里想:“为什么女孩养大了一定要出嫁呢?为什么一出了嫁人就改变了?史妹妹又被叔叔逼着配人了,她将来见了我,一定又不理我了。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份上,还活着干什么。”他又伤心起来,但没敢再哭出来。

贾政叫来赖大,叫他把仆人的花名册子拿来,又点了点,除去贾赦那边被没收的,还有三十多家,共有二百一十二名。贾政把二十一名主要负责人叫进来,询问各种花费情况。仆人把账簿拿来。贾政仔细一看,发现早已经入不敷出了,加上连年支付皇宫的费用,帐上有了好多的亏空。再查查地租,这几年收入不够祖宗那时候的一半,但花费却增加了十倍多。贾政急得直跺脚:“这还了得!我还以为琏儿管事,肯定心中有数,谁知道已经把将来多少年的钱都提前花了,还要硬撑着门面,家怎么会不败呢!就算现在节俭起来,也已经很晚了。”他背着手转来转去,也想不起个好办法。

仆人们就劝他说:“老爷也不用太着急,家家都是这样的。就是都算起来,王爷家还不如我们呢。都是装着门面,过到哪里就到哪里。现在老爷得到皇上的恩典,才有这些家产,如果都没收了,老爷难道就不过了吗。”贾政生气地说:“放屁!你们这群臭奴才最没有良心,主人好的时候,你们就随便弄钱花,等着都折腾光了,就都跑了,还顾主人的死活吗!你们还以为没有全部没收就好了,哪里知道外边的风声。名声坏了,老本儿都保不住,哪能搁得住你们折腾啊!你们就会在外边说大话坑蒙拐骗,闹出事儿来往主人身上一推就完了。大老爷和珍大爷的事,说是咱们家人鲍二说出去的,我看这人口册子上没有鲍二啊,这是怎么回事儿?”贾政啊,生气了就乱发火,逮着人就乱骂一气。这样做没什么用的,谁的责任你追究谁就行了,说这些话没什么用的,真正惹事儿的人早跑了,挨骂的可能都是没有多大责任的。这就是常见的一种怪现象:犯错的没挨打,改错的挨了打;开会不到的人逍遥自在去了,按时到会的人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存在就有道理,这种现象又为什么呢?有人回答说:“这鲍二确实不在册子上。原先在宁府的花名册上,二爷看他老实,就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了。等到他女人死了,他又回了宁国府。后来老爷衙门有事,老太太们、爷们去参加葬礼,珍大爷帮着处理家务,就把他带了过来的,以后又走了。老爷多年不管家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老爷以为没有名字的就只有这个人,不知道一个人手下亲戚们也有,奴才还有奴才呢。”贾政一拍桌子说:“这还了得了!”看来,有很多仆人的名字不在领导的控制范围,可是他们却能够领到工资,在贾府里到处乱窜,财政和日常管理都乱套了。他平静下来想想,现在也不好采取什么措施,等着贾赦他们的事情解决了在处理吧,就大声吆喝着让仆人们都走了。

这天,贾政正在书房,只见一人跑进来禀报说:“朝廷有事要问,请老爷去吧。”贾政慌忙赶去了。

皇上会不会再次开恩呢?他该不会反悔了,再把贾政抓起来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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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回 老太太分光财…
贾政到了朝廷,拜见中央国务院的各位领导和几位王爷。北静王严肃地说:“今天我们把你传来,是遵照皇上的要求,调查你的案件。”贾政赶忙跪下。几位领导又问:“你哥哥勾结外省的官员,仗势欺凌弱小的人,放纵儿子聚众赌博,强占人家的妻子女儿,最后逼死人的事,你都知道吗?”贾政恭敬地回答:“我原来做主考官,后来又去检查救灾情况,去年又负责国家的大工程,接着去江西做粮食厅长,后来回到京城,仍然在工程建设部工作,从来不敢偷懒。家里的事情我没有顾上管理,实在是糊涂啊。我没有教育管理孩子们,辜负了皇上的恩情。我请求皇上重重地惩罚我。”

北静王把他的交代向皇帝汇报,皇帝马上做了批示。北静王回来向贾政传达皇帝的指示:“检察官控告贾赦和平安州的市长勾结,替人打官司挣钱。贾赦交待自己和平安州的市长两家,有儿女亲家关系来往,和官府的工作没有关系。检察官没有确实的证据。仗势欺人,强迫索要石呆子古代扇子的罪行落实了,然而这毕竟是玩乐的东西,罪行不像强抢其他东西那样恶劣。虽然石呆子自杀了,但是主要是发疯造成的,与直接逼死人的罪行有区别。从宽处理贾赦,把他送到边远地区去工作赎罪。关于控告贾珍强占别人妻子、儿女的案件,经过调查,了解到尤二姐确实是张华的未婚妻,后来自愿退婚,尤二姐的母亲愿意把她嫁给贾珍的弟弟当小老婆,并不是强占。尤三姐自杀后,他偷偷地掩埋,没有报告官府。尤三姐是贾珍妻子的妹妹,属于自杀,不是贾珍逼死的。但是他继承着祖先的官职,执法犯法,私自掩埋尸体,本来应该判重刑,但考虑到他是功臣的后代,也从宽撤销他继承的祖先的官职,让 他到海疆工作赎罪。贾蓉年纪小,没有责任,免罪释放。贾政确实常年在外边做官,做官勤奋谨慎,免去他管理家庭不严格的罪行。”贾政听了,感激得痛哭流涕,不停地磕头感谢,又请求王爷替他去禀报。北静王奇怪地问:“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贾政说:“我非常感激皇帝的恩情。发还给我家产,我心中更加惊恐羞愧,愿意把从祖宗那里继承的家产全部交给官府。”北静王劝他说:“皇上仁慈,赏罚分明,处理非常恰当。现在皇上发还了财产,你又何必再多事儿呢。”其他人也都劝他。贾政就磕头感谢了皇上和王爷。因为怕贾母不放心,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家。

贾政为什么要把家产都交出来?是为了表达对皇帝的感谢和自己的忠心?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罪行的忏悔?还是为了假装害怕悔恨,在装模作样?有没有可能是他已经认识到了金钱对人,特别是对孩子们成长的危害,下决心要扔掉家产这些害人的东西?这种心理占的比重很小吧。

家里的人都为贾政提心吊胆的,见他安全地回了家,都放下心来,但都不敢询问。贾政急匆匆地走到贾母跟前,把刚才的事情详细地说了说。贾母虽然放心了,但听说祖宗传下的两个官职都丢了,贾赦和贾珍都去了偏远地区劳改了,心里又悲伤起来。贾政就说:“老太太放心。大哥也是为国家办事,不会受苦的,只要努力工作,就可以恢复原来的职务。珍儿正年轻,也该为国家出力。”这都是安慰人的话。过去的边疆,生活非常艰苦,社会混乱,疾病流行,很多人去了就回不来了。

贾母本来就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的贾珍毕竟隔了一层,所以还不算太伤心。邢夫人和尤氏就不一样了,她们都不停地痛哭。邢夫人想想,家产都没了,丈夫也要出远门了,就剩下一个贾琏,又靠着他二叔,自己已经孤苦伶仃了。尤氏呢,原来是宁国府的女主人,现在却只能带着偕鸾和佩凤两个小老婆,靠着老太太生活了。她越想越伤心、生气,自己的二妹妹和三妹妹的事情都是贾琏闹出来的,现在人家两口子没大事儿,仍然是夫妻团聚。贾母又问贾政:“你大哥和珍儿的事儿已经弄清楚了,能不能回趟家呢?蓉儿没有事儿了,也该放出来了吧。”贾政说:“如果按规定做,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经托人说情,叫我们大老爷和侄儿回家,好准备出门的东西,官府里也答应了。蓉儿可能要和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请老太太放心,我一定去好好办。”贾母又说:“我这几年老得不成样子了,一直也没有问过家事。现在东府是全被查抄了,房屋被没收了。你大哥那边和琏儿那里也都被查抄了。咱们西府的财务上,东边省里出租的土地,你知道到底还剩了多少?他们两个出远门,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啊。”

贾政一听这个问题,左右为难:如果明说了,老太太肯定着急;如果不明说,自己又没什么办法。他决心明说:“如果老太太不问,我也不敢说。太太既然问到这里,正好琏儿也在这里,我就说吧。昨天我已经查了,不但帐上银子用完了,外边还有亏空。大哥这件事如果不花银子托人说情,虽说有皇上的恩典,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不会有现在这个样子。为他们走关系送礼的银子是借的,现在还没解决呢。东边省里的土地,已经把好几年出租费都花掉了。现在只好把没有没收的衣服、首饰变卖了,给大哥、珍儿当路费吧。”贾母听了,急得流着眼泪说:“怎么着,咱们家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我想起过去我们家比这里还要强十倍,也是摆了几年空架子,没有出现在这样的事,就已经垮下来了,没用一两年就完了。照你说起来,,咱们连一两年都撑不住了。”贾政也流着泪说:“如果祖宗传下的两个官职不动,外边还能挪借。现在没什么指望,谁肯接济我们啊。我们帮过的亲戚,现在都穷了;我们没帮过的,也就不肯帮我们了。昨天我看了看花名册,别说上边的人了,仆人也养不了那么多了。”

贾母见识过大家族的衰败,为什么还不警惕呢?难道大家族的这种灾难就不能避免吗?现在很多富翁是不是还在走这种由兴盛迅速衰败的老路?大企业呢?怎样才能避免呢?人们经常说,富不过三代。三代人,就可以把家族或企业败光了,据说这是中国特色的一个规律。孙子最终把家族搞垮了,哪爷爷有没有责任?爸爸是不是败家子呢?咱们还真该好好思考一下啊,不能让“贾府式”的悲剧成了我们必然的命运啊。

贾母正伤心呢,只见贾赦、贾珍和贾蓉一齐进来给她请安。贾母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马上大哭起来。这两个人满脸的羞愧,都跪在地下哭着说:“我们不懂事儿,把祖宗留下的官职都丢了,还让老太太跟着受罪,我们真是该死啊!” 其他人也都哭起来。贾政赶紧劝说:“他们在家里只能住一两天,再晚了官府就不答应了。现在应该让他们回去准备准备啊!”老太太抹着眼泪说:“你两个先回去和自己的媳妇说说话儿去吧。”她又对贾政说:“他们两个出门的花费,到外边借不好办的,还是我替你们处理吧。”接着,她就让鸳鸯叫人去准备了。

贾赦他们出来,又和贾政哭着谈了一阵儿,然后各自回了家。贾赦年老了,还好说些,贾珍和尤氏怎么舍得分别呢!贾琏和贾蓉也拉着自己的父亲不停地哭泣。过去最中的刑罚就是死刑,然后就是军流了。军流,就是罚罪犯到边远地区去服劳役,或者参军作战。贾赦他们算不上罪犯,也不是去服劳役,但也是被罚到边远地区了。过去可不像现在啊,别说是到边远地区,就是到外国也不难啊,坐飞机一天就是千里万里地走。在古代,到这么远的地方,风餐露宿,强盗、疾病,很多人就死在半路了,剩下的大都就死在边远地区了,就算能回家了,多数又死在路上了。所以,这就是生死的分别啊,怎么会不伤心呢。

再说贾母,叫着邢夫人、王夫人,带上鸳鸯她们,翻箱倒柜,把自己从做媳妇到现在积攒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他们来,一一地分了下去。她说:“这里的银子,给贾赦三千两,拿两千两去做你的路费,留一千给大太太用。这三千给珍儿,你只准拿一千,留下两千交你媳妇过日子。以后就是自己生活了,房子是在一起,但饭就单独吃吧。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是可怜凤丫头操心了一辈子,现在弄得精光了,也给她三千两,叫她自己放着,不准叫琏儿用。她现在还病得不能动,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来的衣服,还有我年轻的时候的衣服、首饰,现在我用不着了。男式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儿、蓉儿拿去分了,女式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去分了。这五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把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边去。”

她又叫贾政:“你说现在还欠着别人的钱,这时肯定有的。你就拿这些金子变卖了偿还。他们闹掉了我的东西,你也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偏向的。宝玉已经成了家,我剩下这些金银的东西,大概还值几千两银子,这都是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一直都孝顺我,兰儿也很好,我也分给他们些。我的事情就算完了。”多亏老太太还有这些私房钱啊。她是不是早就防着有今天这种情况了。她分配得太清晰了,想得也太周到了。贾政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一点半点儿的孝顺,还要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苦笑着说:“别瞎说,如果不闹出这个乱儿,我还自己放着呢。只是现在仆人过多了,只有二老爷在官府当差,留几个人就够了。你就告诉管事的,把人叫齐了,让他好好的分配一下。各家有人伺候就行了。如果是仆人全都被没收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们里边呢,也要叫人分配一下,那些丫头该嫁人的就嫁人,该放回家的就放回去。虽然咱们这房子官府没拿走,你还是把这园子交公才好啊。外边的那些田地,交给琏儿清理清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千万不能白留个空架子。我干脆说了吧,江南甄家还有一些银子,在二太太那里放着,应该派人给送去。如果再有了别的事情,那他们不就成了躲过了风暴又遇到雨了吗。”关键时候,还是需要老同志来掌舵啊。老太太在年轻的时候,肯定做过家庭主管,才能绝对不比王熙凤差的。她为人还是非常善良,虽然家庭败落了,但没有忘掉别人,更没有耍赖扣下别人的钱财。不容易啊。

贾政本来也不大会管理家务,现在听着贾母的话,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了。他心想:“老太太真是管家的好手啊,都是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人闹坏了。”他见母亲疲劳了,就要求她去休息一下。贾母摆摆手,叹口气说:“我剩的东西也不多了,就做我死了的花费吧。再剩下的都给伺候我的丫头。”遗言都出来了!大家都跪下,哭着说:“请老太太宽宽心,只愿孩子们托老太太的福,过些时候都能得到皇上的恩典。将来都兢兢业业地好好过日子,奉养老太太到一百岁。”贾母笑一笑,说:“能这样最好,我死了也好去见祖宗。你们别以为我是个能享福,却不能受苦的人啊,我不过这几年看看你们红红火火的,就落个清闲,不再管事儿,只是说说笑笑养身体吧,谁知道家庭一下子败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早知道,外边虽然好看,里边早就空虚了。只是人讲排场习惯了,一时下不了台。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约束一下,守住这个门头,不然就叫人笑话了。你们还以为我是为丢了银子、变穷了着急呢,其实,我心里是想着祖宗那么大的功勋,没指望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就好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都干了些什么事儿啊!”她还是埋怨贾赦、贾珍爷儿两个把祖宗传下来的官职给丢了。

贾母正在长篇大论地演讲,只见丰儿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王夫人:“今天早上我们奶奶听说外边发生的事,哭了一场,现在气都接不上来了。平儿叫我来禀报太太。”丰儿还没说完,贾母听见,就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代她回答:“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说:“嗳,这些冤家是要折磨死我啊!”说着,她叫人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拦住她说:“老太太伤了好会儿心,又布置了好些事,现在该歇歇。孙子媳妇有什么事,叫媳妇看看就行了,老太太何必亲自过去呢。”贾母只好又坐下,对贾政他们说:“你们都出去忙吧。我还有话说。”贾政只好出去忙贾赦、贾珍的事情了。这时,贾母才叫鸳鸯她们拿上东西,一起到熙凤那里去了。

熙凤正昏迷了。平儿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宝玉、宝钗过来,赶紧出来迎接。贾母就问:“现在怎么样了?”平儿怕吓着贾母,就说:“现在好些了。请老太太进去看看吧。”说着,她先跑了几步,进屋轻轻地揭开帐子。熙凤睁开眼,见贾母进来,感到非常羞愧。她还以为贾母生她的气了,不管她的死活了,没想到还亲自来看她,觉得喘气也痛快了,就要挣扎着起来。贾母叫平儿按着她:“不要动,你好些了吗?”熙凤流着泪说:“我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就非常疼爱我。老太太、太太把我当人,叫我帮着管理家务谁。谁知道我福气薄,叫恶鬼弄得神经错乱,家里被我闹的乱七八糟。我还有什么脸儿见老太太、太太呢!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承担不起了,恐怕本来该活三天,又折上了两天了。”说着,她就哭起来。贾母说:“那些事本来是外边闹起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你的东西被人拿去,这也算不了什么呀。我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你爱用什么就用什么。”说着,她叫人把东西拿上来。贾母还不了解内情啊,外边闹的归外边,可熙凤在里边也闹了不少外边的事儿啊。

熙凤本来贪得无厌,是个守财奴,现在积攒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心里痛苦得不得了,更担心别人埋怨她。现在,她见贾母仍然心疼她,王夫人也没责怪她,心里就好受了,趴在床上给贾母磕头,说:“请老太太放心。如果我的病托着老太太的福气好些了,我情愿自己当个干粗活的丫头,尽心竭力地伺候老太太、太太啊。”贾母听着,不由得也流下了眼泪。宝玉从来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大灾大难,只知道享乐,不懂得忧愁。现在呢,他见到的都是哭哭啼啼的事儿,所以他比傻子还要傻了,见人哭他就哭。熙凤见大家都哭了,赶紧勉强说几句宽慰贾母的话,说:“请老太太、太太回去,我好些了再过来磕头。”贾母嘱咐平儿说:“好好好伺候着,少什么到我那里要去。”说着,她带着王夫人回去了。她确实非常伤心,就让王夫人回去,对宝玉说:“去见你大爷、大哥,送一送就回来。”然后,她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鸳鸯她们又忙着安慰她。

不光贾赦他们伤心痛苦啊,那些跟着去的仆人谁愿意去啊?他们也是难舍难分,哭天喊地。这哭声一片,贾府都成什么了。贾政先骑马赶到城外,准备酒菜为贾赦他们送行,又嘱托要保重身体,报答皇帝的恩情。最后,他们流着眼泪分手了。

贾政带着宝玉回家,就见门口有很多人在乱嚷嚷:“今天皇上下令,让贾政继承荣国公的官职。”原来这些人在要喜钱,看门的仆人不同意,争辩说:“这个官职本来就是我们家的,这不算什么喜报。”那些人都大声说:“这次继承比别的都荣耀啊,你们大老爷闹掉了,想再要这个,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啊。现在皇帝圣明,宽恕了大老爷,还让二老爷继承了官职,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怎么能不给喜钱呢。”贾府现在没什么钱了,看门的人能拿什么当喜钱呢。

贾政知道这个消息,对皇帝更是万分感激,马上进去禀报贾母。王夫人来安慰贾母,听到这个喜讯,也是非常高兴。贾母拉着贾政,嘱咐他要努力工作,报答皇帝的恩情。贾政这次因祸得福了,而且还是因为别人的灾祸,自己得了福气。邢夫人和尤氏看着就更伤心了,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贾家的亲朋好友们,原来因为贾府出了事,都远远地躲着。现在听说贾政继承了官职,知道皇帝还很照顾贾家,大家又都来贺喜。贾政非常感激皇帝,但是因为继承的是哥哥原来的官职,所以心里不是很痛快。第二天,他马上去向皇帝表示感谢,请求把荣国府和大观园都交给官府。自愿把荣国府都交了?他做得有些过、 有些假了吧。不过,这样是为了表示深深的自责,表达无限的感激,讨皇帝的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帝说不用这样,贾政才放了心。

贾政为人忠厚,熙凤生病不能管理家务,贾琏那里的亏空一天比一天多,开始卖房子卖地。仆人们也有很富裕的,他们怕贾琏找他们帮忙,都装穷躲着,甚至请假不上班,自己忙着找门路去了。只有一个包勇,虽然刚到这里,却是真心办事,见那些人都坑骗主人,就非常生气。可他是个新来的,上上下下的都插不上话,只好每天吃了就睡。其他人都嫌他不随和,就到贾政那里告状,说他根本不干活儿,整天就知道喝酒闹事。贾政说:“随便他吧。他是甄府推荐来的,不好怎么处理他。不过就是家里家这么一人吃饭,虽然说是穷,也不在他一人身上。”仆人们又找贾琏告状,贾琏也不敢做主处理他。

这天,包勇又生了一肚子气,喝了几杯酒,在荣府街上闲逛,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人说:“你看,这么个大府,刚刚被抄了家,不知到怎么样了。” 另一个人说:“他家怎么能衰败,听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然死了,但是和皇帝还有亲戚啊。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大官啊,怎么会没人照应呢。现在的市长和他们都是一家,还能不照顾他们?”这人就说:“你白住在这里了!别人还可以,那个贾市长可就不得了了!开始检察官控告贾府了,皇上叫贾市长好好调查调查,然后再处理。他可是得到过贾府的好处啊,你猜怎么着?他怕别人说他袒护本家,就狠狠地踢了一脚,所以贾府才被彻底抄了家。”京城是政治中心,老百姓都热心官场上的事情啊。包勇心想:“天下还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知他是我老爷的什么人。我如果见了他,就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自己承担去。”包勇很正直,很忠诚,也很鲁莽啊。

包勇正在胡思乱想,那边当差的吆喝着叫人让路。那两个人小声地说:“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市长。”包勇听了,趁着酒劲儿,大声地说:“没良心的狗东西!怎么忘了我们贾家的恩了。”雨村在轿里听到一个“贾“字,就往外看了一下,见是一个醉汉,也就没理会。包勇洋洋得意地回去了。他问了问同事们,才知道刚才那个贾市长确实是靠着贾府提拔起来的。他指手画脚地说:“这家伙忘了旧恩,还来糟蹋我们家,我骂了他几句,他根本没敢答话。”仆人们本来就讨厌他,现在可找到把柄了,趁着贾政没事儿,又添油加醋地告他喝酒闹事儿。贾政这时候就怕闹出什么乱子,一听他这样做,马上来了气,叫进包勇骂了几句,派他去看管园子,不准到外边乱跑。包勇是一心一意地为主人好,没想到反而被骂了一顿,也不敢说什么,气鼓鼓地去了园子。

忠心耿耿的仆人被赶走了,剩下的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贾府以后会怎么样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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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 薛宝钗庆祝生日…
既然官府不接收大观园,贾政就派人把园子锁上了。可是园子连着尤氏和惜春的住处,没人也不行,他就罚包勇看管着。他还按着贾母的要求,减少了仆人,缩减了所有的开支,但还是应付不过去。内部事务还是由熙凤负责管理。她不是犯错误了吗,怎么还没下岗呢?贾母仍然很疼爱她,王夫人她们不大喜欢她了,不过觉得她还是有经验、有能力,也就同意她管家了。现在这种情况,别人更不好管理,只能由她糊弄着了。熙凤这时候身体还没有恢复,估计不太愿意在出来工作。熙凤也明白,这时候工作也没有多大油水了,手里没钱,工作积极性没法调动啊,不给好处,仆人的脸也不好看的。可是,她为了不辜负贾母的信任,也就不好推辞了。过了一段时间,贾赦和贾珍各自到了当差的地方,写信回来,说一切都好,请家里不要挂念。贾母放了心,邢夫人和尤氏也宽了心。

这天,湘云出嫁回门,来贾母这边请安。湘云介绍了自己的生活,请老太太放心。又提起黛玉去世的事儿,大家不免又流了一回泪。贾母联想起迎春不幸的婚姻,不觉得悲伤起来。湘云赶紧劝说,又到其他人那里走了走。

她回到贾母这里休息,问起薛蟠的事情。贾母说:“你还不知道呢,蟠儿媳妇死得不明白,差点儿又闹出一场大事来。还幸亏老天有眼,她的丫头自己供出来了,那个夏奶奶才没的闹了。你姨妈这才凑合着对付过去了。你说说,亲戚们的命运都连着啊!薛家是这样了,姨太太守着薛蝌过日子。这孩子有良心,他说哥哥在监狱里,事情还没处理完,不肯去媳妇的。你邢妹妹在大太太那边也就很苦。琴姑娘因为公公死了还为过了服孝期,梅家还没去她。二太太的娘家舅太爷一死,凤丫头的哥哥也不成人,那二舅太爷也是个小气的人,公款还亏空者。甄家自从被抄家以后也没消息。”湘云又问:“三姐姐走了以后又书信吗?”贾母说:“二老爷回来说,你三姐姐在那边很好。只是没有书信,我也天天惦记着。四丫头也没有给提亲。环儿呢,谁有闲工夫提起他来。现在我们家的日子比你从前在这里的时侯还要苦啊。只可怜你宝姐姐,自从嫁过来,没过一天安稳享福的日子。你二哥哥还是疯疯颠颠得,这日子怎么过啊!”

湘云说:“我从小儿在这里长大的,这里那些人的脾气我都知道的。这一回来了,没想到都变了样子。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肯定疏远我了。我仔细想想,不是这样的,他们见了我,还向原来一样亲热,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说就伤心起来了。所以我坐坐就又回到老太太这里来了。”看来,贾府的人情绪太低落,需要搞个活动好好振奋一下。贾母点点头说:“我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还好说,你们年轻轻的怎么受得了!我正要想个办法叫他们热闹热闹呢。”湘云高兴地说:“我想起来了,宝姐姐不是后天的生日吗,我多住一天,给她祝贺祝贺,大家热闹一天。老太太觉得怎么样?”贾母也笑了:“我真是气糊涂了。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后天可不是她的生日!我明天拿出钱来,给她办个生日。她没有定亲的时侯倒是过了几回生日,现在嫁过来了,反倒是不过了。宝玉这孩子原先也很伶俐、很淘气,现在家里出了事儿,弄得他连句话都没有了。倒是珠儿媳妇还好,家里有没有钱都是那样,带着兰儿静静儿地过日子,真难为她了。”

湘云说:“别人变得不厉害,唯独琏二嫂子连模样儿都改了,说话也不伶俐了。明天我逗引逗引他们,看他们怎么样。可是就怕他们嘴里不说,心里肯定要抱怨我,说我有了……”湘云说到那里,自己脸先飞红了。有了什么?脸红应该是说有丈夫吧?她可是个新媳妇啊。贾母笑着说:“这怕什么。原来姐妹们说说笑笑习惯了,不用多心的。不管有也好,没有也好,一定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原先她家里那样富贵,她一点儿也不骄傲。后来她家里出了事儿,她也过得很舒坦。宝玉对她好,她也是那样安顿;有时对她不好,也没见她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寿命不长。凤丫头也经历过事情,不该一遇到事情就变了样子。她如果这样没见识,那也是个小器的东西。后天是宝丫头的生日,我拿些银子出来,热热闹闹地给她做个生日,也叫她高兴这一天。”贾母好像没理解湘云的话,她说的有没有,意思是有没有钱了。湘云高兴地说:“老太太说得太对了。干脆把那些姐妹们都请来了,大家好好叙一叙。”贾母说:“当然都要请的。叫鸳鸯拿出一百银子来交给外头,明天开始准备两天的酒饭。”鸳鸯就去了。

第二天,贾母派人去接迎春,又请了薛姨妈和宝琴,叫带着香菱来。又请了李婶娘。过了多半天,李纹和李绮都来了。贾母又派人去叫宝钗:“薛姨太太来了,请二奶奶过去呢。”宝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很高兴,就穿着家常的衣服过去了。她见到这么多人,以为都是来慰问的,赶紧行礼问好。

湘云在旁边招呼:“请太太们都坐下,让我们姐妹们给姐姐拜寿。”宝钗听了,楞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明天可不是我的生日吗!”她马上说:“妹妹们过来看望老太太是应该的,如果说为我过生日,那是绝对不合适。”正推让呢,宝玉也来向薛姨妈、李婶娘请安。他早就想为宝钗过生日,但是家里闹得乱糟糟的,也就不敢在贾母面前提起,现在听到湘云她们要拜寿,高兴地说:“明天才是生日,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呢。”湘云笑着说:“不知道害臊,老太太还等你告诉。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来?是老太太请的!”宝钗听了,还不大相信。只听贾母对她母亲说:“可怜宝丫头做了一年新媳妇,家里接二连三的有事,总没有给她做过生日。今天我给她做个生日,请姨太太、太太们来大家说说话儿。”薛姨妈忙说:“老太太这些日子心里才安顿下来,她年轻轻的还没有孝敬老太太,倒要老太太操心。”湘云马上说:“老太太最疼的孙子是二哥哥,难道二嫂子就不疼了吗!再说宝姐姐也配老太太给她做生日。”宝钗低着头没说话。宝玉心里想:“我以为史妹妹出嫁了,就会换了一个样子了,所以不敢亲近她,她也不来理我。现在听她这话,和原先是一样啊。为什么我们那个过了门,觉得腼腆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呢?”他说谁腼腆?是宝钗吗?宝钗不随便和他说笑了?宝钗怎么敢和呆子开玩笑。再说,婆家、娘家老出乱子,宝钗哪有心情啊。另外,宝钗属于标准的好媳妇,不会和老公随便说笑的。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通报:“二姑奶奶回来了。”接着,李纨和熙凤都走了进来,大家互相见面问候。迎春提起他父亲出门的事情,解释说:“我本来要赶来见见,只是他拦着不准来,说不要沾上我们家的晦气。我拗不过他,就没有来,哭了两三天。”“他”就是她的丈夫,过去的女人只用这种代称,不会像现在的女孩,还没结婚呢,满嘴都是“我老公”了。熙凤接着问:“今天为什么肯放你回来?”迎春说:“他又说咱们家二老爷集成了祖宗的职务,还可以走走,不碍事的,所以才放我来。”说着,她又哭起来。贾母大声说:“我本来是因为心里不舒服,今天接你们来给孙子媳妇过生日,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你们又提起这些烦恼事来,又招起我的烦恼来了。”迎春她们都不敢再说话了。

熙凤勉强说了几句逗乐的话,可是和原来相比,水平和效果差多了。贾母想让宝钗高兴高兴,故意逗着熙凤说话。熙凤当然明白贾母的意思,没办法啊,尽量说吧:“今天老太太很高兴啊。这些人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今天终于全了。”她说着,回过头去一看,发现婆婆、尤氏不在这里,忙闭上了嘴。熙凤的大脑现在也不好用了,说话也不是八面玲珑了,一说就是错话。贾母听到“全了”两个字,也想邢夫人她们,就叫人去请了。邢夫人、尤氏、惜春她们听见老太太叫,不敢不来,但心里很不愿意,想着家族都败落了,还又心情给宝钗做生日,老太太还是偏心啊,所以她们都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贾母问起岫烟来,邢夫人就撒了个谎儿,说她生病了。贾母也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薛姨妈在这里她有些不便,也就不说什么了。

酒席摆好了。贾母说:“也不送到外边去了,今天只有咱们娘儿们乐一乐。”宝玉虽然是结了婚的人,因为贾母疼爱,所以还在里边胡混了,但是没有和湘云、宝琴她们同席,就在贾母旁边设了一个座位,他代替宝钗轮流敬酒。贾母下令说:“大家先老老实实对坐下喝酒,等会儿再轮流敬酒。如果现在就敬酒,那就又开始闹那些规矩,弄得我也没什么兴致了。”宝钗马上按要求坐下了。贾母又说:“咱们干脆再潇洒些,各自只留一两个人伺侯。我叫鸳鸯带着彩云、莺儿、袭人、平儿她们到后间屋去,也喝酒去。”鸳鸯她们都说:“我们还没有给二奶奶磕头,怎么就好喝酒去呢。”贾母说:“我说了,你们只管去,用得着你们再来。”鸳鸯她们就走了。贾母这才让着薛姨妈她们喝酒,见她们没了原来的高兴劲儿头,她着急地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大家高兴些才好啊。”湘云说:“我们又吃又喝的,还要怎样啊!”熙凤马上解释说:“她们小的时侯儿都挺热闹的,现在都不方便说话了,所以老太太看着太冷清了。”

宝玉轻轻地对贾母说:“话没有什么说的,再说就说到不好的事情上了。不如老太太出个主意,叫她们行个酒令吧。”贾母点点头,笑着说:“如果要行酒令,还得叫鸳鸯去。”宝玉听了,不等下令,就站起来到后间屋去找鸳鸯,告诉她说:“老太太要行酒令,叫姐姐过去呢。”鸳鸯说:“小爷,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喝一杯吧,何苦又来捣乱呢。”宝玉说:“真的是老太太说,叫你去呢,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鸳鸯没办法了,就说:“你们只管喝,我去去就来。”说着,她来到贾母那边。

老太太就问她:“你来了,是不是要行酒令啊。”鸳鸯说:“听见宝二爷说老太太叫,我敢不来吗。不知老太太要行什么令儿?”贾母说:“那文的让人闷得慌,武的又不好,你还得想个新鲜顽意儿。”鸳鸯想了想,说:“现在姨太太有了年纪,不愿费心,不如拿令盘骰子来,大家扔个曲牌名儿赌输赢吧。”贾母说:“这也可以啊。”接着就叫人拿来了骰子。

鸳鸯介绍说:“用四个骰子扔,扔不出名儿来的罚一杯,扔出名儿来,每人喝酒的杯数儿扔出来再定。”大家都说:“这很容易,我们都跟着做。”鸳鸯扔了个点儿,喝了一杯,就从自己身上数起,正好是薛姨妈先扔。薛姨妈就扔了一下,四个幺。鸳鸯马上说:“这是有名的,叫做'商山四皓’。有年纪的人喝一杯。”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隐居在商山上四位老人,当时他们都八十多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贾母、李婶娘、邢夫人和王夫人都该喝。贾母举杯要喝,鸳鸯拦住说:“这是姨太太扔的,姨太太该说个曲牌名儿,下家儿接一句《千家诗》。说不出来的罚一杯。”薛姨妈指着她说:“你又来算计我了,我哪里会说呢。”贾母说:“不说说没意思,还是说一句的好。下家儿就是我了,如果说不出来,我陪姨太太喝一杯就行了。”薛姨妈就说:“我说个'临老入花丛’。”贾母点点头儿,也说了一个:“将谓偷闲学少年。”她们两个说的两个都挺好的,符合自己的身份和喝酒的气氛,一个意思是说老年人寻开心,一个是说学着青年人的样子乐呵乐呵。“临老入花丛”,特别有意思,人老了更要张扬一些,可老了进入花丛,是不是又可以算人生一大悲剧啊。

接着是李纹扔,扔了两个四、两个二。鸳鸯说:“也有名了,这叫作'刘阮入天台’。”李纹接着说:“二士入桃源。”这两句话说的是汉代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到了两位仙女的事。下手儿是李纨,她接着说:“寻得桃源好避秦。”大家又喝了一口。又轮到贾母了,她扔了两个二、两个三,就问:“这是要喝酒了?”鸳鸯说:“有名儿的,这是'江燕引雏’。大家都该喝一杯。”江燕引雏,是说江边的燕子,为躲避灾祸,就带着小燕子离开燕子窝走了。贾家也会遇到灾祸了。熙凤自言自语地说:“小燕子是小,倒是飞了好些了。”这句话说的是实情,但很不吉利。大家瞅了她一眼,她就闭上嘴不说了。贾母说:“我说什么呢,'公领孙’吧。”公领孙,应该是说爷爷领着孙子吧。下手是李绮,她马上说:“闲看儿童捉柳花。”大家都说好。

宝玉急着想说句,终于轮到他了,赶紧扔了一个二两个三、一个幺,着急地问:“这是什么?”鸳鸯笑着:“这是个'臭’,先喝一杯再扔吧。”臭了?就是失误了吧。宝玉只好喝了再扔,结果扔了两个三、两个四。鸳鸯马上说:“有了,这叫做'张敞画眉’。”宝玉明白她在打趣自己呢,宝钗的脸也飞红了。熙凤不大明白,直催:“二兄弟快说了,再找下家儿啊。”宝玉不好说什么了,只好认罚了事儿。接着轮到李纨人扔,她掷了一下儿。鸳鸯说:“大奶奶扔的是'十二金钗’。” 宝玉听着这名字太熟悉了,马上到到李纨身边看,只见红绿各一半,马上说:“这一个太好看了。”他想起关于十二钗的梦来,就呆呆地退回到自己座上,心里想:“这十二钗说是金陵的,怎么家里这些人七零八落的,就剩了这几个了。”她又又看看,湘云、宝钗她们都在,只是不见黛玉,控制不住悲伤,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他担心别人看见,就说身上有些热了,要换件衣服去,告辞离开了酒席。湘云看见宝玉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因为扔不出好的生气了,或者觉着没意思心烦了。

李纨说:“我不说了,酒席的人也不全,不如罚我一杯吧。”贾母说:“这个酒令也不热闹,不如算了吧。再让鸳鸯扔一下,看扔出个什么来。”鸳鸯就扔了一下,是两个二、一个五,有一个骰子还在盆里乱转,鸳鸯叫着:“不要五!”那骰子偏偏就转出一个五来。鸳鸯说:“不得了!我输了。”贾母道:“这是不算什么的吗?”鸳鸯说:“名字倒是有,只是我说不上曲牌名来。”贾母说:“你说名儿,我给你诌。”鸳鸯说:“这是浪扫浮萍。”人们经常用“浪扫浮萍”来比喻四处漂泊。贾母接着说:“这也不难,我替你说个'秋鱼入菱窠’。” 秋鱼入菱窠,又没有特别的意思,是不是和秋菱,也就是香菱有什么关系啊,是不是说香菱将来会好起来。鸳鸯的下手就是湘云,她马上说:“白萍吟尽楚江秋。”这句诗写秋天,挺悲伤的。大家都说:“这句很恰当。”贾母说:“这酒令结束了。咱们喝两杯吃饭吧。”她回头一看,见宝玉还没回来,就问:“宝玉去那里了,怎么还不来?”鸳鸯说:“换衣服去了。”贾母又问:“谁跟着去的?”莺儿忙过来回答:“我看见二爷出去,我叫袭人姐姐跟着去了。”贾母和王夫人这才放心。

等了一会儿,王夫人叫人去找。小丫环到了新房,只见五儿在那里插蜡。小丫环就问:“宝二爷去那里了?”五儿说:“在老太太那边喝酒呢。”小丫环说:“我从老太太那里来,太太叫我来找的。怎么会在那里还让我来找呢。”这小丫环,有了领导的命令很牛气啊。五儿也不客气,说:“这就不知道了,你到别处找去吧。”小丫环没办法,只好回来,遇见秋纹,又问:“你见二爷去哪里了?”秋纹说:“我也找他。太太们等他吃饭,这个时候去哪里了?你快去禀告老太太,不要说不在家,只说喝了酒不大舒服不吃饭了,躺一躺就回来,请老太太们吃饭吧。”小丫环就这样告诉珍珠,珍珠照他说的禀报贾母。贾母说:“他本来吃不多,不吃也就算了。叫他歇歇吧。告诉他今天不用过来,有他媳妇在这里就行。”珍珠又对小丫环说:“你听见了?”小丫环答应着,但也不敢明说,只好出去转了转,回来说告诉了。大家也没人理会,就开始吃饭,然后聊天。

再说宝玉伤心了,走了出来。袭人赶上去,问是怎么了。宝玉说:“不怎么,只是心里烦得慌。我想趁她们喝酒,咱们两个到珍大奶奶那里逛逛去。”袭人说:“珍大奶奶在这里,你去找谁?”宝玉说:“不找谁,瞧瞧她现在这里住的房屋怎么样。”袭人只好跟着,一面走,一面说。走到尤氏那边,一个小门儿半开半掩,宝玉也不进去。园子门上的两个老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宝玉问她们:“这小门开着吗?”老婆子说:“平时不开的。今天有人出来通知,今天准备老太太要用园子里的果子,所以开着门等着。”宝玉慢慢地走到那边,果然看见腰门半开着,宝玉就走了进去。袭人赶忙拉住他:“不要去,园子里不干净,没大有人去,不要撞见什么。”说不干净,是说里面有小鬼、妖怪什么的。宝玉仗着酒劲儿,说:“我不怕那些。”袭人死死地拉着劝也劝不住。老婆子过来说:“现在这园子安静了。自从那天道士把妖怪捉走了,我们摘花儿、打果子一个人常走的。二爷要去,咱们都跟着,有这些人怕什么的。”宝玉很高兴,袭人也不好在强拦了,只得跟着。

宝玉到了园子里,只见到处都很凄凉,花草树木都枯萎了,又几处亭子什么的,油漆也都剥落了,远远望见一片竹子,还算茂盛。宝玉说:“自从生病搬出去了,一连几个月不准我到这里来,想不到这样荒凉了。你看只有那几棵竹子还有绿色,这不是潇湘馆吗!”袭人说:“你几个月没来,连方向都忘了。咱们只管说话,不知不觉走过怡红院了。”她回过头指指说:“这才是潇湘馆呢。”宝玉顺着她的手一瞧,说:“可不是过了吗!咱们回去看看。”袭人说:“天晚了,老太太一定等着吃饭呢,该回去了。”宝玉没说话,一路往前走。

那么熟悉的地方,宝玉怎么会忘了呢?就算不用大脑,脚自己也能走到啊。是袭人怕他伤心了,故意说话混着他走过来的。可是,宝玉的心只在潇湘馆。袭人见他往那里走,只好干上去。宝玉却站住了,好像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袭人就问:“你听到什么了?”宝玉说:“潇湘馆里有人住吗?”袭人说:“大概没有人吧。”宝玉说:“我明明听见有人里边哭泣,怎么会没有人!”袭人说:“你是疑心了。原来你到这里,常听见林姑娘伤心哭泣,所以现在还有这个感觉。”宝玉不信,还要去听。老婆子们干上来说:“二爷快回去吧。天已经晚了,别处我们还敢走走,只是这里路太偏僻,又听人说这里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都不敢走的。”宝玉和袭人听了,都吃了一惊。宝玉说:“可不是嘛。”他流着眼泪说:“林妹妹,林妹妹,好好的是我害了你了!你别怨我,都是父母作主,并不是我负心啊。”他越说越伤心,接着大哭起来。袭人也没什么办法劝了。这时,秋纹带着些人干了过来,对袭人说:“你好大胆,怎么领着二爷到这里来!老太太、太太派人都找遍了,刚才腰门有人说是你和二爷到这里来了,吓得老太太、太太们了不得,骂着我,叫我带人赶来。还不快回去啊!”宝玉还在那里痛哭。袭人也不管这些了,和秋纹拉起来就走,边走边替他擦干眼泪,告诉他老太太着急了。宝玉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袭人知道老太太不放心,就把宝玉送到贾母那边。大家还都在那里等着。贾母马上说:“袭人,我总觉得你做事稳当,才把宝玉交给你,怎么能把他带到园子里!他的病才好,如果撞到什么,又闹起来,那可怎么办呢?”袭人也不敢分辨,低着头不说话。宝钗看宝玉脸色不好,感觉很吃惊。宝玉担心袭人受委屈,就说:“大白天的怕什么。我因为好长时间没到园子里逛逛,今天趁着酒兴走走。哪里就撞着什么了呢!”熙凤在园子里吃过大亏,一提园子浑身就冷,感叹说:“宝兄弟胆子也太大了。”湘云不客气地说:“不是胆大,是心眼实。不知道是见芙蓉神去了,还是寻找什么仙人去了。”宝玉听着,也没答话。王夫人很着急,但也不好说什么。贾母又问:“你到园里没被吓着吧?这次就不用说了,以后要想去逛,一定要多带几个人才好。大家早回去吧,好好睡一夜,明天一早过来,我还要找补,叫你们再乐一天呢。”大家就告辞离开了。薛姨妈到王夫人那里住下。湘云仍然住在贾母屋里。迎春去了惜春那里。

宝玉回到屋里,不住地唉声叹气。宝钗也能猜到他的心事,不愿意理他,但怕他闷出病来,就叫袭人,询问宝玉到园子里去的情况。

袭人会不会实话实说?宝钗不会生气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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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回 贾宝玉想念黛玉…
宝钗叫袭人问清楚了情况,担心宝玉悲伤过火生了病,就和袭人假装聊天,来劝说宝玉。她说:“人生在世,有情有意,到了死后,就各自干各自的事儿去了,死了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的。活人虽然有痴情,死的人并不会知道的。再说,既然说林姑娘成了神仙了,那么她看凡人肯定都是些非常污浊的东西,哪里还混在这个俗世上。只是有人自己疑心重,所以招惹来了鬼怪的纠缠。”袭人也明白她的意思,就跟着帮腔说:“是啊,如果说林姑娘的灵魂还在园子里,我们的关系也很好啊,怎么从来没有梦见过一次呢。”宝玉在外间屋听到这些话,也就跟着想:“说的也对啊。我那一天不想林妹妹几遍啊,怎么从来没梦见过。她肯定是到天上去了,不愿和我这样的俗人交往,所以梦都没有一个。我就在外间屋睡着,也可能我刚从园子里回来,她知道了我的真心,就肯和我在梦里见一面了。我一点要问清楚她到底到哪里去了,我也好经常地祭奠她。如果她就是不肯理我,不肯到梦里来,我就不再想她了。”想好了,他就说:“我今天就在外间屋睡了,你们不用管我了。”宝钗也不强迫他,只是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不看看,因为你去了园子,太太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如果老太太知道你还不好好保养身体,又说我们不用心照顾了。”宝玉说:“不用说这些了,我坐一会儿就进来。你也累了,先睡吧。”宝钗只好说:“我睡了,叫袭姑娘伺候你吧。”宝玉正高兴这样,就没说什么。等宝钗睡下,他就叫袭人和麝月在外边准备好被褥。宝钗根本睡不着,但只能装睡着了,一晚上都听着外边的动静呢。宝玉等了一会儿,以为宝钗睡着了,就对袭人她们说:“你们各自睡吧,我又不伤心了。你如果不相信,就伺候我睡了再进去,只要不惊动我就行了。”袭人她们伺候他睡下了,有准备好了茶水,关好了门,又到里间屋忙了忙,然后各自去休息了。宝玉见她们走了,又让值夜班的两个老婆子出去,然后悄悄地坐起来,暗暗地祷告了几句,然后睡下了。他是想在梦中和林妹妹见一面啊。

天亮了,宝玉才睡醒,他抹抹眼睛,坐起来想了想,根本没有梦,叹口气说:“真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啊。”他引用的是唐代白居易写的《长恨歌》的诗句,这首长诗写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唐玄宗思念死去的杨贵妃,但在梦中也没有梦到。宝钗听到他在念诗,马上接口说:“这句又说得莽撞了,如果林妹妹在这里,又该生气了。”宝玉听了,反倒不好意思了,只好起了床,走到里间屋里,编个理由说:“我本来想进来的,没想到打了一个盹儿就睡着了。”宝钗头也不抬地说:“你进来不进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宝钗是生气了,还是不好意思说实话呢?做丈夫的,不关心自己的老婆,天天自己去想自己的心事,这叫什么事儿啊。袭人她们也没睡好,见他们两个说话,赶紧过来倒茶。老太太派小丫环来问:“宝二爷昨天睡得还好吧?如果睡得好,就早早地和二奶奶过去吧。”袭人马上说:“你去禀告老太太,说宝玉昨天睡得很好,等一会儿就过去。”小丫环就回去了。是啊,宝玉睡得确实很好,可宝钗她们睡得可就不好了。不过,宝玉自己可能觉得睡得并不好,因为没有好梦,没有梦到林妹妹啊。

宝钗起来梳洗了,带着莺儿、袭人她们先到贾母那里行了礼,又到王夫人、熙凤她们那里问好,然后回到贾母那里,见她母亲也过来了。大家就问:“宝玉晚上还好吗?”宝钗回答:“回去就睡了,没有什么。”大家放了心,就一起聊天。一个小丫环禀报说:“二姑奶奶要回去了。听见说孙姑爷那边的人到大太太那里说了很多话,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边说不要留了,让她走吧。现在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边哭呢,估计马上就来向老太太告辞了。”姓孙的那家伙又派人对邢夫人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啊,弄得她都不愿留迎春了?贾母她们听了,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什么办法,都说:“二姑娘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命里注定要嫁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没有好日子。”正说着,迎春满脸泪痕地走进来,因为是宝钗的好日子,她只好含着泪向大家告辞。贾母知道她的难处,也不好强留了,只说:“你回去吧。但是不要悲伤,碰上了这样人,也是没办法儿的事儿。过几天我再派人接你去。”迎春说:“老太太过去很疼我,现在也疼不来了。只是可怜我没有再来的时候了。”老太太怎么回不爱她,可俗话说“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太太又有什么办法呢。说着,她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哗直流。她这话说得太绝望了。大家都劝她说:“这有什么不能回来的?和你三妹妹不同,她隔得远,要见面就难了。”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想到了伤心处,迎春近了却难回家,探春远了更伤心啊。贾母她们又想起探春,都流下了眼泪,因为是宝钗的生日,所以又说:“这也不难,只要海疆安定了,那边亲家调进京来,就能见到了。”迎春流着眼泪走了。大家把她送出去,仍然回到贾母那里,足足热闹了一天。

大伙见贾母疲劳了,就都告辞走了。薛姨妈又到宝钗那里,对她说:“你哥哥今年是过了,一直要等到皇上大赦的时候才好再减刑。这几年叫我孤苦伶仃怎么过啊!我想要把你二哥哥的婚事办了,你想想好不好?”宝钗说:“妈妈是因为被大哥哥娶亲的事吓怕了,所以对二哥哥的事也犹豫起来。按我说,很该马上就办。邢姑娘是妈妈知道的,现在在这里也很苦,虽然说我们家穷,去过去了,到底比寄居在别人家好多着呢。”薛姨妈说:“你有空儿了就去告诉老太太,说我门家没人,接着就挑好日子了。”宝钗说:“妈妈只管同二哥哥商量吧,挑个好日子,然后对老太太、大太太说了,娶过去就完了一件大事。这里大太太也巴不得早把她家过去呢。”薛姨妈说:“今天听说史姑娘马上就回去了,老太太想要留你妹妹在这里住几天,所以她住下了。我想她也是说不定哪天就要出嫁的人了,你们姐妹们聊几天吧。”宝钗点点头:“对啊。”薛姨妈又坐了一坐,告辞回去了。

宝玉晚上回到房间,想起昨天晚上黛玉没到梦里来,心想:“也许她真的成了神仙了,所以不愿意见我这样的俗人了。要不然,就是我太着急了。”他又对宝钗说:“我昨晚偶然在外间屋睡着,好像比在里屋睡得安稳些,今天起来心里也觉得清静些。我想还在外间屋睡两夜,就怕你们又来拦我。”宝钗知道他还是为了梦见黛玉,但想到他这个呆傻的脾气,劝也没有用的,不如让他去睡两晚上,好彻底死了那份心,就说:“没什么的,你只管睡去,我们拦你干什么!只是不要胡思乱想的,不然又招来什么妖魔鬼怪的了。”宝玉笑着说:“谁想什么了!”袭人又说:“我劝二爷还是里屋睡吧,外边没人照顾,瘦风着凉的就不好了。”宝玉还没回答,宝钗却对着袭人使了个眼色。袭人明白了意思,马上又说:“也行啊,叫个人跟着你把,晚上好倒茶倒水的。”宝玉笑着说:“这么说,你就跟着我过来吧。”袭人听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下子红了脸,一句话也不说了。宝钗知道袭人很稳重,就说:“她跟惯了我,还叫她跟着我吧。叫麝月和五儿伺候你吧。再说,今天她跟着我闹了一天,也很疲劳了,该叫她休息休息了。”(《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宝钗拒绝袭人跟着去,反复地强调理由,好像很怕宝玉生气。宝玉笑笑,走了出来。宝钗就命令麝月和五儿在外间屋铺好了被褥,又嘱咐两个人别睡得太实了,留神听着伺候着。

麝月和五儿答应着出来,看见宝玉合着双掌,正儿八经地像个和尚一样坐在那里。她们也不敢说话,只是瞅着他笑。宝钗让袭人出来照看一下。袭人看见看着也好笑,轻轻地喊他:“该睡了,怎么又学和尚打坐了!”宝玉睁开眼,看见袭人,就说:“你们只管睡去吧,我坐一坐就睡。”袭人说:“因为你昨天那个样子,闹得二奶奶一晚上都没睡。你再这个样子,就不像话了。”宝玉知道不睡不行了,就收拾睡下了。袭人又嘱咐了麝月她们几句,才进去关门睡了。这里麝月和五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休息了。

宝玉根本睡不着,见她们两个人在那里铺床,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的时候,晴雯和麝月两个人伺候他,晚上麝月出去,晴雯要吓唬她,因为没穿衣服着了凉,后来就得病了。他又想起熙凤说五儿简直就是晴雯的替身,所以就把想晴雯的的心思转移到了五儿身上。他假装睡着,偷偷地看五儿,越看越像晴雯,痴情的毛病又犯了。他仔细听了听,里间屋已经没什么声音那个了,估计她们都睡着了。他看麝月也睡着了,就故意叫了她两声,没听到答应声。五儿听见了,就问:“二爷要什么?”宝玉说:“我要漱漱口。”五儿见麝月已经睡了,只好起来重新剪了蜡烛灯花,倒了一杯茶,一手托着漱口的小盆。因为太匆忙,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儿,松松地挽着头发。宝玉一看,觉得那简直就是晴雯复活了,就呆呆地瞪着眼睛想,也忘了接茶杯了。

那五儿自从芳官去后,也没什么心思再进来了。后来听到熙凤叫她进来伺候宝玉,她比宝玉还激动呢。来到以后,她见宝钗和袭人都很尊贵、稳重,就从心底里尊敬。她又见宝玉疯疯癫癫的,不像原来又去了。她还听说,王夫人把那些和宝玉胡闹的那些女孩子都赶走了,所以男女感情方面的想法一点儿都没有了。可是,宝玉已经把她当作晴雯,只管疼爱起来。(《大白话红楼梦》就是红楼梦翻译。)五儿早已羞得两腮飞红,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悄悄地说:“二爷漱口啊。”宝玉接过茶杯,只顾笑嘻嘻地问:“你和晴雯姐姐好不好啊?”五儿听了,摸不着头脑,就说:“都是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宝玉又问:“晴雯病重了我去看她,你不是也去了吗?”五儿笑着点点头。宝玉问:“你听见她说什么了没有?”五儿摇着头儿说:“没有。”宝玉已经痴迷了,一下拉住了五儿的手。五儿急得红了脸,心怦怦直跳,悄悄地说:“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别拉拉扯扯的。”宝玉这才放了手,说:“她和我说,'早知道这样得了个虚名,当时我也另有个打算啊。’你怎么没听见了吗?”五儿觉得这话就是在挑逗自己,但又不敢怎么样,就说:“那是她自己没脸,这也是我们女孩儿家能说的话吗。”宝玉着急地说:“你怎么也成了一个装模作样的道学家了!我看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我才肯和你说这个话,你怎么倒拿这些话来糟踏她!”宝玉的这一套,别说当时忍受不了,估计现在的人也不太习惯啊。

五儿也闹不清宝玉是什么意思,就说:“夜深了,二爷也睡吧,别老是坐着,小心着凉了。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的?”宝玉说:“我不冷。”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五儿没穿着厚衣服,怕她也像晴雯着了凉,就着急地说:“你为什么不穿上衣服就过来!”五儿说:“爷叫得着急,哪里有穿衣服的时间。要知道说这半天话儿,我也早穿上了。”宝玉听了,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绵的袄儿揭起来递给五儿,叫她披上。五儿不肯接,说:“二爷盖着吧,我不冷。我冷有我的衣裳。”说着,她回到自己的床边,拉了一件长袄披上。她又听了听,麝月睡得正熟,才慢慢过来说:“二爷今晚不是要养神呢吗?”宝玉笑着说:“实话告诉你吧,什么是养神阿,我倒是要遇仙呢。”五儿听了,更奇怪了,就问:“遇什么仙?”宝玉说:“你想知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来坐下,我告诉你。”五儿红了脸,笑着说:“你在那里躺着,我怎么坐呢。”宝玉说:“这有什么妨碍啊。那一年大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晴雯姐姐闹着玩儿,我怕冻着她,还把她揽在被子里暖和着呢。这有什么的!总之,一个人还不要酸文假醋的才好。”(红楼梦白话翻译《大白话红楼梦》。)五儿听了,觉得句句话都是在挑逗她。她不动,这位爷全是实心实意的话儿。这时候,五儿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也不好,想不出办法,就笑着说:“你别乱说了,看人家听见成什么意思了。怪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下功夫呢。二奶奶和袭人姐姐都像仙女一样,你却只爱和别人胡闹。以后再说这些话,我禀告了二奶奶,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两个人吓了一跳。里间屋宝钗咳嗽了一声。宝玉听见了,连忙努努嘴儿。五儿赶紧吹了灯,悄悄地躺下了。宝钗和袭人因为昨天晚上没水,再加上忙了一天,所以很快就睡了,根本没听到他们说话。不过,院子里这一大声,把她们惊醒了,听了听,也没有动静。宝玉躺在床上,心里还琢磨:“该不会是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唬我们的吧?”他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五更天以后,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五儿被宝玉闹了半夜,再加上宝钗咳嗽,自己又心怀鬼胎,生怕宝钗听见了,思前想后的,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她见宝玉还睡着,就轻轻地收拾了屋子。这时,麝月已经醒了,问她:“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你难道一晚上没睡吗?”五儿听了这话,就以为麝月晚上听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答话。不一会儿,宝钗和袭人也都起了床,打开门见宝玉还睡着,感到很奇怪:“怎么在外边两晚上睡得这样安稳?”(红楼梦翻译成白话的《大白话红楼梦》。)宝玉睡醒了,见大家都起来了,自己连忙爬起了,揉着眼睛,回想一下,发现昨天晚上也没梦到什么。他慢慢地下了床,呆呆地瞅着宝钗,想想五儿的话确实不错,她们真像仙女一样的。宝钗见他使劲儿瞅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就说:“二爷昨天晚上遇到仙子了吗?”宝玉听了,以为昨天晚上的话被她听到了,只好笑笑说:“这是哪里的话!”五儿听了,更心虚了,又不好说话。宝钗又笑着问她:“你听见二爷睡梦中和人说话了吗?”宝玉坐不住了,找个借口走开了。五儿脸一下又红了,含含糊糊地说:“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清楚。什么'得了个虚名’,什么'另有个打算’。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我也睡了,不知二爷是不是又说了。”宝钗低头一想:“这话肯定是说黛玉了。如果老是让他在外边睡觉,恐怕又招来花妖什么得。他得这个病,都是因为对姐妹们的感情太重。必须想方设法他的心意转移过过来,才能保证平安无事啊。”想到这里,她的脸也红了,不好意思地转身梳洗去了。(白话红楼梦《大白话红楼梦》。)叫自己的丈夫回家睡觉,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脸红什么?现在的女人,如果丈夫不回家,那就打官司要“空床费”“青春损失费”啊。同样是女人,古今生活差别怎么这么大呢!比比宝钗她们,现在的女性朋友正要幸福死了。

再说贾母,这两天高兴,多吃了一点儿东西,晚上就有些不舒服,第二天就觉得胸口发闷。鸳鸯她们要去禀报贾政。贾母不让她们声张,说:“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点儿,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乱嚷嚷。”于是,鸳鸯她们就没告诉别人。

这天晚上,宝玉回到自己屋里,见宝钗刚刚从贾母和王夫人那里问了晚安回来。宝玉想起早晨的事情,也觉得有些羞愧。宝钗看他那副这样,也知道他不好意思了,心想:“他是个痴情的人,要治他的病,还得用痴情啊。”她想了想,就问宝玉:“你今天晚上还在外间屋睡吗?”宝玉自己觉得没趣了,就说:“里间外间都是一样的。”宝钗想跟着追问一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袭人马上说:“算了吧,我就不信在外间屋睡得那么安稳!”五儿也很机灵,连忙接着说:“二爷在外间屋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儿。”袭人抓住这个理由,马上就做主说:“我今天就挪到床上睡睡,看说梦话不说?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铺在里间屋就行了。”宝钗听了,也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同意了,这就默认嘛。袭人真是个得力的助手。她替宝钗把不好说的话说了,把不好做的事儿做了。宝玉本来就挺羞愧的,这时候也不好反对了,再说他也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所以就顺水推舟搬了进去。

这时候,他们这一对夫妻由一种轻微的对抗,开始共同走向合作状态了。宝玉心里有愧,想好好安慰一下宝钗。宝钗呢,担心宝玉这样搞下去会得病,就好言好语地对待他,争取让他亲近自己,把感情自然地转移过来。这种做法在计谋上好像叫“移花接木”,在精神病治疗上好像叫“移情法”,现在习惯叫“移情别恋”。当天晚上,袭人果然搬了出去。这对夫妻终于算是正式结婚了,如鱼得水,恩爱缠绵,非常和谐啊。宝钗对宝玉的这种做法,看起来非常软弱,好像是一种纵容,其实是很巧妙的。夫妻要讲感情,不能老是冷淡,越冷感情越淡;更不能打骂,越打骂距离越远。当然,宝玉毕竟还只是感情出轨,或者说仅仅是老想着初恋情人,问题不是太严重。现在,有些人的感情列车已经完全失去控制,靠感情是召唤不回来了,那就是另外一回儿事儿了。

第二天早晨,宝玉和宝钗一同起了床,宝玉先到贾母这边来了。贾母很疼爱宝玉,又想着宝钗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就叫鸳鸯开了箱子,拿出祖宗传下来的一个汉玉?。玉?,一般是环形的,有一缺口。鸳鸯找出来交给贾母,又说:“这件东西我好像从来没见的,老太太这些年还记得这样清楚,说是那一箱什么匣子里装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话一拿就拿出来了。老太太拿出来要干什么?”贾母说:“你不知道啊,这块玉还是祖爷爷给我们老太爷,老太爷疼我,我临出嫁的时候,他亲手交给我的。还说:'这块玉是汉代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像见了我的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便搁在箱子里。到了这里,我见咱们家的东西也多,这算得什么,从没带过,一搁就是六十多年。我见宝玉这样孝顺,他又丢了一块玉,就想着拿出来给他,也和祖宗给我的意思一样。”宝玉请了安,贾母高兴地叫他:“你过来,我给你一件东西瞧瞧。”宝玉走到床边,贾母就把那块汉玉递给宝玉。宝玉接过来一看,就见那块玉方圆有三寸,形状像甜瓜,颜色有红晕,非常精致。宝玉连声夸赞。贾母说:“你喜欢吧?这是我祖爷爷给我的,我传了你吧。”宝玉赶紧表示感谢,又拿着要给他母亲看看。贾母说:“你太太看了告诉你老子,他又说我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从来没见过。”宝玉笑着走了。

贾母接下去两天没吃东西,胸口还是很憋闷,觉得头晕目眩,又咳嗽起来。邢夫人、王夫人和熙凤她们,见贾母精神还好,就叫人去告诉贾政,他立刻来请了安。他出去,马上请大夫看脉。没一会儿,大夫来诊了脉,说是有年纪的人消化不良,受了些风寒,发散发散就好了。他开了方子,贾政看了看,知道是想些平常的药品,让人赶紧煎好了伺候服下去。随后,贾政早晚进去请安,一连三天,不见病情又一点儿减轻。贾政又命令贾琏:“打听打听有什么好大夫,快去请来给老太太看看。咱们家常请的几个大夫,我看着不怎么好。”贾琏想了一想,就说:“记得那年宝兄弟病的时候,倒是请了一个不行医的先生来看好了的,现在倒不如再去找他。”贾政说:“医道是最难的东西,越是不出名的大夫,有时越有本事。你马上派人去找他。”贾琏答应着去了。很快,他赶回来说:“这位刘大夫最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进城一次。现在不能等了,又请了一位,马上就来了。”贾政听了,只好等着。(红楼梦翻译成白话。)出名的不一定好,这是有道理的,医学也好,别的也罢,都需要默默无闻地潜心研究啊。不过,这位刘大夫只是个业余的医生,好像没有行医资格啊,这就不好。在中国,好像很多的业余选手超过了专业人员,这一方面是因为业余选手非常努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专业人员不务正业。另外,别的工作业余一下还可以,这治病救人、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试验呢。

贾母病了,全家族的妇女都天天来请安。一天,看管园子腰门的老婆子进来禀报:“园子里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地来请安。”大家都说:“她不常过来,今天特地来,你们快请进来。”熙凤走到床前,禀报了贾母。岫烟和妙玉也算老朋友了,先走出去迎接她。妙玉梳着一种带发修行的尼姑常见发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边罩着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扎着秋香色的丝带,腰下是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拿着麈尾、念珠,跟着一个小道姑,飘飘地走了过来。麈尾,又叫拂尘、拂子,是用哄毛、麻等扎成一束,再加一长柄,本来是驱虫?掸尘的一种工具,神仙、道士经常拿着,有些文人雅士也喜欢它。岫烟见了,忙问候说:“在园子里住着的时候,可以常常去看你。现在园子里人少了,一个人也不好出来了。再说,咱们这里的腰门经常关着,所以这段时间也没有见到你。今天能见面,真是太好了。”妙玉说:“原来你们是在热闹的时候,我不方便常来亲近。现在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大好,听说老太太病着,又掂记着你,还要瞧瞧宝姑娘。我那管你们的关不关门,我要来就来,我不来你们要我来也不行啊。”岫烟笑着说:“你还是那种脾气。”

说着,她们到了贾母屋里。大家见了都问了好。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候,说了几句客套话。贾母说:“你是个女菩萨,你看我的病还能不能好啊?”妙玉说:“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肯定会长寿的。一时感冒,吃几服药也就好了。有年纪的人心要宽些。”贾母说:“我倒不为这些,我是最爱找乐子。现在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胸口发闷,刚才大夫说是生气闹得。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个大夫水平太差啊。我和琏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感冒消化不良说得对,明提案还把他请来。”说着,她叫鸳鸯通知厨房里准备一桌素菜,请妙玉在这里吃便饭。妙玉说:“我已经吃过午饭了,我是不吃东西的。”王夫人说:“哪咱们聊一聊吧。”妙玉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回头见惜春站着,就问:“四姑娘为什么这样瘦?不要光顾了画画,影响了身体。”惜春说:“我很久不画了。现在住的房屋不像园子里那么明亮,所以就没兴致画了。”现在还能画什么呢,园子不是原来的园子,人更不是原来的人了。妙玉马上问:“你住在哪个屋子?”惜春说:“就是你刚才进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你要来很近的。”妙玉说:“我高兴的时候来看你。”惜春她们把她送了出去。

贾母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吃了很多药也没效果,还增加了腹泻的毛病。贾政很着急,知道这并不好治了,就派人去建设部请了假,和王夫人日夜伺候母亲。一天,他见贾母略吃了点儿东西,才有些放心。这时,有一个老婆子在门外边探头探脑的,王夫人叫彩云去看看,问问是谁。彩云看了看,认出是陪迎春到孙家去的人,就问:“你来干什么?”老婆子说:“我来了半天了,这里找不着一个人,我又不敢冒撞,我心里着急啊。”彩云问:“你急什么?又是姑爷折磨姑娘了吗?”老婆子说:“姑娘情况不好了。前天闹了一场,姑娘哭了一晚上,昨天又被痰堵住了。他们又不给请大夫,今天更厉害了。”彩云说:“老太太病着呢,别大惊小怪的。”王夫人在屋里听到了,担心老太太听见不好受,忙叫彩云带她到外边说话。没想到贾母已经听到了,着急地问:“迎丫头要死了吗?”王夫人就说:“没有。婆子们不知道轻重,说是这两天有些病,担心不好治疗,到这里问大夫。”贾母说:“给我看病的大夫就很好,赶快请他去看看。”王夫人就让彩云叫这老婆子去去禀报大太太去。

贾母又伤心起来,流着泪说:“我三个孙女儿,一个享尽了福死了,三丫头远远地嫁走了,迎丫头年轻轻的又要死了。留着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活着干什么啊!”王夫人和鸳鸯她们劝解了好半天。王夫人又叫宝钗、熙凤她们来陪着贾母,自己回去,叫彩云她们来,先埋怨那老婆子不懂事,接着又嘱咐:“以后我在老太太那里,你们有事不用来禀报我了。”丫环们答应着。那个老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边有人来报告:“二姑奶奶死了。”邢夫人听了,也 哭了一场。贾母病得很重,大家就不敢告诉她了。贾赦现在不在家,只能叫贾琏快去看看。其他人都走不开,也就都没去,孙家也就草草地埋葬了她。

贾母病情越重,就越想这些女孩子。她忽然想起湘云,就派人去看她。这人回来悄悄地找鸳鸯,可鸳鸯就守在老太太身边,王夫人她们也都在那里,她不方便过去,就到后边找到琥珀,告诉她:“老太太想念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打听。谁知道史姑娘哭得不得了,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看了,说这病只怕不能好,如果能变成痨病,还可挨过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里着急。她很担心老太太,只是不能过来看望,还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她的事儿。如果老太太问起来,一定要托你们想个办法漫过老太太才好。”琥珀听了,轻轻咳了一声,过了好半天才说:“你去吧。”

琥珀也很为难,没什么好办法,就想告诉鸳鸯,叫她去撒谎。她来到贾母床边,只见贾母脸色大变,站着一屋子的人,都悄悄地说:“看着情况不好了”,她也不敢说话了。贾政悄悄叫过贾琏,在耳边说了几句话。贾琏轻轻地答应出去了,集合起了在家里的仆人,:“老太太的事情马上就出来了,你们快快分头派人去准备。首先把棺材抬出来看看,挂上里子。然后去量量每个人的身材,去叫裁缝做孝衣。扎灵棚、抬棺材等工作要找好人。厨房里还要多派几个人。”赖大他们说:“二爷,这些事不用费心,我们早打算好了。只是这项开支该怎么办呢?”贾琏说:“这不需要担心,老太太自己留下银子了。老爷的意思,只要好好来操办就行了。”赖大他们答应了,分头去安排了。

贾琏又回到自己屋里,问平儿:“你奶奶今天怎么样?”平儿朝屋里努努嘴:“你自己去看吧。”贾琏走进去,见熙凤正要穿衣服,忽然不能动了,就靠在炕桌上休息。看来,熙凤身体还很衰弱啊。贾琏说:“你不能休养了。老太太的事今天、明天的就要出来了,你还逃得了吗。快叫收拾收拾房子,就强撑着去吧。如果有了事,我们俩还能回来吗。”熙凤说:“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吧,伺候着老爷叫你。我换件衣裳就到。”

贾琏先回到贾母屋里,小声地禀报贾政:“事情都安排好了。”贾政点点头。有人通报,说太医来了。贾琏去接进来。太医检查了一遍,出来悄悄地告诉贾琏:“老太太的情况不好,要注意着。”贾琏明白他的意思,就又告诉王夫人她们。王夫人赶忙使眼色叫鸳鸯过去,叫她把老太太的寿衣准备好。鸳鸯马上去了。

这时,贾母睁开眼睛,要茶水喝。邢夫人就捧过一杯人参汤。贾母用嘴接着一喝,就说:“不要这个,到一杯茶给我喝。”大家赶紧送上了一小杯茶水,她一口喝了,还要,又喝了一口,就说:“我要坐起来。”贾政他们劝说:“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还是不要坐起来。”贾母说:“我喝了口水,心里舒服些了,想靠着和你们说说话。”珍珠她们轻轻地扶她起来。大家看她的精神还算不错。

贾母这时候是不是走到人生的尽头了?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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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回 史太君生病去世…
贾母坐起说:“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福也享尽了。从你们老爷算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我疼了他一场。”说到这里,她就用眼睛在地上找。王夫人就推宝玉走到床前。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说:“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啊!”宝玉嘴里答应,心里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但又不敢哭,只好站着,听贾母说:“能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哪里呢?”李纨也推贾兰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说:“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熙凤本来站在贾母旁边,赶忙走到眼前说:“在这里呢。”贾母说:“我的儿,你就是太聪明了,将来多积善行德吧。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不过就是心实愿意吃亏,那些吃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前几年叫人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道送完了没有?”熙凤说:“还没有呢。”贾母说:“早送完了才好。我们大老爷和珍儿是在外边自己乐了,最可恶的是史丫头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看看我。”鸳鸯她们也都没敢解释什么。贾母又看了看宝钗,叹了口气,脸上开始发红。贾母可能觉得有些对不起宝钗吧。贾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忙捧上参汤。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满屋里看了看。王夫人和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熙凤她们忙着给她穿衣服,老婆子们早把床准备好了,铺了被褥。只听贾母喉咙里响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去世了,终年八十三岁。老婆子们忙着把她抬到灵床上。

贾政等在靠外的一边跪着,邢夫人她们在靠里的一边跪着,一起哭起来。外边仆人们也忙起来,从荣府大门到内宅门全都打开,一律都糊上白纸,高高地搭起孝棚,大门前竖起了牌楼,所有人都换上了孝服。贾政向朝廷报了丁忧。丁忧,就是说父母去世了。过去父母去世了,必须辞官回家,不能参加社会活动,守孝三年。皇上考虑他们祖先有功勋,贾母又是妃子元春的祖母,赏给一千两银子,指示礼部主持主祭。

仆人又到各处报丧。亲朋好友们听说皇帝非常重视贾家,所以也都来吊唁。选择了吉时,把遗体放进了棺材,在正屋停灵。贾赦不在家,贾政属于最大的了,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子,年纪又小,都应该守灵。贾琏虽然是亲孙子,但是要带着贾蓉管理事务。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熙凤、宝钗她们都要在棺材旁边哭泣。尤氏不大熟悉这里的事情,贾蓉媳妇更不用说了。惜春年纪太小,家务事儿什么都不懂。所以,里边的事情还得熙凤来做。贾琏管外边,熙凤管理里边,夫妻两个合作倒是正合适。

熙凤仗着自己有这方面的才干,本来打算老太太死了她能好好地施展施展。邢夫人和王夫人都知道她操办过秦氏的丧事,一定很稳妥的,就叫她总管里边的事情。熙凤自然答应了,心想:“这里的事本来就是我管的,那些仆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用,现在他们都走了。银子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他负责。虽然说我现在身子不好,想来也不会让人笑话,一定比宁国府的时候还容易办。”想好了,她就叫周瑞家的把花名册拿来。她打开一看,傻眼了,总共只有二十一个男仆人,十九个女仆人,其余的都是丫环,根本不够用啊。没办法,她又从贾家管理的村庄里弄来了几个人。

她正在发愁呢,一个小丫环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熙凤只好过去。鸳鸯哭得泪人一样,一把拉着熙凤说:“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奶磕个头。虽然说服孝不行礼,这个头是要磕的。”她说着就跪下了。熙凤赶紧拉起她,问:“这是什么礼啊,有话好好地说。”鸳鸯说:“老太太的事内外都是二爷和二奶奶办理,这项银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没有糟踏过什么钱财,现在遇到这件大事,求二奶奶一定要体体面面地办一办才好。我刚才听见老爷说什么诗云子曰的,我也不懂。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听了不明白。我问宝二奶奶,说是老爷的意思是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伤就是真孝,不要过于奢侈图好看。我想老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该体面些!我是个丫头,不敢说什么,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这一场,临死了还不叫她风光风光吗!我想二奶奶是能办大事的,所以我请二奶奶来,求你作个主。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要跟着老太太的,如果看不见老太太的事怎么办,将来怎么见老太太呢!”熙凤也听出她说的话不对味,但没细想,就说:“你放心,要体面是不难的。老爷虽然说要节省,整个排场是错不了的。这项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那也是应该的。”鸳鸯又说:“老太太的遗言说,所有剩下的东西都是给我们的,二奶奶如果觉得开支不够,只管拿这个去变卖了补上。就是老爷说什么,我也不好违老太太的遗言。那天老太太分派的时候不是老爷在这里听见的吗。”熙凤说:“你一向是个明白人啊,怎么现在乱着急起来了。”鸳鸯说:“不是我着急,因为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爷是怕张扬,如果二奶奶和老爷的想法一样,担心抄过家的人家丧事办好,将来又会被抄的,也就不管老太太了,哪可怎么办呢!我是个丫头,好坏都无所谓的,可这里的名声要紧啊。”熙凤说:“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鸳鸯对她千恩万谢。

熙凤边走边想:“鸳鸯这东西太奇怪了,都是在想什么呢,论理老太太的丧事就该体面些。嗳,不管她了,先按着咱们家原先的样子办去。”她叫旺儿家的派人把贾琏请进来。不一会儿,贾琏进来,说:“怎么找我?你在里头照应着些就行了。反正最后做主的是咱们二老爷,他说怎么着咱们就怎么着。”熙凤说:“你也说起这个话来了,看来鸳鸯说的话应验了。”贾琏奇怪地问:“什么鸳鸯的话?”熙凤就把鸳鸯刚才的话讲了一遍。贾琏说:“刚才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固然要认真办理,但是了解实情的人,说是老太太自己的钱办的,不了解的就会说咱们原来都藏起了好多钱,现在手里很宽裕。老太太的这种银子用不了谁还能要吗,还是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在南边的坟地虽然有,可是坟墓还没修。老太太的灵柩是要送回到南边去的,留下这些银子在祖坟上盖起些房屋来,再余下的置买几顷祭田。咱们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也叫这些贫穷同族人注着,也好按时节早晚上香,时常祭扫祭扫。你想这些话说的对不对?按你这个话,难道都花光了吗?”熙凤说:“银子都发下来了吗?”贾琏瞪着眼睛说:“谁见过银子啊!咱们太太听见了二老爷的话,极力地撺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是好主意。叫我怎么着!现在外边搭灵棚、抬灵柩需要开支几百银子,现在还没发下来。我去要,他们都说有,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你想这些奴才们有钱的早溜了,按着册子叫去,有的说要请病假,有的说到村子里去了。走不动倒有几个。赚钱了都有能耐,赔钱的时候谁用本事啊!”熙凤听了,发了一会儿呆,叹口气说:“这还办什么呢!”

正说着,一个丫环来说:“大太太问二奶奶,今天是第三天了,里头还很乱,招待吃饭还叫亲戚们等着吗?叫了半天,来了菜,少了饭,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熙凤急忙进去,吆喝着叫人伺候,糊弄着把早饭打发了。偏偏来得太多了,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的,不知道怎么办。熙凤只好在那里照料了一会儿。她还惦记着派人的事儿,忙着出来叫旺儿家的把女仆人集中起来,一一地分配工作。大家都答应着,可是没人动。熙凤又催促:“都什么时候,还不上饭!”大家都说:“上饭是容易的,可是把里面的东西发出来,我们才好去办啊。”没有银子不办事,概不赊账啊。熙凤生气地说:“糊涂的东西们,把活儿干完了少不了你们的。”大家勉强答应着。(白话红楼梦,请看新浪《大白话红楼梦》)

熙凤说归说,也没有底气的。她马上到上房去领取东西。她要请示邢夫人和王夫人,见人多难说话,看看太阳偏西了,只得去找鸳鸯,说要老太太存下的用品。鸳鸯说:“你还问我呢,那一年二爷当了还没赎回来呢!”熙凤说:“不用银的金的,只要平常使用的就行。”鸳鸯说:“大太太和珍大奶奶屋里使用的就是这里的!”熙凤一听,转身就走。没别的办法了,她只好到王夫人那边找到玉钏和彩云,才拿了一部分东西出来,叫彩明记了帐,叫人发了下去。

鸳鸯见熙凤这么慌乱,心想:“她原先做事多么爽快周到啊,现在怎么都没办法了。我看这两三天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老太太算是白疼她了!”再说邢夫人,一听贾政的话,正合自己的心意,巴不得多留下些银子,好解决家庭生活困难呢。老太太的事本来应该是大儿子来做主,贾赦虽然不在家,可是贾政严格按照礼仪来办,有了事情就要请示大奶奶。邢夫人也知道熙凤做事大手大脚,贾琏又好捣鬼,所以牢牢地抓住银子不放手。鸳鸯以为这笔银子已经发下来了,所以见到熙凤这样磨磨蹭蹭的,就怀疑她不肯用心办事,就在贾母灵前哭着唠叨。邢夫人听着她话里有话,根本没想自己不放银子的责任,反倒埋怨熙凤做事不用心。到了晚上,王夫人叫过熙凤来说:“咱们家虽然不富裕,外头的体面还是必须要的。这两三天人来人往,我看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估计是你没安排好。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儿才好啊。”(《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熙凤听了,想把没银子的事情说说,但是银钱是外边管的,王夫人说的是照应不到,所以也不好争辩什么了。邢夫人在旁边说:“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心,不是孙子媳妇的事。但是我们不能离开,所以托付给你,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熙凤连生气带着急,脸都紫了,她正要解释两句,只听外边响起来哀乐,到了烧纸的时候了,又没办法说话了。熙凤想等一等再说说,可王夫人催着她出去,说:“这里有我们的,你快出去准备明天的事儿吧。”

熙凤不敢再说什么,强忍着眼泪出来,集合起女仆人,安排了工作,又说:“大娘婶子们,可怜可怜我吧!都是因为尼你们事情办得不好,我挨了上头好些训斥。明天你们就出出力吧。”这些人回答说:“奶奶办事也不是今天这一次了,我们哪次违背你了。只是这次的事情太麻烦了。就说这顿饭吧,有的在这里吃,有的要在家里吃,请了那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来。这乱七八糟的,怎么能做好啊。另外,我们还要请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不要太挑剔了。”这里的姑娘们,说的是那些丫环。熙凤苦笑着说:“头一件,老太太的丫头们是难缠的,太太们的也难说话,叫我说谁去呢。”大家又说:“从前奶奶在东府里也做过主管,那时候要打要骂,谁敢不听。现在这些姑娘们都管不住了?”熙凤叹口气说:“东府里的事虽然是代理的,但是太太她们在那里,不好意思说什么。现在是自己的事情,又是家庭的公事,人人都说话。再说,外边的银子也拿不到,比如灵棚里要一件东西,传出话去,总也不见拿进来。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呢。”大家又说:“二爷在外头还不照顾着吗?”熙凤拍着手说:“还提那个呢,他也在那里为难呢。银子不在他手里,花一项去要一项,根本不方便的。”大家都奇怪地问:“老太太的这笔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熙凤说:“你们等会儿问问管事的就知道了。”大家说:“怨不得我们听见外边男人抱怨说:'这么件大事,咱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就剩下当苦差了!’这怎么能叫人齐心工作呢?”熙凤说:“不说别的了,现在就请大家先把眼前的事情干好吧。如果上边责怪什么了,我可不答应你们啊。”大家都说:“奶奶要怎么样,谁能够埋怨呢,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是伺候不周全啊。”这些仆人,说话听起来好像很客气,但实际上是给了熙凤一个软钉子,意思也很明白,她们不想好好干。熙凤没办法了,只好央求说:“好大娘们!明天先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的事情处理好了,咱们再说吧。”大家答应着走了。

熙凤吃了一肚子的气儿,回家越想越气,一晚上也没睡好觉。到天亮的时候,她又赶紧去工作了。她想教育教育那些丫环,又担心邢夫人生气;想和王夫人说说,可邢夫人又不断地挑唆。这些丫环们见邢夫人她们不支持熙凤,就更找她的茬儿了。多亏了平儿替熙凤说句话,反复解释:“二奶奶巴不得办得好些,只是老爷和太太们命令外边了,不准浪费,所以我们二奶奶也没法办了。”这样,丫环们才算安静下来。

和尚、道士念经,客人们拜祭,来人络绎不绝,各种活动闹闹哄哄。因为缺钱,就没人积极主动了,什么事情都是草草地结束了。很多王妃、诰命夫人级别的人都来了,接待规格要求就更高了。熙凤忙着请这个,叫那个,求爷爷告奶奶似的,糊糊弄弄地忙活着。别说鸳鸯看着不像样,连她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邢夫人是长子的老婆,本来也应该出头做事,但她仗着“悲戚为孝“四个字,什么事情都不管了。王夫人也就跟着她了,不管外边的事儿。其他人就不用说了。只有李纨注意到了熙凤的难处,但也不敢替她说话,只能自己感叹说:“俗话说,'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不是靠着凤丫头,还有那些人的帮忙吗!如果三姑娘在家还好,现在只剩她带着几个人忙活了,这几个人还总是抱怨见不到一个钱儿,一点脸面也不留了。老爷只知道尽孝,对家务事儿不大明白,这样的一件大事,不破费些银子能办得好吗!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没想到在老太太的事上,快要保不住脸面了。”(红楼梦白话翻译――《大白话红楼梦》)她抽空叮嘱自己仆人说:“你们别看着人家的样儿,也跟着糟蹋琏二奶奶来了。看到那些人忙不过来,该帮个手就帮个手,这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的。”仆人们还是比较服气尊敬李纨的,都答应着说:“大奶奶说得很对。我们也不敢那么着,只是听着鸳鸯这些姐姐们的意思,好像在责怪琏二奶奶。”李纨说:“我也告诉过鸳鸯,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对老太太的事不用心,只是银子不在她手里。她是个巧媳妇,可你能让她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吗?现在鸳鸯也知道了,所以就不怪她了。不过,鸳鸯的样子和原来很不一样了。这也奇怪了,那时候有老太太疼着,她倒是没耍过威风;现在每人给她成药了,她的作派却变了。刚开始,我还替她担心,觉得幸亏大老爷不在家,她才多过去了,不然她有什么办法啊。”鸳鸯为什么变了样了呢?她是在竭力地为老太太争取利益,也算是为自己争取一点面子吧。

这时,贾兰走过来说:“妈妈快睡吧,一天到晚迎送宾客,也该休息了。我这几天总没有摸摸书本儿,今天爷爷叫我到家里睡,我很高兴,想着复习几本书。别等办完丧事把书本都忘了。”李纨说:“好孩子,看书呢当然是好事。今天先歇歇吧,等给老太太送了殡再看吧。”贾兰说:“妈妈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窝里头想想书本也行啊。”她的仆人都夸奖说:“好哥儿,这么小的年纪,有了时间就想到书上!不像宝二爷,娶了媳妇的人还是那么孩子气,这几天跟着老爷跪着,瞧他那不自在样儿,巴不得老爷一动身就跑过来找二奶奶,不知唧唧咕咕地说些什么,最后弄得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远远地躲着他。邢姑娘也不大和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的什么喜姑娘了,四姑娘了,哥哥长哥哥短地和他说亲热话。我们看那宝二爷,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只怕他心里也没有别的事,这可是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心啊。他哪里赶得上兰哥儿的零头呢。大奶奶,你将来是不用愁的了。”她们这是在奉承李纨,但说的也算是实话。

李纨说:“他还小呢,只怕到他大了,咱们家还不知怎么样了呢!你们看着环哥儿怎么样?”大家都说:“这一个更不像样儿了!两个眼睛像个活猴儿一样,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干嚎着,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在那里净偷着看人呢。”李纨说:“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前天听说还要给他说亲呢,现在又得等着了。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来也是说不清的,也不说闲话了,……后天送殡各个房间的车辆准备得怎么样了?”李纨想说什么事儿呢?是关于贾环和她母亲吗?可能吧。有人回答说:“琏二奶奶这几天失魂落魄,也没听到她安排车子。昨天听我男人说,琏二爷派蔷二爷负责这件事,说是咱们家的车子也不够,赶车的人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去呢。”李纨笑着:“车子也能借吗?”大家都说:“奶奶说笑话儿了,车子怎么不能借呢?那一天所有的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估计还得出去雇。”(唯一的红楼梦白话版――《大白话红楼梦》)李纨说:“底下人的车子可以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吗?”大家都说:“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和小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不雇怎么办呢?”李纨听了,叹口气说:“以前见到有人雇车,咱们还都笑话,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你明天去告诉你的男人,我们的车马早准备好了,省得挤。”大家答应着走了。

再说湘云,因为她丈夫病着,贾母死后只来了一次。她算了算,后天就要送殡,不能不去。她见丈夫已经是痨病了,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就赶了过来。她想起贾母平日对她的疼爱,非常伤心。再想起自己的苦命,刚嫁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脾气又好,偏偏又得了绝症,她就更伤心了,直哭了半夜。鸳鸯她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宝玉看着,也非常悲伤,但又不好上前去劝。他见湘云化着淡妆,穿着孝服,比没出嫁的时候还要漂亮。他又看看宝琴她们,也都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宝钗浑身孝服,比穿其他衣服还要雅致。他心想:“把梅花当作百花的魁首,并不是因为梅花开得早,应该是因为'洁白清香’四个字别的花赶不上啊。如果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真正的红楼梦白话版――《大白话红楼梦》)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啊!”想到这里,他不觉心酸起来,泪珠就滚落下来。趁着贾母的事,他干脆放声大哭起来。他们两个人痛哭,大家还以为是因为想起了贾母对他们的疼爱呢,哪里会知道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啊。他们两个人以大哭,全屋的人都哭起来。最后还是薛姨妈、李婶娘她们劝住了。

过去,人们生活非常艰难,有很多伤心事儿,平时没机会宣泄。有些人会由别人的痛苦联想到自己,有些人见到别人痛苦就产生强烈的共鸣。甚至有的人,会有意识地借着哭拜死者的机会,好好哭哭自己,痛快地抒发一下感情。所以,在葬礼上,经常会见到有些人哭得莫名其妙的伤心。

后天就要出殡,明天晚上都要通宵守灵,就会更加热闹。熙凤都快坚持不住了,但也没什么办法,坚持着干了半天,喉咙都快喊破了。到了下半天,客人更多了,事情也更繁杂,照顾了这头,就丢了那头。她正在着急,只见一个小丫环跑过来说:“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边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享受去了。”这话不冤枉死人吗?熙凤听了,一口气冲上来,往下使劲儿一咽,眼泪哗哗直流。她就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喷出了一口鲜红的鞋来。她站都站不稳了,马上蹲了下去。多亏平儿急忙过来扶住她。

熙凤现在还病着呢,连累带气的,她会不会有危险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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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回 金鸳鸯自杀殉…
熙凤又气又急又伤心,吐了一口血,就昏了过去,坐在了地下。平儿赶紧过去扶着,又叫人扶着,慢慢地送了回去,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又叫小红倒了一杯热水送到她的嘴边。熙凤喝了一口,仍然有些糊涂。秋桐过来看了一眼,马上转身走了,平儿也没叫她。平儿叫丰儿快去禀报邢夫人和夫人。说二奶奶吐血了不能工作了。邢夫人还认为熙凤躲着不想干活,因为有很多客人在场,也不好说别的,只是不高兴地说:“让她休息吧。”其他人也没有说话的。这晚上客人络绎不绝,多亏了几位亲戚帮助照顾着。;仆人们见熙凤不在,很多都偷懒不干活,所以弄得乱乱糟糟的。

到晚上九点以后,送走了路远的客人,就准备出殡前的辞灵活动了。女眷们又都大哭一阵。鸳鸯哭得都昏了过去,大家扶住她,又拍又捶,好一阵她才醒过来。她哭着说:“老太太疼我一场,,我一定要跟着一起去啊。”人们伤心了都会这样说,所以大家也都没理会她。到了辞灵的时候,上上下下也有一百多人人,只有鸳鸯不在。这时候正是嘴最乱的时候,谁也顾不上谁了。琥珀她们这些大丫环拜祭的时候,大家注意到鸳鸯没到,就以为她可能哭累了,到哪里去休息了,也就没人提起来。

辞灵以后,贾政向贾琏问清楚了送殡的事,就商量着派人看家。贾琏汇报说:“派了芸儿在家负责,他不去送殡了;另外,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负责拆棚子等工作。不知道里边派谁负责?”贾政说:“听你母亲说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她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老婆子照看着。”贾琏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她去,如果只有她负责,那肯定不行啊。我们那一位又病着,也难工作。”他回答说:“老爷先休息吧,等一会儿我进去商量商量。”贾政点了点头,贾琏就进去了。

再说鸳鸯,哭了一场,心想:“我跟着老太太一辈子,最后也没有个结果。虽然大老爷不在家,大太太的做法我也受不了。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家庭肯定要乱套,我们这些人不久由着人家收拾了。谁做姨娘,谁嫁给仆人,我是受不了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可是怎么死好呢?”她一边想,一边就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刚跨进门,她就见灯光很昏暗,隐隐约约的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像在上吊的样子。鸳鸯也没害怕,心里想:“这个人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是走在我前面了。”她就问:“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想法一样,要死一块儿死吧。”那个人也不答言。鸳鸯走到跟前一看,不是这屋子的丫环,仔细一看,就觉得有一股凉气吹过来,那个人就不见了。鸳鸯愣了一下,退出来在炕沿上坐下,细细地想着:“哦,对了,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她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一定是来叫我了。她怎么又上吊呢?对了,一定是教给我死的法儿。”鸳鸯这么一想,就打了一个冷战,马上站起来,哭着打开梳妆匣子,拿出当年剪下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又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刚才比划的地方拴上。她又哭了一阵儿,听见外头人们都散了,担心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小板凳自己站上去,把汗巾拴了一个扣子套在脖子上,一脚把小板凳蹬开。

鸳鸯的灵魂离开身体,正不知道到那里去,就看见好像是秦氏走在前边,鸳鸯的灵魂忙赶上去说:“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说:“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是警幻的妹妹可卿。”鸳鸯奇怪地问:“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那个人说:“这里有个原因,我告诉你,你就明白了。我在警幻仙宫里是最专注感情的,管的是感情问题,降临到人间,就会成为第一有情人,引到那些痴情的女孩子早早归入到情司,所以就该上吊自杀的。因为我看破了人间的感情,超出了情海,归入到情天,所以太虚幻境痴情司就没人掌管了。现在警幻仙子已经同意你补上,替我掌管这个部门,所以命令我来引导你去那里。”这么说,秦可卿就是警幻的妹妹了,她经过人间的经历,看来级别又升了,不在太虚幻境工作了。那么,她原来到人间来,主要是为了见识见识凡人的感情了。现在,干部晋升好像也是这样,都要到基层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一番,回去之后就提拔起来了。人间和天上都差不多啊。鸳鸯的灵魂说:“我是个最无情的人,怎么能说我是个有情的人呢?”那个人说:“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些淫欲的事情当作'情’字,所以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还自认为是懂得爱情、感情丰富。人们不知道'情’这个字,喜怒哀乐的感情每个人都有,表现出来就是'情’。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没表现出来的情,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马上就要尽情开放了,这情不就是真情了吗。”鸳鸯的灵魂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跟着秦可卿走了。

再说琥珀,辞了灵,想去问鸳鸯明天怎样坐车的,在贾母的外间屋里找了一遍,又找到套间里头。刚到门口,她见房门掩着,从门缝里朝里看看,灯光昏暗,影影绰绰的,心里有些害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就嘟囔着走回来:“这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她迎头碰到了珍珠,就问:“你见到鸳鸯姐姐了吗?”珍珠说:“我也找她呢,太太们找她有话说呢。一定是在套间里睡着了吧。”琥珀说:“我看了,屋里没有。那灯也没人剪蜡花儿,黑乎乎的很吓人,我没进去。现在咱们一块儿进去看看吧。”她们走进去,琥珀先剪蜡花儿。珍珠埋怨说:“谁把板凳扔在在这里了,差点儿绊我一跤。”说着,她朝上边一看,吓得“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摔在了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见了,跟着喊叫起来,可是两只脚却挪不动窝了。

外边的人也都听见了,忙都跑进来看,大家嚷嚷着去禀报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王夫人和宝钗他们听说了,都哭着去看。邢夫人也感叹说:“我真没想到鸳鸯还有这样志气,快叫人去告诉老爷。”宝玉听说了,惊讶的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眉毛都竖了起来。袭人慌忙扶住他,拍打着说:“你要哭就哭,别憋着气。”宝玉死命地使劲儿才哭出来了,心里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偏这样死了。”他又想:“天地间的灵气确实都集中在这些女孩身上了。她这样也算死得有些意义,我们这些人都是些污浊的东西,还是老太太的儿孙呢,谁能赶得上她。”他想着想着,忽然高兴了起来。

刚开始,听到宝玉大哭,宝钗也出来了,等到了他跟前,见他又笑了。袭人着急地说:“不好了,又要发疯了。”宝钗不慌不忙地说:“不碍事的,他有他的意思。”宝玉很满意宝钗的话,心想:“倒是她还知道我的心,别人哪里知道的。”这时,贾政他们进来,感叹了一番,说:“她真是个好孩子,也算老太太没白疼她一场啊!”他马上让贾琏出去找人连夜买棺材装殓起来,嘱咐说:“明天就跟着老太太送出去,停在老太太棺后边,成全她的心愿吧。”贾琏答应出去。有人把鸳鸯放下来,停放里间屋里。平儿也知道了,过来和袭人、莺儿她们大哭了一场。这些人也和鸳鸯也算同类人吧,肯定是最伤心的了。紫鹃想起自己现在也没有个什么结果,恨不得跟着林姑娘去呢,虽然说宝玉还是柔情蜜意,这又算是什么事儿呢?她这样一想,哭得更伤心了。

王夫人让人叫鸳鸯的嫂子进来,叫她看着收殓。她又和邢夫人商量了,从老太太的银子里拿出了一百两赏给她嫂子,还说有时间了就把鸳鸯所有的东西都赏给他们。她嫂子磕了头出去,反倒高兴地说:“我们的姑娘真是有志气,又有福气,得了好名声,还得了好多丧葬费。”旁边一个老婆子看着生气,就故意笑着说:“算了吧,嫂子,现在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子就这么高兴了,如果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知能得到多少银子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到她嫂子的心上,她红了脸走开了。刚走到二门,她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只好也跟进去帮着放进棺材,虚情假意地干嚎了两声。

贾政因为鸳鸯是为贾母死的,就上了三炷香来,作了一个揖,说:“她是陪葬的人,不能看作丫头了。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宝玉听了,非常愿意,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他这个礼节行得重了点儿。贾琏想起她过去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却被邢夫人叫住了。她说:“有了一个爷们就行了,不要弄得她承受不了。”。宝钗听了,心中有些不舒服。她不舒服什么?是有些生气邢夫人不按贾政的要求做吗,还是觉得宝玉这样做太张扬了?她说:“我本来也不该给她行礼的,只是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没完成的工作,她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她好好地替咱们伺候老太太,也算我们尽一点儿心了。”说着,她让莺儿扶着,走到棺材前面,一边行礼祭奠,一边流着泪大哭。有人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人说他们两个心肠儿好,还有人说宝钗懂得礼仪。贾政对宝钗很满意。宝钗这样做,可能是帮着解说一下宝玉刚才的行动,也是为了表示对贾政的支持吧。

最后商量决定,还是熙凤和惜春看家,其余的人都去送葬。晚上都没睡觉,到了五更天,也就是早晨五点左右,外边的人就聚齐了。到了七点,开始出殡,贾政辈分最大,他穿着丧服,带领着痛哭行礼。灵柩出了门,有好多家在路上准备供品祭拜,一路上的风光就不用说了。走了半天,把灵柩送到铁槛寺安放,所有的男子都在庙里陪着住下。

再说家里,林之孝带着人拆了灵棚,把门窗都上好,打扫干净了院子,派人按要求巡逻值夜班。荣国府有规定,到了晚上,关上三门,男人就进不去了,里边只有女人们查夜。过了一晚上,熙凤虽然感觉有了些精神,但是还不能活动。只有平儿陪着惜春到各处走了走,叮嘱了值夜班的人,也就都回去休息了。

再说一个人,周瑞的干儿子何三。过去贾珍管事的时候,他因为和鲍二打架,被贾珍打了一顿,感到了外边,整天就在赌场鬼混。赌场是个什么地方啊,乌烟瘴气,鬼哭狼嚎,赌红了眼,卖儿卖女、杀人自杀、偷盗抢劫、坑蒙拐骗,什么坏事干不出来。最近,何三听说贾母死了,认为自己有活干了。谁知道打听了好几天,他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就唉声叹气地又回到了赌场。有人问他:“老三,怎么不赌一把捞捞本啊?”何三没精打采地说:“倒是想捞一捞呢,只是没有钱啊。”有些人就逗他:“你到你们周大太爷那里去了好几天,贾府里的钱你还不知弄了多少来,又来和我们装穷了。”何三气哼哼地说:“你们还说呢,他们的金子银子不知道有几百万,只是藏着不用。留着不是被火烧了就是被贼偷了,他们才死心呢。”这些人就说:“你又撒谎,他家被抄了家,还有多少金银?”何三神秘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呢,抄走是他们家用不了、放不下的。老太太死了还留了很多金银财宝,他们一个也不用,都在老太太屋里放着,等送了殡回来才分呢。”

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听到了心里,扔了两下色子,就说:“我输了几个钱,也不翻本儿了,睡觉去了。”说着,他拉了拉何三说:“老三,我和你说句话。”何三跟他出来。那个人说:“你这样一个聪明人,生活却这么穷,你能咽下这口气吗?”这句话可使够刺激人的,可何三不在乎地说:“我命里注定受穷,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个人说:“你刚才说荣府的银子这么多,为什么不去拿些用用啊?”何三说:“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银虽然很多,你我去要一钱人家也不给啊!”那个人笑了:“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会自己拿吗!”何三听着这话里有话,马上问:“你说怎么样拿呢?”那个人说:“我说你没有本事把,如果是我,早拿来了。”何三说:“你有什么本事?”那个人小声地说:“你如果想发财,你就牵个线儿。我有很多朋友神通广大,很有本事。不要说他们都送殡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就算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怕你没这么大胆子啊。”何三瞪着眼睛说:“什么敢不敢!你以为我怕那个干老子吗,我是看在干妈的的情分上才认他作干老子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你刚才的话,就怕弄不来金印,反倒是惹下大麻烦倒。他们哪个衙门不熟?别说拿不来,就算是拿来了也会查出来的。”那个人又鼓励他:“这么说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还有海边上的呢,现在都在这里找机会,等个门路。如果弄到了金银,你我在这里也没用了,大家一起下海去享受不好吗?你如果放不下你干妈,咱们干脆把你干妈也带了去,大家一起乐和乐和,不好吗?”何三说:“老大,你别是醉了八,这种话能乱说吗。”说着,他拉着那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两个人商量了一阵,然后就分了手。

再说包勇,自从被贾政训斥了派去看守园子,就没再有其他工作。贾母发丧缺人手也没人去叫他,他也不在乎,总是自做自吃,困了就睡一觉,醒了就在园子里耍枪弄棒,也算是很逍遥自在了。这天,一大早就要出殡了。他没什么工作,就在那里闲逛。这时,有一个尼姑带着一个老婆子来到园子的腰门那里敲门。这里的腰门就相当于二门了。包勇走过来说:“女师父要去哪里啊?”老婆子回答说:“听说老太太的事就要办完了,不见四姑娘去送殡,一定是留下看家了。怕她自己寂寞,我们师父来看看她。”包勇板着脸说:“主子都不在家,园门是我看的,请你们回去吧。要来呢,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老婆子生气地说:“你是哪里来的个黑东西,还敢管起我们来了。”包勇指着她们说:“我就讨厌你们这些人,我不叫你们过去,你们有什么办法!”老婆子生气了,使劲儿嚷嚷:“这还反了天了!连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还不拦着我们呢,你是那里跑出来的强盗,这样无法无天的。我偏要从这里走!”说着,她就使劲敲打门环。

妙玉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转身就要回去。看守二门的老婆子听见好像有人吵嘴,开门一看,见妙玉正要走,马上就猜到是包勇得罪她了。她们都知道太太们、四姑娘都挺喜欢妙玉的,担心她以后告她们的状,赶紧跑过来说:“不知道师父来,我们开门晚了。我们四姑娘在家里正想师父呢,快请回来吧。看园子的家伙是个新来的,他不知道咱们的事,等着禀告太太,打他一顿,把他赶出去就完了。”妙玉根本不搭理她们,还是往前走。老婆子们不停地央求,最后都差点儿跪下了,妙玉没办法了,只好随着她们过去了。包勇自然不好拦她了,气得干瞪眼,叹着气回去了。

妙玉走到惜春那里,互相问候了。惜春说:“在家看家,只好熬几个晚上了。只是二奶奶病着,我一个人又闷又是害怕,能有一个人在这里我就放心。现在里边一个男人也没有。你正好来了,能不能陪我一晚上,咱们下棋说话儿?”妙玉本来不愿意,但是见惜春这么可怜,又提起下棋,一时高兴就答应了。她打发老婆子回去拿她的茶具、衣物、褥子等东西。惜春非常高兴,就让彩屏去打开保存了一年的雨水,准备好茶。不一会儿,妙玉的小丫环把东西送来了。惜春亲自煮茶。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晚上七点多。彩屏放下棋盘,两人又下棋。她们下的是围棋,惜春连输两盘。妙玉又让了四个子儿,惜春才赢了半个子。这时,已经是四更天了,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这段时间。古人睡得早,起得早。这时候,就算早起的人也没起床,使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所以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妙玉说:“我到五更天必须打坐,有人伺候我,你自己去休息吧。”一般来说,熬过了半夜,人就会特别有精神。惜春不想休息,见妙玉要养神,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惜春正要去睡觉,突然听到东边上房值夜班的老婆子都喊叫起来,惜春那里的老婆子们也接着叫嚷:“了不得了!来了人了!”惜春、彩屏她们吓得浑身发抖,胆都要破了。外边值夜班的男仆人也喊叫起来。妙玉说:“不好了,一定是这里有了贼了。”她们不敢开门,还挡了挡灯光。老婆子从窗户往外一看,就见几个男人站在院子里,吓得不敢出声,回身摆摆手,轻轻地爬下来说:“了不得,外边站着几个大汉。”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屋上响声不断,然后外边的人跑进来吆喝着抓贼。有一个人说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可是没见到人。东边有人去了,咱们到西边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在外间屋里喊:“这里有好些人上了房了。”值夜班的人就喊:“你们看,那房顶上可不就是吗。”大家一齐叫喊起来。就听房顶上飞下很多瓦片来,大家都不敢上前。

正在没办法的时候,只听园子腰门一声大响,一个高大的汉子,手拿木棍,喊叫着闯了进来:“不要放跑了一个人!你们都跟我来。”仆人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还以为强盗头来了,吓得腿都软了,连跑也跑不动了。有一个人眼睛好,仔细一看,认出是包勇。大家壮了壮胆子,哆哆嗦嗦地走上来说:“有一个跑了,有些还在屋上呢。”包勇往地上一蹲,向上一窜就上了屋顶。这些强盗明知道贾家没人,值班的都是女人,又非常胆小,所以就张狂地先在院子里偷看惜春的房间里边,见有个非常漂亮的尼姑,就起了歹心。他们正要踹门进去,听到外边有很多人赶来了,就赶紧上了屋顶。他们见人不多,还想抵挡,没想到有一个人窜上了屋顶。这些强盗见只上来一个人,就上去和他打在一起。包勇用力一棍打过去,把强盗都打下了屋顶。这些强盗疯了一样逃跑,很快跳墙到了园子里。包勇也在屋顶上追了过去。谁知道园子里早几个人藏着在那里接着赃物,他们已经接了好几次赃物了,看到同伙被追着跑回来了,赶紧举着棍棒刀枪上来接应。他们见追来的只有一人,就没有逃跑,反倒迎上来战斗。包勇生气地大喊:“你们这些毛贼!还敢和我斗吗!”一个强盗说:“我们有一个伙计被他们打倒了,不知死活,咱们应该把他就出来啊。”不忘记同伙,应该算是讲义气了。也不一定,估计他们主要是怕丢了同伙,会让官府抓住自己的。

这些强盗就就围住包勇乱打起来。值夜班的男人们也都大着胆子追了过来。强盗们连包勇都打不过,见人家又来了大队伍,也就顾不上那个同伙了,都赶紧逃跑了。包勇还要追赶,却被一个箱子绊了一下。他认为东西还没丢,又见强盗都跑远了,就不再追了。他叫大家拿着灯笼照着,才发现地下只有几个空箱子。他想跑回上房查看查看。因为道路不熟,走到了熙凤的住处。见里边灯火通亮的,他就大声地问:“这里有盗贼吗?”平儿在里边战兢兢地说:“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着说有贼呢。你到那里去吧。”包勇正不知道往哪里走,远远地看见值夜班的人过来了,去和他们一起去了上屋。这时,上屋的门窗开着,值夜班女仆人正在那里哭泣呢。

不一会儿,贾芸和林之孝都进来了,带着人到里边查看,老太太的房门大开,锁头被拧断了。进去一看,箱柜已经被打开了。贾芸他们骂那些值夜班的:“你们都是死人吗!盗贼进来你们都不知道吗!”值夜班的哭着说:“我们几个人轮流值班,是管二三更的,我们都不停地巡逻。盗贼是四更五更来的,我们不当班。只听见他们喊起来,没见到一个人,赶着过来照看,不知到什么时候东西早丢了。求爷们问问四五更值班的。”林之孝说:“你们个个是要死啊,等会儿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看。”林之孝为什么不问三更四更的呢?难道林之孝的媳妇或者女儿是三更四更值班的?

贾芸他们走到尤氏那边,大门紧紧地关着,有几个人在里边回答:“可吓死我们了。”林之孝大声地问:“这里有没有丢东西啊?”里边的人这才打开门说:“这里没丢东西。”林之孝带着人走到惜春的院子,就听到里边有人说:“了不得了!把姑娘吓死了,快醒醒吧。”林之孝叫人开门,问是怎样了。里边的老婆子开门说:“强盗在这里打仗,把姑娘都吓坏了,多亏妙师父和彩屏才把姑娘救醒。东西倒是没丢。”林之孝问:“强盗怎么打仗了?”值夜班的男仆人说:“幸亏包大爷上了房,把强盗打跑了,还听见打倒一个人呢。”包勇接着说:“那家伙在园子门那里呢。”贾芸他们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人躺在地下死了。他们仔细一看,好像是周瑞的干儿子。大家都很惊讶。

林之孝叫人开了门,报了官府,官府立刻派人来调查。他们分析盗贼是从后夹道上屋的,到了西院房上,见到房瓦都破碎不堪,盗贼一直过了后园子去了。值夜班的齐声说:“这不是贼,是强盗。”官府的人不耐烦地说:“不是明火执仗地打进来,怎么能算是强盗。”值夜班的人说:“我们追赶他们,他们在屋顶上用瓦片打我们,我们不能靠近,多亏了我们家的姓包的上屋顶打跑他们。赶到园子里,还有好几个贼人和姓包的打仗,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官府的人瞪着眼睛说:“这不就对了吗,如果他们是强盗,还能打不过你们的人吗。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交上个失物清单,我们上报就行了。”丢了东西的人多着急啊,可是官府的人根本不当回事儿,你说气人不气人。官府的这些人可能不爱护老百姓,也可能是见到的案子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贾芸他们又到上屋,看见熙凤带着病赶来了,惜春也来了。贾芸向熙凤问安,问了惜春的好。大家查看失物,因为鸳鸯已经死了,琥珀她们又送殡了,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都不知道数目,怎么去查呢。大家都说:“箱子、柜子里的东西不少,现在都空了,偷的时间不短,那些值夜班的人管什么的!再说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他们一定是串通一气了。”熙凤听了,气得瞪着眼睛说:“把那些这夜班的女人都捆起来,交给官府审问。”女仆人们趴在地下哭着喊冤,苦苦哀求。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女仆人会不会被判刑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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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回 众强盗抢走妙…
 

高速文字首发,注册获取免费书架。本站手机站点:wap.zhuike.net熙凤下令把值班的女人都捆起来,她们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求绕。林之孝和贾芸大声训斥:“你们求也没用。老爷派我们看家,没有事是大家的福气,如果有了事,上下都有责任,谁能救你。如果那个人真是周瑞的干儿子,从太太算起,里里外外的都跑不了。”熙凤气喘吁吁地说:“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和她费什么话,把她们带走就行了。丢的东西告诉官府,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需要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出失物清单送去。原来我们也是这样报的。”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贾芸和林之孝答应着出去了。

惜春也没有什么解释或者建议,只是哭着说:“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天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他们把一个家交给咱们,现在闹到这个份儿,还想活着吗!”熙凤马上说:“难道咱们愿意这样吗!别哭了,现在有值夜班的人在那里呢。”惜春哭着说:“你还能说,再说你又病着。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的,是她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现在让我的脸往哪里搁着吗!”说着,她又大哭起来。熙凤说:“姑娘,你快别这么想,如果说没脸,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如果有这样糊涂的想法,我受不住了。”

正说着,就听见外边院子里有人大声嚷嚷:“我说那三姑六婆那是绝对不能放进来的,我们甄府从来都不准她们进门的,没想到这里却不知道讲究这个规矩。昨天才为老太太送殡,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她们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反倒骂我,非要放那姑子进去。那腰门子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干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天这里就叫嚷起来。我来叫门,反倒不开了,我听见吆喝得很着急,打开门冲进来,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就跑过去,打死了一个,把其他人赶跑了。我今天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天没亮甜的时候溜出去了。肯定是那姑子把盗贼引进来的。”三姑六婆就是尼姑、道姑、卦姑、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其中,道姑,就是女道士。药婆是卖药的,稳婆是接生婆。牙婆是介绍买卖东西和人口的人。她们中的一些人,借着与家庭妇女们接触的机会,经常坑蒙拐骗,拐人捞钱。那时候大部分妇女都不读书,也不大出门,所以不是愚昧得可怕,就是单纯得可笑,很容易上当受骗。包勇这番话有没道理?很有道理,连怀疑妙玉都有些道理。但是,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却让人不舒服。为什么?他这样说,很容易就惹恼看门的人、值夜班的人和熙凤、探春她们,总之是惹恼了整个贾府的人。

平儿她们听到了,就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还敢在外边乱嚷嚷。”熙凤说:“你没听见说'他甄府里’吗,肯定是甄家推荐来的那个讨厌的东西。”惜春听了,就感到更痛苦了。熙凤又问惜春:“那个人说什么姑子,你们哪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就把留下妙玉下棋守夜的事情说了。熙凤说:“是她啊,她怎么会愿意呢,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儿。不过,如果这讨厌的家伙这样胡说出去,让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越想越害怕,站起来要走。熙凤虽然也坐不住了,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好叫她先别走。熙凤说:“先看着把偷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再派了人看着才好走啊。”平儿说:“咱们不敢收,等官府的人来调查了才能收拾呢。咱们只好看着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禀报老爷?”熙凤说:“你叫老婆子去问问。”一会儿,老婆子回来说:“林之孝走不开,其他人都伺候着官府调查,芸二爷已经去了。”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红楼梦白话翻译。熙凤点点头,和惜春坐着继续发愁。

再说那伙盗贼,是何三他们邀请的。他们偷抢了很多金银财宝运了出去,见有人来追赶,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就不慌不忙地继续偷盗。他们想到西边屋里去偷,结果从窗外看到里面灯光底下有两个美人,是一个姑娘,一个尼姑。他们马上忘了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也忘了自己还有生命危险,就要踹门闯进来对两个女人下手。见到包勇赶来了,盗贼们才慌忙带着东西跑了。不过,何三却不见了。他们先多了起来,到第二天打听一下,直到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告官府了。看来躲是躲不住了,他们商量着趁早跑海上去,如果跑完了,恐怕就过不了关卡了。其中一个胆子贼大的家伙说:“咱们走是走,我就是舍不得那个尼姑,长的实在太好看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庵里的小妞?”有一个人说:“啊呀,我想起来了,一定是贾府园子里什么栊翠庵里的尼姑。前年外边说她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了什么牵扯,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她。”那个贼大胆的贼说:“咱们今天躲一天,叫咱们大哥借钱买些用品,明天天亮得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这家伙,还是个孤胆盗贼。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他们商量好了,就开始去准备了。

再说贾政他们去送殡,到了寺庙里安放好棺材,亲友们就回去了。贾政在外厢房陪灵,邢夫人和王二夫人她们在里边陪着。到了第二天,又举行祭奠活动。正在这时,贾芸跑了进来,先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又慌慌张张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气喘吁吁地把昨天被盗和报告官府的事情详细汇报了一遍。贾政听了直发楞。邢夫人和王夫人她们也听见了,都吓得魂都要丢了,也没说什么,只有不停地哭泣。过了一会儿,贾政才问失物清单怎么写的。贾芸禀报说:“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写呢。”贾政说:“还好,咱们被抄过家,如果上面有贵重的东西。快去叫琏儿。”

贾琏领着宝玉他们到别处上祭还没回来,贾政叫人去把他们叫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了,把贾芸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把这个重任交给你,让你负责监督着查夜,你是死人吗!亏你还有脸来报告!”说着,他往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贾政说:“你骂他也没什么用了。”贾琏跪下说:“这该怎么办呢?”贾政叹口气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报告官府了。但是又一件事:老太太留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刚刚去世,谁忍心动她的银子。本来想着办完了事情算了帐还人家,如果剩下就在这里和南边购买土地修坟,留下的东西也我们也不清楚。现在官府要失物清单,如果把几件贵重的东西写上去,可能不太妥当。如果说多少金银、衣服,又没有确定的数字,那是不能撒谎的。你怎么这点儿事情都处理不明白了!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贾琏也不敢说话,只好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他:“你到哪里去?”贾琏又跪下说:“赶回去好处理啊。”贾政哼了一省,贾琏赶紧又低下了头。贾政说:“你进去禀告你母亲,叫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她们好好回忆一下,开出一个单子来。”贾琏心里清楚,老太太的东西一向都是鸳鸯管理,她死了,还能问谁呢?珍珠、琥珀她们怎么会清楚呢。他也不敢反驳,连连的答应了,站起来走到里头去。邢夫人和王夫人又埋怨他了一顿,叫他快回去,好好教训那些值班人员。贾琏也只好答应了出来,叫人套车预备带珍珠、琥珀她们进城,自己骑上骡子,带着几个仆人,飞奔着回去了。贾芸也不敢再向贾政告辞,斜着身子慢慢地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追赶贾琏。

贾琏回到家里,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见到了熙凤和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就问林之孝:“官府来看过了吗?”林之孝知道自己也有罪过,就跪下回答说:“官府来看了,尸体也验了。”贾琏吃惊地问:“又验什么尸体啊?”林之孝赶紧汇报说,包勇打死的一个盗贼很想周瑞的干儿子。贾琏大声地叫喊:“叫芸儿来。”贾芸进来,也赶紧跪着听话。贾琏生气地问:“见老爷的时候,你怎么禀报说周瑞的干儿子做了贼被包勇打死了?”贾芸赶紧说:“值夜班的说像他的,我担心不是真的,所以没有禀报。”贾琏指着他说:“糊涂东西!你如果告诉了我,带周瑞来一认,不就清楚了。”林之孝说:“现在官府把尸体放在大街上让人来招认。”贾琏瞪着眼说:“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还会去主动承认啊!”一级训一级,贾政训贾琏,贾琏就回来训贾芸和林之孝。他们俩就训其他仆人,其他仆人只能回家骂老婆了。过去的老婆大都可以骂一骂的。林之孝又说:“这不用人家认,我就能认出来,就是他。”贾琏想了想说:“对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的干儿子吗。”林之孝回答说:“他和鲍二打架,我还见过的呢。”贾琏听了更生气,马上就要打值班人员。林之孝求情说:“请二爷不要生气,那些值夜班的人,谁敢偷懒呢?只是府里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我们这些人,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我和芸哥在外边定时检查,见三门关得严严的,外头的门都没有开。那盗贼是从后边夹道子过来的。”贾琏又问:“在里边值班的女人们呢。”林之孝汇报说已经按奶奶的要求捆起来了,就等着审问呢。贾琏又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到园子里去了。”贾琏就说:“去叫来。”小仆人很快就把包勇带来了。贾琏说:“多亏你在这里。如果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包勇也没说什么。惜春担心他又说刚才那些话,非常着急。熙凤也没敢说话。

贾琏叫人收拾一下偷剩下的东西,发现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其余的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了,外边的人工费、厨房的钱都没有支出,明天到哪里弄钱呢?这时,琥珀她们回来了,哭了一会儿,见箱柜都开着,也回忆不起有什么东西了,只好胡乱猜想着,好歹列了一个清单。贾琏派人把清单送到了官府。他又另外派人值夜班。熙凤和惜春各自回了房间。贾琏不敢在家里休息,也没顾上埋怨熙凤,其上马又赶到城外去了。熙凤担心惜春想不开,又派丰儿过去安慰。

到了晚上,值班人员关好大门,都提高了警惕,没有敢睡觉的。再说那群盗贼,一心想着妙玉。他们欺负尼姑庵里都是女人,知道没什么大问题的。到了半夜,他们拿上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了高墙。闷香,是古代的一种麻醉品,好像人闻到这种味道就会昏迷或者失去行动能力。她们远远看见栊翠庵里还亮着灯光,就偷偷溜下去,躲着了偏僻的地方。等到凌晨两三点钟,见里边只有一盏海灯亮着,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过了一会儿,她唉声叹气地说:“我从苏州来到这里,本想传个名的,因为这里请来,不能到别处去了。昨天好心去看四姑娘,反受了这个蠢货的气,夜里又受了惊吓。今天回来,在蒲团上也坐不稳,只觉得肉跳心惊。”难道她有了预感?因为她平时就是一个打坐,所以也没叫人陪伴。到了四五点钟,她竟然打起寒颤来,接着就听见窗外响了一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更加害怕了,就开始叫人。可是那些老婆子都没答应。她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脑门,手足立刻麻木了,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就着急了。这时,就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走了进来。妙玉心里很明白,只是不能活动,她以为要杀自己,干脆横下心来,这样反倒也不害怕了。古代人,把名声、节操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所以经常不在乎生命了,也就是不怕死。谁知道那个人走到跟前,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吧妙玉轻轻地抱起来,玩弄了一会儿,又拖起来背在身上。可惜啊,一个纯洁的女孩就这样落在了强盗的手中。妙玉这样洁净的人,受了这样的侮辱,还能活下去吗?如果死不了,她的内心又会多痛苦啊。

盗贼背着妙玉来到园子后边的墙边,搭上软梯,爬上墙跳了出去。外边早有同伙弄了车辆等着了,那个人把妙玉放倒在车上。他们故意打起了写着官府名字的灯笼,叫守城的人开门。守城的人以为是官府有紧急公务,也就没有盘查,放他们出去了。出了城,这伙人感到二十里坡和其他人会合了,然后又分头逃向了南海。

再说栊翠庵的一个跟着妙玉的尼姑,她本来住在妙玉住处的后边,睡到四五点钟,听见前面有声响,以为是妙玉没有打坐。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声音和门窗响动,想要起来查看一下,只是身子发软,也不能开口,也没听到妙玉叫她,只能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她才觉得心里清楚了,就披上衣服起来,叫老婆子妙玉准备茶水,她就赶紧到前面来看妙玉。门窗都大开着,妙玉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心里很奇怪,想起昨晚的响动,说:“这样早,她到哪里去了?”她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挂在墙上,地下还有一把刀鞘和一条布口袋,就喊起来:“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她急叫人起来查看,庙门仍然紧闭着。那些老婆子和丫环们都说:“昨晚可能被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干什么?”那个尼姑说:“师父不知道去哪里了。”大家都说:“不是在观音堂打坐吗。”尼姑说:“你们还做梦呢,快来这里看看吧。”大家也都着了忙,开了大门,满园子里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人影。她们猜想:“应该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吧。”

大家就去叫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大家赶紧求情说:“我们的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哪里了,所以来找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行了。”包勇没好气地说:“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她当然是跟着盗贼们享受去了。”大家都赶紧说:“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要小心被下地狱割舌头!”包勇也生气地说:“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大家忙陪着笑央求说:“求你叫开门我们看看,如果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说:“不相信你们就去找,如果没有,回来了再找你们算账。”包勇说着叫开腰门,这几个人就找到惜春那里去了。

惜春正非常愁闷呢,心想:“妙玉早晨走的时候,也不知道又没有听到我们姓包地说的话,只怕又得罪她了,以后她就不肯再来了。我一个知己也没了。我现在实在也很难见人。父母早就去世了,嫂子又讨厌我。原来还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现在她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该怎么办呢!迎春姐姐被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远地嫁走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情,不能改变的。只有妙玉生活闲散,无拘无束。我如果能像她那样,就算是福气不笑了。但我是大家族的女孩,怎么能够遂愿呢。这回看家已经有很大罪责了,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想到这里,她就要把自己的头发剪掉,想着出家当尼姑。

彩屏她们听见了,急忙来劝说,可是头发已经被剪了一半。彩屏着忙了,说:“一件事还没解决,又出一件事,这可怎么办呢!”正在吵嚷,只见老婆子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情况,先吓了一跳,说是从昨天一早走了就没来过。惜春在里边也听到了,急忙问:“到哪里去了?”老婆子就把事情说了一遍,还说发现了软梯和刀鞘。惜春非常吃惊,想起昨天包勇的话来,估计是那些强盗把她抢走了。只是她平时那样清高,肯定不会保命的?惜春又问“怎么你们都没听到动静吗?”老婆子们说:“怎么不没听到!只是我们这些人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定是盗贼烧了闷香。妙玉师父应该是也被熏迷糊了,不能说话喊叫。盗贼一定人多势众,拿刀弄枪地威逼着,她怎么还敢出声喊叫呢?”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嚷:“里头便快把这些混蛋老婆子赶了出来吧,快快关上腰门!”彩屏怕别人听到了又受责怪,只好叫老婆子们先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心里更加痛苦,可是彩屏再三地用礼法劝说她,帮她把一半头发笼了起来。彩屏她们商量着先不声张,就是妙玉被抢的事情也当作不知道,等老爷和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出家。

再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先向贾政汇报。贾政问他:“失物清单怎样开的?”贾琏就把琥珀回忆的数目单子交上去,说:“这上边元妃赏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一般人家不常有的东西写上不好,等我过了服孝期,出去托人慢慢地查访,肯定能查出来。”贾政听了还算满意,点点头,没说什么。贾琏有进去拜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建议说:“还是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不然家里都是乱糟糟的。”邢夫人说:“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的。”贾琏又说:“我们不敢说这话,太太的话二老爷还是会听的。”邢夫人就和王夫人商量好了。

过了一晚上,贾政也不放心,派宝玉到里屋说:“请太太们今天回家,过两三天再来。仆人们已经派好了,里边请太太们派人吧。”邢夫人派鹦哥她们伴灵,派周瑞家的她们做总管,其余的人都回去。贾政他们在贾母的灵前告别,大家又哭了一场。

要走的时候,只见赵姨娘还趴在地上不起来。周姨娘以为她还在哭,就上去拉她。没想到,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瞪着,舌头吐得老长,把大家吓了一大跳。贾环跑过来乱嚷嚷。赵姨娘忽然醒了过来,张嘴就说:“我是不回去的,要跟着老太太回南边去。”大家就说:“老太太那还用得着你啊!”赵姨娘怪声怪调地说:“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放过我,弄神弄鬼地来算计我。――我想让马道婆替我出出气,白花了很多银子,也没有弄死了一个。如果现在我回去了,又不知道谁会算计我。”大家听了,知道是鸳鸯的鬼魂附在她身上。邢夫人和王夫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只有彩云帮她祷告:“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的,和赵姨娘没什么关系,你就放了她吧。”她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是啊,如果邢夫人不在这里,她就可以说:“鸳鸯,谁害得你,你就去找谁吧。”找谁呢?找邢夫人啊!赵姨娘神秘地说:“我不是鸳鸯,她早到仙界去了。阎王派人把我抓走了,要问我为什么和马婆子使魔法的案件。”接着她就喊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说一句儿吧,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都怪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破货的话啊。”

正闹着,贾政派人进来叫环儿。老婆子报告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严肃地说:“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男人们就先走了。赵姨娘还是满嘴胡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担心她又说出什么来,就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她,咱们先走,到了城里再派大夫出来看看。”王夫人本来就嫌弃她,所以撒手不管。宝钗是一个好心肠的人,虽然想着她害宝玉的事,但心里还是过不去,暗暗地托付周姨娘在这里照看。周姨娘也是个好人,就答应了。李纨说:“我也在这里吧。”王夫人马上说:“没必要的。”于是,大家都起身要走。贾环急忙说:“我也在这里吗?”这不是废话吗。王夫人啐他说:“糊涂的东西!你姨娘的死活都不知道,你还要走吗!”贾环吓得不敢说话了。宝玉安慰他说:“好兄弟,你是不能走的。我进了城派人来看你。”大家就都上车回家。寺庙里只剩赵姨娘、贾环、鹦鹉她们了。

贾政和邢夫人他们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着人来请安,跪着请求处罚。贾政大声吆喝:“走吧!明天再问你!”熙凤发晕了几次,没能出来迎接。惜春见了他们,满脸都是羞愧。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倒楣说什么,李纨和宝钗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尤氏阴阳怪气地说:“姑娘啊,你费心了,都照看好几天!”惜春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拉了尤氏一把,使了个眼色。尤氏她们就都回去了。贾政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实在是没什么好说得了。他到了书房,就坐在了地上的草垫子上。过去要求孝子必须睡在草垫子上,头枕着土块。他叫贾琏、贾蓉、贾芸来,嘱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陪着贾政,贾政摆摆手:“不用了。”贾兰仍然跟着他母亲。

第二天,林之孝一大早就来书房跪着,贾政把被盗的事情详细问了一遍。林之孝把周瑞供了出来,又说:“官府抓住了鲍二,还搜出了单子上的东西。现在官府正在对他动刑,要让他供出那伙盗贼来。”过去审讯犯人,可以动刑逼供,常见的有用棍子大,夹手指等。贾政非常生气,大声说:“狗奴才忘恩负义,勾引盗贼偷窃主人,真是反了天!”他立刻叫人到城外把周瑞捆起来,送到官府审问。林之孝仍然跪着,不敢站起来。贾政气哼哼地说:“你还跪着干什么?”林之孝哆嗦着说:“我有罪,我该死,求老爷饶恕我。”正说着,赖大他们来请安,交上丧事的帐簿子。贾政说:“交给琏二爷算清楚了再来禀报。”他又吆喝着让林之孝起来出去了。贾琏一只腿跪着,凑到贾政身边,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话。贾政把眼一瞪,说:“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走了,难道就该罚奴才们拿出来吗!”贾琏红了脸,不敢说话了,站起来也不敢动。他刚才说什么了?是不是说要借口让林之孝赎罪,比他们掏银子出来啊?有可能。贾政没有同意这样做,应该算是还是比较正派的。贾政又问:“你媳妇身体怎么样了?”贾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行了。”贾政叹口气说:“我没想到家庭败落到这种地步!环哥儿他妈还在庙里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疾病,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没敢说什么。贾政说:“叫人带着大夫去看看。”贾琏马上答应着出来,叫人带着大夫去了。

赵姨娘不会有事儿吧?贾府的财政危机由该怎么解决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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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回 王熙凤托付村…
赵姨娘在寺庙里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胡说起来,吓得人们都非常讨厌。她跪在地下,说一会儿,哭一会儿,有时趴在地下叫饶,说:“打死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她眼睛高高地鼓出来,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着,鬼哭狼嚎的,嗓子都喊哑了。女人们都不敢到她跟前去,只好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去坐着。赵姨娘一会儿昏死过去,一会儿又活过来大叫,整整的闹了一晚上。她好像是正在阎王殿上接受什么酷刑的折磨吧,那里的酷刑花样可不少,比如抽筋、剥皮、、下油锅、投蒸笼、剪舌头、剪手指、刀锯什么的。

到了第二天,赵姨娘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在剥她的皮。可怜她也不会说话了,脸上痛苦的样子却非常吓人。这时,大夫来了,但是也不敢真挚,只嘱咐说:“办理后事吧。”说完,他起身就走了。仆人再三央求说:“请老爷给把把脉吧,我们也好回去给主人说啊。”大夫用手一摸,已经没有脉了。贾环听了,就大哭起来。大家都只顾贾环,谁还去管赵姨娘呢。周姨娘在旁边看着,心想:“做姨娘的下场就是这样啊!她还有儿子的呢,我将来死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呢!”想着,她就伤心地哭起来。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白话红楼梦。有人去报告了贾政。贾政马上派人来负责处理后事,陪着环儿住了三天,然后回来了。

赵姨娘死的消息传开以后,人们都知道她使毒心害人被阎王殿拷打死了。有人还分析说:“琏二奶奶恐怕也好不了,不然怎么说是琏二奶奶到阎王那里告的呢。”是啊,有道理啊,如果熙凤不死了,怎么能见到阎王爷呢。平儿听到这些话,心里更着急了,看着熙凤的样子,确实是不能好了。这段日子,贾琏对熙凤也不像并不像原来那样恩爱了,加上事情又多,好像和熙凤没什么关系了,根本不问不管,连句贴心的话也没有。邢夫人和王夫人回家好几天来,只派人来问问熙凤的情况,并没有亲自来看。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熙凤想到这些,非常悲伤,病情也更严重了。

身体衰弱了,各种鬼怪就来了。只见尤二姐从屋后边走过来,慢慢靠到床前说:“姐姐,很久不见了。做妹妹的很想念你,现在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太苛刻,把他的官职弄丢了,叫他现在没脸见人。我替姐姐气不平。”熙凤嘟囔着说:“我现在也后悔我的心太狭窄了。妹妹你不在乎我过去的过错,还专门来看望我,真是太谢谢你了。”平儿在旁边听到她说话,奇怪地问:“奶奶说什么呢?”听到她在问话,熙凤一下子醒了,才想起尤二姐已经死了,她一定是来要自己的命的。她心里很害怕,但又不肯说出来,只好解释说:“我心神不定,估计是说梦话。你来给我捶捶。”平儿上去捶背。

这时,有个小丫环报告说:“刘姥姥来了,老婆子们带着来给奶奶请安。”平儿急忙下来说:“在哪里呢?”小丫环说:“她没敢进来,想问问奶奶的意思。”平儿觉得熙凤病得这么重,肯定不愿见人,就说:“奶奶现在正养神呢,先叫她等着。她来有什么事儿吗?”小丫环:“她们问过了,没有事儿。她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为没听到消息,所以来晚了。”熙凤听到了,马上说:“平儿,你过来,人家好心来看望,不要冷淡人家。你去请刘姥姥进来,我和她说说话儿。”平儿只好出来请刘姥姥。

熙凤刚要闭上眼睛,又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到炕前边,好像马上要上炕似的。熙凤慌了神,赶紧叫人:“哪里来的男人跑到这里来了!”她连叫两声,丰儿和小红赶来说:“奶奶要什么?”熙凤睁眼看了看,不见有人,心里明白了,还是不愿说出实情,就问丰儿:“平儿这东西去那里了?”丰儿愣了一下,说:“奶奶不是叫她去请刘姥姥了吗。”熙凤定了一会儿神,也没再说话。这两个人,不,这两个鬼是谁呢?应该是原来因为她才先后自杀的那对恋人吧。

平儿带着刘姥姥和一个小女孩儿走了进来。刘姥姥着急地问:“我们姑奶奶在哪里啊?”平儿把她带到炕边,刘姥姥说:“给姑奶奶请安。”熙凤睁眼一看,不由得一阵儿伤心,说:“姥姥你还好吗?怎么这时候才来?你外孙女儿也长得这么大了。”刘姥姥看着她骨瘦如柴,神情恍惚,也伤心起来,说:“我的奶奶,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病到成这个样子了。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看望姑奶奶啊!”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翻译。她又叫外孙女儿青儿给姑奶奶请安。青儿只是笑。熙凤看了倒也十分喜欢,就叫小红好好招待。

刘姥姥说:“我们农村的人一般不得病的。如果病了,就要求神许愿,从不知道吃药的。我想姑奶奶是不是撞着什么了吧?”她的意思是撞着什么鬼怪了。平儿听着这话不在理,就透着拉了她一下。刘姥姥明白她的意思,就不再往下说了。谁知道,这句话正符合熙凤的心思,她强打精神说:“姥姥你是有年纪的人,说的话没错。你见过的赵姨娘也死了,你知道吗?”刘姥姥惊讶地说:“阿弥陀佛!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我记得她也有一个小公子的,这可怎么办呢?”平儿说:“这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和太太呢。”刘姥姥着急地说:“姑娘,你哪里知道,不好、死了还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管用的。”这句话又招起熙凤的愁事儿,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她使放心不下女儿巧姐儿啊。大家赶紧劝解。

巧姐儿听见母亲哭了,就走到炕前用手拉着她的手,也哭了起来。熙凤哭着说:“你见过了姥姥了没有?”巧姐儿说:“没有。”熙凤说:“你的名字还是她起的呢,她就和干娘一样,你给她请个安。”巧姐儿就走过去,刘姥姥忙拉着说:“阿弥陀佛,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巧姑娘,我一年多不来,你还认识我吗?”巧姐儿说:“怎么不认识。那年在园子里见的时候我还小,前年你来,我还向你要隔年的蝈蝈儿,你也没有给我,一定是给忘了。”刘姥姥说:“好姑娘,我是老糊涂了。如果说蝈蝈儿,我们村子里多得很,只是你不到我们那里去,如果去了,要一车也容易。”熙凤马上说:“要不你就带着她去吧。”刘姥姥笑着说:“姑娘这样金贵的身子,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好东西,到了我们那里,我拿什么哄她玩儿,拿什么给她吃呢?这倒不是坑死我了吗。”说着,她自己先笑了,接着又说:“那么着,我给姑娘做个媒吧。我们那里虽说是农村,也有大财主,几千顷地,几百头牲口,银子也有不少,只是不像这里有金的,有玉的。姑奶奶是瞧不起这种人家的,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大财主,也算是天上的人了。”熙凤马上说“你说去,我愿意就给。”刘姥姥忙说:“这是玩笑话啊。大官大府的人家只怕还不肯给,哪里肯给庄家人。就算是姑奶奶同意了,上头太太们也不给啊。”过去,女孩子可不能听找老公的事情,巧姐就走过去和青儿说话。两个女孩儿倒说得上话,渐渐地就熟起来了。真正的白话版红楼梦,《大白话红楼梦》。

平儿担心刘姥姥话多,影响了熙凤休息,拉着刘姥姥说:“你提起太太来,你还没有过去呢。我出去叫人带你去见见,也不白来这一趟。”刘姥姥就要走。熙凤说:“忙什么,你坐下,我问问你,最近日子还过得去吗?”刘姥姥千恩万谢地说:“如果没有姑奶奶,青儿老子娘都要饿死了。现在虽然日子是苦点儿,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足够他们生活的了。这两年姑奶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去的了。阿弥陀佛,前天她老子进城,听说姑奶奶这里出了事儿,我差点儿被吓死了。后来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心了。又听说这里老爷升了,我非常高兴,就要来道喜,可农活正忙,来不了。昨天又听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惊得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地哭了一大场。我和女婿说,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进城看看去的。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听见了也哭了一回,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我也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一直来到后门,见是门神都用白纸糊上了,我更吓得不得了。进了门找周嫂子,可是没找到。碰上一个小姑娘,她说周嫂子犯了错误,被赶走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见了熟人,才进来了。没想到姑奶奶也病成这样了。”说着,她又掉下泪来。平儿着急了,也不等她说完,拉着就走,说:“你老人家说了半天,口干了,咱们喝碗茶去吧。”她拉着刘姥姥到下房坐着,青儿在巧姐儿那边。刘姥姥说:“茶就不喝了。好姑娘,叫人带我去请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吧。”平儿说:“你不用忙,今天也赶不出城的了。刚才我是怕你说话不小心惹得我们奶奶哭,所以催你出来的。你可别在意啊。”刘姥姥说:“阿弥陀佛,姑娘是你多心,我知道的。可是奶奶的病怎么才好呢?”平儿问她:“你看着能不能好啊?”刘姥姥说:“说出来有罪过啊,我看着可不好。”

正说着,又听熙凤在叫呢。平儿赶到床前,她又不说话了。这时,贾琏走进来,向炕上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走到里间气哼哼地坐下。只有秋桐跟了进去,倒了茶,伺候着,不知嘁嘁喳喳地说些什么。贾琏又叫平儿问话:“奶奶不吃药吗?”平儿说:“不吃药。该怎么办呢?”贾琏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吗!你把柜子上的钥匙拿来吧。”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好出来在熙凤耳边说了一声。熙凤没说话,平儿掏出一个匣子,放在贾琏那里就走。贾琏大声说:“有鬼叫你吗!你放那里叫谁拿呢?”平儿忍气打开,拿钥匙开了柜子,又问:“拿什么?”贾琏说:“咱们还有什么吗?”平儿气得哭着说:“有话说明白,别人死了也愿意啊!”贾琏指指点点地说:“还要说吗!先前的事情就是你们闹的。老太太的事情还少四五千两银子,老爷叫我从家族的土地账上弄银子,你说有么吗?外边欠的帐不还行吗?谁叫我负责这个件事呢!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先变卖了吧。你不同意吗?”平儿听了,一句话也没说,把柜里东西都搬出来。这时,小红过来说:“平姐姐快去吧,奶奶不好了。”平儿也顾不上贾琏,急忙过来,就见熙凤用手正乱抓着,平儿上去攥着手哭了。贾琏也过来一看了看,跺着脚说:“如果是这样,真是要我的命了。”说着,他也掉下泪来。丰儿进来说:“外边找二爷呢。”贾琏只好出去了。

熙凤越来越不好,丰儿她们也都哭起来。巧姐听见了,马上赶过来。刘姥姥也急忙走到炕前,嘴里不停地念着佛祷告,熙凤果然好些了。王夫人听到消息,也过来了,见熙凤安静些,就放心些了。见了刘姥姥,她说:“刘姥姥,你还好吗?什么时候来的?”刘姥姥忙说:“给太太请安。”她也没顾上说别的,只说熙凤病。这说着,彩云进来说:“老爷请太太过去呢。”王夫人叮嘱了平儿几句话,就回去了。

熙凤清醒些了,见刘姥姥在这里,心里很相信她求神祷告的作用,就把丰儿她们支开,叫刘姥姥坐在枕头边,告诉这几天心神不定的情况。刘姥姥就说村子里什么菩萨灵,什么庙有感应。熙凤就说:“求你替我祷告祷告,需要什么银钱我都有。”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一支金镯子来交给她。刘姥姥忙说:“姑奶奶,不用那个的。我们庄户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个大钱就行了,那用这些呢。就是我替姑奶奶去祷告,也是许愿。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么自己去花呗。”和鬼神打交道,可以先欠着帐,鬼神是不怕你赖账的,因为它们手里捏着一个很大的抵押品――你的小命。有些人欠着鬼神的帐,一是还有些不太信任鬼神,另一方面是坚守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古老的买卖原则。熙凤明白这是她一片好心,不好勉强,只得留下了,说:“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多灾多病的,也交给你了。”刘姥姥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啊,不过为了安慰病人,她顺口答应着,又说:“这么着,我看天也不早了,还赶得出城去,我现在就回去了。等姑奶奶好了,再请你去还愿去。”熙凤盼着她早回去替自己祷告,就说:“你替我费费心,我能安稳睡一觉,就非常感激你了。你外孙女儿就在这里住下吧。”刘姥姥忙说:“农村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在这里不是丢人现眼吗。我还是带她回去吧。”熙凤说:“这就是多心了。既然咱们是一家人,这怕什么。虽然说我们穷了,这一个人吃饭也不没什么妨碍的。”刘姥姥见熙凤是真心要留,也就愿意叫青儿住几天玩玩,还节省了家里的饭菜了。她还怕青儿不肯,就叫青儿问了问。青儿和巧姐儿玩得熟了,巧姐不愿让她走,青儿也愿意在这里。刘姥姥就嘱咐了几句,向平儿告了别,匆匆忙忙地赶着出了城。

再说栊翠庵,本来就在贾府的地盘上,因为盖省亲园子,就把它圈在里边了,只不过一切开支都不需要贾府的。现在妙玉被抢走了,尼姑们赶紧报告了官府。她们一方面要等候官府破案,另一方面还要守住这份产业,所以仍然都住在这里。尼姑们当然也报告了贾府的人。不过,大家觉得贾政这些天非常劳累,心情也不好,就没敢去告诉他。惜春知道这件事,天天感到不安。人们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妙玉被强盗抓走了,也有人说妙玉凡心动了跟着别人跑了。消息渐渐地也传到了宝玉的耳朵里。他感到非常奇怪,认为妙玉一定是被强盗绑架走了。他想,妙玉绝对忍受不了那种屈辱,肯定会死的。可很长时间了,妙玉也没有消息,她非常担心,每天长嘘短叹,心想:“这样一个'槛外人’,怎么弄成这个结局了!”他又想:“原来园子里多么热闹啊,自从二姐姐出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还以为妙玉能保持一尘不染,没想到她比林妹妹死得更奇怪!”他又想到了《庄子》上的话,觉得人活在世上,最终都要分别的,没什么意思,伤心地大哭起来。袭人她们还以为他的疯病又犯了,赶紧去温柔地劝说。宝钗开始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再三打听,才知道妙玉被抢走了,下落不明。她也很伤心,但更为宝玉担忧,就说给他一些严肃的道理。宝钗说:“自从送殡回来,兰儿虽然不上学,但听说日夜苦读。他是老太太的重孙子,老太太一向盼着你长大成人,老爷为你天天闹心,你却为这些闲情糟蹋自己,我们守着你算什么事儿呢!”宝玉没什么话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那是管人家的闲事,只是感叹咱们家的运气衰败了。”宝钗继续说:“这不就对了,老爷和太太都是想着你能继承祖宗的事业。你如果总是执迷不悟,那可怎么办呢。”宝玉听着这些话不合自己的心意,就靠在桌子上假装睡了。宝钗也不理他,叫麝月她们伺候着,自己却去睡了。宝钗做得对吗?宝钗和袭人她们确实只能依靠着宝玉生活,宝玉这样了,她们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宝玉特别看重感情,好像也没错。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好像又不大对头。对不对的,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啊。

宝玉见屋里人少了,又想起:“紫鹃到了这里以后,我从来没和她说句知心的话儿,让她这样冷清孤独,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呢,不像麝月、秋纹她们,我可以放得下。从前我得病的时候,她在我这里陪伴了好长时间,现在她的那一面小镜子还在我这里呢,她也是个有情有意的人啊。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见了我总是冷冷的。如果说是因为我们这一位吧,也不对。她和林妹妹关系是最好的,我看她对待紫鹃也不错啊。我不在家的时候,紫鹃和她有说有笑的;等到我回来了,紫鹃就一声不吭的走开了。看来肯定是林妹妹死了,我就结了婚的原故。嗳,紫鹃啊,紫鹃,你这样一个聪明女孩儿,难道连我受的痛苦都看不出来吗!”他又想:“今晚她们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她去,看她有什么话。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就是陪个罪也可以啊。”他想好了,轻轻地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在感情方面,宝玉想得特别周到。

紫鹃的住处就在西厢房里间。宝玉悄悄地走到窗下,只见里面还有灯光,就用舌头舐破窗户纸,偷偷地往里边看,就见紫鹃独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灯下。他轻轻地叫:“紫鹃姐姐还没有睡吗?”紫鹃吓了已跳,愣了一会儿才说:“是谁啊?”宝玉说:“是我。”紫鹃听着,好像是宝玉的声音,就问:“是宝二爷吗?”宝玉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紫鹃又问:“你来干什么?”宝玉说:“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开门,我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才说:“天晚了,请回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宝玉听了,浑身凉了半截。他还要进去,恐怕紫鹃不会开门;想要回去,可这一肚子的伤心事,已经全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来了。他只好再争取一下了,说:“我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说:“既然是一句,就请说吧。”这还是不开门,目的没达到,怎么说呢?宝玉半天没说话。紫鹃听不到宝玉说话了,想起了他的疯病,担心刚才的话又勾起他的旧病,那可也不好了。于是,她站起来细细听了一听,又问:“是走了,还是傻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就会在这里气人。已经气死了一个,难道还要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她也从宝玉舐破的地方往外看,看见宝玉在那里呆呆地听着。紫鹃不好再说,回身剪了剪蜡烛灯花。宝玉叹了一声气,说:“紫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的,怎么现在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了?我固然是个污浊的东西,不配你们理我;但只要我有什么不对,还请姐姐说明白了,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冷笑说:“二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如果就是这个话呢,我们姑娘在的时候我也跟着听厌烦了!如果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可以去禀告太太去,反正我们丫头们又算不了什么。”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住了,还擤起了鼻涕。红楼梦全文白话翻译,看得懂,不遗漏,大白话红楼梦。宝玉听出她伤心哭了,急得跺着脚说:“这是怎么说的,我的事情你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算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叫我说,难道非要叫我憋死吗!”说着,他也哭泣起来。

正在这时,宝玉背后有个人接话说:“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谁的什么人?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求啊,人家赏脸不赏脸在人家,何苦来拿我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当垫背的呢。”这一句话把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宝玉一看,原来是麝月,感觉到很不好意思。麝月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个陪罪,一个人又不搭理。你倒是快快地央求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边这么冷,人家央求了这半天了,怎么连个活络话都没有啊。”她又对宝玉说:“刚才二奶奶说了,这么晚了,还以为你在哪里呢,你一个人站在这房檐底下干什么!”真是伶牙俐齿啊!紫鹃在里面接着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早就请二爷回去了,有话明日说吧。这是何苦来的呢!”

宝玉还要说话,因为间麝月在那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好一面和麝月往回走,一面说:“算了,算了!我今生今世也难表白这个心了!只有老天知道啊!”说到这里,他的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麝月说:“二爷,依我说,你就死了心吧,白白地陪这些眼泪也怪可惜的。”宝玉也不答话,自己走进了房间。他见宝钗睡了,也猜到她是在装睡。倒是袭人说了一句:“有什么话明天不能说啊,急急忙忙地跑那里去闹,闹出……”说到这里,她又不肯说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身上不觉得怎么样吧?”宝玉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儿。袭人伺候他睡下了。宝玉太难伺候了,女孩子也不过就是这样啊。大白话红楼梦,现代版的红楼梦。

再说紫鹃,被宝玉这一招惹,心里更难受了,整整哭了一个晚上。她思前想后地胡琢磨:“宝玉结婚的时候,他确实是在生病,心里不明白的,是其他人弄鬼弄神地办成的。后来宝玉明白了,老毛病又犯了,经常伤心痛苦,所提他不是忘情负义的人。今天这种柔情蜜意,更让人难受了,真是可怜我们林姑娘没有福气啊。这样看来,人生缘分都是老天决定的,平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等到没有办法分手的时候,那些糊涂的人也就不在乎了,那些情深义重的也不过是哭叫几场。可怜那些死的人未必知道,这活的人却实实在在地永远苦恼伤心啊。人活在世上,还不如那些草木石头,没知觉,没感情,那心里多么清静啊!”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也凉了。她刚要收拾睡觉,就听东院里吵嚷起来。

又怎么了?不会是有出大事了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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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回 王熙凤死回金…
原来,熙凤病情很危急了。宝玉和宝钗听到消息,赶忙起来。他们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派人来说:“琏二奶奶的情况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和二奶奶先慢些过去吧。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半夜到三四点钟,琏二奶奶不住嘴地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要到金陵归入什么册子去。大家谁都搞不懂,她却不停地哭哭喊喊的。琏二爷没有颁发了,只好去用纸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正喘着气等着呢。太太叫我们过来说一声,让你们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吧。”宝玉说:“这也太奇怪了,她到金陵干什么?”袭人轻声地对宝玉说:“你不是那年做梦了,我还记得你说有多少册子,琏二奶奶是不是也到那里去了?”宝玉点点头说:“对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固定命运啊。但不知道林妹妹又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被你一说,就有些懂得了。如果再做这个梦,我得细细地看一看,也就能预知未来了。”袭人说:“不能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偶然提了一句,你就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预知未来了,你有什么办法吗!”宝玉说:“只怕不能预先知道,如果能知道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问:“你们说什么呢?”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红楼梦白话本。宝玉赶紧说:“我们谈论凤姐姐呢。”宝钗说:“人都要死了,你们还议论人家。过去你还说我诅咒人,现在看抽的那个签字不是应验了吗?”宝玉想了一想,拍着手说:“对啊,对啊。这么说起来,你倒是能预知未来了了。我干脆问问你把,你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样?”宝钗笑着说:“这是又胡闹起来了。我是是看着签子随便解释的,你就认了真了。你就和邢妹妹一样的了,你丢失了玉石,她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的大家不解,她还和我说妙玉怎么能预知未来,怎么参禅悟道的。现在她又了这个大难,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这能叫预知未来吗?我也是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实我连我自己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这些说法都是荒诞的,怎么能相信呢!”宝玉说:“别提她了。你只说说邢妹妹吧,自从我们这里接二连三的有事,把她这件事竟然忘记了。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宴请亲朋好友的。”宝钗说:“你这话太迂腐,不合实际了。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亲近的人了。咱们家遇到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也就是琏二哥帮着张罗了张罗。别的亲戚虽然也有一两家,你没过去,怎么会知道。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运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配给我二哥哥,我妈妈原来想着体体面面地给二哥哥操办一下。一来因为我哥哥还在监牢里,二哥哥也不肯大操大办;二来因为咱家的事;三来因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太苦了,又加上抄了家,大太太苛刻了一点,她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就将就着娶了过去。我看二嫂子现在倒是安心地孝敬我妈妈,比亲媳妇还强十倍呢。她对待二哥哥也非常遵守妇女的准则,和香菱关系也很好,二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她两个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虽然说是穷了些,我妈妈最近倒是很安心了。就是她想起我哥哥来不免悲伤。哥哥常叫人来要钱花,多亏二哥哥在外边账上要来应付。我听说城里有几处房子已经典押出去了,还剩了一处房子,打算着搬那里去住。”宝玉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方便些,如果搬远了,你去就要用一天时间了。”宝钗说:“虽然说是亲戚,到底还是自己住着方便些。哪里有一辈子住在亲戚家的呢。”

宝玉还想再劝说两句,王夫人派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大家都过去了,请二爷和二奶奶马上过去。”宝玉听了,马上伤心得跺脚要哭。宝钗虽然也很悲伤,但更担心宝玉伤心,就说:“有在这里哭的,还不如到那边哭去。”

他们两个就一起过去了。白话红楼梦在线阅读,大白话红楼梦。只见很多人围着哭呢。宝钗走到跟前,放声痛哭。宝玉也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贾琏也重新哭起来。平儿她们见没人劝说,只好强忍着悲伤上来劝说。贾琏也是不知所措,叫人叫赖大来,让他办理丧事。他自己去报告了贾政,然后去安排了。他手里也没资金,这丧失该怎么办呢。他又想起熙凤平日的好处,非常伤心,又见巧姐哭得死去活来,就更加悲伤了。

到了天明,贾琏派人去请他大舅子王仁过来。自从王子腾死了以后,王子胜又是没本事的人,王仁就胡作非为,闹得六亲不和。听说妹妹死了,王仁只好赶着过来哭了一场。他见丧事办得很简单,心下很不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家该认真地操办丧事啊。怎么到这时候了,什么事情还没准备好。”贾琏本来和他就不和,见他说些混蛋话,知他不懂得什么,也不大理他。王仁就叫过外甥女儿巧姐,说:“你娘在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奉承老太太,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看见我沾过你们家的光吗!现在你娘死了,你要听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只看重别人,那年什么尤姨娘死了,我虽然不在京城,听人说花了好些银子。现在你娘死了,你父亲却这样糊弄着操办了!你也不快些劝劝你父亲。”在过去,当舅舅的很有权威,在有的地方,地位比父亲都高。在丧事活动中,舅舅就更有发言权了,因为他是娘家的代言人嘛。这种习惯,大概是从古代的母系社会流传下来的吧。不过,像王仁这样的人,自己做事不正,权威自然就没有了。巧姐说:“我父亲当然也想着办得好看些,只是现在比不了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什么事儿都得节省着了。”王仁没好气地说:“你的东西还少吗!”巧姐儿说:“过去都没收了,现在还没还回来呢。”王仁说:“你也这样说。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巧姐不好说被父亲用了,只推说不知道。王仁气急败坏地说:“哦,我知道了,你是要留着做嫁妆吧。”巧姐也不敢顶撞他,气得呜呜地哭起来了。平儿生气地说:“舅老爷有什么话,等我们二爷进来再说,姑娘这么点年纪,她懂得什么。”王仁又气哼哼地说:“你们是恨不得二奶奶死了,你们就好称王称霸了。我并不是要什么,办得好看些也是你们的脸面。”说着,他就赌气坐着。巧姐生气地想:“我父亲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妈妈活着的时候,舅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现在却说得这样干净。”这样,她就看不起他舅舅了。王仁呢,还以为他妹妹不知攒积了多少东西了,虽然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会少吗。他想:“已经是怕我来纠缠他们,所以她也帮着这么说,这小东西儿也是没什么用的。”大白话红楼梦,首发新浪读书。从此,他也开始讨厌巧姐儿了。

贾琏不知道这些事,只顾上忙着到处筹集银子。可他能到哪里弄这么多钱呢。平儿知道他着急,就叫他说:“二爷也别累坏了自己的身子。”贾琏恼怒地说:“什么身子,现在生活的钱都没有,这件事怎么办!偏偏又来了个糊涂的东西来胡搅蛮缠,你有什么办法啊!”平儿说:“二爷也不用着急,我还有些东西没被没收,在里头呢。二爷要就拿去典当了吧。”贾琏听了,高兴地说:“这样更好,省得我到处求人了。等我银子弄到手了,马上还给你。”平儿说:“我的也是奶奶给的,什么还不还的,只要这件事得好看些就行了。”贾琏就拿着平儿的东西去换了钱。他心里非常感激平儿,有什么事情也就和她商量。秋桐看着这些,非常不甘心,常常就说闲话:“平儿没有了奶奶,平儿就要爬上去了。我是老爷的人,她怎么就越过我去了呢。”平儿也看出来了,但是没去搭理他。贾琏也看清楚了,就更讨厌秋桐了,有了烦恼事儿,就拿着秋桐出气。邢夫人知道了,反而说贾琏不好。贾琏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过了十多天,就给熙凤送了殡。贾政为给老太太守孝,总在外书房住着。那些门客参谋们也都离开了,只有个程日兴还在那里,时常陪着说说话儿。这天,贾政感叹说:“家族的命运不好,一连死了好几个人。大老爷和珍大爷又在外边,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外边东庄的土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怎么总不见什么收入呢!”程日兴说:“我在这里好些年,也知道府上的人都是为自己捞好处啊。一年一年都往自己家里拿,府上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再说,又增加了大老爷和珍大爷那边两处的花费,外头又有些债务,前天又丢了很多东西,要官府追回赃物可是难事。老先生想要安顿家事,除非派一个信任的人到各处去清查清查,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有了亏空就让负责人赔上,这就有数儿了。那一座大园子别人是不敢买的。这里边的收入也不少,又不派人管理了。那年老先生不在家,这些人就弄神弄鬼儿的,闹的一个人不敢到园子里去了。现在好好查查这些下人查一查,好的继续用,不好的就赶走了,这才是正道理啊。”贾政点点头说:“先生你不知道啊,不要说下人了,就是自己的侄儿也靠不住。就算我查起来,那能每件事儿都亲自去问。再说我还在为老太太服孝,不能照管这些了。我平时又不大不管家里的事情,什么事情都不熟悉啊。”他在管理家庭方面确实没有能力,而且还死守着那些礼教的要求,什么都不敢做。他这应该叫死板呢,还是该叫无能呢?程日兴说:“老先生是最有仁德的人了。如果是在别人家,就算穷起来,十年五年还不怕,就是向这些管家的要要也就够了。我听说老先生的家人还有做知县的呢。”贾政叹口气说:“一个人如果用起家人们的钱来,那可就更了不得了,只好自己节省点儿吧。说到账上那些产业,恐怕大都只剩个空名了。”程日兴说:“老先生说得对。不然,我为什么说要查查呢!”贾政又说:“你肯定听说什么了吧。”程日兴说:“我虽然知道那些管事的把戏,但是我也不敢说啊。”贾政听了,也明白他的意思,又感叹一声,说:“从祖父以来都是非常仁义厚道,从没有刻薄地对待仆人。我看现在这些人一不如一天了。他们在我手里都快成了主人了,这又叫人笑话了。”贾政光会叹气,怎么就不会行动呢。

两人正说着,有人禀报说:“江南甄老爷来了。”贾政就问:“甄老爷为什么进京?”那个人说:“我也打听了,说是皇上又重新起用他做官了。”贾政说:“不用说了,快请进来吧。”那个人出去请了进来。甄老爷就是甄宝玉的父亲,名叫甄应嘉,字是友忠,也是金陵人。他这名字起得好,“应嘉”意思是应该嘉奖,“友忠”意思是对朋友友好、对皇帝忠诚。他也是用功勋的大臣的后代,他家和贾府是亲戚,平常也常走动。前年,他因为犯了错误被撤职,家产也被没收了。今年,皇上照顾有功的大臣,又恢复了他家族的官职,要他进京拜见。他知道了贾母刚刚去世,准备去寺庙里祭奠,所以先来家里拜见。红楼梦翻译版,大白话红楼梦。

贾政因为服孝不能出门迎接,就在外书房门口等着。贾政一见甄老爷,又高兴又悲伤。因为贾政正在服孝,所以不好行礼,所以他们就着了手互相问候。他们坐下喝了茶,贾政就问:“老亲家什么时候拜见皇上的?”甄应嘉说:“前天。”贾政说:“皇上非常体恤大臣,一定又有什么好政策吧。”甄应嘉激动地说:“皇上的恩情真是比天还高,颁布了很多好政策呢。”贾政忙问:“什么好政策?”甄应嘉说:“最近浙江一带匪徒闹得很厉害,老百姓都不得安宁,皇上派安国公率兵去平乱。因为我熟悉边疆情况,皇上命令我前往安抚,最近就要动身了。昨天听说老太太去世了,我就准备到灵前拜奠,表示我的哀悼感情。”贾政马上磕头表示感谢,说:“老亲家这一去,向上不会辜负皇上,向下会使百姓受益,一定会立下功勋的。现在镇海的总督是我们家的亲戚,到时候还请你多照顾。”甄应嘉问:“老亲家和总督是什么亲戚?”贾政说:“我那年出京做江西粮道,将女儿许配给了总督的儿子,他们结婚已经三年了。最近也没有女儿的消息,我感到非常担心,老亲家到那里以后,请替我去看看她。我马上写封信,请帮忙给带去。”甄应嘉说:“心疼儿女,这都是一样的。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我这次把家里人也都带来了,我走得比较快,他们在后边走得慢,还要几天才能进京。我很快就要出京上任了。等我的家里人到了,还得到这里拜访,我的儿子还要来拜见。还请你留心给他说门亲事。”贾政一一答应。甄应嘉又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说:“明天在城外再见。”贾政见他工作很忙,也就不好再留,就送出出书房。

贾琏和宝玉早在外边等着送客,见甄应嘉出来,两个人上去请安。甄应嘉一见宝玉,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这么像我家宝玉啊?只是他浑身喘着白孝服。”他就问:“多年没有来拜访,亲戚也都不认识了。”贾政忙指着贾琏说:“这是我大哥贾赦的儿子琏儿。”他又指着宝玉说:“这是我的第二小犬,名叫宝玉。”过去人们都谦虚,称自己的儿子是“犬子”“小犬”,意思是说自己的儿子没出息。我们不能称别人的儿子是犬子,也不能翻译成“狗儿子”。 甄应嘉拍着手感叹说:“我在家听说老亲家有一个含着玉出生的孩子,名叫宝玉。因为他和我的儿子同名,所以感到很惊奇。后来想着想想同名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没大在意。今天见到,才发现不但面貌相同,而且举止都一样,这真是太奇怪了。”他问起年纪,才知道甄宝玉比贾宝玉小一岁。这两个宝玉,到底谁是真的呢?哪个是神瑛侍者呢?真的是呢?还是假的是呢?贾政又提起那次问包勇的话来。甄应嘉心思只在宝玉身上,也顾不上打问包勇的情况了,连声地说:“真是太希奇了!”他还拉起宝玉的手,很关心地问了两句话。因为担心安国公动身太早,他只好和大家告别了。贾琏和宝玉送出去,甄应嘉一路上又问了宝玉不少话。等他坐车走了,贾琏和宝玉回来见了贾政,把刚才的话汇报了一遍。

贾政让他们两个人都回去了。贾琏又忙熙凤丧事的账目了。宝玉回到自己房间,马上对宝钗说:“常提起的那个甄宝玉,我想见也没见到,今天倒是先见了他父亲了。我还听说宝玉很快就要到京城了,还要来拜见我们老爷呢。别人都说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我还不相信。如果到了咱们这里来,你们都去看看,看他究竟和我像不像。”宝钗听了,说:“嗳,你说话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什么男人和你长得一样都说出来了,还叫我们一起看去!”宝玉听了,直到说错话了,脸上就是一红。宝玉这样的话在现在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在过去就是胡说八道了。过去的规矩太多,礼教要求太高,人的自由太少。现在呢,礼教早被打倒了,规矩全被打碎了。人们彻底地无拘无束了。有人就说,除去法律禁止的,我爱干啥就干啥。这好像也不对头啊。

宝玉会怎么解释呢?宝钗会不会原谅他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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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 贾惜春决心出…
宝玉正想说句话辩解辩解,只见秋纹进来禀报:“外边老爷叫二爷呢。”宝玉正盼着有个理由呢,就赶紧走了。他到贾政那里,贾政严肃地说:“我叫你来不为别的,是想告诉你,现在你穿着孝,不方便到学校里去,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温习温习学过的文章。我这几天倒也闲着,隔两三日你写几篇文章,我要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进步。”宝玉只能答应着了。贾政又说:“我也叫你的环兄弟和兰侄儿温习去了。如果你的文章不好,反倒赶不上他们,那可就不像话了。”宝玉不敢说别的,答应了个“是”,站着不动。贾政挥挥手说:“去吧。”宝玉退了出来,正碰上赖大他们拿着册子进来。大白话红楼梦,白话红楼梦在线阅读。

宝玉一溜烟回到自己的房间,宝钗听说是贾政要求他写写文章,感到挺高兴的。宝玉当然不愿意写了,也但也不敢不写。他正想坐下来先找找感觉,见有两个尼姑走了进来,宝玉认出是地藏庵的。两个尼姑对宝钗说:“给二奶奶请安。”宝钗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好?”她又叫人:“倒茶给师父们喝。”宝玉本来想和尼姑说话,见宝钗好像很厌恶她们,也不好开口了。蕊官和藕官就是在地藏庵出家,他是不是想问问她们的情况啊。两个尼姑也知道宝钗是个冷淡的人,就告辞了要去。宝钗客气说:“再坐坐吧。”尼姑说:“我们因为在铁槛寺举行活动,很长时间没来向太太、奶奶们问好了,今天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要看四姑娘呢。”宝钗点点头,随便她们走了。

连个尼姑来到到惜春那里,见了彩屏,说:“姑娘在哪里呢?”彩屏叹口气说:“不用提了。姑娘这几天饭都没吃,只是歪在床上。”尼姑赶紧问:“为什么呢?”彩屏说:“说来话长。你见了姑娘,她可能就和你说了。”惜春听见尼姑来了,急忙坐起来说:“你们两个人好吗?见我们家情况不好了,你们就不来了。”尼姑慌忙说:“阿弥陀佛!有钱是施主,没钱也是施主,还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很多恩惠呢。现在出了老太太的事,太太、奶奶们都见了,只是没有见到姑娘,我们惦记着,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姑娘。”

惜春就问起水月庵的尼姑来,两个尼姑说:“她们庵里闹出些事情,现在大门那里也不大放她们进来了。”她们又问惜春:“听说栊翠庵的妙师父跟着人跑了?”惜春生气地说:“这是哪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提防着被割了舌头。她是被强盗抢走了,怎么能说这样的坏话呢。”尼姑说:“妙师父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的吧。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哪里像我们这些粗笨的人,只知道诵经念佛,帮着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行个善果。”惜春马上问:“怎么样就是善果呢?”尼姑说:“除了咱们家这样积善行德的人家不怕,如果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能享受荣华富贵。一旦有了灾难,可就不能救了。只有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们有了苦难就大发慈心,想办法解救。我们修行的人,虽然说比夫人、小姐们生活要苦多了,但是没有大灾大难。虽然说不能成为佛祖,但来世能够变成男身,自己一生也就好了。不像这辈子托生成为女人,什么委屈烦恼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女孩嫁了人,这一辈子跟着别人,自己是没办法的。说到修行,那也得真心才行。那位妙师父自认为才能比我们强,就嫌我们这些人俗气,她哪里知道俗气的人和佛门才能有缘分。她现在是遭到大灾难了。”

尼姑的话句句说在惜春心上了,她也不管丫环们在这里了,就把尤氏怎么对待她,她又是怎么看家的事情说了。她还指着自己的头发说:“你们以为我是没什么主意,眷恋这个火坑的人吗?我早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找不到路子。”尼姑听了,假装惊慌地说:“姑娘可不能说这样的话!如果让珍大奶奶听见了,肯定要骂死我们,还要赶出庵去呢!姑娘这样的人品,这样人家,将来许配个好姑爷,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惜春不等她们说完,红着脸说:“珍大奶奶能赶你们,我就不能赶吗?”尼姑也知道她是真心的,就故意激她一下,说:“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怎么会同意呢?那样闹得没意思就不好了。我们是为姑娘考虑啊。”惜春轻声地说:“以后看吧。”彩屏她们听着这些话不对味儿,就使个眼色儿叫尼姑快走。两个尼姑明白了意思,再说自己也不敢再挑逗了,就告辞要走。惜春也没说客气话,冷笑着说:“你们以为天下就一个地藏庵吗!”两个尼姑也没敢说什么,赶紧走了。我们现在可以明白了,这两个尼姑确实是专门为惜春来的,是为了劝惜春出家的。

彩屏怕担责任,偷偷地向尤氏报告:“四姑娘剪头发的想法还没完呢。她这几天不是生病,是在那里埋怨命运呢。奶奶注意注意,别等闹出事来,再把责任归到我们身上。”尤氏没好气地说:“她哪里是为出嫁的事啊,她是因为大爷不在家,存心和我过不去呢。也只好随便她了。”彩屏没什么办法,只好天天劝说。谁知道,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剪头发出家。彩屏坚持不住了,只好到各处都说了说。邢夫人和王夫人她们也都劝说了好几次,可是惜春已经铁了心了,根本不听劝说。

邢夫人和王夫人正要把这件事告诉贾政,就听有人来报告:“甄家的太太带着他家的宝玉来了。”大家赶快出去迎接,女人们来到王夫人那里坐下。王夫人提起甄宝玉和自己的宝玉长得一模一样,就想见见甄宝玉。仆人出去看了看,回来报告说:“甄少爷在外书房和老爷说话,说得投机了。老爷还叫人请我们二爷和三爷,还叫兰哥儿,要在外边吃饭。吃了饭在进来。”接着,里边也坐下吃饭。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

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然和宝玉一样,又试探了一下他的文才,他的回答非常流畅。贾政非常喜欢他,就叫宝玉他们三人出来,想用甄宝玉激励激励他们。当然,他也想让两个宝玉比一比,看看像不像。宝玉得到通知,穿上孝服,带着兄弟和侄儿赶紧过来。见了甄宝玉,他感觉就像老相识一样。甄宝玉也感觉好像原来见过他一样。两个宝玉互相行礼,然后贾环、和贾兰上前行礼。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着甄宝玉在椅子上坐下。甄宝玉是小辈,他可不敢去哪里坐下,就坐到了地上的褥子上。宝玉他们来了以后,甄宝玉又感到为难了。为什么?宝玉他们站着,他当然不能挨着贾政坐着了;他想站着吧,宝玉他们又只能站着了。贾政也发觉这个问题了,就叫人准备饭菜,然后说:“我失陪了,叫小辈陪着你,你们说说话儿,好叫他们受受教育。”甄宝玉赶紧谦虚说:“伯父请去休息吧。我也正想向他们请教请教呢。”贾政就去了里边的书房。甄宝玉又忙着送他,贾政拦住了。宝玉他们抢先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看着贾政走进去,然后回来让着甄宝玉坐下。大家又互相客套一番。

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过去梦到的情景,也听说了甄宝玉过去的一些事情,就认为他和自己一定会成为知己的。因为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说话不好太直接,再加上贾环和贾兰在坐,他只有极力夸赞说:“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只是一直没有就会见面请教。今天一见面,才知道你真算得上谪仙一样的人物。”谪仙,就是从天上被赶下来,生活在人间的仙人。猪八戒好像就是从天上贬下来吧?他原来是天蓬元帅,主管水军,相当于现在的海军司令了。他因为调戏嫦娥,违反了玉皇大帝的干部管理规定,被赶到了人间。不过,过去人提到谪仙,主要是说一个人才华出众,风流潇洒,比如说,唐代的贺知章就称李白是“谪仙人”。甄宝玉也听说过贾宝玉的为人,今天见了,觉得确实不错,心想:“我们两个人的长相和名字都相同,应该也是有前世的缘分了。既我懂得了一些道理,应该给他讲一讲。初次见面,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只好慢慢来了。”他就客气说:“我也早听说过兄长你的大名了。你是万里挑一的高雅人物,我却是一个庸庸碌碌得本人,我觉得自己真是玷辱了这个好名字啊。”贾宝玉听了,心里乱想:“这个人果然和我的心一样。但是你我都是男人,比不上那些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了?”其实,人家甄宝玉是谦虚说自己没资格起这个名字,并不是说男人都是污浊的东西。贾宝玉想到这里,很高兴地说:“谢谢夸奖,我实在是没那么好啊。我是个污浊、蠢笨的东西,只不过一块顽石罢了。你才真正配得上这个名字啊。”甄宝玉解释说:“我过去不知轻重,认为自己可以雕琢成才。谁知道家庭衰败,这几年我连瓦砾都赶不上了。虽然不敢说经历了所有的酸甜苦辣,然而世道人情还是领悟了不少。你生活在高贵的生活中,没有什么不顺心的,文学才能和治理国家的能力肯定非常高,所以老伯非常喜欢你。因此,我说你才配得上这个好名字啊。”读大白话红楼梦,看新版红楼梦。

贾宝玉听着他越说越像一心只着升官发财的人了,感觉很不是味道儿,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贾环见甄宝玉没和他说话,心中很不舒服。倒是贾兰听了这些话,觉得很符合自己的想法,就对甄宝玉说:“叔叔确实是太谦虚了。当然,说到文学才能和治理国家的能力,确实是从一个人实践的经历中来的,才能算是真才实学。我年龄还小,说不清文章到底应该怎么样,但细细地回味一下读过的文章,也知道高贵的生活怎能比得上好的名声和才能呢。”贾兰的大致意思是说,人要注意掉的修养,不要在乎生活的贵贱。他这是在赞颂甄宝玉呢。贾宝玉听着他的话,感觉更不舒服了,心想:“这孩子从什么时候也学了这套酸文人的说法了。”贾兰的话很酸吗?没那么严重吧。贾宝玉不等甄宝玉回答,先抢着说:“我本来听说你非常讨厌庸俗的东西,所以我想听听你超凡脱俗的见解。没想到你把我看做俗气的蠢货,所以拿些些世俗的说法来应付我。”甄宝玉听了,心想:“他一定知道我过去的一些做法,所以怀疑我是在做假。我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或许我们就成为好朋友了。”这两个人想的东西都反了,根本不是一股道啊。甄宝玉就非常坦白地说:“兄长这个说法,确实很有道理。我过去也非常痛恨这些世俗的说法,只是年龄比一年大了,我父亲暂时不做官了,也不喜欢应酬了,就让我负责迎来送往的。后来,我见过的那些大人先生都是能够让父母荣耀、名声传扬的人物,说话写文章,谈的也都是效忠皇帝、孝敬父母的道理。我也认识到,我们必须做一番事业,才对得起这个美好的时代,也不辜负父亲、师长养育教诲的恩情啊,所以我就渐渐把小时候一味地沉迷感情的毛病改掉了。现在我正想继续寻找老师和朋友,进一步学习进步。请兄长好好教育我。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贾宝玉越听越不也不耐烦,但又不好冷淡客人,只好说了几句来应付应付。谈话气氛很不友好啊,这可怎么办呢?幸好,这时候有人来通知:“请甄少爷到里边去坐坐。”宝玉听了,趁机邀请邀甄宝玉进去了。

人都是慢慢长大的,小时候都是不懂事儿的,但是不能总是不懂事儿啊。小时候不天真,这是可悲的;成年了还幼稚,这是可怕的。甄宝玉的成长经历,也是很多人成长的一个过程。当然,人成长的过程,也是一个人的本性的改变过程,或者说是一个妥协屈服的过程。不过,作为生活在世俗中的人,这样也是必须的。所以说,贾宝玉坚持着本色不变,是由他自己的道理的,但是甄宝玉好像也没什么错误的。

贾宝玉他们陪着甄宝玉来到王夫人的房间。贾宝玉见是甄太太坐在上座,就先上去请安,贾环、贾兰也上去请了安。甄宝玉也给王夫人请安。虽然贾宝玉已经娶亲,算一个大人了,但是甄夫人年纪很大,又是老亲,她见到贾宝玉的长相和自己的儿子一样,不禁亲热起来。王夫人更不用说了,拉着甄宝玉问长问短,觉得她比自己的宝玉要老成些。她看看贾兰,觉得他长得非常清秀,虽然赶不上两个宝玉,也还差不多。贾环呢,就有些粗陋呆傻了。

其他人听说有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看热闹,议论说:“真是奇事,名字相同也就罢了,怎么相貌和身材都是一样的。多亏我们宝玉穿着孝服,如果穿着相同的衣服,一时还真认不出来。”紫鹃呆呆地想:“可惜林姑娘死了,如果没死,把甄宝玉配了他,她可能也愿意的。”长得一样就行吗,那还得看内心啊。甄夫人说:“前天听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帮着说一门亲事。”王夫人非常喜欢甄宝玉,顺口就说:“我也想要他说个媒。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不大般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长得不错,二姑娘呢,已经许配人家了,三姑娘和你们的宝玉很般配。过一天我去说说,不过她家现在的条件不太好了。”甄夫人马上说:“太太这话又客气了。现在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还嫌我们穷呢。”王夫人说:“现在你们家老爷又出来做官了,将来一定会兴盛起来的。”甄夫人笑着说:“但愿像太太说的那样。那就请太太帮着做个媒吧。”甄宝玉听她们说起亲事,就告辞出来。贾宝玉他们只好陪着他来到书房,见贾政已经回到那里了,就站着说了几句话。一会儿,甄家的人来告诉甄宝玉:“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吧。”甄宝玉就告辞出来。贾政叫宝玉和贾环、贾兰出去送别。

宝玉自从那天见了甄宝玉的父亲,知道甄宝玉要来京城,就一直盼望着。今天他本来想着认识一个知己,没想到谈了半天,两个人竟然谈不到一起去。他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什么也不说,只是呆呆地发愣。宝钗就问:“甄宝玉真的长得和你一样吗?”宝玉嘟囔说:“相貌倒是一样的。只是谈起话来也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一心追求升官发财的家伙。”宝钗奇怪地问:“你又再说瞎话了。怎么就知道人家是那样的人呢?”宝玉气呼呼地说:“他说了半天,根本没说人的本性本心,全都是什么写文章做官的事情,又说什么效忠皇帝、孝敬父母的,你说这不是一心追求升官发财吗!只可惜他也长了这样一个相貌。我要知道有他这样的人,我就干脆连自己这个相貌也不要了。”贾宝玉讨厌甄宝玉就讨厌成这个样子了?人的本性本心是什么样的?应该是一种非常纯净、非常自然、非常善良的心理吧。人不能吧自己的美好本性丢掉啊。宝钗见他又说呆话了,就笑着说:“你这话说得真可笑,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再说人家这话说的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就应该让父母荣耀、名声传扬,谁像你这样只会讲什么柔情蜜意的。你不说自己没有刚烈的性格吧,还说人家只懂得升官发财。”宝玉本来就很厌烦了,现在又被她抢白了一顿,心里更烦恼了,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傻笑。宝钗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也没再理他。可是宝玉一整天都呆呆的,袭人她们想办法逗他,他也不说话。第二天,他还是呆呆的,和原来病的时候一样了。

再说惜春决心要剪头发出家,谁劝说也听不进去,不让出家就要自杀了。王夫人就派人看着她。可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啊,王夫人只好告诉了贾政。贾政跺着脚叹气:“东府里的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他马上叫来贾蓉,训斥了一顿,叫他去告诉他母亲,好好地劝说劝说,转告惜春:“如果一定要出家,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尤氏不劝还好,一劝惜春的决心更大了,说:“做女孩儿的不能一辈子在家里的。如果像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是更操心了,何况死了呢。现在就当我是死了,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算是真心疼我了。再说,我又不用到外边去,就是栊翠庵,原本就在我们家的土地上,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事情,你们也能照顾着。你们同意呢,我就算有命了;如果不答应呢,我也没办法,只有死了就完了。我如果实现了我的心愿,等哥哥回来,我就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如果我死了,哥哥回来了,肯定要说你们不包容我的。”尤氏本来和惜春就合不来,听她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只得去报告王夫人。

这时候,王夫人到了宝钗那里,看到宝玉失魂落魄的,慌了神儿,就教训袭人说:“你们也太不留神了,二爷犯了病也不来报告我。”袭人不慌不忙地说:“二爷的病原来也是常有的,有时好。有时不好的。到太太那里请安的时候,他还是好好儿的,今天他才他有些糊涂,二奶奶正要去禀报太太,又担心太太说我们大惊小怪的。”宝玉听见王夫人在教训她们,心里一下又清楚了,害怕她们受委屈,就赶紧说:“太太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闷闷的。”王夫人心疼地说:“你有这个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服药好了不好吗!如果闹到像原来丢了玉的时候一样,那就费事了。”宝玉痛快地说:“太太不放心就叫个人来瞧瞧,我按要求吃药。”王夫人马上叫人去请大夫。她一门心思在在宝玉身上,就把惜春的事情忘记了。过了不久,大夫来看了,宝玉也吃了药。王夫人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宝玉更糊涂了,最后竟然不吃饭了,大家都着急起来。这时候,到了脱孝的时候,又要举行活动。家里没有别人,贾琏就叫贾芸来伺候大夫,又请王仁来在外帮着照顾。巧姐儿白天晚上地哀悼母亲,伤心过度,病倒在家里。

脱孝或从结束后,王夫人又亲自来看望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急得手足无措。她一面哭着,一面去告诉贾政说:“大夫说了,已经不能吃药了,只好准备后事了。”贾政连声叹气,亲自来看了看,发现情况确实不好,又叫贾琏去准备后事。贾琏不敢说什么,只好叫人去办理。他手头也没钱啊,这可怎么办呢.。他正在为难呢,只见有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好了,又有麻烦事儿了。”贾琏吓了一跳,瞪着眼说:“什么事情?”仆人说:“门口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丢的那块玉,说要一万两的赏钱。”贾琏啐他一口,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样慌张。上次送假玉的事情你不知道吗!就算是真的,现在人都要死了,要这块玉干什么!”仆人赶紧回答说:“我刚才也说了,可那个和尚说给他银子就好了。”这时,就听见外边有人嚷嚷说:“这和尚要撒野,自己跑进来了,大家拦他拦不住啊。”贾琏大声喊:“哪里有这样怪事,你们还不快把他打出去。”正闹着,贾政也听见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办好。里边又有人哭着说:“宝二爷不好了!”贾政更着急了。只见那个和尚嚷嚷:“要命就拿银子来!”贾政忽然想起来,原来宝玉的病就是和尚治好的,现在和尚来了,或许就是救星阿。但是如果这块玉是真的,他要起银子来该怎么办呢?他又想了一想,暂且先不管他,等治好了病再说吧。

贾政刚要叫人去请,可那个和尚已经进来了,也不行礼,也不答话,直接往里边跑。贾琏拉着他说:“里边都是女人,你这野东西乱跑什么!”那个和尚挣扎着喊:“再晚了就没救了。”贾琏急得一面走,一面大声地喊:“里边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要进来了。”王夫人她们只顾着哭,那里理会这些。贾琏走到跟前,还在嚷嚷。王夫人她们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高大的和尚,吓了一大跳,可已经没法回避了。那个和尚径直走到宝玉炕前。宝钗赶紧躲到一边。袭人见王夫人站着,就没敢走开。那个和尚说:“施主们,我是送玉来的。”说着,他把那块玉举起来,说:“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王夫人她们惊慌失措,也看不出真假,就说:“如果能救活了人,银子是没问题的。”那个和尚笑着说:“拿来银子。”王夫人说:“你放心,肯定想法拿出来。”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石,在宝玉耳边喊着:“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说了这么一句,王夫人她们就看见宝玉眼睛睁开了。袭人激动地说:“好了。”宝玉张口就问:“在哪里呢?”和尚把玉递到他手里。宝玉先是紧紧地攥着,后来慢慢地转过手来,放在自己眼前细细地看了看,说:“嗳呀,很久不见了!”里里外外的人高兴得直念佛,连宝钗也顾不得有和尚了,激动地走了上去。贾琏也走过来看了看,见到宝玉醒了过来,心里非常高兴,又赶紧躲了出去。他是男人,在这里不方便的。

那个和尚也没说别的,追上来拉着贾琏就跑。贾琏只好跟着他到了前边,把好消息告诉贾政。贾政也很高兴,马上对着和尚磕头感谢。和尚还了礼,坐了下来。贾琏心想:“他一定是要了银子才走。”贾政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和尚,觉得不是上次那个人,就问:“师父在哪里修行啊?法号是什么?这块玉是从哪里找到的?怎么我儿子一见到它就会活过来呢?”和尚微笑着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银子来就完了。”贾政虽然见他说话粗鲁,但也不敢得罪,只好说:“有银子。”和尚伸着手说:“有就赶快拿来吧,我马上要走了。”贾政忙说:“请再坐一会儿,等我进去看看。”和尚大声说:“你快去快回才好啊。”

贾政也等不及通报了,直接走到宝玉炕前。宝玉见是父亲来了,想要爬起来,因为身子太虚弱,没爬起来。王夫人按着他说:“不要动了。”宝玉拿着玉石,笑着说:“宝玉回来了。”贾政也只知道这件事有些特殊原因,也没细看,瞧了一眼,就对王夫人说:“宝玉好过来了。可这赏银怎么办呢?”王夫人说:“尽我的能力筹钱给他吧。”宝玉轻声地说:“只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啊。”贾政点点头,说:“我也看着奇怪,但是他口口声声的要银子啊。”王夫人说:“老爷出去好好招待他再说。”贾政出去了。这里,宝玉嚷嚷着饿了,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吃。老婆子们拿了饭来,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宝玉说:“没事儿的,我已经好了。”他趴着吃了一碗,气色也渐渐地好过来了,就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地扶起他,因为太激动了,随口就说:“真是宝贝啊,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多亏的当初没有砸破它。”宝玉听了这句话,脸色突然一变,把玉石一扔,身子往后一仰。

宝玉这是怎么了?这一下还能活得过来吗?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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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回 贾宝玉游历仙…
宝玉一听麝月的话,身子往后一仰,又昏死了过去。王夫人她们急得不停地哭叫。麝月自己也知道惹了大祸了,一面哭着,一面想:“如果宝玉死了,我就自杀了跟着他去!”王夫人她们根本没顾上训斥她,只顾不停地喊叫,看看叫不过来,就叫人出来找和尚救治。谁知道,贾政回去的时候,那个和尚却不见了。贾政正在奇怪呢,听见里边又闹起来,急忙进来。他见宝玉又成了先前的样子,牙关紧咬,脉搏都摸不到了。他用手在心口窝摸了摸,还有温度。他急忙叫人请医生抢救。

这时候,宝玉的灵魂早已经离开了身体。他恍恍惚惚赶到前厅,见到那个送玉的和尚坐在那里,就行了礼。没想到,那个和尚站起身来,拉着宝玉就走。宝玉跟着和尚,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也没走大门,不知从哪里就走了出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了荒凉的野外。他远远地望见一座牌楼,好像曾经来到过。他正要问问那个和尚,就朦朦胧地看见来了一个女人。宝玉心想:“这样的荒郊野外,怎么还有这样高贵的美人啊,一定是神仙下凡了。”他走近些仔细看了看,好像有些认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那个女人与和尚打了一个照面就不见了。宝玉忽然想起来,那个人竟然是尤三姐的样子,他就更奇怪了:“怎么她也在这里呢?”这时,和尚又拉着宝玉过了那牌楼,只见牌楼上写着“真如福地”四个大字,两边有一幅对联,写着:

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

“真如福地”指的是真正永恒的幸福的地方。这幅对联的大致意思:现实世界是虚假的、荒唐的,是苦海,只有脱离它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尘世上的不存在,本来正是仙境的存在。

他们转过牌坊,就看见一座宫门。门上横书四个大字“福善祸淫”。还有一幅对联:

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福善祸淫”,意思是说善人得到福气,淫人受到惩罚。对联的大致意思:对过去和未来的事情,就算智慧、贤能的人也不一定能看破;人生总有因缘,要知道有时人们就算亲近却却注定没办法在一起。

宝玉看了,心想:“原来是这样的。我刚才还想问问因果报应的事情呢。”正想着,他就看见鸳鸯站在那里招手儿叫他。他又有些糊涂了,心想:“我走了这么半天,原来还没有出园子,可怎么都改了样子了呢?”他赶着过去要和鸳鸯说话,可鸳鸯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心里就开始疑惑了。鸳鸯刚才站的地方,是一排偏殿,各处都有门匾。宝玉也没心情去细看,只顾着往鸳鸯刚才站的地方跑过去。有一间偏殿的门半开半掩着,宝玉也不敢莽撞地闯进去,就想问那个和尚一声,可等回过头来一看,却发现和尚早已经不见了。宝玉又看了看这里,大殿高高地耸立,绝对不是大观园景象。他就站住脚,抬头看门匾上写着:“引觉情痴”。两边写着对联:

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总因痴。

“引觉情痴”,意思是引导着让痴情的人觉悟。对联告诉人们,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虚幻的,贪婪、追求、思念和仰慕的感情的产生都是因为太痴心了。

宝玉看了,点点头,不住地叹息。他这次来的这个地方,好像就是原来到过的“太虚幻境”,不过很多东西都变了,门匾和对联就很不一样。上次来的时候,宝玉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倒好像差不多理解了。在经历过人世间很多事情之后,宝玉是不是已经开始醒悟了?他想到屋里去找鸳鸯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就仗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他满屋子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鸳鸯,里头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感到有些害怕。正要退出去,他又看见那里有十多个大橱子,橱门也半开半掩着。

说实话,这半开半掩着的样子还真是挺吸引人的,有人专门研究过,月亮半遮半露,花朵半开半闭,灯光半明半暗,眼睛半睁半闭,这都特别有韵味,就叫“半的艺术”。对了,还有个词语,叫“半推半就”,是不是很巧妙啊?

宝玉忽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做梦曾来到过这个地方。现在能够亲身到这里一次,也是人生幸运的事情。”迷迷糊糊的,他把找鸳鸯的念头忘了。接着,他壮着胆把上首的大橱打开看了看,看到有好几本册子,心里更高兴了,心想:“凡是人做梦,都说是假的,却不知我的这个梦还确实有真事情。我原来以为梦到的东西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让我找到了。只是不知道那个册子是不是原来见到过的?”他伸手从上头拿了一本,册子上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看着这个名字,也想起来了:“我好像记得是原来那个册子,只可惜记不清楚了。”他打开第一页,见上边有图画,但是画面模糊,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后面有几行字迹也不太清楚,仔细看了看,见上边有什么“玉带”几个字,上头好像还有个“林”字,心想:“这谁说林妹妹吧?”他又认真地看看,下面还有“金簪雪里“四个字,奇怪地自言自语:“怎么又像她的名字呢。”他把前后四句合起来念了一遍,心里又琢磨:“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暗藏着他两个名字,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只是那个'怜’字和'叹’字不好。这又该怎么理解呢?”想到那里,又自己啐自己一口,说:“我这是偷着看,如果只顾上这样胡思乱想的,如果有人来了,那又看不成了。”他赶紧往后边看,也就顾上细细揣摩那些图画了,忙着看那些句子。末尾有几句判词,是什么“相逢大梦归”。他恍然大悟,说:“对了,人生的机缘都是命中注定的,这说的一定是元春姐姐了。都说的这样明白,我如果抄回去好好揣摩揣摩,那些姐妹们命运我可就全知道了。我回去肯定不会随便泄露出去的,只做一个能预知未来的人,也就省得胡思乱想了。”人啊,稀里糊涂地活着,当然不对,但如果活得太清楚了,那也是不行的。如果我们对自己的命运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没有了期盼,没有了担忧,也就没有了惊喜和失望,人生就成了枯燥无味的一次复习课了。他又向四周看看,没有笔墨纸砚,只好忙着继续看下去。册子上好像还画着一个放风筝的人,他也无心去看了。他只是急急忙忙地把那十二首诗词都看遍了。这些诗词,有的他一看就知道,有的思考思考也能明白,也有的不大明白的,他就在心里牢牢记着。他一面叹息,一面又拿起那个《金陵又副册》,看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两句话,刚开始不大懂,等见到上面还有花席的影子,就心里一惊,马上痛哭起来。这两句话是在说袭人啊!

他正要继续往下看,就听见有人说:“你又发呆了!林妹妹请你呢。”这好像是鸳鸯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却没见到人。他心里正疑惑呢,忽然又看到鸳鸯在门外招手,就高兴的跑了出去。就见鸳鸯在前影影绰绰地走着,可是他怎么也赶不上。宝玉就喊:“好姐姐,等等我。”鸳鸯也不理会,只顾往前走。宝玉没办法了,尽力追吧。

这时,前面出现了更特别的景象,楼台高高地耸立,殿角玲珑地翘起,还有好多宫女隐隐约约地在那里走动。宝玉看这些都看傻了,竟然把鸳鸯给忘了。宝玉信步走进了一座宫门,里面有很多奇花异草,也认不出叫什么名字。有一圈白石花阑围着一棵青草,叶子头上略有些红色,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名草,这样高贵典雅的。微风吹过,那棵青草不停地摇摆。虽说是一枝小草,又没有花朵,但它那妩媚的样子,让人心旷神怡。宝玉呆呆地看着,就听见旁边有一人说:“你是哪里来的蠢物,敢在这里偷看仙草!”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仙女,就赶紧行礼说:“我要找鸳鸯姐姐,不小心来到仙境,请宽恕我的过错。请问神仙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我鸳鸯姐姐到此了,还说是林妹妹叫我呢?”仙女不耐烦地说:“谁知道你的姐姐妹妹的,我是看管仙草的,不许凡人在这里来。”宝玉想要出来,可又舍不得,只好央求说:“神仙姐姐既然管理仙草,一定是花神姐姐了。不知道这棵小草有什么好处啊?”是那句奉承话起了作用,还是仙女想卖弄一下自己的专业啊?那位仙女竟然没再赶他走,而是解释说:“说起来话长着了。这棵仙草本来在灵河岸上,名叫绛珠草。那个时候它有些干枯了,多亏一个神瑛侍者天天用甘露灌溉,它才活了下来。后来,它降临到人间,经历各种痛苦折磨,报答了灌溉的恩情,现在又回到了仙境。警幻仙子拍我来看管,不让蝴蝶、蜜蜂的来纠缠。”宝玉认为今天一定是遇到花神了,绝对不能当面错过好机会啊,就问:“管理仙草的肯定是神仙姐姐了。还有很多名花也一定有人专管,我也不敢在乱问了,只想问问,看管芙蓉花的是那位神仙?”那位仙女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主人知道。”宝玉就问:“姐姐的主人是谁?”仙女说:“我的主人是潇湘妃子。”宝玉激动地说:“对啊,你不知道这位妃子就是我的表妹林黛玉。”仙女沉着脸说:“胡说八道。她虽然叫潇湘妃子,但绝不是娥皇女英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凡人有亲戚呢。你再胡说,我就叫执勤的神将把你打出去。”

宝玉楞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个污浊的东西,感到非常羞愧,就想退出去。这时,他听见有人走过来说:“里面叫我们快请神瑛侍者呢。”那个仙女说:“我等了很长时间了,没剪见到神瑛侍者过来,你叫我但哪里去请呢。”那个人笑了:“刚才退出去的不就是吗?”那个仙女慌忙赶出来说:“请神瑛侍者回来。”宝玉还以为她在问别人,又怕被人追赶,就踉踉跄跄地逃跑。突然,有一个人手提宝剑迎面拦住他,大声说:“你往哪里跑!”宝玉吓得手足无措,仗着胆抬头一看,却发现不是别人,原来是尤三姐。宝玉略微定了定神,央求说:“姐姐怎么也来逼起我来了。”那个人指着他,瞪着眼睛说:“你们兄弟没有一个好人,败坏人的名节,破坏人的婚姻。今天你到这里,我是不会饶了你的!”宝玉听着这话不对劲儿,心里非常着急。

这时,后边有人大声地喊:“姐姐快快拦住他,不要放他走了。”尤三姐挥着宝剑,说:“我奉了妃子的命令,在这里等候很久了,我一定要一剑斩断你和尘世因缘。”宝玉听了,心里更慌了,又不搞不懂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回头要跑。谁知道,身后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晴雯。宝玉一见,悲喜交加,哭咧咧地说:“我一个人走迷了路,遇见仇人,我要逃走,却不见你们一个人跟着我。现在好了,晴雯姐姐,快带我回家去吧。”晴雯说:“神瑛侍者不要害怕,我不是晴雯,我是奉妃子的命令来请你,并不是难为你。”宝玉还是很疑惑,问她:“姐姐说是妃子叫我,那妃子究竟是什么人呢?”晴雯说:“先不要问这么多,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宝玉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他从背后看着那个人的举动就是晴雯,长相和声音也没错的,可她怎么就说不是呢?他想:“先别管她是谁了,等见了妃子,好好求求她,女人的心肠总是慈悲的,一定会饶恕我的。”

他们很快来到一个地方。这里的宫殿非常精致,色彩辉煌,院子里有一丛翠竹,屋外有几棵苍松。连廊下站着几个侍女,都是皇宫里的打扮,见宝玉进来,她们都悄悄地议论:“这就是神瑛侍者吗?”“就是。快进去通报吧”。有一侍女笑着招招手,宝玉就跟着进去了。过了几排房子,见到一处正房,挂着珠子做的的帘子。侍女说:“站着等候命令。”宝玉听了,也不敢出声,站在外边等着。那个侍女进去不多时候,出来说:“请侍者进去拜见。”又有一人卷起珠帘子。只见有一女子,头戴花冠,身穿绣服,端坐在那里。宝玉抬头看看,见是黛玉的样子,禁不住说:“妹妹在这里啊!叫我好想。”珠帘外的侍女轻声地呵斥他:“这侍者无礼,快快出去。”话还没说完,又一个侍儿把珠帘放下。宝玉想进去不敢,要走又不舍不得,想打听一下,可又不认识这些侍女,只好走了出来。他想问问晴雯,回头四处看看,并没有见到晴雯。他失望地出来,因为没人带领,找不到原来的道路了。

正在为难,他看见熙凤站在一个房檐下招手。宝玉高兴地想:“这下可好了,原来回到自己家里了。我怎么一时糊涂成这样了。”他赶紧跑上去,说:“姐姐在这里啊,我被这些人捉弄到这里了。林妹妹又不肯见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走到跟前,他仔细看看站在那里的却成了贾蓉的前妻秦氏。宝玉奇怪地问:“凤姐姐去哪里了?”秦氏也不答言,径直回了房间。宝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进去,只能呆呆地站着,叹口气说:“我今天犯了什么错误了,大家都不理我。”他马上痛哭起来。突然,有几个执勤的神将拿着神鞭跑过来,大声地说:“哪里来的男人敢闯入我们这天仙福地来,快滚出去!”宝玉也不敢说话,赶紧寻找道路往外走。这时,远远的有一群女子说笑着走过来。宝玉一看,好像是迎春她们,心里很高兴,大声地喊:“我迷路了,你们快来救我!”他正喊呢,后面神将追了过来。宝玉急得往前乱跑,忽然看到那一群女子都变成了妖魔鬼怪,也都追了过来。

宝玉正着急呢,只见那个送玉来的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照了一下,说:“我奉元妃娘娘的命令,特地来救你。”突然,妖魔鬼怪都没有了,仍然是一片荒凉。宝玉拉着和尚,急切地说:“我记得是你领我到这里,你一下又不见了。我看见了好些亲人,可是她们都不理我,忽然又都变成了鬼怪,到底是做梦呢,还是真实的呢,请师父明白地告诉我。”和尚问他:“你到这里偷看过什么东西没有?”宝玉想了一想,说:“他既然能带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怎么能瞒过他呢。再说还有事情请教他呢?”他就老老实实地说:“我倒是见了好些册子。”和尚说:“你都见了册子,还不明白吗!世上的情缘都是那些恶魔阻碍修行的障碍。你把见过的的事情细细地记着,将来我给你说明。”说着,他突然把宝玉狠命地一推,说:“回去吧!”宝玉站不住脚,摔跤跌倒了,吓得大喊一声:“哎哟!”

王夫人她们正在哭泣,听见宝玉苏醒过来,连忙都呼唤他。宝玉睁眼一看,仍然躺在炕上,见王夫人、宝钗她们哭得眼泡红肿。他定神一想,心想:“对了,我刚才就是死过去了,现在刚刚醒过来。”他又细细地想想刚才的事情,很高兴还都记得,就哈哈地笑着说:“对了,对了。”王夫人还以为犯了老毛病,马上请医生诊治,又叫人赶快去禀报贾政,说:“宝玉醒过来了,刚才是迷了心窍,现在能说话了,不用准备后事了。”贾政听了,也慌忙进来看望,见到宝玉真的苏醒了,激动地说:“可傻孩子,你都要吓死人了!”说着,他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下来了。他又叹了几口气,仍旧出去叫人请医生诊脉服药。严肃地贾政也有柔情的一面啊!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流露出爱子之情吧。

再说麝月,正想自杀呢,见宝玉活过来,也放了心。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圆汤叫宝玉喝了几口,他渐渐地定了神。王夫人放了心,也没有教训麝月,只叫人仍把那块玉交给宝钗,让她给宝玉带上,说:“想起那个和尚来,这块玉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真是太奇怪了。怎么一会儿要银子,一会儿又不见了,难道他是什么神仙吗?”宝钗说:“那个和尚来无踪、去无影的,看来那块玉不是找到的。原来丢的时候,一定是那个和尚拿走的。”王夫人还不明白,奇怪地问:“玉在家里怎么能拿走呢?”宝钗说:“既然能送来,就能拿走。”袭人和麝月说:“那年丢了玉,林大爷测了个字,后来二奶奶过了门,我还告诉过二奶奶,说测的那字是什么'赏’字。二奶奶还记得吗?”宝钗想了想,说:“对了。你们认为测的是要到当铺里找去,现在才明白了,竟然是个和尚的'尚’字在上头,可不是和尚拿走了吗。”王夫人不住地点说,对她说:“那个和尚本来就很古怪。那年宝玉生病的时候,那个和尚来说是我们家有宝贝能解除灾祸,说的就是这块玉了。他既然知道,这块玉肯定有些来历。在说你女婿养下来就在嘴里含着的。古往今来,你们听见过有第二个人吗。只是不知这块玉到底是怎么着,就连咱们这一个也还不知是怎么着呢。病也是这块玉,好也是这块玉,生也是这块玉……”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不禁又流下泪来。她差点儿说出“死也是这块玉”。宝玉听了,心里也明白,更清楚死去的事情都有原因了,但什么都没说。

惜春接着说:“那年丢了玉,还请妙玉请过神仙,说是'青埂峰下倚古松’,还有什么'入我门来一笑逢’的话,想起来'入我门’三字有很多内容。佛教的门最大,只怕二哥不能进不去啊。”宝玉听了,又冷笑几声。宝钗听了,不觉得皱着眉头,发起楞来。尤氏生气地说:“偏你一说又是佛门了。你出家的念头还没有停下吗?”惜春也没着急,笑着说:“不瞒嫂子说,我早已经不吃荤了。”王夫人马上说:“好孩子,阿弥陀佛,这个念头是不能有的啊。”惜春听了,也没回答。宝玉想起“青灯古佛前”的诗句,不禁连着叹了几声。这句诗就是说惜春将来要出家的。他忽然又想起一床席一枝花的诗句来,偷偷地看看袭人,不觉又流下泪来。大家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发的,也闹不清楚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又犯了旧毛病。

宝玉活过来以后,神清气爽,吃了几天的药,一天比一天好,身体逐渐地就复原了。贾政见宝玉现在身体好了,自己也没什么事情那个,想起贾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老太太的灵柩放在寺庙里,也不放心,就想把灵柩送到那边安葬。他叫贾琏来商量。贾琏犹犹豫豫地说:“老爷想的很好。现在有时间,正好做一件大事。但是,我父亲不在家,我也不敢替他拿主意。老爷的主意很好,只是这件事也得好几千银子。官府一时又抓不住的那些盗贼。贾政说:“我已经决定了,只是因为大爷不在家,才叫你来商量商量。你是不能出门的。我要带好几口棺材回去,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想把蓉哥儿带上。再说,还有他媳妇的棺材也在里头嘛。还有你林妹妹的,老太太的遗言里就嘱咐跟着她一块儿回去的。我想这一项银子只好挪借上几千两,也就够了。”贾琏为难地说:“现在人情非常淡薄。老爷呢,现在辞官守孝;我们老爷呢,又在外头,一时借是借不出来的。只好抵押房产的契约了。”贾政说:“住的房子是官府盖的,怎么能动呢。”贾琏说:“住房是不能动的。外边还有几所房子可以典当,等老爷工作了再赎出来也行啊。将来我父亲回来了,如果能重新做官,也好赎的。只是老爷这么大年纪,辛苦这一场,我们做孩子的心里实在不安啊。”贾政说:“老太太的事,是应该做的。只要你在家谨慎些,好好地守住家就行了。”贾琏恭敬地说:“老爷只管放心,我虽然糊涂,但是绝对不敢不认真办理的。老爷回南边去,少不得多带些人去,留下的人也有限了,这点点费用还可以过得去的。如果老爷在路上钱不够用了,经过赖尚荣做官的地方,可以叫他出点力儿。”贾政摆摆手:“自己的老人家的事情,叫人家帮什么。”贾琏答应了“是”,就退出去,忙着去筹钱了。

贾政告诉王夫人,叫她管好家,自己选好了日子,就要动身。宝玉身体已经康复了,贾环和贾兰正在念书。贾政把他们交给贾琏,叫他负责管理,又嘱咐说:“今年举行科举考试。环儿正在服孝,不能参见;兰儿是孙子,守孝完成了也可以考的;一定要叫宝玉海和他侄儿一起去考。能够能中一个举人,也好赎一赎咱们的罪名。”贾琏都赶紧答应着。贾政又嘱咐了其他的人,到家庙里告别了,又在城外念了几天经,就带着林之孝他们,坐着船走了。

因为贾政让宝玉参见考试,所以王夫人就时常检查宝玉的功课。宝钗和袭人也时常地劝说勉励宝玉。谁知道,宝玉病好以后,虽然精神不错了,但是他的性格变化却很大,竟不但厌恶功名利禄,竟然把那女情缘也看淡了。一天,紫鹃送走了林黛玉的灵柩回来,坐在自己房间里哭泣,心想:“宝玉真是无情,见他林妹妹的灵柩回去也不伤心落泪,见我这样痛哭也不来劝慰,反倒瞅着我笑。这样负心的人,从前都是花言巧语来哄骗我们!上一次多亏我想得开,不然差点儿又上了他的当。只是有一件事叫人不理解,现在我看他对待袭人她们也是冷冷的。二奶奶本来就不喜欢亲热的,可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吗?女孩子们多半都是痴心的,白费一番心思,看将来能有什么结果啊!”这时,五儿走过来看望她,见她满面泪痕,就说:“姐姐又想念林姑娘了?一个人听名声不如亲眼见到,原来听说宝二爷在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亲再三地想把我弄进来。谁知道我进来了,他这几次生病,我都尽心竭力地伺候,现在他病好了,连一句好话也没有,现在干脆连正眼儿也都不瞧了。”紫鹃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啐一口说:“呸,你这个小东西,你想着宝玉应该怎么对待你啊?女孩子家也不害臊,人家正经八百的人有一大堆,还有工夫理睬你!”她还用手指头在脸上抹着,笑话五儿说:“你到底算是宝玉的什么人哪?”她的这个动作,是过去讥笑人的动作,好像就是在说“不要脸啊”。五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脸一下子红了。她想掩饰掩饰,说自己的意思是埋怨宝玉最近不体谅丫头了。可还没等她说呢,就听院门那里有人嚷嚷:“那个和尚又来了,要那一万银子呢。太太着急,叫琏二爷去和他说,偏偏琏二爷又不在家。那个和尚在外头说些疯话,太太叫请二奶奶过去商量。”

那个和尚怎么又来了?如果不给他银子,他会不会要把那块通灵宝玉要回去啊?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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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回 花袭人保护通…
王夫人派人来叫宝钗过去商量,宝玉听说是和尚在外边,赶忙独自一个人走到前头,嘴里还乱嚷嚷:“我的师父在哪里呢?”他叫了半天,也没见到有和尚,又走到外面。原来李贵把和尚拦住,没放他进来。宝玉马上说:“太太叫我请师父进去。”李贵听了,就松了手,那个和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宝玉看这个和尚的长相和他在梦里见到的一样,心里早就明白了,赶紧上前行礼,连声说:“师父,弟子我迎接晚了。”和尚摆着手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来银子我就走。”这就话和修行也没什么关系啊?宝玉看他满头癞疮,混身肮脏破烂,心想:“自古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不可当面错过这个机会啊,我先答应他银子,探探他的口气。”他接着说:“师父不要性急,现在我母亲正在准备呢,请师父坐下来等一会儿。我想问问,师父是不是从'太虚幻境’来的?”和尚说:“什么幻境不幻境的,我不过是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先问你,那块玉是从哪里来的?”宝玉一时回答不上来。和尚笑了,说:“你连自己的来路都还不知道,就来问我了!”宝玉本来就很聪明,加上受到过点拨,早已经看破红尘了,只是自己心里还不十分清楚。听到和尚问那块玉,他好像猛地醒悟了,就说:“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块玉还给你吧。”和尚笑着说:“也该还给我了。”读大白话红楼梦,看新版红楼梦。

宝玉马上就往里边跑,跑到自己院子里,见宝钗、袭人都到王夫人那里去了,赶紧从自己床边拿出那块玉,慌忙又跑出来。他迎面碰见了袭人,两个人撞了一个满怀,把袭人吓了一跳,奇怪地问:“太太说,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太太正准备银子呢。你又回来干什么?”宝玉边走边说:“你快去禀报太太,说不用准备银子了,我把这块玉还了他就行了。”袭人听说,慌忙拉住宝玉,说:“这绝对不行啊!那块玉就是你的命,如果他拿走了,你又要病着了。”宝玉不在乎地说:“现在又没病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块玉有什么用!”他使劲儿挣扎,甩开袭人就跑。袭人急得边追边喊:“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宝玉回过头来说:“没有什么说的了。”袭人也顾不上别的了,一边追,一边继续喊:“上一次丢了玉,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好容易找到了,你拿走了,你就活不成了,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给他,除非先让我死了!”说着,她追上去,一把拉住宝玉。宝玉气急败坏地说:“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他狠命地把袭人一推,抽身就要走。可是,袭人死命地抓住他不松手,哭喊着坐在了地下。其他丫环听到哭叫声,连忙赶来来,看见这个情况不对,又听袭人哭着说:“快告诉太太去,宝二爷要把那块玉去还给和尚呢!”有个丫环马上就去禀报王夫人了。宝玉一看样,更加生气,用手来掰袭人的手,袭人忍着痛疼就是不松手。紫鹃在屋里听见宝玉要把那块玉还给和尚,比别人还着急,把原来的怨气都忘在九霄云外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宝玉虽然是个男人,用力摔打,可袭人和紫鹃已经玩命了,他根本跑不了,就叹口气,无奈地说:“为一块玉就这样死命地不放,如果是我一个人走了,又该怎么样呢?”袭人和紫鹃听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呢,王夫人和宝钗赶了过来。王夫人看到这个情景,哭着训斥说:“宝玉,你又发疯了吗!”宝玉也知道没法走了,只好陪着笑说:“这算什么事儿呢,又叫太太着急了。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觉得那咯和尚不近人情,他一定要一万银子,少一点儿不能。我很生气,就想拿这块玉还给他,就说这块玉是假的,要这块玉干什么。他见到我们不珍惜那块玉,就不敢要高价了,我们随便给他些银子就行了。”宝玉反应还真快,随口就能撒谎。王夫人听了,就相信了,说:“我还以为真要还给他呢,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不明白地告诉她们,叫她们哭哭喊喊的,像个什么样子。”宝钗不放心,接着说:“这么说还可以。如果真的把那块玉给了那个和尚,那就不好了。他有些古怪,一旦给了他,又闹到全家不得安宁了。至于银子呢,不用担心。就是把我的首饰变卖了,也还是够的。”王夫人听了,马上说:“也好,先这么办吧。”宝玉什么话都没说。

宝钗走上来,从宝玉手里拿过通灵玉,说:“你也不用出去,我和太太给他钱就行了。” 她这样做,就等于彻底避免了通灵玉的危险。宝玉马上说:“玉不还给他也可以,只是我还得见他一见才好啊。”袭人她们还不肯放手,还是宝钗明白果断,她说:“放开手让他去吧。”袭人只好放了手。宝玉笑着说:“你们这些人原来是重玉不重人哪。你们既然放了我,我就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守着那块玉能怎么样!”袭人心里又着急起来,还想拉住他,但是当着王夫人和宝钗的面,又不好太过火了。这样,宝玉一撒手就走了。袭人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告诉焙茗他们:“告诉外边照应着二爷,他有些发疯了。”小丫环答应了出去。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白话翻译红楼梦。

王夫人和宝钗进屋坐下,询问袭人刚才的情况。袭人就把宝玉的话详细地说了说。王夫人和宝钗很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嘱咐外边的人,注意听着和尚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小丫环进来报告王夫人,说:“二爷真有些疯了。外边的人学二爷的话,说里边不给他玉,他也没办法,现在身子出来了,求着那和尚带着他走。”王夫人听了,着急地说:“这还了得!那和尚说什么了?”小丫环说:“和尚说要玉不要人。”宝钗马上问:“不要银子了吗?”小丫环:“没听见说,后来和尚和二爷两个人说着笑着,有好些话外边的小跟班也都不大懂。”王夫人生气地说:“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应该能学上来吧。你把那个人叫进来。”小丫环叫来了小跟班,他站在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王夫人就问:“和尚和二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上来吗?”小跟班说:“我们只听见说什么'大荒山’,什么'青埂峰’的,又说什么'太虚境’,'斩断尘缘’这些话。”王夫人听了也不懂。宝钗听了,吓得登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听到、看到过这些话,明白宝玉这是要出家啊。

王夫人正想出去拉宝玉进来,只见宝玉笑嘻嘻地进来说:“好了,好了。”宝钗还在发愣。王夫人奇怪地问:“你疯疯颠颠地说什么呢?”宝玉很认真地说:“说正经话又说我发疯了。那个和尚和我原来是认识似的,他不过也就是和我见一面。他哪里是真要银子呢,只不过是求个施舍吧。他说明白了就走了。这不是好了吗”王夫人不相信,又隔着窗户问小跟班。小跟班赶紧到门口问了问,回来说:“那个和尚果真走了。他说请太太们放心,他本来不是要银子的,只要宝二爷时常到他那里去去就行了。所有的事情都随合自己命中注定的缘份,一切都是有定数的。”王夫人说:“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有没有问他住在哪里?”小跟班说:“我们问了,他说我们二爷是知道的。”王夫人马上问宝玉:“他到底住在哪里?”宝玉笑着说:“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宝钗不等他说完,着急地说:“你快醒醒吧,别总是迷在里边了。现在老爷、太太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嘱咐叫你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呢。”宝玉不慌不忙地说:“我说的不是功名吗!你们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一子出家,七祖升天”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出家为僧,不仅自己可以超凡成仙,而且连七辈的祖先也都可以升入天堂。这句俗语后来的意思变得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差不多了。王夫人听到这里,不觉伤心起来,说:“我们的家族的命运怎么了,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现在又添了一个。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说着,她就大哭起来。宝钗见王夫人伤心了,只好上前劝解。宝玉笑着说:“我说了这一句玩笑话,太太又认起真来了。”王夫人停住哭声,埋怨说:“这些话也能乱开玩笑的吗!”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

正闹着,有个丫环来说:“琏二爷回来了,脸色都变了,说要请太太回去说话。”王夫人又吃了一惊,说:“就叫他进来吧,小婶子也是旧亲,不用回避了。”这里“婶子”指的是兄弟媳妇。贾琏进来,向王夫人问好。宝钗也迎着向贾琏问好。贾琏汇报说:“刚才接到我父亲的书信,说是病重得很厉害,叫我马上去,如果晚了,恐怕不能见面了。”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王夫人急切地问:“信上说得了什么病?”贾琏说:“说是感冒风寒引起的,现在成了痨病了。因为情况严重,专门派一个人日夜兼程赶回来送信,说如果再耽误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所以,我来禀报太太,我一定要马上去那里。只是家里没人照管。蔷儿和芸儿虽说糊涂,到底是个男人,外边有了事还可传个话。我家里倒没有什么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愿意在这里,我叫她娘家的人来领走了,这样倒省得平儿生气了。虽然巧姐没人照应,还多亏了平儿的心肠不错。妞儿心里也明白,只是脾气比她娘还刚硬些,求太太时常管教管教她。”说着,他的眼圈儿一红,连忙把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拿下来擦眼。王夫人说:“放着她亲祖母在那里,托我干什么。”贾琏轻声地说:“太太要说这个话,我就该活活儿地被打死了。我也没什么说的,只是求太太心疼心疼我吧。”说着,他就跪下来了。王夫人的眼圈儿也红了,说:“你快起来,娘儿们说话儿,怎么能这样呢。只是有一件事,巧姐也大了,如果你这当父亲的有事儿回来晚了,或者有个门当户对的来说亲,是等你回来,还是你太太作主?”贾琏说:“现在太太们在家,当然是太太们做主,不用等我。”王夫人又说:“你要去,就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下没人,你父亲有不知怎么样,快请二老爷早早办完老太太的大事,快点儿回来。”贾琏答应了“是”,正要走出去,忽然又转回来说:“咱们家的下人还算够用,只是园子里没有人太空了。包勇跟着他们的老爷走了。姨太太、薛二爷已经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住了。园子里的屋子都空着,也没人照应,还得太太叫人常去查看查看。那栊翠庵本来是咱们家的地基,现在也不知道妙玉去那里了,那些尼姑自己不敢做主,要求府里派一个去管理。”王夫人说:“自己的事情还闹不清呢,还怎么管外边的事情。这件事千万别叫四丫头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要吵着出家了。你想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还了得!”贾琏说:“太太不提起我还不敢说,四妹妹到底是东府里的,又没有父母,她亲哥哥又在外头,她亲嫂子又和她说不上话。我听说她要死要活的好几次了。既然她决心要这样做,如果我们强劝,她真的死了,比起出家来可就更不好了。”王夫人听了,点点头说:“这件事我真是承担不了。我也做不了主,由着她嫂子吧。”

贾琏出来交待清楚,写了书信,收拾好了行装。平儿她们也嘱咐了很多话,巧姐儿哭得特别伤心。贾琏想委托王仁照顾巧姐,可她坚决不同意。她又听说外边的事情托付给了托贾芸和贾蔷两个人,心里感到很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什么来,送走了自己的父亲,谨谨慎慎地跟着着平儿过日子。巧姐似乎早就看出王仁、贾芸和贾蔷不是什么好东西,贾琏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丰儿、小红她们因为熙凤已经去世了,不是请事假,就是请病假,家里也就没什么人了。平儿想接过家里的一个姑娘来,一来给巧姐作伴,二来可以照顾照顾她。她想了一圈儿,只有喜鸾和四姐儿,偏偏四姐儿最近出嫁了,喜鸾也有了人家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出嫁了。

再说贾芸和贾蔷,送了贾琏,又进去拜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他们两个就轮流在外书房注着,白天就在那里胡闹,有时找了几个朋友轮流做东请客,甚至聚在一起赌博。这些事情,里边的王夫人她们根本不知道。一天,邢大舅和王仁来了,看见贾芸和贾蔷住在这里,发现他们过得很快活,也就借着的名义经常在外书房跟着赌钱喝酒。原来有几个忠实的仆,贾政带走几个,贾琏又带走几个,只剩下赖家和林家的孩子们了。这些年轻人,拖着老爹老娘的福气,已经习惯吃喝玩乐了,那里还懂得什么治家处世的道理。再说长辈们都不在家,他们就成了没有笼头的马了,又加上贾芸和贾蔷两个二主人的怂恿,什么事情都做出来了。这么一闹,把整个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贾芸拦住他,说:“宝二爷那个人福气的,不用招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顶好的亲,人家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着几个当铺,姑娘长得比仙女还好看。我急三火四地给他写了一封信,谁知他没福气啊――”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还有一个林姑娘呢,弄得害了相思病死的,谁不知道。这也就算了吧,各自的姻缘嘛。谁知他为这件事还生我的气了,总不大理我。他以为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贾蔷听了,还直点头。

他们两个还不知道宝玉自从见了那个和尚以后,已经准备斩断尘缘,也就是和现实社会断了联系。他在王夫人跟前还不敢表现出来,但是和宝钗、袭人她们已经不那么亲切了。那些丫环还不知道这个情况,试着挑逗他,他哪里又会看在眼里。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放在心上。如果王夫人、宝钗劝他念书,他就假装读书,其实心里想得全是想着那个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机缘。他看着家里人全是俗人,只能和惜春能聊得上来。再说贾环,因为父亲不在家,赵姨娘也死了,王夫人不大搭理他,他就加入了贾蔷这个队伍。倒是彩云时常规劝他,反被他破口大骂。玉钏儿见宝玉好像更疯癫了,早和她娘说了要求着从贾府出去。贾兰跟着他母亲刻苦学习,写好了作文就送到学校请教贾代儒。最近代儒因为年老多病,在家休息,不能上班了。贾兰。李纨本来就是沉稳安静的,除了向王夫人请安,见见宝钗,其余那里也不去,只有看着贾兰读书。荣国府住的人虽然不少,但都是个人顾个人,谁也不管谁了。贾环和贾蔷他们有了机会,闹得越来越不像样,后来竟然偷东西到外边典当,或者干脆卖掉。贾环更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这天,邢大舅和王仁都到贾家外书房喝酒,一时喝得高兴了,就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贾蔷拍拍手,说:“你们闹得太俗了。我要行个酒令。”大家一起说:“行啊。”贾蔷解释说:“咱们来个'月’字流觞吧。我先说个'月’字,数到哪个人就哪个喝酒,还要酒面酒底。必须按照令官的要求做,不同意的罚三大杯。”大家都同意了。这个游戏的大致意思,就是每个人都念句带“月”的诗句,“月”字是第几个字,第几个喝酒,然后轮下去。贾蔷喝了一杯令酒,先说:“飞羽觞而醉月。”这句是出自唐代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接着数了数,数到了贾环。贾蔷说:“酒面要个'桂’字。”贾环就说:“'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这句出自唐代王建的《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贾蔷说:“说个'香’字。”贾环马上说:“天香云外飘。”这句诗出自唐代宋之问《灵隐寺》。贾蔷和贾环有些文化,玩这个酒令还行,别人怎么会呢?邢大舅先摇头晃脑地说:“没意思,没意思。你们懂得什么字啊,也假斯文起来了!这不是取乐,简直就是气人嘛。咱们别玩这个了,还是划划拳吧。输家喝输家唱,这叫做'苦中苦’。如果不会唱,说个笑话儿也可以,只要说得有趣。”大家都说:“这个好!”于是,大家就乱糟糟地划起拳。

划拳也算得上一种古文化遗产了,现在好像已经不多见了。传统的划拳法是两人同时出一只手,并且同时猜两人所出数字之和,两人都猜错或猜对则继续,直到一方猜对。猜错者罚酒。报数字的时候,都用一些吉祥话,或者是小典故等,比如一叫“一心敬”,二叫“两相好”,三叫“三星高照”,四叫“四鸿喜”,五叫“五魁首”,六叫“六大顺”,七叫“七巧”,八叫“八马”,九叫“久长”,十叫“十全”。划起拳来,吵吵闹闹的,很不文雅,但是相当的热闹,也非常豪放。划拳是通俗了些,但并不低俗。现在人喝酒,没有了这些游戏,大都是直奔主题,赶紧把主要客人灌醉了,顺便让自己人也都醉醺醺了。然后,大家马上转移战场,想回家的,就回家趁着迷糊睡觉,不想回家的,借着酒劲儿乱喊乱叫,乱跑乱闹。现在喝酒,真的是喝酒,和文化已经没有什么牵扯了。

再说这些人划拳,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小调。大家都鼓掌说唱得好,接着继续划。后来,一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美丽”。这里的小姐,指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后来作为对女孩子的敬称。现在一说“小姐”,好像多指在不健康场所工作的女孩子。多好的词语,多高贵的称呼啊,就这样被糟蹋了。接着,邢大舅输了,大家都喊着叫他唱个小曲。他请求说:“我唱不上来,就说个笑话吧。”贾蔷说:“如果说不笑,还是要罚的。”邢大舅喝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说:“各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神去说些闲话。一天,元帝庙被偷了,就叫土地神去调查。土地神禀报说:'这地方没有盗贼,一定是神将不小心,被外来的盗贼偷了。’元帝说:'胡说,你是土地神,丢了东西不问你问谁?你不去抓贼,反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吗?’土地神小心翼翼地说:'我的意思是说这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就问:'你还会看风水吗?’土地神说:'想让我看看。’说着,他四处转转,回来禀报说:'老爷座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安全。我座子坐的背后是砌的墙,当然丢不了东西。老爷的背后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着有理,就叫神将派人砌墙。神将们叹口气,说:'现在也没人来烧香,哪里有钱砌墙!’元帝老爷没办法,叫神将们施展法术,他们也都没什么办法。这时,元帝老爷脚下的乌龟将军站起来说:'你们都没有,我倒有个主意。你们把红门拆下来,到了晚上拿我的肚子垫住门口,这不就是一堵墙吗?’神将们都说:'好,又不花钱,又方便结实。’于是,乌龟将军就负责起了这个差事。谁知道,过了几天,庙里又丢了东西。神将们叫来土地神,埋怨说:'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现在有了墙还丢呢?’土地神说:'肯定是这墙砌得不结实。’神将们就说:'你自己看看去。’土地神一看,就纳了闷儿了,这还真是一堵好墙,怎么还丢东西呢?他用手手摸了一摸,马上明白了,说:'我以为这是真墙,哪里知道是个假墙!’”这就是在骂贾蔷是个乌龟啊,真是够巧妙的!大家听了,都大笑起来。贾蔷也忍不住笑了,说:“傻大舅,你真好啊!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快拿杯来,罚你喝一大杯。”邢大舅喝了,已经有些醉了。

大家又喝了几杯,都喝醉了。邢大舅说他姐姐不好,王仁就说他妹妹不好,都把她们说得非常狠心。贾环听了,趁着酒劲儿也说熙凤不好,怎样踩在他们头上。有人说:“做人一定要厚道些。原来熙凤仗着老太太这样利害,现在绝后了吧,只剩了一个女孩子,恐怕也要得报应了。”贾芸想起熙凤对他的不好,又想起巧姐儿见他就哭的事情,也信嘴胡说。贾蔷摆摆手说:“喝酒吧,说人家干什么。”那两个陪酒的说:“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贾蔷说:“模样儿当然非常好了。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那个陪酒的说:“可惜她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如果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能做官,还能发财呢。”大家奇怪地问:“这话怎么说呢?”那个陪酒的说:“现在有个边疆来的王爷,要选一个妃子。如果遇到合适的,父母兄弟都跟着去了。这不是件好事吗?”大家听了,也都不当一回事,只有王仁有些心动。

这时,赖家和林家的孩子来了,说:“爷们玩得真高兴啊!”大家站起来,说:“老大、老三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们好等!”那两个人说:“今天早上听到一个谣言,说是咱们家又闹出事来了,心里着急,赶到官府里头一打听,并不是咱们家。”其他人就说:“不是咱们就完了,为什么不马上过来?”那两个人说:“虽然不是咱们,也有些关系。你们知道是谁,就是贾雨村老爷。我们今天进去,看见他都带上锁链,监察部、法院等部门要联合审问呢。我们见他常和咱们家里来往,担心有什么事,就去打听了。”赖家的儿子是在替贾府打听呢,还是替自己家打听呢?贾芸说:“还是老大有心啊,应该打听打听。你先坐下喝一杯再说。”这两个人客气了客气,就坐下了下来,喝着酒,又说:“这位雨村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就是太贪财。有人告他,说他勒索下属。皇帝听到一个'贪’字,就非常生气,下令抓起来审问。如果审问出问题,他恐怕就承担不起了。如果没有什么罪,告他的人也就有责任了。现在真是个好时候,只要有福气做个官儿就好。”大家都说:“你的哥哥就是有福气的人,现在做着县官还不好吗。”赖家的儿子说:“我哥哥虽然做了知县,他的做法只怕也很难说会怎么样呢。”大家就问:“手也长了吗?”赖家的儿子点点头,端起杯子来喝酒。“手长”指的是贪污、索要贿赂。他的哥哥,应该就是赖尚荣了。赖尚荣的官职本来就是捐的,也就是买来的,上任后肯定大捞一把了。

大家又问:“在官府里还听到什么新闻了?”这两个人说:“别的事情倒没有,只听说在海边抓住了不少强盗,也押到这里来审问。他们交代,还有人藏在城里的,准备找机会抢劫,没想到现在那些老爷们都是能文能武,早就被抓起来了。”大家都着急地问:“咱们家的案子审问出来了吗?”这两个人说:“这倒是没听说。不过,好像有人说是有个内地的人,在城里犯了罪,抢了一个女人跑海上去了。那个女人死活不服,被这盗贼杀了。这个盗贼正要逃出边境,被官兵抓住了,就在被抓的地方砍了头。”大家就说:“咱们栊翠庵的什么妙玉不是被人抢走了吗,那个女人不会是她吧?”贾环马上说:“肯定是她!”大家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贾环咬牙切齿地说:“妙玉这个东西最讨人嫌了。她整天都是假正经的酸样子,见了宝玉就眉开眼笑了,从来不拿正眼看我。如果真的是她,我可就称心了!”他这那是讨厌妙玉的假正经啊,他是生气她瞧不起自己呢。大家都说:“强盗抢的人也不少,哪里就一定是她呢。”贾芸说:“这事儿还真差不多。前天有个人说,栊翠庵的老婆子做梦,就梦见妙玉被人杀了。”大家都笑了,说:“梦话不能当真的。”邢大舅嘟囔着说:“管他梦不梦的,咱们快吃饭吧。今天晚上赌个痛快。”大家就忙着吃完饭,大赌起来。

赌到半夜,他们就听到里边有人嚷嚷,说是四姑娘和珍大奶奶吵嘴,把头发都剪掉了,跑到邢夫人和王夫人那里去磕了头,说是请求准许她做尼姑去,要不她就要立刻自杀。邢夫人和王夫人也没了办法,叫人请蔷大爷和芸二爷进去。贾芸了解这个情况,知道根本劝不好,就和贾蔷商量:“太太叫我们进去,我们不能作主。再说,也不好作主,只好去劝说。如果劝不住,就有着她们的主意。咱们再写封信给琏二叔,这也我们就没什么责任了。”两个人商量好了,进去见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又假装着劝了劝。可惜春已经是铁了心要出家,说就算不放她出去,也请求给一两间房子,让她在那里诵经拜佛。尤氏见这两个人不肯作主,又怕惜春自杀,只好勉强自己作主了,说:“这个罪名干脆让我承担吧。大不了大家说我这当嫂子的容不下小姑子,逼着她出家了。如果要到外边去,那是绝对不行的。如果是在家里呢,太太们都在这里,算是我的主意吧。叫蔷哥儿写封信给你珍大爷和琏二叔就行了。”贾蔷他们都答应着。

王夫人她们会答应吗?惜春辉在哪里出家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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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回 自家人欺负弱…
邢夫人和王夫人听了尤氏这段话,也清楚劝不好了。王夫人只好说:“姑娘要行善,这也是前生的缘分,我们也实在拦不住。只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样子。现在你嫂子说了同意你修行,也是对你好。但还有一句话要说,那头发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就不在头发上了。你想妙玉也是带着头发修行的,不知她为什么才闹到那个份上。姑娘决心要这样,我们就把姑娘住的房子算作姑娘修行的静室。伺候侍姑娘的人也得叫他们来问问:如果愿意跟着,就不能嫁人了;如果有不愿意跟的,另外再安排。”惜春听了,就不哭闹了,行礼感谢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尤氏等人。王夫人就问惜春的丫环彩屏她们谁愿意跟着姑娘出家。彩屏她们说:“太太们派谁就是谁。”王夫人一听,就知道她们都不愿意,就另外想别的人。袭人站在宝玉身后,估计宝玉一定会大哭大叫,就一直预防着他反了旧病。谁知道,宝玉感叹说:“真是难得啊。”袭人心里更悲伤了。宝钗虽然没说话,但看到宝玉沉迷不醒的样子,暗地里也是在流泪。看新版红楼梦,读大白话红楼梦。

这时,紫鹃忽然走上前来,在王夫人面前跪下,说:“刚才太太问跟着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么样?”王夫人说:“这个怎么能强派人呢,谁愿意她肯定就说出来了。”紫鹃说:“姑娘修行肯定是姑娘愿意,并不是别的姐姐们的意思。我有句话禀报太太,我也并不是想拆开姐姐们,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伺候林姑娘一场,林姑娘对待我也是太太们知道的,实在恩重如山,没法回报的。她死了,我恨不能跟着她去。但是她不是这里的人,我又受主人家的恩惠,不能死的。既然现在四姑娘要去修行,我就求太太们派我跟着姑娘,伺候姑娘一辈子。如果太太答应了,就是我的福分了。”宝玉听到这里,就想起了黛玉,一阵心酸,眼泪早流了下来。大家刚要问他,他却又哈哈地笑了,走上来说:“本来我不该说的。这紫鹃是太太派到我屋里的,我才敢说。求太太答应她,成全了她的好心。”王夫人奇怪地问:“原先你的姐妹出家,你都还哭得死去活来的。现在看见四妹妹要出家,你不但不劝,反倒说是好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了。”宝玉说:“四妹妹修行已经准许了,四妹妹也是拿定主意了吧。如果都定下来了,我有一句话告诉太太;如果还没定下来,我就不敢乱说了。”惜春马上说:“二哥哥说话真好销,如果拿不定主意能拗得过太太们吗?我也是那句话,准许我呢,是我的福分,不准许我呢。还有一个死呢。那怕什么!二哥哥既然有话,只管说吧。”宝玉说:“我这也不算什么泄露了,这本来都是注定的事情。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听吧!”大家都说:“人家心里这么痛苦,你倒来写诗。真是气死人了!”宝玉郑重地说:“不是写诗,我到一个地方儿看了来的。你们听听吧。”大家就说:“行啊,你就念念,别顺着嘴儿胡诌。”宝玉也不在乎她们这个态度,自顾自地念起来: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首诗的大致意思都能懂啊。李纨和宝钗听了,惊讶地说:“不好了,这人入了迷了。”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息,又问宝玉:“你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宝玉也不方便说出来,就说:“太太也不用问了,我自有见到的地方。”王夫人回过味来,细细一想,又哭起来:“你说前天是玩笑话,怎么忽然有又这首诗了?算了,我知道了,你们叫我怎么样呢!我也没有办法了,也只能由着你们闹了!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然后各自干各自的就完了!”宝钗一面劝着,心里却比比刀绞还要难受,最后坚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袭人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幸亏秋纹扶着。宝玉也不哭叫,也不劝说,一句话也没有。贾兰和贾环听到这里,各自走开了。李纨还竭力地解说:“可能是宝兄弟见四妹妹修行,他就非常痛苦,说出了一些疯话,这也不能当真的。紫鹃的事情到底准许不准许啊,好叫她站起来。”王夫人无可奈何地说:“什么准许不准许的,如果一个人拿定了主意,那时拗不过来的。再说宝玉说的也是注定的了。”紫鹃听了,磕头站起来。惜春又谢了王夫人。紫鹃又给宝玉和宝钗磕了头。宝玉说:“阿弥陀佛!难得,难得。没想到你倒先好了!”宝钗听了这话,都快坚持不住了。袭人也顾不得王夫人在这里了,不停地痛哭,说:“我也愿意跟着四姑娘去修行。”宝玉笑着说:“你也是好心,但是你是不能享这个清福的。”袭人哭着说:“这么说,我是要死的了!”宝玉听到那里,也觉得很伤心,只是说不出来。这时候已经到早晨三四点钟了,宝玉就请王夫人去休息。李纨她们也都回去了。彩屏她们几个丫环暂时伺候着惜春回去,后来都出去嫁了人。紫鹃就终身伺候惜春。

再说贾政,带着贾母他们的的棺材一路往南边走。因为很多边疆的部队坐船回来,河道非常拥挤,贾政的船走得很慢,他心里很着急。他路上遇到边疆回来的官员,听说镇海总督要回京城了,估计探春也要回家,心里才好受了些。他算了算路费,觉得不大充足了,实在没办法了,就写了一封信,派人到赖尚荣那里借五百两银子。那个人去了好几天,贾政的船才走了十几里地。那个人从旱路迎上贾政,交上了赖尚荣的回信。赖尚荣在心里说了很多难处,送上了五十两银子。贾政看完信,非常生气,马上让仆人把银子送回去,说不用他费心了。那个仆人也没办法,又跑了一趟。贾政好像不太愿意麻烦别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去求别人啊。这样的人,自尊心特别强,轻易不开口的,也就受不了别人的拒绝的。

赖尚荣收到银子,心里也不舒服,也知道这件事情办得不周到了,就又添了一百两,央求那个仆人带回去,帮着自己再说些好话。谁知道,那个仆人死活不肯,扔下银子就走了。赖尚荣心里很不安,立刻给自己的父亲写信,说明了这个情况,叫他想办法赶快从贾府出来。赖家就托了贾蔷、贾芸他们在王夫人面前求情。贾蔷知道这事不好办,就撒谎说王夫人不不同意。赖家一面请假,一面派人到赖尚荣哪里去,叫他也拿有病的借口辞去官职。其实,王夫人对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

赖尚荣没有钱给贾政?好像不大可能。他本身就买的官,上任后还会不捞钱呢?他的弟弟也说他的手伸得很长嘛。既然他有钱,为什么不借给贾政?是因为觉得贾府已经衰败了,没必要再去搭理他们?那样可就不对了。赖家好几辈人,不全是依附着贾府生活吗。赖尚荣做官也是靠着贾府的啊。你看看这名字,“赖尚荣”,依赖着上边的人才享受荣华富贵的啊。赖尚荣后来也明白这样做没有好结果了,触犯了贾家,贾政他们怎么会饶得了赖家呢。所以说,赖尚荣不帮助贾府,表明他既缺少德行,又没有智慧,可真是够“赖”的。

贾芸听见贾蔷的假话,直到也没机会从赖家骗钱了。他连着好几天在外边输掉了好多钱,还又还不上,就来和贾环商量。贾环那是个没钱的主儿,虽然赵姨娘有些积蓄,早被他弄光了,哪里还能照顾人家。他想起熙凤对自己的刻薄样子,就要趁贾琏不在家拿巧姐出出气。他还想拿贾芸当枪使,就故意埋怨贾芸,说:“你们年纪都大,放着能弄到钱的事情不敢办,和我没有钱的人商量个什么劲儿啊。”贾芸奇怪地问:“三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了,咱们一块儿玩,一块儿闹,哪里有弄钱的事啊。”贾环凑上来说:“前天不是有人说是外地的王爷要买个小老婆,你们怎么不和王大舅商量着把巧姐说给他呢?”贾芸有些惊讶地说:“叔叔,我说句惹你生气的话,外地的王爷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吗。”贾环又凑在贾芸耳边说了几句话。贾芸虽然不住地点头,但觉得这就是小孩子的话,根本没当回事儿。这时候,恰好王仁走过来,冲他们喊:“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吗?”贾芸就趴在他的耳朵边,低声地说了说。王仁高兴地拍着手说:“这倒是一件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没本事做,如果你们敢做,我是亲舅舅,能够作主的。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这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说说,等太太们问起来,你们一起说好就行了。”贾环他们商量好了,王仁就去找邢大舅。贾芸去禀报邢夫人和王夫人,说得天花乱坠的。贾芸本来是不会上贾环的当的,但因为听说能赚钱,他就甘心情愿地,或者是稀里糊涂地按贾环的要求做了。

王夫人虽然听着这门婚事不错,但还是有些不相信。邢夫人听说邢大舅知道情况,心里也挺愿意,就派人找来邢大舅问问。邢大舅已经听了王仁的话,知道能跟着分钱,就说:“说起这位王爷,很有身份的。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虽然说不是正配,但是一嫁过去,姐夫的官职早就恢复了,家族又会兴旺了。”邢夫人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话哄得心动了。她请来王仁来一问,他说得就更热闹了。于是,邢夫人反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这件事。王仁马上找了人去到那位王爷的公馆说了。那位王爷搞不清具体情况,马上就派人来相亲。贾芸又欺骗相亲的人,说:“这件事瞒着一大家子的人,只是王府来相亲。等到事情办成了,有她祖母作主,亲舅舅做媒人,什么都不用怕。”相亲的人答应了。贾芸就送信给邢夫人,还报告了王夫人。李纨、宝钗她们不了解这些情况,还以为是件好事,都很高兴。大白话红楼梦,真正的白话翻译。

这天,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穿着华丽的衣服。邢夫人把她们接进来,说了些闲话。邢夫人因为事情还没说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了,叫她去见见。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哪里管这些,就带着奶妈过来。平儿不放心,也跟着过来。只见有两个王府宫女打扮的人,见了巧姐就浑身上下地打量,接着又起身来拉着巧姐的手看了一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巧姐很不好意思了,回到房间直纳闷,怎么也没想起这门亲戚,她就问平儿。平儿看这来头,猜出来是相亲的。不过,她心里也直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如果说门当户对,那就不该这样相亲啊。看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像是和皇上近亲的王府,好像是外地来的。先不和姑娘说明,打听明白了再说。”

平儿就留心打听这件事。那些丫环和老婆子都是平儿用过的,平儿一问,她们就把听到的风声都说了。平儿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也没敢和巧姐说,就赶紧去告诉了李纨和宝钗,求她们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知道这事不好,就马上去对邢夫人说了。可是,邢夫人非常相信兄弟和王仁的话,反而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就说:“孙女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是能作主的。再说是她亲舅爷爷和亲舅舅打听的,难道不比别人说得更真吗!我不管怎么都是愿意的。如果有什么不好,我和琏儿也怪不着别人!”邢夫人这人是真糊涂,也太不会说话了,怎么能这样对待来帮助你的人呢,就算是对来说闲话的人,也不能这样不客气啊。

王夫人听了,心里非常生气,勉强说些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她把自己的委屈说给宝钗听,边说边流泪。宝玉劝她说:“太太别担心,这件事我看来是不会成的。这是巧姐儿命里注定的事儿,太太不用管就行了。”王夫人忘了宝玉能预言未来了,着急地说:“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如果像平儿说的那样,你琏二哥回来不怪我吗。别说自己的侄孙女儿,就是亲戚家的孩子,也是要安排好才好啊。邢姑娘是我们作的媒,嫁给了你二大舅子,现在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好吗。那琴姑娘被梅家娶了去,听说生活得很好。史姑娘是他叔叔安排出嫁的,开始很好,现在姑爷的痨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如果是巧姐儿嫁错了人家,那不就是我做了错事吗?”

正说着,平儿过来看望宝钗,顺便探听一下邢夫人的口气。王夫人把邢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平儿发了半天呆,跪下来央求:“巧姐儿终身全依仗太太。如果听信了别人的话,不但姑娘一辈子受苦,就是琏二爷回来了,该怎么说呢!”王夫人轻轻地摇着头,说:“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听我说。巧姐儿到底是大太太孙女,她要作主,我能拦得住啊?”宝玉说:“不碍事的,只要明白就行了。”平儿生怕宝玉再发疯嚷嚷出来,也就不说话了,告辞离开了。

王夫人越想心里越难受,叫丫头扶着回房休息了。她听说李婶娘来了,也没精神接待了。这时,贾兰进来请了安,禀报说:“今天早晨爷爷带了一封信回来,外边的人送了进来。我母亲接了信,正要过来,因为我姥姥来了,叫我先送给太太看看,等会儿她再过来。我姥姥也要过来。”说着,他把书信送了上来。王夫人一边接书信,一边问:“你姥姥来干什么?”贾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姥姥说,我三姨儿的婆婆家有什么消息来了。”王夫人听了,想起来还是上次给甄宝玉说了李绮,后来订了婚,估计这次是甄家想娶亲了,所以李婶娘来商量这件事情。她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

最近有很多从边疆回来的船只,所以我们走得很慢。我听说探春要跟着她的公公和女婿来京城,不知道她有没有写信回来?前天接到琏儿的书信,知道大老爷生病了,现在有消息吗?宝玉和兰哥快要去考试了,必须好好用功,绝不能偷懒的。老太太的灵柩到家,还需要些日子。我身体很好,不要挂念。

王夫人看了,又把信递给贾兰,说:“你拿去给你二叔看看,再交给你母亲吧。”正说着,李纨和李婶娘过来了。她们互相问了好,李婶娘就说了甄家要娶李绮的事儿。大家商量了一回儿。李纨又问王夫人:“老爷的书信太太看过了吗?”王夫人说:“看过了。”贾兰把信拿给他母亲。李纨看了看,说:“三姑娘出嫁好几年,总没有回来,现在要回京城了。这下,太太也该放心了。”王夫人说:“我心里本来不舒服,看见探丫头要回来了,心里好受些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家。”李婶娘就又问候贾政的情况。李纨对贾兰说:“你看见了吗?快考试了,你爷爷一直惦记着呢。你快拿去给二叔叔看看吧。”李婶娘又关心地问:“他们爷儿两个又没进过学,怎么能去参加考试呢?”王夫人说:“他爷爷做去做江西粮道之前,给他们爷儿两个援了例监了。” 李婶娘点头。贾兰拿着书信去找宝玉。大白话红楼梦,红楼梦白话翻译第一人。

在过去的科举制度中,考入县、市等学校,就叫做“进学”。如果没有进学,就不能参加更高一级的科举考试。国子监是过去的最高学府,相当于现在的社会科学院吧。例监就是从社会科学院毕业的一种研究生。“援了例监”,也就是说花钱买了个研究生的文凭。不过,你不能说贾政搞###,因为卖文凭在过去是国家允许的,是政府提高财政收入的一个措施。现在有没有卖文凭现象?自费上大学也是国家创收的一个措施吧?

再说宝玉,送走了王夫人,就拿起《秋水》这篇文章在那里阅读。宝钗从里间屋里走出了,见他看得那么入神,就走过去看了看。见到是这本书,她心里很烦闷。《秋水》是《庄子》里的一篇文章,通过寓言故事,感慨天道的无穷和人类智力、能力的有限。《庄子》宣扬脱离现实、遵循自然、追求自由的思想。宝钗担心宝玉沉迷在这种思想里,想劝一劝他,也知道没什么用的,所以就在宝玉旁边愣愣地坐着。宝玉见她这个样子,就主动地问:“你这又是因为什么事儿啊?”宝钗说:“我想你和我既然成了夫妇,你就是我终身的依靠,并不在个人的感情上。说到荣华富贵,那不过都是过眼烟云,很快消失掉了,但是自古以来品德高尚和有超凡才智的古代圣贤人.,都是看重人品事业。”宝玉还没听完,就把那本书放在旁边,微微地笑着说:“你说什么品德高尚和有超凡才智的圣贤人,你可知道古代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就是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我们生来就已经陷在贪婪、愤怒、痴情的的感情中,就好像陷在污泥中一样,又怎么能从俗世中挣脱出来呢。古人早就说过'聚散浮生’四个字,可是没有人能真正理解。既然要讲到人品事业,谁能回到天地形成前的原始状态呢!”“不失其赤子之心”大致意思是,不丢掉婴儿一样纯洁、自然的品质。“聚散浮生”,这是道家的思想,是说人的生和死是由一种气的聚与散决定的。佛教和道教都认为人类应该恢复到原始状态。宝钗马上说:“你既然说'赤子之心’,古代圣贤都把忠于皇上、孝敬父母作为赤子之心,并不是把逃出现实社会、无牵无挂当作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公、孔子这些人时刻把解救百姓、拯救国家当作赤子之心,他们就是不忍心看别人受苦。像你刚才说的,忍心抛弃父母亲人,还成什么道理呢?”宝玉点点头,笑着说:“尧舜没有强迫巢父和许由,武王和周公也没有强迫伯夷和叔齐。”巢父和许由是隐士。尧要把天下让给巢父,他不接受。尧又让给许由,许由逃走隐居起来。伯夷和叔齐,相传为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周武王灭掉商朝以后,伯夷和叔齐坚决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最后饿死了。宝玉这是什么意思?应该是说谁都不要强迫我吧。宝钗不等他说完,跟着说:“你越说越不对了。你老说巢父、许由、伯夷和叔齐,为什么人们都把尧、舜、周公和孔子称为圣贤呢!再说,你把自己比作伯夷和叔齐,这也不对啊,伯夷和叔齐本来是生在商朝末年,所以才逃走隐居了。现在皇帝非常英明,咱们祖祖辈辈受到皇上的恩情。你又是老太太、老爷和太太的宝贝。你想想,刚才说的话对吗。”宝玉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仰头微笑。他是真的没话说了,还是不愿意辩论呢?宝钗接着劝说:“你既然觉得自己没道理了,那就好好收收心,用功去读书。如果能够考一个举人,就算从今以后不干了,也算对得起皇上和祖先的恩情啊。”宝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考个举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这番话还是没离开刚才那些说法。”宝钗还没回答呢,袭人过来说:“刚才二奶奶说的古代圣贤人,我们也不懂。我只想着我们这些人,从小儿辛辛苦苦跟着二爷,整天提心吊胆的。虽然说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可二爷也该体谅体谅。再说,二奶奶替二爷孝敬老爷和太太,二爷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片心啊。神仙的说法都是谎话,谁见过有走到人间来的神仙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个和尚,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二爷就当了真了。二爷是读书的人,你想想,难道他的话比老爷和太太的分量还要重吗!”宝玉听了,低下头不说话了。

袭人还想继续劝说,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隔着窗户问:“二叔在屋里吗?”宝玉出是贾兰的声音,就站起来,笑着说:“你进来吧。”宝钗也站起来。贾兰走进来,笑容满面地给宝玉和宝钗请了安,又问了袭人的好。袭人也赶紧对着他问候其他人好。接着,贾兰接着把书信拿给了宝玉。宝玉接过来,看着说:“你三姑姑要回来了。”贾兰说:“爷爷既然这样写,应该是要回来的了。”宝玉点点头,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什么。贾兰就问:“叔叔看见爷爷后边写的叫咱们好好念书的话了啊?叔叔最近没有写文章吧?”宝玉笑着说:“我也要写几篇,熟练熟练,好去诓骗个官当当啊。”贾兰也笑着说:“叔叔干脆找几个题目,我跟着叔叔谢谢,也好进去混一混,别到那个时候交了白卷子惹得人笑话。人家不但笑话我,恐怕连叔叔都要笑话了。”宝玉笑着说:“你也不至这样差啊。”说着,宝钗让贾兰坐下。贾兰侧身坐下了。宝玉和贾兰两个人探讨了一会儿文章,谈得很高兴。宝钗就回了屋里,心中细细地回想刚才的情景。她觉得宝玉有可能醒悟过来,不过又觉得他答应考个举人也太痛快了,让人奇怪。袭人看都宝玉那么高兴地讨论文章,认为他应该是转变过来了,感到很高兴。宝玉和贾兰正说着呢,莺儿端过了茶水,贾兰站起来接了。贾兰又说到了考场的规矩,还说应该请甄宝玉一起作伴去考试,宝玉听得好像很高兴。过了一会儿,贾兰就回去了,把书信留给了宝玉。

宝玉拿着书信,笑嘻嘻走进里屋交给麝月收好,接着出来把那本《庄子》放了起来,把自己平时喜欢看的《参同契》《元命苞》《五灯会元》这些书,叫出麝月、秋纹、莺儿她们,都搬走放到一边去了。这些书不是道教的,就是佛教的。宝钗见他这样做,感到很奇怪,就笑着问他:“不看这些书是对的,只是又何必搬走呢。”宝玉非常正经地说:“现在才明白过来了。这些书都算不得什么,我还要一火烧了它们,这样才干净。”宝钗听了,当然非常高兴了。宝玉又轻轻地说:“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这好像是说,佛家的经典内典里边并没有真正的,道家炼丹术之才有求仙的道路。宝钗没有听清楚,只听到了“无佛性”“有仙舟”几个字,心里又开始怀疑了。宝玉又叫麝月、秋纹她们收拾一间清静的屋子,把那些儒家的语录、文章选本、歌颂皇帝的诗歌都集中起来,他真的开始静静地用功读书了。宝钗这下才放了心。

袭人从来没见宝玉这样努力过,悄悄地笑着对宝钗说:“还是奶奶会讲道理,这下把二爷劝明白了。只可惜还是用功晚了,都快要考试了。”宝钗点点头,微笑着说:“能不能考中,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倒也不在用功早晚。但愿他从此一心追求正路,永远不要沾染以前的那些邪魔的事情才好啊。”说到这里,她见屋里没有别人,就悄悄地说:“这一次他醒悟过来当然很好,但还是怕他又犯了旧毛病,再和女孩儿们纠缠起来,那也就不好了。”袭人说:“奶奶说得对。二爷自从相信了那个和尚,才把这些姐妹冷淡了。现在他不相信和尚了,真怕又要犯了旧毛病。我想奶奶本来就不大理睬二爷,紫鹃走了,现在只有麝月她们四个。这里头就是五儿像个狐狸精,听说她妈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说要要出去许配人家。但是这两天她到底在这里啊。麝月和秋纹虽然没别的事情,但是二爷那几年也是很顽皮的。算来只有莺儿二爷倒不大理会,再说莺儿也稳重。我想只叫莺儿带着小丫头们伺候就够了,不知道奶奶心里怎么想的。”宝钗说:“我也是担心这些事情,你出的主意很好。”从这以后,宝钗安排莺儿带着小丫环们伺候宝玉。

这是在排除对宝玉的所有打扰,让他一心一意复习,准备考试。袭人虽然没有直说,但也是在举报麝月、秋纹她们过去经常和宝玉胡闹。她怎么不说说自己呢?她有可能就是故意赶走麝月、秋纹她们,当然不会提自己了。当然,她也可能是觉得自己本身没有很胡闹过,再说自己是王夫人指定的未婚小老婆,胡闹一次也不要紧的。

从这以后,宝玉也不出门了,天天只是派人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听说他这样努力,感到特别的欣慰。到了八月初三,这一天正是贾母的冥寿。冥寿,也就是死人的生日。宝玉早晨过去磕了头,就有回了那间屋里学习。吃完饭,宝钗、袭人和姐妹们跟着邢夫人和王夫人在前面屋里说闲话儿。宝玉独自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莺儿端了一盘瓜果进来,说:“太太叫人送来给二爷吃的。这是老太太的供品。”宝玉恭敬地站起来答应了,然后又坐下,说:“放在那里吧。”莺儿一面放下瓜果,一面小声地对宝玉说:“太太在那里夸二爷呢。”宝玉微微地笑了笑。莺儿又说:“太太说了,二爷这一用功,明天考试考中了,明年再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太太可就没白盼一场了。”宝玉点点头,还是微笑着,没说什么。莺儿忽然想起那年给宝玉打络子的时候宝玉说的话来,就说:“二爷真要是考中了,那可是我们姑奶奶的福气了。二爷还记得那一年叫我打梅花络子时说的,我们姑奶奶以后带着我不知道会到哪一个有福气的人家儿去呢。现在二爷可以算有福气的人吧。”宝玉听到这里,觉得心里一动,知道是那些世俗的想法又回来了,赶紧定了定神,微笑着说:“按你这个说法,我是有福气的,你们姑娘也是有福气的,那你呢?”莺儿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说:“我不过当一辈子丫头罢了,有什么福气呢!”宝玉笑着说:“如果真的能够一辈子当丫头,你这个福气比我们还大呢!”在过去,有很多做大官的人,很羡慕农民,感觉他们这样活着最有福气;现在有很多成功人士,很想当猪,认为猪吃饱了就睡、无忧无虑的,是最有福气的。干什么最有福气呢?答案可能不太一样,但一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的答案可能差不多。宝玉为什么认为当丫环很有福气呢?是因为丫环不用参加考试,还是丫环不用思考太多的问题?莺儿听了,也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听着这好像又是疯话,就担心自己惹得宝玉翻了老毛病,想赶紧离开。宝玉又笑着说:“傻丫头,我告诉你吧。”

宝玉要说什么?是要讲解什么是真正的福气,还是要说别的呢?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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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回 贾宝玉中举失…
莺儿见宝玉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正要走开,就听宝玉呆呆地说:“傻丫头,我告诉你吧。你姑娘既然有福气,你跟着她自然也有福气了。你袭人姐姐是靠不住的。只要往后你尽心伺候她就行了。以后或许有好处,也不枉你跟她熬了一场。”莺儿听这越说越不像话了,就说:“我知道了。姑娘还等我呢。二爷要吃点心,就让小丫头叫我就行了。”宝玉点头,莺儿才走了。不一会儿,宝钗和袭人回来了,各自回房休息了。红楼梦翻译第一人,大白话红楼梦。

再过几天就到考试时间了,别人只知道盼着宝玉爷俩能考中,只有宝钗注意到宝玉虽然读书很用功,却显得有些特别的冷淡、安静。宝玉和贾兰都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出门不让人放心,宝钗她们就担心爷俩走散了。另外,宝钗看着宝玉转变得也太快了,总有些不大放心担心会出什么事情。考试前一天,她让袭人带着小丫头们和素云她们给他爷儿两个收拾好东西,自己又亲自检查了一遍,放好准备着。接着,她叫上李纨去见了王夫人,一起挑了家里的老成的仆人,多派了几个,保护着宝玉爷俩,别让车马碰着了。真正的红楼梦翻译,大白话红楼梦。

第二天,宝玉和贾兰换上了半新不旧的衣服,高高兴兴地来见王夫人。王夫人嘱咐说:“你们爷儿两个都是第一次考试,但是你们活了这么大,没有离开我一天。就是不在我眼前,也是丫环妇女们围着,什么时候一个人睡过一夜。今天自己一个人进去了,孤孤单单的,举目无亲,必须自己保重。早些写完了文章出来,找着家人早些回来,也叫当妈的、做媳妇的放心。”王夫人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贾兰听一句,答一句。宝玉却是一声不哼,等王夫人说完了,他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母亲生养我一世,我也没有报答,只有这一考试认真写文章,好好地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候太太高兴高兴,儿子一辈的事也就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王夫人听了,更伤心了,说:“你有这个心当然好了,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她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可是,宝玉却不肯起来,又说:“老太太总是知道的,既然能知道了,就高兴了,就算见不到,也和见到是一样的。只不过隔断了形体,又没有隔断精神。”

李纨见王夫人和宝玉都这个样子了,就担心勾起宝玉的老毛病来,另外也觉得这个情景不大吉祥,连忙过来说:“太太,这是件大喜事啊,为什么这样伤心?何况宝兄弟最近很懂事儿,很孝顺,又肯用功,只要带着侄儿进去好好地写文章,早早地回来,写出来请咱们的认识老先生们看了,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就完了。”说着,她叫人搀起宝玉来。宝玉却转过身来,给李纨作了个揖,郑重地说:“嫂子请放心。我们爷儿两个都是一定会考中的。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戴凤冠穿霞帔呢。”戴凤冠穿霞帔,那可是贵族夫人的穿戴啊。李纨笑着说:“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她又担心又惹得王夫人伤心,连忙把话咽住了。宝玉笑着说:“只要有了个好儿子能够继承发扬祖宗的业绩,就是大哥哥看不到,也算他的后事完成了。”李纨见天色不早了,也不能总和他说话,只好点点头儿。

宝钗在旁边早已经听呆了,她觉得不但是宝玉的话,就是王夫人和李纨说的话,也句句都是不吉祥的预兆,但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使劲儿忍住眼泪。宝玉又走到宝钗跟前,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过去那又对着自己的妻子行礼的呢,大家觉得他这个动作太古怪,但也不敢取笑他。宝钗控制不住感情了,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大家看见了,就更奇怪了。宝玉说:“姐姐,我要走了,你就好好地跟着太太听我的喜讯吧。”有这么多人,夫妻不能表现得很亲密的。宝钗就说:“到时间了,你不要再唠叨这些了。”宝玉说:“你别着急催我啊,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他回头看了看,大家都来了,只是没有惜春和紫鹃,就又说:“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说一声吧,反正是再见就完了。”这是什么意思?不能再见了?大家听着这话有些道理,但又像是疯话。大家都认为他从没出过门,都是太太的一套话招惹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走了就行了,就说:“外面有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间了。”宝玉仰天大笑着说:“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这话听这可太不对劲儿了。大家也都没在乎,笑着说:“快走吧。”只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像生离死别的一样,哗哗地力这样累,几乎哭出声来。宝玉呢,嘻嘻哈哈,好像疯了一样,出门走了。他好像是很高兴啊,为什么高兴呢?是因为离开了世俗的社会?有一幅对联说:“走求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对联的大致意思是说:离开这疯狂地争名夺利的地方,冲出世俗名利的牢笼。看新版红楼梦,读《大白话红楼梦》。

再说贾环,见宝玉和贾兰去考试了,自己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说:“我可要给母亲报仇了。家里一个男人没有,上头大太太支持我,还怕谁!”他就跑到邢夫人那边请了安,说了些奉承的话。邢夫人非常高兴,说:“你这才是懂道理的孩子呢。像那巧姐儿的事,本来就应该我做主的,你琏二哥糊涂,放着亲奶奶,到托付给了别人!”贾环说:“男方那头儿也说了,只认这一门子亲戚。如果定了婚,还要送一份大礼给太太呢。如今太太有了这样的王爷孙女婿儿,还怕大老爷没大官做吗!不是我说自己的太太,他们有了元妃姐姐,便欺压得人难受。将来巧姐儿别也是这样没良心,等我去问问她。”邢夫人说:“你也该告诉她,她才知道你的好处。只怕他父亲在家也找不出这样的好亲事来!只是平儿那个糊涂东西,她倒说这件事不好,还说是你太太也不愿意。她这是怕我们将来称心如意了。你还得抓紧办,如果等你二哥回来,又听人家的话,这事就办不成了。”贾环说:“那边都定了,只等太太出个婚帖了。按王府的规矩,三天就要来娶的。不过还有一件事,只怕太太不愿意,那边说是不该娶犯罪官员的孙女,只好悄悄地抬过去,等大老爷免了罪做了官,再大家再好好热闹热闹。”邢夫人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按道理应该做的。”贾环马上说:“既然这样着,太太就出这个婚帖吧。”邢夫人说:“你这个孩子又糊涂了,里边都是女人,怎么写婚帖?你叫芸哥儿写了一个就行了。”贾环听了,高兴得不得了,这下可以随便写了,所以连忙答应了出来,赶紧去和贾芸说了,叫上王仁一起到那位王爷住的宾馆去写合同,拿银子。这不是明显的拐卖人口嘛,哪里是什么说亲事啊。

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早被伺候邢夫人的一个丫环听到了。这个丫环是求了平儿到这里上班的,所以找了个空儿就赶到平儿那里,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说。平儿早知这事儿不好,已经和巧姐都说明白了。巧姐哭了一个晚上,一定要等着父亲回来作主,大太太的话不能听从。今天她又听见这话,就大哭起来,要和邢夫人太太讲理去。平儿急忙拦住,着急地说:“姑娘先慢着。大太太是你的亲祖母,她说二爷不在家,她就能作主,再说还有舅舅做媒人。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姑娘一个人哪里能说得过呢。我毕竟是个下人,说不上话的。现在只能好好想个办法,千万不能太冒失了。”来送信的丫环说:“你们快快地想主意,不然人可就要抬走了。”说着,她就先回去了。

平儿回过头来,看见巧姐已经哭作一团了,连忙扶着说:“姑娘,哭是没用的,现在二爷够不上,听他们这口风――”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邢夫人派人来说:“姑娘大喜的事来了。叫平儿把姑娘用的东西都整理好。如果要准备嫁妆呢,等二爷回来再办。”平儿只好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过来了,巧姐儿一把抱住她,哭得倒在她怀里。王夫人也哭了,说:“妞儿不用着急,我为你挨了大太太好些话,看来是不好改变了。我们只好先答应着缓一缓,马上派人去告诉你父亲。”平儿说:“太太还不知道吗?早晨三爷在大太太跟前说了,什么王府的规矩三天就要过门的。现在大太太已经叫芸哥儿写婚帖去了,这还能等得到二爷回来吗?”王夫人听说是“三爷”,马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发了半天呆,连声地找贾环。找了半半天,有人汇报说:“他早晨就和蔷哥儿、王舅爷出去了。”王夫人又问:“芸哥呢?”仆人们都说不知道。这可就没办法了,满屋的人只有抱头痛哭了。

这时,有个老婆子禀报说:“后门值班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王夫人不耐烦地说:“咱们家遇上这样的事情,那有工夫接待人啊。不管说个什么理由,先让她回去吧。”平儿急忙拦住,说:“太太该叫她进来,她是姐儿的干妈,也得把情况给她说说啊。”王夫人没再说什么,那个老婆子就带着刘姥姥进来。刘姥姥见大家的眼圈儿都是红的,也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她就问:“怎么了?太太和姑娘们一定是想二姑奶奶了。”巧姐儿听见提起她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平儿说:“姥姥别说闲话了,你既然是姑娘的干妈,你也该知道的。”她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刘姥姥也被吓呆了,过了半天,她忽然笑着说:“你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没听过唱大鼓说书的吗,这上头的方法多着呢。这有什么难的。”平儿赶忙问她:“姥姥你有什么法儿啊,快说吧。”刘姥姥有点儿得意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呢,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利利索索地抬腿一走,就完了事了。”过去有个三十六计,又一个计策叫“走为上”,意思是说,当你打不过人家,又不想投降,或者被打死,那就可以赶紧逃走了。刘姥姥没学过兵法,但是有斗争经验啊。平儿惊讶地说:“这可是混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能走到哪里去!”刘姥姥痛快地说:“只怕你们不走,你们要走,就到我村子里去,我把姑娘藏起来。现在马上就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封信,赶到姑老爷那里,他很快就赶回来了。这样不好吗?”平儿还是很担心,说:“如果大太太知道呢?”刘姥姥问:“我来他们知道吗?”平儿说:“大太太住在后头,她对待别人很刻薄,有什么消息也没人告诉她。你如果从前门进来就知道了,现在你从后门来的,不碍事的。”刘姥姥又催促,说:“咱们说定了什么时候,我叫女婿赶着车来接走。”平儿也着急了,说:“这还等得到什么时候啊,你先坐着吧。”她急忙进去,悄悄地把刘姥姥的话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想了半天,总觉得不太妥当。平儿说:“只有这样了。只有对太太,我才敢明说,太太就装作不知道,等着反倒去问大太太。我们那里马上派人去送信,二爷很快就回来了。”王夫人没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巧姐儿又来对王夫人说:“只求太太救我,反正父亲回来只有感激的。”平儿说:“不用说了,太太回去吧。等会儿就请太太派人来看屋子。”王夫人说:“注意些。你们两个人的衣服、被窝要带着。”平儿说:“要快走了行啊,如果他们定下来,那可就麻烦了。”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她也着急地说:“对啊,你们快去办吧,有我呢。”王夫人就回去,故意去找邢夫人说闲话儿,把她先绊住了。平儿忙着派人准备,嘱咐说:“也不用躲着人,有人进来看见了,就说是大太太吩咐的,要一辆车子送刘姥姥。”她又叫人拿上钱,收买了看后门的人,去雇了车来。平儿把巧姐装扮成青儿的模样,急急忙忙地走了。平儿装作出来送客人,趁着没人注意,也跨上车走了。

贾府的仆人也不多了,后门只有一两个人看着。因为邢夫人不大同情照顾仆人,所以看门的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好,但是感念平儿的好处,所以串通一气放走了巧姐。邢夫人正在那里和王夫人说话,哪里顾得上这些呢。王夫人还是不放心,说了一会儿话,悄悄地走到宝钗那里坐下。宝钗见王夫人神情不对,就问:“太太的心里有什么事吗?”王夫人把这事儿告诉了宝钗。宝钗说:“太险了!现在必须快点儿叫芸哥儿制止这件事才稳妥。”王夫人急得都快哭了,说:“我找不着环儿啊。”宝钗嘱咐她:“太太就坚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想个人,去叫大太太知道才好。”王夫人点点头,等着宝钗想人。

再说那位王爷,本来是想买几个女人来伺候自己,也就是买个小老婆,听信了媒人的谎话,所以派人相看。相看的人回去报告了他。他就问起了家庭情况,大家也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这位王爷听说这个家族世代都有功勋,还是皇帝的亲戚,就说:“这怎么得了啊!这是违法法律的,差点儿闹出大事儿来!我已经朝见过皇帝了,马上就要动身走了,如果有人再来说这件事情,快快赶出去。”这天,恰好贾芸、王仁他们来送婚帖。仆人们大声呵斥:“王爷下令了,有胆敢拿贾府的人来冒充民女的,一定要抓住判刑。”王仁他们吓得没命地跑了回来。他们在一起骂那个提起这件事儿的人,然后都垂头丧气地走了。

贾环在家正等消息呢,听到王夫人叫他,急得烦燥起来。他见贾芸一个人回来,赶上去问:“说定了吗?”贾芸跺着脚说:“了不得了!不知道谁走漏凤声了!”他说了说刚才的情况。贾环气得都快疯了,说:“我早晨在大太太跟前说得那样好,现在怎么办呢?这都是你们坑了我啊!”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叫着贾环、贾芸的名字说:“大太太和二太太叫呢。”他们两个人只好蹭了进去。王夫人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干的好事!现在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快给我找找回尸首来!”他们俩赶紧跪下。贾环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贾芸低着头,辩解说:“我不敢干什么,因为是邢舅太爷和王舅爷说给巧妹妹作媒,我们才禀告太太们的。大太太愿意,才叫我去写婚帖的。人家还不要呢。怎么说是我们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大声吆喝:“环儿在大太太那里说的,三天内必须抬过去。说亲作媒有这样的吗!我也不问你们,快把巧姐儿还给我们,等老爷回来再说。”邢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在那里流泪。王夫人又骂贾环说:“赵姨娘这样混帐的东西,留的孩子也是这混帐的!”说着,她叫丫环扶着回去了。

贾环、贾芸和邢夫人三个人在这里互相埋怨,最后说:“现在先不用埋怨,估计死是不死了的,一定是平儿带着到什么亲戚家躲着去了。”邢夫人叫来看门的人,骂着问巧姐儿和平儿到哪里去了。谁知道仆人们都说:“大太太不用问我们,问当家的爷们就知道了。大太太也不用闹,等我们太太问起来我们有话说。要打大家打,要赶大家都赶。自从琏二爷出了门,外头闹的还得了啊!我们的工资也不给了,赌钱喝酒闹戏子,还接了外边的女人来胡闹。这不都是爷吗。”是啊,当家的是王夫人啊,邢夫人也管不找啊。这些话说的贾芸他们哑口无言。王夫人又派人来催促:“叫爷们快去找人。”贾环他们急得都快发疯了。他们知道大家都恨他们,虽然知道是有人把巧姐藏起来了,但也不敢再盘问了,更不敢对王夫人说这些了,只好忙着到各处亲戚家打听。

很快就到了考试结束的日子,王夫人急切地盼着宝玉、贾兰快回来。可是等到了中午,也不见有人回来。王夫人、李纨和宝钗着了忙,赶紧派人去打听。去了一批人,没有消息。等了一会儿,再派一批人去,还是没人回来。这三个人心里就好像热油煎熬着一样。等到傍晚时候,才有人进来,原来是贾兰。大家都高兴地问:“你宝二叔呢?”贾兰也顾不上请安,哭着就说:“二叔丢了。”王夫人听了,半天没说话,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多亏了彩云她们在后面扶着,连拍带喊地叫醒了,她马上大哭起来。宝钗也着急地差点儿晕倒。袭人她们哭的像泪人一样。李纨哭着骂贾兰:“糊涂东西,你和二叔在一起,怎么他就丢了?”贾兰说:“我和二叔在一起住,在一起吃。进了考场,离得也不远。今天早晨,二叔的卷子早完成了,还等我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交了卷子,一起出来,在大门口一挤,回头就看不见了。我们家去接的人都问我,李贵还说看见的,距离也就几步远,怎么一挤就不见了。马上就叫李贵他们分头去找,我也带了人到考场里边找了一遍,都没找到,所以我这时候才回来。”

王夫人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宝钗心里已经猜到了原因,袭人只是不停地痛哭。贾蔷他们不等王夫人命令,也忙着分头去找人了。贾府本来准备了酒席,想着好好庆祝一下,没想到闹成这样,饭菜也没人吃了。贾兰还要去找。王夫人拦住他,说:“好孩子啊,你叔叔丢了,可不能再丢了你啊。你先好好地休息吧。”只有惜春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不好说出来,就问宝钗:“二哥哥带着玉了没有?”宝钗说:“这是随身的东西,怎么会不带!”惜春听了,就不说话了。袭人想起那天抢玉的事来,也想到是那个和尚在作怪,伤心得肝肠寸断,眼泪更流个不停了。她又回想起和宝玉相处的情分,有时气他,他就算生气了,也有一种让人回心转意的好处,那份温存体贴就不用说了。如果他气急了,就赌咒发誓说要做和尚。谁知到今天这句话却应验了!看看已经是凌晨两三点钟了,却还没有消息。李纨担心王夫人累坏了,就全着她回去休息了。大家都跟着去伺候,只有邢夫人回去了。邢夫人毕竟最大啊,回家休息也是应该的。贾环躲着不敢出来。王夫人叫着贾兰一起走了。到天亮的时候,虽然有人回来,但是都说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没有找到。薛姨妈、薛蝌、史湘云、宝琴、李婶他们,接二连三地过来问候。

闹了一连好几天,王夫人哭得吃不进饭去,奄奄一息了。忽然有人来报告:“从海防边疆来了一人,说是从总督哪里来的,说我们家的三姑奶奶明天就到京城了。”王夫人听说探春回来了,心情略微好些了。第二天,探春果然回来了。大家远远接着,见探春长得比原先更好了,穿戴也很高贵华丽。探春王夫人身体消瘦,脸色青黄,其他的眼睛也红肿着,不由地也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然后行礼。她看见惜春一身的尼姑打扮,心里很不舒服。又说到宝玉走丢了,以及家里不顺心的,大家又都哭起来。多亏探春会说话,见解也高,慢慢地劝说了好一阵,王夫人她们才平静下来。再过两天,探春的丈夫也要来的。知道家里出了这些事情,探春就干脆住下来劝解。跟着探春的丫环和老婆子也与姐妹们团聚,互相问候。

这天早晨五六点钟,外边有人跑进来到二门口报喜。几个小丫环乱跑进来,也不及告诉大丫环了,直接跑到屋里说:“太太奶奶们大喜。”王夫人还以为是宝玉找到了,高兴地一下站起身来说:“在哪里找到的,快叫他进来。”那个丫环说:“是中了第七名举人。”王夫人又问:“宝玉呢?”丫环们都不说话,王夫人就又坐了下来。探春就问:“中了第七名的是谁啊?”丫环说:“是宝二爷。”正说着,外头又有人在嚷嚷:“兰哥儿中了。”有人 赶忙出去接了喜报回来,见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李纨心里很高兴,但是因为宝玉还没找到,不敢现出来。王夫人见贾兰中了,也很高兴,只是还想:“如果宝玉一回来,咱们这些人还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呢!”宝钗非常悲伤愁苦,但是也不好流下眼泪来。大家又都说:“宝玉既然有中举人的命,肯定是不会丢的。天下哪有丢失的举人。”王夫人她们想想着说法也不错,就略微有了些笑容。大家有趁势劝着王夫人她们多吃了些东西。

这时,又听三门外头焙茗乱嚷嚷:“我们二爷中了举人,那是绝对丢不了的了。”大家就问他:“这话怎么说的?”焙茗直着脖子说:“'一举成名天下闻’,现在二爷走到哪里,哪里就知道的。谁敢不送回来!”从道理上讲,他的这个说法没错,可问题是天下的人就算看到宝玉了,又怎么会知道他是举人呢?除非宝玉自己坦白。屋里的人都随声附和,说:“这小子虽然是没规矩,这句话是不错的。”惜春轻声地说:“这样大的人了,哪里有走失的。只怕他看破了红尘,进入佛门,这就难找着他了。”这句话又招惹得王夫人她们又大哭起来。李纨也感叹说:“自古以来修成佛道的,把荣华富贵都抛了的也有很多啊。”王夫人哭着说:“他如果把父母抛弃了,这就是不孝敬,怎么能够修成佛道呢。”探春分析说:“一般来说,一个人不能有太奇的地方。二哥哥生来就带块玉,都说是好事,这么说起来,都是因为有了这块玉反而不好。如果再有几天找不到,我不是惹太太生气,肯定有些原因,只好就当没有生这位哥哥吧。如果他真的修成了佛道,也算是太太几辈子的恩德啊。”宝钗听了,什么话都没说。袭人哪里忍得住,心里一疼,头上一晕,就栽倒了。王夫人就让人扶着她回去了。贾环见哥哥和侄儿中了举人,只好过来了,但还是为巧姐的事很不好意思。他知道探春回来,就害怕她教训自己,但又不敢躲开,这几天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受。

第二天,贾兰只好先去向皇帝谢恩,知道甄宝玉也中了,大家认了同年。同年,意思就是同一年考中的人,类似于现在的“同学”了。提起贾宝玉走丢的事情,甄宝玉叹息劝慰。主考官把考中的卷子呈送给皇帝,皇帝一一地看了,觉得这些文章都非常端正流畅。看到第七名贾宝玉籍贯是金陵,第一百三十名又是金陵贾兰,皇帝就询问,两个姓贾的是金陵人,是不是贾贵妃家族的。大臣就就出来,叫贾宝玉和贾兰问话。贾兰就把自己三代的姓名和宝玉走失的情况说明。皇帝非常英明仁慈,想起了贾家功勋,就又询问贾家的情况。他非常怜悯贾家,就要求有关部门再好好查查贾赦的案子。皇帝又看到报告,说派到边疆剿灭海盗的军队胜利回来了,边疆一片太平,人民安居乐业。他非常高兴,命令各部门按功劳进行奖赏,并且大赦天下。大赦就是对某一范围内的罪犯一律赦免。贾兰等着大臣们都解散了,就去拜见主考官,表示感谢,听到了大赦的消息。他回去告诉了王夫人他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只盼着宝玉赶快回来。薛姨妈更高兴了,打算着替薛蟠赎罪。

这天,有人报告说甄老爷和三姑爷来道喜,王夫人就叫贾兰出去接待。不一会儿,贾兰笑嘻嘻进来禀报说:“太太们大喜了。甄老伯在朝廷里听到消息,说是大老爷的罪名被免了,珍大爷不但免了罪,还继承了宁国公三等职位。荣国公的职位仍旧由老爷继承,等着服孝期满就做建设工程部的司长。查抄的家产,全部都发还。二叔的文章,皇上看了很喜欢,问清楚了是元妃的兄弟。北静王还报告皇上说,他的人品也很好。皇上就下令要召见,大臣们报告说他已经失踪了。皇上就下令要求有关部门安排人去寻找。请太太们放心吧,有了皇上的命令,没有找不到的。”王夫人她们都高兴起来,互相表示祝贺。贾环他们几个人可高兴不起来,仍然忙着四处寻找巧姐。

再说巧姐,带着平儿,跟着刘姥姥出了城门,到了村子里。刘姥姥也不敢委屈了巧姐,把正房打扫好了,让给巧姐和平儿住下。每天准备乡村风味的饭菜给她们吃,倒也洁净。又还有青儿陪着,巧姐也就安顿下来了。村子里的几家富户,听说刘姥姥家来了贾府姑娘,都来看望,都说巧姐就像天上的神仙。他们有的送菜果,有的送野味,非常热闹。其中有个最富裕的人家,姓周,家财千万,良田千顷。他家只有一个儿子,长得文雅清秀,十四岁了。家里给他请了家庭教师,他最近刚刚中了秀才。这天,他母亲看见了巧姐,非常羡慕,呆呆地看着,心想:“我们是庄户人家,哪能配得起这样贵族小姐啊!”刘姥姥看出了她的心事,拉着她说:“你的心事我知道了,我给你们做个媒吧。”周妈妈笑着说:“你别骗我了,他们什么人家,肯给我们庄家人吗。”刘姥姥也笑着说:“说说看吧。”周妈妈半信半疑地走了。

刘姥姥惦记着贾府,叫板儿进城打听打听,他赶到宁荣街上,只见有好些车子、轿子停在那里。板儿在附近问了问。有人说:“宁国府和荣国府又重新做官了,还发还了没收的家产,现在贾府又要兴旺了。只是他们的宝玉中了举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板儿非常高兴,就要回去,又看见有好几个人骑着马来到大门前。看门的赶紧行礼问好,说:“二爷回来了,大喜!大老爷身体还好吧?”那位二爷说:“好啊。接到了圣旨,马上就回来了。他又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看门的回答说:“是皇上派了当官的来宣读圣旨,叫人领回家产。”那位二爷高兴地走了进去。板儿也听出这位二爷就是贾琏。他也不再打听了,赶忙回去告诉了刘姥姥。刘姥姥听了,高兴得眉开眼笑,马上去向巧姐儿道喜,把板儿的话说了一遍。平儿笑着说:“真是多亏了姥姥这样一办,不然姑娘再也盼不到好时候了。”巧姐当然更高兴了。正说着,给贾琏送信的人也回来了,说:“姑老爷非常感激,叫我一到家就快把姑娘送回去。又赏了我好几两银子。”刘姥姥就叫人赶了两辆车,请巧姐和平儿上了车。巧姐她们在刘姥姥家住熟了,有些依依不舍的。青儿也是不停地哭着,恨不能留下巧姐她们。刘姥姥也知道她们不愿意分别,就让青儿跟着一起进城。白话红楼梦在线阅读,大白话红楼梦。

再说贾琏,赶到贾赦那里,父子见了面,痛哭了一场。后来,贾赦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贾琏接到了家信,知道家里的事情,禀告贾赦往回赶,走到中途,听得大赦的消息,又赶了两天,赶到了家里。邢夫人她们正愁着没人迎接圣旨呢,有人禀报说琏二爷回来了。大家见了面,又悲又喜。也来不及多说话了,贾琏马上到前面大厅迎接皇帝派来的大臣。这些大臣非常客气,又问了他父亲好,说明天就可以领回东西,宁国府的住宅也发回了。接着,大臣们就起身辞别,贾琏送到了大门口。他看见有几辆农村来的车子,仆人们不准停在门口,正在吵闹呢。贾琏早知道是送巧姐的车子,就骂仆人们:“你们这群糊涂的东西,我不在家,就坏了良心,要害主人,把巧姐儿都逼走了。现在人家送回来了,还要阻拦,你们这是故意和我作对吗?”仆人们还以为贾琏要过一段时间才知道真相,没想到他说得这么清楚,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赶紧汇报:“二爷出门,我们这些人有得病的,有请假的,都是三爷、蔷大爷和芸大爷作主,和我们没关系啊。”贾琏瞪着眼睛吆喝:“什么混帐东西!我忙完了事儿再和你们说,快把车赶进来!”

贾琏进去见邢夫人,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到了王夫人那里,跪下磕了个头,禀报说:“姐儿回来了,全靠了太太。环兄弟太太也不用说他了。只是芸儿这东西,他上次看家就闹乱子,现在我只走了几个月,就闹到这样。我想请示太太,这种人把他赶走也就行了。”王夫人伤心地说:“你大舅子为什么也这样做啊?”贾琏说:“太太不用说了,该怎么做我有打算。”正说着,彩云禀报说:“巧姐儿进来了。”虽然走了不长时间,但是想想这次的遭遇,怎么会不伤心呢。巧姐见到王夫人,马上大哭起来。贾琏对刘姥姥表示了感谢。王夫人拉他坐下,说起了那几天的事情。贾琏看着平儿,心里非常感激,但是在这里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流眼泪。从此,贾琏更加敬重平儿,准备等着贾赦回来了,就让平儿做正妻。

邢夫人正担心贾琏看不见巧姐,一定又要闹乱子呢,又听说贾琏在王夫人那里,心下更着急了,就叫丫环去打听一下。丫环回来说是巧姐儿和刘姥姥在那里说话,邢夫人马上醒悟过来了,知道是王夫人她们捣的鬼,心里还治埋怨:“这不是挑拨着我们母子不和嘛。到底谁给平儿送的信呢?”她正在胡思乱想呢,巧姐、平儿和刘姥姥走了进来。王夫人也在后头跟着进来,她先把责任都推在贾芸和王仁身上,说:“大太太都是听信了别人的谎话,还以为是好事呢,哪里知道他们在外边胡闹的事情啊。”邢夫人一听,人家王夫人还替自己找补脸面呢,也就不好再埋怨了,剩下的只有满脸的羞愧了。她仔细想想,王夫人的主意也没错,心里就服气了。

平儿又带着巧姐到宝钗那里请安。她们互相问候。平儿安慰说:“皇上有这样大的恩情,咱们家也该兴旺起来了。宝二爷一定会回来的。”正说到呢,秋纹急急忙忙地跑来说:“袭人不好了!”

袭人怎么了?她该不会自杀吧?

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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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回 甄士隐详解太…
宝钗听秋纹说袭人情况不好,连忙进去查看。巧姐儿和平儿也随着走到袭人的炕前。只见袭人已经昏了过去。宝钗她们给她灌了热水,她才清醒过来。宝钗赶紧派人去请大夫。巧姐儿问宝钗:“袭人姐姐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宝钗说:“大前儿晚上哭伤了心了,一时发晕栽倒了。太太叫人扶她回来,她就睡下了。因为外头有事,没有请大夫来诊治,所以才这样了。”这时,大夫来了,诊了脉搏,说是情绪激动造成的,开了药方就走了。

原来,袭人模模糊糊地听王夫人她们说,如果宝玉不能回来了,就要让屋里的丫环都出去。她心里一急,就晕了过去。大夫走了以后,秋纹给她煎药。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好像看见宝玉走到了面前。他模模糊糊地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揭着看,嘴里还说:“你别错了主意,我是不认识你们的。”袭人本想和他说话,秋纹走过来说:“药好了,姐姐吃吧。”袭人睁眼一看,知道刚才是个梦,就没对秋纹说什么。吃了药,她细细地想了想:“宝玉一定是跟着和尚走了。上次他要拿玉出去,被我揪住,他竟然和平常不一样了,把我胡乱地推搡一顿,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他对待二奶奶好像更厌烦了,对别的姐妹也没有一点情意了。这应该是领悟佛门道理了。可是你不能抛了二奶奶啊!我是太太派伺候你的,虽然是按照那样发的生活费,但究竟没有在老爷、太太面前说清楚,我已经算是你的屋里人。如果老爷和太太让我出去,我想死守着,又怕叫人笑话;如果我出去,可想想宝玉情分,实在不忍心。”王夫人早就批准袭人做宝玉屋里人,也就是小妾,并且按照小妾级别发放生活费。不过,王夫人并没有公开宣布这个消息。另外,袭人和宝玉实际上早已经成了夫妻了。不过,这个情况没法对王夫人说啊。她左思右想,心里实在痛苦啊。她又想起刚才宝玉在梦里说的话,就觉得还不如死了干净。她吃了药以后,心疼得差些了,不好躺着了,坚持起来了。过了几天,她就开始伺候宝钗。忙着点儿好,省得胡思乱想了。宝钗非常想念宝玉,背地里也是不停地流泪,为自己的命运伤心。不过,她知道母亲打算给哥哥赎罪,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帮着张罗了。

再说贾政他们,到了金陵,先安葬了贾母、秦氏、熙凤和鸳鸯。贾蓉又送黛玉的的灵柩去安葬。贾政处理了坟地的事情。一天,他接到家信,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看到宝玉和贾兰考中了,非常高兴。后来,他看到宝玉走丢了,又非常烦恼了,就忙着往回赶。在路上,他又听说了大赦的消息,又接到了家信,知道赦免了罪行,恢复了官职,更高兴了。

一天,他们来到一个叫?陵驿的地方,天气变冷,天下起了雪,船就停在了在一个清净的地方。贾政派人带着书信,到岸上去感谢朋友,说很快就要开船,就不敢麻烦了。船中只留一个小小仆人,贾政在船里写家信,准备派人先赶着送回家。写到宝玉的事,他停下了笔,猛一抬头,就看见船头上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对着他跪下来行礼。贾政没看清是谁,急忙走出船,想扶起来问问是谁。那个人拜了四拜,站起来合掌问好。合掌问好,这可是和尚的礼节啊。贾政刚要还礼,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是宝玉吧?”那个人也不说话,脸上像是有些悲伤,又像是有些欢喜。贾政又问:“你如果是宝玉,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跑到这里来了?”宝玉还没说话呢,只见船头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夹住宝玉,说:“尘世的缘分已经结束了,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轻快地上岸走了。大红猩猩毡,是宝玉长穿的一件衣服啊,他什么时候带着出来的?宝玉出家应该是自己愿意的,怎么又要拜见贾政呢?为什么还需要别人把他架走呢?也许还有些恋恋不舍,也许时正好碰上贾政,就顺便来告别啊。贾政也顾不上路滑了,赶忙来追。那三人就在前边,可是却追不上。也不知道是这三个人里的哪一个,唱起了歌谣: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大致意思:我的住处,在青埂峰。我的去处,自然太空。和谁交往,找谁跟从。渺渺茫茫,大荒山中。

青埂峰、大荒山,这不都是原来补天的石头呆的地方吗?这是谁唱的?不会是宝玉吧。

贾政一面听着,一面追上去,转过一个小山坡,那三个人一下子不见了。贾政累得气喘吁吁,心里非常惊讶。他回过头来,看见小仆人也赶了上来。贾政就问:“你看见刚才那三个人了吗?”小仆人说:“看见了。我见老爷追赶,所以也赶了过来。后来只看见老爷,看不到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想往前找找,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旷野,根本看不到一个人。贾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古怪的原因,只好回去了。

这时候,其他人也找了过来。贾政和他们一起回了船舱。贾政坐下,歇了一会儿,就把刚才见到宝玉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就说应该赶紧在这里找一找。贾政叹口气,说:“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再说,唱的歌听起来也有玄妙。宝玉生下来的时候,嘴里含着一块玉石,就很古怪,我早知道不是什么吉祥的事情。那个和尚和道士,我也见过三次了。头一次是他们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就是宝玉病重了,和尚来了,拿着玉祷告一阵儿,宝玉就好了。第三次,他送玉来,就坐在前厅。我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我心里就很奇怪,还以为宝玉真的有福气,高僧、仙人都来庇护他。谁知道,宝玉是来到人间经受苦难的,竟然哄骗了老太太十九年!现在我才明白啊。”说到这里,他伤心地流下了眼泪。过去要得道成仙,领悟佛理,好像都要到人间经受苦难的的折磨。别说,这样做是有道理的,苦难是最好的学校嘛。大家都说:“宝二爷如果真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以后才走呢?”贾政感叹说:“你们哪里知道,凡是天上的星神,山中德尔老僧,洞里的精灵,都有一种特别的。你看宝玉什么时候肯念书,可是他略微一用心,没有不会的。他那种脾气也是非常独特的。”大家又安慰她:“兰哥考中了,家族要复兴了。”贾政继续写信,就把这事写上,劝解家里人不要挂念了。他让人赶紧把信送回去。

再说薛姨妈,听说能够花钱赎罪,马上叫薛蝌到各处借贷。自己想方设法凑了银子。刑部批准了申请,收下了银子,发了文件把薛蟠放了出来。全家人见了面,悲喜交加。薛蟠发誓说:“若如果再犯了老毛病,就让我被杀、被剐了!”薛姨妈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只要自己下了决心就行,何必发这样的毒誓呢。香菱跟着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媳妇已经自己弄死了自己,按我的想法,她就是你的媳妇了。你觉得怎么样呢?”薛蟠使劲儿点甜头,表示愿意。宝钗她们说:“很应该这样的。”香菱脸胀得通红,说:“都是一样地伺候大爷,何必要这样呢。”大家都称呼她大奶奶,没有人不服气。薛蟠又要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和宝钗也都跟着过来。大家见了面,互相问候。

正说着,贾政派的人回来了,递上书信,说:“老爷很快就到了。”王夫人叫贾兰念念书信。贾兰念到贾政亲眼见到宝玉的一段,大家都痛哭起来,王夫人、宝钗和袭人哭得最厉害。大家赶紧借着贾政的话劝说:“就算做了官,如果命运不好,犯了事儿,那时倒不好了。还不如咱们家出一位佛爷。这都是因为老爷太太积了德,他才投胎到咱们家来。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初东府里太爷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有修成神仙。这佛是更难修成的。太太这么一想,心里开亮了。”王夫人哭着对薛姨妈说:“宝玉扔了我,我还恨他呢。我最伤心的是媳妇的命苦,刚刚结婚一两年,怎么他就狠下心肠跑了呢!”薛姨妈听了,也很伤心。宝钗哭得人事不醒。看看屋里没有男人,王夫人就说:“我为他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刚刚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怀了孕,我才高兴些,没想到又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娶亲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妈说:“这都是个人的命运啊,咱们这样人家,还能说别的吗?幸亏怀孕了,将来生个外孙子,等他长大成人了,就算一生有个结果了。你看大奶奶,现在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成了进士,可不就做官了吗。她原先也算吃尽了苦,现在终于有了甜了,这都是因为她品行好啊。我们姑娘的心肠儿姐姐是知道的,她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姐姐不用担忧。”王夫人听着有理,心想:“宝钗从小就清心寡欲的,看来人生的命运真是一定的。宝钗虽然伤心痛苦,但端庄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反倒还来劝我,这真是太难得的了!没想到宝玉这样一个人,在人世间一点福分都没有!”她又想到袭人:“如果说别的丫头呢,没有什么难办的,年龄大的许配个人家,小的伺候二奶奶就行了。只是,袭人可怎么办呢?”这时候人多,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准备晚上和薛姨妈商量一下。过去的妇女,特别是大家族的妇女,丈夫死了,或者失踪了,能有什么选择呢,改嫁是不大可能的,只能一个人生活吧。好在过去女性对生活也没有多少要求,有个孩子抚养着,也就算生活充实了。不过,宝钗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而且是一个丈夫做和尚扔下的寡妇,心里毫无疑问是非常凄凉、痛苦的。有痛苦还不能表现出来,这就更痛苦了。

这天,因为担心宝钗伤心,薛姨妈就没有回家,留下来劝解宝钗。宝钗却非常明白道理心想:“宝玉本来就是一种奇异的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定的,不能埋怨老天,更不能怪别人。”认命是消极的,不认命是痛苦的。我们不能笑话过去的女性不知道抗争,她们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坚强啊。她又把这些大道理的话说给薛姨妈。薛姨妈也就安心了,又去把宝钗的话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感叹说:“如果说我没有好品德,不该有这样好媳妇啊。”说着,她又伤心起来。薛姨妈又赶紧劝解她。

接着,薛姨妈又说到了袭人:“我见袭人最近瘦了很多,她是一心想着宝哥儿。正妻守着不离开是应该的,屋里人守着的也有。只是这个袭人,虽然说是算个屋里人,但是她和宝哥儿的关系毕竟没有公开过啊。”王夫人说:“我正想和你商量商量。如果让她出去嫁人,恐怕她不愿意,又要闹着不活了;想要留着她吧,又担心老爷不答应。”薛姨妈说:“我看姨老爷是不会叫她守着的。再说姨老爷并不知道袭人的事,认为不过是个丫头,那有留下的道理呢?只要姐姐叫她家里人来,狠下心来叫他们给她说一门亲事,再多多地给她些陪嫁。那孩子心肠儿也好,年纪儿又轻,也不枉跟着姐姐一回了,也算姐姐待她不薄了。袭人那里还得我细细地劝劝。叫他家的人来的事情也不用告诉她。等她家里找好了人家,我们还要去打听打听,如果家庭富足,女婿长得不错,然后才叫她出去。”王夫人点点头,说:“这个主意很对。不然的话,叫老爷冒冒失失地一办,我可不是又害了一个人了吗!”她们又说了几句话,薛姨妈就告辞了,仍旧去了宝钗房间。

薛姨妈看见袭人满脸泪痕,就有劝解说服了一会儿。袭人本来就老实,不是伶牙利齿的人,薛姨妈说一句,她应一句。最后,她说:“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是从不敢违背太太的。”薛姨妈高兴地说:“好一个柔顺的孩子!”宝钗又把人生大道理说了一遍,大家心里都好受了一些。

过了几天,贾政回了家,大家出来迎接。贾政见贾赦和贾珍已经都回家,互相问候。他回到了房间,和王夫人她们见了面,不免想起宝玉来,大家又都伤心起来。贾政吆喝住大家,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现在我们在外管住家事,你们在内做好帮助,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散慢了。其他家庭的事情,又有自己处理,也不用去包揽。我们家庭的事情,里头全你你管,都要按规矩来办理。”王夫人又说宝钗怀孕了,将来还要把丫环们都放出去。贾政听了,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贾政去了皇宫,请教大臣们,说:“我非常感激皇上的恩情,但是因为服孝还没结束,所以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请各位多指教。”大臣们都说替他向皇帝报告。皇上下令要接见贾政。贾政进去谢恩。皇上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按实情回答了。皇上感到很惊奇,说宝玉的文章清新奇妙,非常特别,他应该有着不寻常的经历。皇上还说,如果他在还在,就可以做官了;他既不愿意做官,就赏他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磕头谢恩,然后退出来。

贾政回到家里,贾琏和贾珍接着,贾政传达了皇上的意思,大家都很高兴。贾珍汇报说:“宁国府的房子收拾好了,请示了就搬过去。栊翠庵圈在院子里,给四妹妹住着静养。”贾政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他才嘱咐大家要报答皇帝的恩情。贾琏也汇报说:“父亲和太太都愿意把巧姐给周家做媳妇。”贾政昨天晚上也听说了巧姐的事情,就说:“大老爷和大太太作主就行了。不要说农村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这就好。那些当官的难道都是城里的人吗?”贾琏马上说:“是,是。父亲有了年纪,再说又得过痨病,需要静养几年,所有事情还主要依仗二老爷来处理。”贾政点点头,感叹说:“到农村静养,倒是很符合我的心意。只是我受了皇上这么大的恩情,还没有报答,所以不能这样做啊。”说完,贾政就进去了。贾琏把刘姥姥请来,答应了巧姐的婚事。刘姥姥又去拜见王夫人她们,说了很多祝福的吉祥话。

贾政好像挺喜欢农村生活的,这在过去,是很多读书人的共同爱好,因为他们有些厌烦官场,再就是他们还比较熟悉农村的生活。过去很多当官的人,他们的父母、老婆都在农村,他们的根也就在农村了。即使现在的城市人,往上数几代,其实就是农村人,不过他们的根已经不沾一点儿泥土了,他们喜欢的是“农家乐”旅游,而不是真正的农村生活。

正说着,有个丫环:“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王夫人叫她进来。花自芳的女人进来,汇报说亲戚帮着给袭人作媒,说的是城南一家姓蒋的,现在有房子有地,还有店铺,姑爷年纪略微大了几岁,没有去过媳妇,再说人长得也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听了,很愿意,就说:“你去答应了吧,过几天再接你妹妹回去。”王夫人又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都说很好。王夫人就告诉了宝钗,仍然请薛姨妈细细地告诉了袭人。袭人心里非常悲伤,但又不敢违抗。她又想起宝玉那年到她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心里就更痛苦了。她想留下来,但是没有什么理由,怕人笑话;如果这样走了,情意上又过不去。薛姨妈和宝钗苦苦地劝说。她想:“我如果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我该死在家里才对啊。”

于是,袭人强忍着悲伤向大家告别,和自己的姐妹分手时,伤心得肝肠都要断了。袭人怀着死的决心坐车回了家,见了哥哥和嫂子,只是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花自芳把蒋家的娉礼拿给她看,又指着给她看陪嫁的东西,说这是太太赏给的,那是自家置办的。这时候,袭人更难开口说别的了。住了两天,她心想:“哥哥办事不错,如果死在哥哥家里,那不是又害了哥哥吗。”她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果在谁家自杀了,官府当然要调查这家人了,别人也会有一些看法,再说这种不正常的死亡,会让整个住宅变成极不吉祥的“凶宅”的。

很快就到了结婚的日子。袭人委委屈屈地上了轿,准备到了蒋家再想办法。可是到了以后,她见那蒋家办事非常认真,全都按着正妻的规矩。一进了门,丫环、老婆子们都称呼她奶奶。她这时候再自杀,按可就害了人家了,也辜负了一片好意。这天晚上,她本来一直哭着不肯同意的,那个姑爷却非常柔情蜜意地顺从。第二天,打开嫁妆箱子,这位姑爷看到一条猩红的汗巾,才知道袭人是宝玉的丫环。他原来只知道自己的媳妇是贾母的丫环,没想到是袭人。这个姑爷是谁呢?就是蒋玉菡。他还一直感念着宝玉对待他的那份旧情,所以反倒觉得很愧疚,又故意把宝玉还给的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看了,才知道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也才相信姻缘前世注定的。他这才把信时说出来,蒋玉菡非常敬佩她,不敢勉强她做什么,只是更加温柔体贴了。这下弄得个袭人死也没办法死了。真的没办法吗?那倒不一定,应该是不想死吧。过去的人,对节操看得比命还重要啊,一个男人不能投降,一个女人不能改嫁。在古代人看来,“没办法”这三个字是不能推托掉自己死的责任的。所以,袭人的名字列在了又一副册,也就是副册后的副册。前人有人写诗说: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这两句诗出自清朝邓汉仪的《题息夫人庙》,大致意思:自古以来最艰难的事也就是一死了,而这世上伤心的人又岂止息夫人一人呢?伤心归伤心,死确实很难。当然,过去和现在的人的观念不一样,对生死的看法也不一样了。息夫人,春秋时息国君主的夫人,因为容貌美丽,又称为"桃花夫人"。楚国灭掉息国,她被楚文王抓去做了妾,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始终不同楚王说话。楚王问她是什么缘故,她回答说:“我一个女人,伺候两个丈夫,即使不能死掉,又有什么话可说的?”她最后自杀了。

再说贾雨村,因为贪污被抓起来判了罪,遇到大赦,被撤销一切职位和待遇,成了老百姓。他让家里人先走,自己带了一个小仆人和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这个地方他好像来过一次了。佛家把“迷”比作海,把“觉”比作岸。觉迷渡口,是引导迷途的人吧,也就是把这个人摆渡过去的吧。一个道士从一个草棚里出来,迎着他拱手行礼。雨村认出来是甄士隐,也连忙行礼。士隐说:“贾先生一向还好吧?”雨村说:“老仙长到底是不是甄老先生!上次为什么不相认呢?后来我知道草亭子被烧掉了,我非常担心阿。今天有幸再次见面,更加赞叹老仙翁道行高深。我自己太愚蠢,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士隐说:“原先你当着大官,我怎么敢认你呢!人的一生,富贵、贫贱都不是偶然的,今天能够再次见面,也是一件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请你去谈一谈,可以吗?”

雨村很高兴地同意了,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小仆人赶着车走在后边,来到了一座茅草屋前面。士隐让雨村进屋坐下,小童子端上了茶水。雨村就请教怎样才能超出尘世。士隐笑着说:“都是一念之差。老先生从繁华的俗世来,难道不知道那里有一个宝玉吗?”雨村说:“怎么不知道。现在人们都传说,他已经进入佛门了。我也和他来往过几次,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坚决地离开俗世。”士隐说:“不对啊。这是一段奇特的缘分啊,我已经早知道了。过去我和你在仁清巷旧宅子门###谈之前,我已经见过他一面。”雨村惊讶地问:“京城离着你的家乡那么远,怎么能见到呢?”士隐说:“是精神的交往。”雨村马上问:“既然这样,现在宝玉的下落,你也一定知道吧。”士隐说:“宝玉,就是宝玉啊。在哪年贾府被查抄之前,黛黛离别的那天,这块玉已经离开尘世了。后来,又让玉石显显神灵,高魁子贵,也能看出它是得天地灵气的宝物。以前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着它来到人间,现在尘世的缘分已经结束,还是这两个人把它带回原来的地方。这就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然不能全都明白,但也能够猜到四五分,就感叹说:“原来这样啊,我太愚蠢,竟然不知道。但是宝玉既然有这样的来历,又为什么会痴迷感情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突然就觉悟了呢?”士隐笑着说:“太虚幻境就是真如福地。让他阅读了册子,他怎么会不觉悟?绛珠仙草都回到了仙境,通灵宝玉怎么能不回去呢!”雨村听了,没有弄明白,但是知道天机是不能随便泄漏的,所以没再继续问,又说:“宝玉的事情是这样,可是贾府的女子这么多,为什么从元妃往下的人结局都很平常呢?”士隐叹口气说:“贵族的女子都是从情天孽海来的。凡是女子,那'淫’字当然是不能犯的,这'情’字也是不能沾染的。所以崔莺莺、苏小小,都是仙女,但有了俗人的感情;宋玉、司马相如,这些人写文章很不注意道德,经常写一些男女情爱的事情。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苏小小是六朝南齐时候钱塘的一个有名的妓女。宋玉是战国后期楚国的作家,相传是屈原的学生。雨村听到这里,捋着胡须长叹一声,又问:“请教老仙翁,宁国府和荣国府,还能和原来那样兴旺显赫吗?”士隐说:“做善事的自然有福,淫乱的人就会有灾祸,这就是人间的公理。现在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就是好人得到福气,恶人悔恨过错,将来肯定会兰桂齐芳,家族兴旺。”雨村低了想了半天,忽然笑着说:“对了。现在贾府里有一个名字叫兰的中了举人,恰好应着'兰’字。刚才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说宝玉'高魁子贵’,不会是他有遗腹子,可以飞黄腾达吧?”士隐微笑着说:“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好预言。”雨村还想再问,士隐却不再回答,让人准备饭菜,邀请雨村一起吃饭。高魁子贵,好像是在自己中了举人,儿子飞黄腾达。兰桂齐芳,应该是比喻说子孙富贵显达。这里提到“兰”是贾兰,那么“桂”指的是谁呢?应该是宝玉的儿子。他的儿子叫贾桂吗?好像不符合贾府起名字的原则,他们一辈人的名字都是“草字头”的字啊。有人也在想,“桂”会不会是别人家的孩子呢。这个想法有些道理,可是和贾雨村的说法不一致了。

吃完饭,雨村还想问问自己的将来。士隐却站了起来,说:“老先生先休息一下,我还有一段尘世的缘分没有了结,今天正好要去了结。”雨村奇怪地问:“你修行到这么高的层析,怎么还有尘世的缘分呢?”士隐道:“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儿女私情,主要是指男女的感情,有时也指和家人的感情。雨村可能以为是男女的感情吧,就更加奇怪了,忙问他:“请问仙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士隐说:“我的女儿英莲年幼的时候遭受了灾难,你刚做官的时候曾经叛过这个案子啊。现在她嫁给了薛家,因为难产结束在人家的劫难了,会留给薛家一个男孩传宗接代的。这时候尘世的缘分没结束,只好去引导引导。”说完,他就走了。雨村恍恍惚惚的,就在这里睡着了。

士隐去超度解脱了香菱,把她送到太虚幻境,交给警幻仙子。刚过了牌坊,就见那个和尚和道士走了过来。士隐说:“大士、真人,恭喜,贺喜啊!一段情缘了结了,都交办清楚了吗?”和尚和道士说:“情缘还没有了结,那蠢物倒是已经回来了。还得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将他的后事说明白了,不枉他到人间走一回啊。”士隐听了,拱手行礼告别了。和尚和道士来到了青埂峰下,把宝玉放在了女娲炼石补天的地方,各自游历修行去了。从此以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这句话意思是说,《红楼梦》这本书记述了意见奇特的事情,一块玉石到人间走了一趟,又回来了。

有一天,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经过,看到补天没用到的那块石头仍然在那里,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见偈文后写上了很多文字,交待它了解了前缘,已经有了结果。他点点头,感叹说:“我从前见到石兄长这段奇文,认为可以流传下去,就抄写了下来。没想到石兄长到人家经受了磨难,已经修形成佛,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了。不过,时间长了,有些文字就会模糊了,不如我再抄录一边,找一个清闲的人,托他传播出去,让人们了解一下,看着奇特的并不奇特,听着俗气的未必俗气,认为真实的未必真实,觉得虚假的未必虚假。污浊的尘世使人烦恼,应该去唤醒人们,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啊。”他就又抄了一遍,带到了繁华的地方,到处找了一遍,发现人们不是在忙着读书做官,就是忙着养家糊口,哪有闲工夫去研究一块石头的故事啊。他来到了急流津觉迷渡口,看到草房子里睡着一个人,认为这一定是个闲人,就想把他叫醒。可是,那个人怎么叫都叫不醒。空空道人干脆使劲儿地拉了拉他,那个人才慢慢地睁开眼,坐起来,接过抄的东西草草地一看,接着又扔下,说:“这件事情事我早已经亲眼见到了,全都清楚。你这抄录没有错误,我说一个人,你托他帮着传播一下,就可以了解这件事情了。”空空道人忙问是谁,那个人说:“你等到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去,那里有个曹雪芹先生,你就说贾雨村说托他帮个忙。”说完,那个人又睡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好年,空空道人找到了悼红轩,看见那位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各种史书。空空道人就上去把贾雨村的话说了,又把自己抄的《石头记》给他看了。雪芹先生笑着说:“果然是'贾雨村的话’啊!”空空道人奇怪地问:“先生怎么也认得这个人呢?你愿意帮着传播传播吗?”曹雪芹先生笑着说:“说你空空,原来你肚里真的是空空的。既是假语村的话,只要没什么错误,也就愿意和几位朋友,在酒足饭饱的时候,或者悠闲的时候,读一读,看一看。这也用不着那些大人先生评论题词。你这样刨根问底的,就像刻舟求剑,不懂得变通啊。”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扔下抄本,轻快地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真是一件荒诞的事情啊!不但写的人不知道,抄的人不知道,连读的人也不知道。不过是些游戏的文字,陶情陶情性情罢了!”后人看了这本奇特的书,也写了四句话,比作者写在开头的四句话更深刻一些。这四句话是: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翻译一下:

说到辛酸伤心处,

荒诞可笑更悲哀。

古今都是一场梦,

别笑世人太痴呆。

都在梦中,谁是清醒的?感觉醒了,是不是恰好刚刚开始做梦?笑话别人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正在闹笑话呢?痴情的是呆子,贪财的是傻子,作者是疯子,那些读进故事里出不来的人呢,又是什么呢?

没有下回。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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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
[编辑本段]【作品简介】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2]》)之一,属章回体长篇小说,成书于清乾隆帝四十九年甲辰(1784年)梦觉主人序本正式题为《红楼梦》,它的原名《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是我国古代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也是世界文学经典巨著之一。作者曹雪芹。最初的《红楼梦》是以手抄本形式流传,只有前八十回(学者研究实为79回,今存第80回本是79回后半,后人割裂以足八十整数;另有学者认为今79、80二回本均为续作混入)。 此后,《红楼梦》续作纷纷出笼,据统计,《红楼梦》续书种类高达百余种。最为红学界关注的版本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现通行的续作是由高鹗续全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书中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悲剧为主线,着重描写贾、宁二府由盛到衰的过程。全面地描写封建社会末世的人性世态及种种无法调和的矛盾。
[编辑本段]【故事概述】
  女娲炼石补天,所炼之石剩一块未用,弃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此石已通灵性,大小随心,来去任意,因未被选中补天常悲伤自怨。和尚茫茫大士、道士渺渺真人见其可爱,便将它携至“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走了一道”。不知多长时间以后,空空道人经过这里,见石上刻着它那番经历,便从头到尾抄下,交曹雪芹披阅增删、分出章回。以下便为石上所刻内容。姑苏阊门外有个葫芦庙,乡宦甄士隐(谐音真事隐)居住庙旁,可怜寄居庙内的穷儒贾雨村(谐音假语村),赠银让他赶考。元宵之夜,甄士隐的女儿甄英莲(谐音真应怜)被拐走;不久因葫芦庙失火;甄家又被烧毁。甄带妻子投奔岳父,遭白眼,其岳父又是个卑鄙贪财的人,又把他仅剩的一点银子也半哄半赚地弄到自己手里。甄士隐“急忿怨痛”、“贫病交迫”,直正走投无路了。一天,他拄着拐杖走到街上,突然见一个跛足道人走过来,嘴里叨念着一些词句。士隐听了便问道人,知道是《好了歌》之后,便将《好了歌》解注作答。经道人指点后,甄士隐彻底醒悟,便随跛足道人出家了。[1]
  贾雨村中进士,任县令,由于贪财被革职,到盐政林如海家教林的女儿林黛玉读书。京城起复参革人员。贾雨村托林如海求岳家荣国府帮助:林的岳母贾母因黛玉丧母,要接黛玉去身边。林便托贾雨村送黛玉到京。贾雨村与荣国府联宗。并得林如海内兄贾政帮忙,得任金陵应天府。
  黛玉进荣国府,除外祖母外,还见了大舅母,即贾赦之妻邢夫人,二舅母,即贾政之妻王夫人,年轻而管理家政的王夫人侄女、贾赦儿子贾琏之妻王熙凤,以及迎春、探春、惜春和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宝黛二人初见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宝玉因见美如天仙的表妹黛玉没有玉,认为玉不识人,便砸自己的通灵宝玉,惹起一场不快。
  贾雨村在应天府审案,英莲被拐卖。买主为皇商之家、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之子薛蟠。薛蟠虽为争英莲打死原买主,但贾雨村胡乱判案,放了薛蟠。薛蟠与母亲、妹妹薛宝钗也一同到荣国府住下。
  宁国府梅花盛开,贾珍妻尤氏请贾母等赏玩。贾宝玉睡午觉,住在贾珍儿媳秦可卿卧室,梦游太虚幻境,见“金陵十二钗”图册,听演《红楼梦》曲,与仙女可卿云雨,醒来后因梦遗被丫环袭人发现,二人发生云雨私情。
  京官后代王狗儿已沦落乡间务农,因祖上曾和王夫人、熙凤姐娘家联宗,便让岳母刘姥姥到荣国府找王夫人打秋风。王熙凤接待,给了二十两银子。
  薛宝钗曾得癞头和尚赠金锁治病,以后一直佩带。黛玉忌讳金玉良缘之说,常暗暗讥讽宝钗,警告宝玉。
  贾珍之父贾敬放弃世职,离家求仙学道。他生日之日,贾珍在家设宴相庆。因林如海得病,贾琏带黛玉去姑苏,他的族弟贾瑞调戏凤姐,被凤姐百般捉弄而死。
  秦可卿病死,贾珍恣意奢华,不仅东西都选上等,还花千两银子为儿子捐龙禁尉,以便丧礼风光。送丧途中,凤姐贪图三千两银子,拆散情人,使一对青年男女含恨而自杀。
  林如海死后,黛玉只得常住荣府。一种寄人篱下的凄凉感笼罩着她,常暗暗流泪,身体也更加病弱。
  贾政长女元春被册封为妃,皇帝恩准省亲。荣国府为了迎接这大典,修建极尽奢华的大观园,又采办女伶、女尼、女道士,出身世家、因病入空门的妙玉也进荣府。元宵之夜,元春回娘家呆了一会儿,要宝玉和众姐妹献诗。黛玉本想大展奇才,但受命只能作一首。袭人娇嗔说要离开宝玉,深感遗憾的宝玉求袭人别走,袭人趁机规劝宝玉读书“干正事”。宝玉和黛玉两小无猜,情意绵绵。又因有薛宝钗或其他小事。二人常争吵,在不断争吵中情感愈深。
  宝钗过生日唱戏,小旦像黛玉,贾母娘家孙女史湘云口快说出,宝玉怕黛玉生气阻拦、结果惹得二人都生宝玉气。元春怕大观园空闲。便让宝玉和众姐妹搬进居住。进园后,宝玉更成天和这些女孩子厮混;书童将《西厢记》等书偷进园,宝玉和黛玉一同欣赏。这是经典的一回。
  贾政妾赵姨娘所生子——宝玉庶弟贾环,嫉妒宝玉,抄写经书时装失手弄倒蜡烛烫伤宝玉,王夫人大骂赵姨娘。赵姨娘又深恨凤姐,便请马道婆施魇魔法,让凤姐、宝玉中邪几乎死去。癞和尚、跛道人擦拭通灵玉、救好二人。黛玉性格忧郁,暮春时节伤心落花,将它们埋葬,称为花冢,并写《葬花词》。宝玉丫环晴雯失手跌坏扇子,宝玉说她,她便顶撞,袭人劝,谈仕途,被宝玉抢白,并说黛玉从不说这种混账话;恰巧黛玉路过听到,深喜知心。宝玉又结交忠顺王爷喜欢的伶人蒋玉菡,使得王爷派人来找。贾政大怒,将贾宝玉打得皮开肉绽。
  为凤姐庆生辰,从贾母起,各人出分子办席。凤姐饮酒过多,想回家休息,撞到贾琏正勾引仆妇。凤姐哭闹,逼得仆妇上吊,贾母迫使贾琏向凤姐赔礼。
  由于行酒令黛玉引了几句《西厢记》曲文,被宝钗察觉,并宽容了她,二人关系好转。黛玉模仿《春江花月夜》写出《秋窗风雨夕》,抒发自己的哀愁。贾赦垂涎贾母丫环鸳鸯,让其妻邢夫人找贾母。鸳鸯不肯,贾母也不愿意,便斥责邢夫人。薛蟠在一次宴席上调戏会唱戏而又豪爽的柳湘莲,被柳毒打,柳怕报复,逃往他乡。薛蟠无脸,也外出经商。其妾香菱(即甄英莲)到大观园学诗。又有几家亲戚的姑娘来到大观园中作诗、制灯谜,空前热闹与欢乐。袭人因母病回家,晴雯夜里受寒伤风,身上烧得烫人。宝玉为舅舅庆寿,贾母给他一件俄罗斯裁缝用孔雀毛织的雀金裘,他不慎烧个洞。晚上回来,街上裁缝不敢修补,晴雯重病中连夜补好。
  年关到,宁国府庄头交租,送的东西数量惊人,贾珍还嫌少。由于过年操劳,凤姐小产,无法理家,便由探春、宝钗、李纨等人协同理事。探春为赵姨娘所生,赵姨娘弟弟死,探春按例不多给钱,母女大闹一场。探春又在园中实行一些改革,将各处派专人管理。
  荣国府矛盾重重。贾环在宝玉处见到擦癣的蔷薇硝,想要些,宝玉丫环芳官却给贾环一些茉莉粉。赵姨娘到宝玉处大闹一场。芳官又给她干娘一些玫瑰露,引出她干娘的侄儿偷茯苓霜。几件事闹得大乱,险些打破仆人间的平衡。正当宝玉生日欢宴时,贾敬吞丹丧命。尤氏因丧事繁忙,请母亲和妹妹尤二姐、尤三姐来帮忙。贾琏见二姐貌美,要作二房,偷居府外。二姐和贾珍原有不清白,贾珍还想搅浑水,贾琏又想把三姐给贾珍玩弄。尤三姐却正气凛然,将珍、琏大骂,并说她已有意中人,即毒打薛蟠的柳湘莲。贾琏为柳提媒,柳答应。到京城后,柳先向三姐之母交订礼,遇宝玉闲谈尤氏一家而起疑,又去索礼退婚,尤三姐自刎,柳出家。凤姐知道贾琏偷娶之事,装成贤惠。将二姐接进府。请贾母等应允。贾琏回来,因办事好,贾赦赏一妾。凤姐借妾手逼使尤二姐吞金自杀。粗使丫鬟傻大姐在园中拾到绣有春宫画的香囊,王夫人大怒;在一些仆妇撺掇下抄检大观园,迎春懦弱,听凭丫环被赶走;探春生气,怒打仆妇;惜春这时和哥哥嫂子断绝往来。晴雯被王夫人赶出,抱恨而死;贾宝玉无可奈何,写《芙蓉诔》祭她。薛蟠娶妻夏金桂后,在夏挑唆下,薛毒打香菱,薛姨妈不准。夏金桂和婆婆吵闹。薛蟠无法在家。只得外出。(之后由于原著散失,内容不可知。为方便一部分读者更多了解《红楼梦》,以下暂列举一些相关信息,仅供参考)
  1. 根据前文判词,目前较为广泛接受的大致结局为:四大家族没落,黛玉泪尽而死,元春在宫中暴毙,迎春误嫁孙绍祖折磨致死,探春远嫁,惜春出家,王熙凤死,巧姐为刘姥姥救出嫁给板儿。香菱死,袭人嫁给蒋玉菡。
  2. 中央电视台《红楼梦》电视剧里,编剧人员与红学家顾问合作编写的结局,大致与上文相同,又添加了史湘云沦为歌妓,妙玉离开寻贝叶经,宝钗为贾宝玉抛弃而守寡等悲惨结局,以及司棋、鸳鸯等人的自尽,等等。人物众多,此处不便一一列举。(电视剧的编剧、顾问都是权威人士,此结局可供参考)
[编辑本段]【作者介绍】
  在20世纪初,“红楼梦原作者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曾经引起中国学界的争论,这个争论至今仍然存在。大致上可分为二说:
  一、《红楼梦》是由曹雪芹所撰写的
  曹雪芹,中国清代伟大的文学家,名沾,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祖籍河北丰润(一说辽宁铁岭,一说辽宁沈阳.),大约生于1715年,卒于1763年。曹雪芹在富贵荣华中长大。其先世原是汉族,后为满洲正白旗包衣(家奴)。曹雪芹的高祖因随清兵入关有功得受官职。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父辈的曹颙和曹頫相继担任江宁织造达60余年之久,颇受康熙帝宠信。曹家也因此成为当时财势熏天的“百年望族”。康熙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由曹寅接驾,并以织造府为行宫。《红楼梦》中提到江南的甄家“独他们家接驾四次”暗示的正是这一宠信。雍正初年,由于封建统治阶级内部斗争的牵连,曹家遭受多次打击,曹頫被革职入狱,家产抄没,举家迁回北京,家道从此日渐衰微。这一转折,使曹雪芹深感世态炎凉,更清醒地认识了封建社会制度的实质。从此他生活一贫如洗他能诗会画,擅长写作,以坚韧不拔的毅力专心致志地从事小说《红楼梦》的写作和修订,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出了这部把中国古典小说创作推向巅峰的文学巨著。《红楼梦》以其丰富的内容,曲折的情节,深刻的思想认识,精湛的艺术手法成为中国古典小说中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曹雪芹陷于过度忧伤和悲痛,到这一年的除夕(1764年2月1日),因贫病无医而逝世(关于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和二十九(1764年)年两种说法)(曹雪芹逝于1763年见甲戌本脂砚斋甲午泪笔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入葬费用由好友资助。由于至今尚末清楚的原因,曹雪芹的红楼梦只留下前八十回, 也有人说,曹雪芹也写了后二十八,但是高庙(乾隆)不让它出世,所以,就把曹雪芹写的后二十八毁了,让高鹗代写并把全书定位一百二十回。现存最早手抄本是乾隆甲戌年(1754)的,但只有不连续的16回。后来又发现了若干手抄本,较重要的如乾隆庚辰年(1760)抄本,今存78回。这些手抄本都题名《石头记》,并且有署名 “脂砚斋”等人的许多评语,所以又被称为“脂评本”,简称脂本。脂本何以出现并流传,尚有争议。
  《红楼梦》第一回正文中,将作者归之为“石头”,这自然是小说家言。紧接着又提到,此书经“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而早期抄本中的大量脂批则直指曹雪芹就是作者。如甲戌本第一回有批语:“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据一部分红学家研究,脂批还多次说《红楼梦》的故事很多取材于曹家史实,也可作为旁证。由于脂批中透露作批者与曹雪芹及其家族关系紧密,也熟知甚至部分地参与了《红楼梦》的创作,因此脂批可以说是曹雪芹作为《红楼梦》作者的最直接证据,但有些派别认为脂批纯属后来者杜撰,不能作为研究证据。
  清代诗人富察明义在其《题红楼梦》诗序中说:“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抄本焉。”另一位清代宗室诗人永忠作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的咏《红楼梦》诗题曰:“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绝句(姓曹)”。这大概是除《红楼梦》本身和脂批之外,最早指出曹雪芹是《红楼梦》作者的记载。明义和永忠都是曹雪芹同时代人,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们认识曹雪芹,但他们与曹雪芹的朋友敦诚、敦敏兄弟有密切往来,因此他们的说法被认为是具有很高的可靠性。但迄今没有在敦诚、敦敏兄弟的文字中找到关于曹雪芹是《红楼梦》作者的记载。但绝大多数人仍认为是曹雪芹所著。
[编辑本段]【回数讨论】
  通常人们认为,红楼梦前八十回是由曹雪芹完稿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根据目前的考证,红楼梦自第七十八回起就已经不是曹雪芹的亲笔了。
  关于红楼梦全书有几回,也是一个谜。有人认可高鹗的一百二十回说,但也有人认为:脂砚斋所指的“后三十回”应当是第七十九到第一百零八回。也就是说,曹雪芹在世时《红楼梦》仅仅出版了78回而不是80回。其实,现今出版的由高鹗续全的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前八十回也并不完全是曹雪芹的原作,有学者认为是被高鹗或脂砚斋篡改后流传下来的作品。而由高鹗续全的后四十回《红楼梦》也并不是全部由高鹗所作。大家知道,曹雪芹的《红楼梦》是完稿后的后半部分、不知何因才失传的,高鹗有可能在收集失散的《红楼梦》后半部分资料之后,经他编辑改写后而形成今天见到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
  究竟孰是孰非,只有等待历史的考证了。
  
[编辑本段]【红楼梦人物关系表】
  红楼梦人物关系表《红楼梦》中究竟写了多少人物,清朝嘉庆年间姜祺统计共四百四十八人。
  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了一部《红楼梦人物谱》,共收七百二十一人,人各有传,字数长短不一,此书中又收《红楼梦》所述及的古代帝王二十三人,古人一百一十五人,后妃十八人,列女二十二人,仙女二十四人,神佛四十七人,故事人物十三人,共二百六十二人,每人略考其生平及传说。连上二者合计,共收九百八十三人。
  近年,徐恭时作新统计。基础工作是:在历年阅读过程中,先以庚辰本作底本,逐回逐段地把人名材料作成札记,广览诸家表谱,相互核对,最后把人物归类。统计出:
  (一)宁荣两府本支:男十六人,女十一人,宁荣两府眷属女三十一人。
  (二)贾府本族:男三十四人,女八人。
  (三)贾府姻娅:男五十二人,女四十三人。
  (四)两府仆人:丫环七十三人,仆妇一百二十五人,男仆六十七人,小厮二十七人。
  (五) 皇室人物:男九人,女六人。太监二十七人,宫女七人。
  (六)封爵人物:男三十七人,眷属十四人。
  (七)官吏:有姓名及职名冠姓的男二十六人,只有职称的三十八人,胥吏男三人。
  (八)社会人物:各阶层男一百零二人,女七十一人。大夫男十四人,门客男十人。优伶男六人,女十七人。僧道男十七人,尼婆四十九人。连宗男四人,女四人。
  (九)外国人:女二人。
  (十)警幻天上:女十九人,男六人。
  总计:男四百九十五人,女四百八十人,合计:九百七十五人。其中有姓名称谓的七百三十二人,无姓名称谓的二百四十三人。
  
部分人物简介;

  
  一、贾宝玉
  主人公贾宝玉是一个又奇又俗的人物。构成他性格的主要特征是叛逆。他行为“偏僻而乖张”,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他鄙视功名利禄,不愿走“学而优则仕”的仕途。他痛恨“八股”,辱骂读书做官的人是“国贼禄蠹”,懒于与他们接触拜会。
  他不喜欢所谓的“正经书”,却偏爱于“杂书”,钟情于《牡丹亭》、《西厢记》。他还对程朱理学提出了大胆的质疑,认为“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了。”这充分显示出了他是封建君主制度的“逆子贰臣”。
  他认为“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在这种骇世惊俗的思想指导下,宝玉终日“在内帏厮混”,并钟爱和怜悯女孩子,钟爱她们的美丽、纯洁、洋溢的生气、过人的才智,怜悯她们的不幸遭遇,怜悯其将嫁与浊臭的男子,失去了她们的圣洁之美。贾宝玉道:女子出嫁前为珍珠,嫁人后便失去光芒成了死珠,再老便与污浊男子同流,成为死鱼眼了。他甚至为自己生有一个男子之身而感到无可挽救的遗憾。
  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无疑就是与林黛玉的相爱了。这场恋爱,一方面开始于叛逆性格,另一方面又促使了他的叛逆性格的最终形成。这是他生命史上最大最重要的叛逆行为。宝、黛不但要求婚姻自主,而且在恋爱中背离了封建社会的人生之道。他们在反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导致了两人的悲剧结局。
  二、林黛玉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在《红楼梦》中,林黛玉可能是个神仙,可望不可及,似乎也是一种姻缘,不想命运如此多作弄,其特点可概括为“凄美”二字。“凄”则主要表现在林黛玉的“身世凄凉、纤弱多病”,“美”则表现在“外在、内涵、艺术”这几个方面。两者相加就构成了林黛玉“凄美”的悲剧形象。
  外在之凄美
  初见黛玉,作者并未直接着墨来描绘她的美,而是巧借凤姐的嘴及宝玉的眼来突出林黛玉的绝世美丽。心直口快的凤姐一见黛玉即惊叹:“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而在宝玉的眼中:“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好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儿”、“神仙似的妹妹”!笔至此处,一个活生生的“绝美”黛玉已跃然纸上,这便是林黛玉的“外在之凄美”。
  内在之凄美
  林黛玉是敏感而善良的。一方面,她寄人篱下的处境让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为人处事,形成了“生怕被人看轻了去”的心态;另一方面,一个兰心慧质的女孩儿的小心眼儿更可以为她增添些“灵慧与可爱”之处,从而使林黛玉这个角色的塑造变得更加生动、有血有肉、感人至深。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在较大部分的一些的文学作品中,作者们往往对正面的角色作太多的褒扬而使主人公几达神化的程度,这就导致人物的塑造脱离了现实生活变得空泛无趣、了无动人之情了。
  在黛玉的善良方面,我们又可以从她与宝钗相处的文字里边看得出来,尽管两人在平日里为情所累而有些磨擦,而至后来待宝钗“竟更比他人好十倍”,还把宝钗让她“每日吃上等燕窝一两以滋阴补气”当作是宝钗对她的体贴。再者我们还可以从她教香菱作诗“诲人不倦”以及她的葬花之举等事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善良。事实证明,越到后来“大得下人之心”的不是常“施下人以小恩”的宝钗,而“以诚相待,啥也不瞒人”的黛玉,其出自本性的善良与坦诚也由此可见一斑。
  本是天外飞仙,何故凄凉如是?曹翁笔墨之神,亦在于此,一方面让黛玉“美丽”到极至,一方面又让她“凄凉”而至身死!于是乎,一个跨越无数时空的、恒久的悲剧性人物——“凄美的林黛玉”至此“雕塑”而成,“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让人为她尽情的感痛伤心,耿耿而不能忘怀。
  三、贾母
  贾代善之妻,出嫁前为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她在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一直到有了重孙媳妇。她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才坐稳了贾家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她喜欢众孙女,溺爱孙子宝玉,从前80回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贾母是支持宝黛爱情的,但高鹗续本中却说贾母并不支持宝玉与黛玉的爱情。她的思想也受到了宝玉和黛玉的影响,有了一些前卫的思想。总之贾母能受到大家的尊敬,说明她的地位也是不可忽视的,她的能耐也是有的,要不能在封建社会保持长久的地位么?
  四、王熙凤王熙凤
  荣府内,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她便是王熙凤。王熙凤的阴毒可谓人人皆知,作为荣府“总管”,她弄权作势,两面三刀。她用毒计害死贾瑞,又阴谋逼死尤二姐。她生性尖酸刻薄,到最后害了全家。她的个性是泼辣的,文中处处都不忘点明这一点,像她过生日那天,与那鲍二家的媳妇拼命,向老太太求救,足以见得。但毕竟她很能干聪明,荣府上下大小事务都得她说了算,又善于迎合贾母,深得老太太的宠爱。她的根本目的使聚拢钱财,赵姨娘曾说过“这一半家产不叫他搬到他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五、薛宝钗薛宝钗
  金陵十二钗之一,薛姨妈的女儿。她容貌美丽,肌骨莹润,举止娴雅,表面上看似乎是当时正统淑女的典范,但实际上她骨子里却颇有愤世嫉俗的性格因子和颇深的城府。她恪守妇道,但也对当时的社会抱有一种强烈的批判精神。比如,《红楼梦》第38回,她就作《螃蟹咏》,对当时那些横行无道的官场人物如贾雨村之流,进行了尖锐的讽刺。而她自己最喜爱的词曲,居然也是一首富于孤愤、反叛色彩的《山门?寄生草》!由于受程高本的误导,红学界对薛宝钗思想性格的认识长期偏离实际情况。比如,传统观点认为薛宝钗“城府颇深,能笼络人心,得到贾府上下的夸赞”。第40回,在贾母携刘姥姥参观大观园的时候,宝钗蘅芜苑那“雪洞”一般朴素的室内布置,又引起了贾母的大为不满,认为是在亲戚面前很扫了她的面子。贾母对宝钗,一则曰“使不得”,二则曰“不像”,三则曰“忌讳”,四则曰“不要很离了格儿”,五则曰“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全是清一色的负面评价。到后来,“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的时刻,贾母命自己所心爱的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与自己同坐主桌,却惟独将宝钗排挤到了主桌之外,同李纹、李绮辈坐在一起。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宝钗在贾母面前由“受宠”转为“失宠”的重要标志。脂砚斋对于钗、黛写应制诗一事的评语也是:“在宝卿有生不屑为此,在黛卿实不足一为”。对弱者真切的同情,却对权势者“不屑”,这才是宝钗行事的基调。正如她在《螃蟹咏》里所说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后来宝玉读到宝钗所作的《螃蟹咏》,也禁不住要为宝钗愤世嫉俗的思想叫好,高呼“写的痛快”!虽说如此,但宝钗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她的城府。例如王夫人的丫鬟金钏死了,宝钗说“姨娘也不必过于念念于兹,多赏她几两银子便完了。”还有,她在偷听了坠儿和红玉在滴翠亭的话后嫁祸给黛玉,虽说没明说,但看过书都知道,宝钗的城府不浅!
  对于书中的这种情况,曹雪芹生前的知己——脂砚斋倒是洞若观火。他(她)很早就已经指出,在这些人生观、价值观的选择上,“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似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所以,宝玉与黛玉看似有共同的理想与志趣,实际二人的思想立场却南辕北辙;宝玉与宝钗看似没有共同的理想与志趣,实际二人的选择却是殊途同归!——都是基于对当时那个社会的极度愤懑!
  六、探春
  贾探春贾探春,贾政与妾赵姨娘之女——她没有黛玉的纤细怜人,没有宝钗的乖巧伶俐,没有湘云的活泼开朗,却有卓超的才干,过人的智慧,深僻的见解,远大的眼光,这些在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贤宝钗小惠全大体”中精彩地表现出来了。
  王熙凤因病卧床不起,便由探春、宝钗,李纨等人主持家务,此期间,探春查看家中大小账目,发现发放给各个房的月钱和发放给买办的重叠了,便想出了两全的办法,与宝钗等人商议年里往赖大家去,从赖大家中得到启发,和自家的情况对比,最后提出好的办法,岂不是足以见她的办事能力和精干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分析综合解决问题的素质。谁怪宝钗说“真真膏粱 之谈!你们虽是个千金,原不知道这些事”,而后宝钗又玩笑似的说:“你才办了两天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么利弊大事,越发连孔子也都看虚了呢。”探春闻此言,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姬子书,当日姬子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穷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如此一番精辟的言辞,岂是一位普通女儿说得出的,非有政治眼光能矣!她虽为妾生,但处处要求自己的主子身份,为了得到平等的地位,她不得不与自己的生母赵姨娘割断“天然脐带”,与正室夫人王夫人接上一条“人工脐带”。她不认自己的亲舅舅,却满口叫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为舅舅。其实探春很无奈,在这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贾府,她不得不这样。
  七、晴雯
  晴雯,贾宝玉身边最重要的丫鬟之一。她不仅性情耿直,而且心灵手巧。她之所以受到无数红迷得喜爱,得益于她不畏封建统治的不合理压迫,同时她也不屑于用一些小手段来达到目的,但这些优点最后却成了诽谤者的工具。晴雯在《红楼梦》里的重头戏有三处现在单说晴雯最英勇的一回,就是“抄检大观园”一回。抄检大观园时,只有两个女子表达出了自己强烈的不满,一个是探春,另一个就是晴雯。所有的丫鬟,都默默的任凭搜检,唯独晴雯,挽着头发,闯了进来,单手拎着箱子,扔在地上。试问,有那个丫鬟有这样的气魄?当然,晴雯的反抗遭到了恶毒的报复,她被听信了谗言的王夫人撵出大观园,郁郁而终,空留下宝玉情感真挚的《芙蓉女儿诔》。
[编辑本段]【红楼情榜】
  据周汝昌先生多年研究,《红楼梦》结尾应有共108人(不含单列的贾宝玉)的情榜,分正榜(黛玉等),副榜(宝琴等),又副榜(晴雯等)等。
  绛洞花王 贾宝玉(情不情) 注:括号内为考语,下同。 
  金陵十二钗正册
  林黛玉(情情)薛宝钗(冷情)贾元春(宫情)贾探春(敏情)史湘云(憨情)妙玉(度情)贾迎春(懦情)贾惜春(绝情)王熙凤(英情)巧姐(恩情) 李纨(槁情)秦可卿(情可轻) 
  金陵十二钗副册
  甄英莲(情伤) 平儿(情和)薛宝琴(情壮)尤三姐(情豪)尤二姐(情悔) 尤氏(情外)邢岫烟(情妥)李纹(情美)李绮(情怡)喜鸾(情喜)四姐儿(情稚)傅秋芳(情稳)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晴雯(情灵) 袭人(情切)鸳鸯(情拒)小红(情醒)金钏(情烈) 紫鹃(情慧)莺儿(情络) 麝月(情守) 司棋(情勇)玉钏(情怨)茜雪(情谅)柳五儿(情失)
  金陵十二钗三副册
  抱琴 待书 入画 彩霞 素云 翠缕 雪雁 秋纹 碧痕 春燕 四儿 小螺
  金陵十二钗四副册
  龄官 芳官 藕官 葵官 蕊官 豆官 艾官 文官 茄官 宝官 玉官 菂官
  金陵十二钗五副册
  二丫头 卍儿(卍wàn 1.古印度宗教的吉祥标记。象火炎上升,梵文音室利靺蹉。佛教中以"卍"为佛陀"三十二相"之一。武则天时,定其读音为"万") 瑞珠 宝珠 智能儿 云儿 青儿 佳蕙 绣橘 翠墨 彩屏 坠儿
  金陵十二钗六副册
  琥珀 春纤 碧月 佩凤 偕鸳 文花 靛儿 媚人 檀云 绮霰 可儿 良儿
  金陵十二钗七副册
  张金哥 红衣女 周瑞女 娇杏 丰儿 银蝶 莲花儿 蝉姐儿 炒豆儿 小鹊 臻儿 嫣红
  金陵十二钗八副册
  夏金桂 秋桐 宝蟾 善姐 鲍二家的 多姑娘 小霞 小吉祥儿 小鸩儿 小舍儿 倪二女 傻大姐
  涉及情榜的脂砚斋批语有:
  1、庚辰双行夹批: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添秦可卿有七,熙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是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意。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苗云(按:书中不见此人,想是彩云?)、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
  2、庚辰眉批:妙玉世外人也,故笔笔带写,妙极妥极!畸笏。
  3、庚辰眉批:是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回末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
  4、蒙侧批:天生一段痴情,所谓“情不情”也。
  5、庚辰双行夹批:后观《情榜》评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评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妙甚!
  (注:第一段批语批者应为脂砚斋, 后两段为畸笏叟。)
[编辑本段]【历史评价】
  《红楼梦》是中国小说史上不可超越的顶峰。
  《中国大百科全书》评价说,红楼梦的价值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大英百科》评价说,《红楼梦》的价值等于一整个的欧洲。《红楼梦》是一部大书。有评论家这样说,几千年中国文学史,假如我们只有一部《红楼梦》,它的光辉也足以照亮古今中外。《红楼梦》是言情小说,它言男女之情,以言情而至伟大,必须有一个条件:起于言情,终于言情,但不止于言情。通常的言情之作常常易于流于浅薄,而伟大的言情则有一个不言情的底子,这样才能衬出情的深度。《红楼梦》之所以伟大,首先是在结构的伟大上。在如此精妙的布局和秩序下,这等空间、这群人物中,看似庞杂的故事在作者的笔下事无巨细,分明清晰的娓娓道来。
  一、毛泽东对《红楼梦》的评价与看法:
  1、《红楼梦》我至少读了五遍……我是把它当历史读的。开头当故事读,后来当历史读。什么人都不注意《红楼梦》的第四回,那是个总纲,还有《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好了歌》和注。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讲护官符,提到四大家族:“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红楼梦》写四大家族,阶级斗争激烈,几十条人命。统治者二十几人(有人算了说是三十三人),其他都是奴隶,三百多个,鸳鸯、司棋、尤二姐、尤三姐等等。讲历史不拿阶级斗争观点讲,就讲不通。
  2、中国有四部经典文学名著:《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和《红楼梦》。谁不看完这四部小说,不算中国人!
  3、不读五遍《红楼梦》,没必要发表评论。
  4、大观园里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国民党的命根是它的军队,怎么好说不“保障”,或者虽有“保障”而不“确实”呢?
  5、《红楼梦》不仅要当做小说看,而且要当做历史看。他写的是很细致的、很精细的社会历史。他的书中写了几百人,有三四百人,其中只有三十三人是统治阶级,约占十分之一,其余都是被压迫的。牺牲的、死的很多,如鸳鸯、尤二姐、尤三姐、司棋、金钏、晴雯、秦可卿和她的一个丫环。秦可卿实际是自杀的,书上看不出来。贾宝玉对这些人都是同情的。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这部书写了宋朝的真正社会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揭露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写得很细致。《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红楼梦》、《聊斋志异》是尊重女性的。
  二、鲁迅对《红楼梦》的评价与看法:
  1、《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名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 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玉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
  2、“全书所写,虽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迹,而人物事故,则摆脱旧套,与在先之人情小说甚不同。……盖叙述皆存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中国小说史略》)
[编辑本段]【人名隐意】
  书中很多人物的名字,其谐音都有特殊的含义,或讽刺,或感叹,是为红楼梦的艺术之一。脂砚斋的批文指明了部分的隐意。
  贾宝玉——假宝玉
  贾府——假府
  甄士隐——真事隐
  甄英莲——真应怜
  霍启——祸起
  封肃——风俗
  贾雨村——假语村(言)
  贾化——假话
  娇杏——侥幸
  冯渊——逢冤
  秦可卿——情可轻、情可倾(2种说法)
  秦钟——情种
  詹光——沾光
  卜固修——不顾羞
  卜世仁——不是人
  吴新登——无星戥
  石呆子——实呆子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原应叹息
  单聘仁——擅骗人
  戴权——大权
  张友士——张有事
  秦业——情孽
  钱槐——奸坏
  青梗峰——情根峰
  仁清巷——人情巷
  十里街——势利街
  贾政、贾敬——假正经
  潇湘馆——消香馆
  梨香院——离相怨
  蘅芜院——恨无缘
  怡红院——遗红怨
  群芳髓——群芳碎
  千红一窟——千红一哭
  万艳同杯——万艳同悲
  王熙凤:站在冰山上曝晒的凤凰。
  (一说“亡西风”)
[编辑本段]【谐音新探】
  《红楼梦》作者巧妙地用谐音人名表达了自己的写作思想。
  贾、薛、王、史四大姓谐音“假写往事”。
  “秦可卿”谐音“情可情”,按照《道德经》中的句式“道可道”,“情可情”之后应该是“非常情”。秦可卿与公爹关系暧昧,作为叔辈的贾宝玉在秦可卿的卧室中梦游仙境而初通人事,正应了“非常情”三字。
  秦可卿的弟弟秦钟谐音“情种”。暗示贾宝玉在宁国府被播下情种,在荣国府大长特长。“宁国府”谐音“凝国府”,是把情天情海凝幻成情身的地方。宁国府四代男性人名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串起来谐音“代(为)化净真容”,把贾宝玉凝为情身。
  十二钗中的十二位女性元、迎、探、惜四姐妹和熙凤、李纨两嫂,谐音“原应叹息春风晚”;宝钗、黛玉、可卿、巧姐、妙玉、湘云。谐音“差忒情欲巧妙云”。两句话组成一付对联。
  贾宝玉判词是“情不情”,参照“花非花”而来。白居易的“花非花”描写的就是冬天北方夜间凝结在窗户上的霜花。贾宝玉的经历,正像霜花一样,荣华一时,转瞬即逝。正可用作对联的横批。
  所以,曹雪芹用一幅对联概括了《红楼梦》故事:原应叹息春风晚,差忒情欲巧妙云;横批:情不情。还有一句弦外之音:一切都像云(史湘云的谐音)一样被西风(王熙凤)吹去了。
  宝珠,诸
  宝钗,钗
  宝琴,情
  宝蟾,缠
  宝玉,玉
  抱琴 暴寝 "原"春暴毙
  司棋 死凄 "应"春惨死
  侍书 事殊 "叹"春远嫁
  入画 入化 "息"春出家
  得到湘云绛纹石戒指的四个大丫鬟:袭人,鸳鸯,金钏儿,平儿谐音昔怨今平或昔冤今平
[编辑本段]【歇后语录】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第60回 芳官)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
[编辑本段]【影视音乐】
  【影视】
  最早将《红楼梦》故事搬上银幕的是梅兰芳。1924年秋,民新影片公司将梅兰芳演出的5出京戏片段,拍摄剪辑成一部两本长的戏曲短片,其中就有《黛玉葬花》、《千金一笑》、《俊袭人》……
  1927年电影《红楼梦》:林黛玉-陆剑芳 贾宝玉-陆剑芬。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红楼梦》影视作品,它的结构十分巧妙,以刘姥姥为全剧结构的主线,颇有点“后现代”意味。上海复旦影片公司。
  1929年,夏佩珍,殷明珠,严月娴版电影《红楼梦》。上海孔雀影片公司
  1936年,有声故事片,李雪芳,冯侠魂版《黛玉葬花》。上海大华影业公司
  1939年,顾兰君,梅熹,白虹版《王熙凤大闹宁国府》。上海新华影片公司
  1942年,《红楼梦》。伪“中联”影片公司
  1944年电影《红楼梦》:林黛玉-周璇 贾宝玉-袁美云 薛宝钗-王丹凤 此时正处于中国电影的一个黄金时期,演员都是当时红得发紫的大明星。上海昆仑公司
  1951年,言慧珠,林默予,路珊版《红楼二尤》。上海国泰影片公司
  1952年,李丽华,严俊,陈娟娟版《新红楼梦》。导演:岳枫,香港长城影片公司
  1962年,童芷苓,王熙春版《尤三姐》(京剧)。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
  1962年香港电影《红楼梦》:林黛玉-乐蒂 贾宝玉-任洁 薛宝钗-丁红 袭人-丁宁 贾政-赵雷 茗烟-胡金铨 傻大姐-沈殿霞。香港邵氏电影公司
  1962年越剧电影《红楼梦》:林黛玉-王文娟 贾宝玉-徐玉兰。非常不幸,由于政治原因,这部片子一拍出来就被禁了,直到80年代才解禁。
  1975年香港无线版电视《红楼梦》:林黛玉-汪明荃 贾宝玉—伍卫国 薛宝钗—吕有慧。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片子里有个跑龙套的后来成了巨星,他就是扮演蒋玉涵的周润发。
  1977年香港佳视版电视《红楼梦》:林黛玉-毛舜筠 贾宝玉-伍卫国 薛宝钗-米雪。
  1977年香港系列电影《金玉良缘红楼梦》:林黛玉—张艾嘉 贾宝玉—林青霞 薛宝钗—米雪 紫鹃—狄波拉。导演:李翰祥,香港邵氏电影公司
  1977年香港电影《红楼春上春》:林黛玉-黄杏秀 贾宝玉-张国荣 薛宝钗—沈杏妮 袭人—陈维英 贾政—关海山 。这是张国荣的第一部电影,也是一部三级片。香港思远电影公司
  1977年香港电影《红楼春梦》:王熙凤-余莎莉 贾蓉-思维 贾瑞-田青 贾琏-于荣 贾珍-詹森 柳湘莲-顾冠忠 尤三姐-刘雅英。导演:牟敦芾,香港邵氏电影公司(性质同上)
  1978年台湾电影《新红楼梦》:林黛玉-周芝明 贾宝玉-凌波 薛宝钗-李菁 贾母-李丽华 贾政-赵雷。
  1987央视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林黛玉—陈晓旭(已故) 贾宝玉—欧阳奋强 王熙凤—邓婕 薛宝钗—张莉 鸳鸯—郑铮 贾琏—高宏亮 贾母—李婷 史湘云—郭宵珍 贾探春—东方闻樱 贾赦—李颉 尤氏—王贵娥 王夫人—周贤珍 邢夫人—夏明辉 贾惜春—胡泽红 贾瑞—马广儒 贾迎春—牟一/金莉莉 贾珍—李志新 香菱—陈剑月 袭人—袁枚 晴雯—张静林 尤三姐—周月 薛姨妈—李凤英 薛蟠—陈洪海 平儿—沈琳 巧姐—李端 秦可卿—张蕾 李纨—孙梦泉 贾元春—成梅。张道士—谢凌霄。最经典的红楼梦版本,影响力非常大,之后的许多红楼梦片子向它看齐。
  导演:王扶林,编剧:周岭。
  1989年北影版系列电影《红楼梦》:林黛玉-陶慧敏 贾宝玉-夏菁 薛宝钗-傅艺伟 王熙凤-刘晓庆 贾母—林默予 刘姥姥—赵丽蓉 秦可卿—何晴 紫鹃—陈红。导演:谢铁骊。这也是我们比较熟悉的版本,当年曾经获得多项金鸡奖,现在也偶尔能在电影频道发现它的影踪。
  1996年,钟本伟饰宝玉,张玉嬿饰黛玉,73集电视剧《红楼梦》。导演不明,台湾华视电影公司
  2002年,30集越剧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浙江省文联浙江长城影视公司
  2007年筹划拍摄新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并于北京台进行了《红楼梦中人》大型选秀,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三名角色将最终选出饰演者,公众对此有众多争议,广泛认为新人不可能超过旧版。
  2009年,由李平担任导演的《黛玉传》开拍(2009年7月14日杀青)。出品方:法制日报社影视中心,恒娱星空(北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闵春晓饰演林黛玉,马天宇饰演贾宝玉,邓莎饰演薛宝钗
  新版红楼梦开拍,主要演员阵容如下:
  ?贾宝玉(成年):杨洋—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专业学生。
  ?贾宝玉(少年):于小彤—来自北京舞蹈学院,他曾在陈凯歌电影《梅兰芳》里饰演小梅兰芳。
  ?贾宝玉(童年):张君钰—来自成都外国语学校,参加过《星光大道》《非常6+ 1》,获得好评。
  ?林黛玉(成年):蒋梦婕—蒋梦婕来自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专业。
  ?林黛玉(幼年):林妙可—在奥运会开幕式上一举成名,当前中国最知名的小童星。
  ?薛宝钗(成年):白冰—白冰从宝钗组选秀亚军一跃成为成年宝钗人选。
  ?薛宝钗(少年):李沁—李沁是上海戏校的学生,是20年难得一见的昆曲闺门旦苗子。
  ?王熙凤:姚笛—红楼梦中人选秀宝钗组的冠军。被李少红定为林黛玉,后改为王熙凤。
  ?贾元春:王彦华—资料暂无
  ?贾迎春:张迪—曾在电影《落叶归根》中与赵本山对戏,出演泼辣发廊妹。
  ?贾探春:丁荔—代表作:《真情人生》。
  ?贾惜春:徐行—红楼梦中人宝钗组五强。
  ?史湘云:马晓灿—资料暂无。
  ?妙 玉:高洋—红楼梦中人选秀黛玉组三强,代表作:《情人节礼物》《纯真年华》《兄弟》。
  ?李 纨:周毅—资料暂无。
  ?晴雯:杨幂—代表作:《神雕侠侣》、《王昭君》、《仙剑奇侠传3》
  ?刑岫烟:赵丽颖—代表作:《金婚》《南越王》《镖行天下之牡丹阁》《春去春又回》《苍穹之昴》
  ?巧 姐:李曼嘉—资料暂无。
  ?鲍二氏:安绮珍儿—代表作《午夜凶铃》《聊斋》
  ?秦可卿:唐一菲—代表作:《追爱总动员》、《darkness bride》;mv:《披着羊皮的狼》。
  ?贾 母:周采芹—周采芹是京剧大师周信芳的女儿,年已七旬,毕业于英国皇家戏剧学院。
  ?王夫人:归亚蕾—代表作:《大明宫词》《青青河边草》《橘子红了》
  ?邢夫人:王馥荔—资料暂无。
  ?刘姥姥:叶琳琅—资料暂无。
  ?薛姨妈:龚丽君—资料暂无。
  ?尤 氏:贾妮—多次参演李少红导演的电视剧,代表作:《大明宫词》《橘子红了》
  ?贾 琏:王龙华—王龙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曾出演多部话剧。
  ?秦 钟:石津宇—资料暂无。
  ?柳湘莲:徐垚—1984年出生,身高180厘米,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梦中人宝玉组三强,电影《旋律》男主角
  ?薛 蟠:王鹏—代表作:《寻找庐山恋》。
  【音乐】
  《石头记》
  曲:刘以达
  词:迈克/陈少琪/进念二十面体
  唱:达明一派
  看遍了冷冷清风吹飘雪渐厚
  鞋踏破路湿透
  再看遍远远青山吹飞絮弱柳
  曾独醉病消瘦
  听遍那渺渺世间轻飘送乐韵
  人独舞乱衣鬓
  一心把思绪抛却似虚如真
  深院内旧梦复浮沉
  一心把生关死结与酒同饮
  焉知那笑黡藏泪印
  丝丝点点计算
  偏偏相差太远
  兜兜转转
  化作段段尘缘
  纷纷扰扰作嫁
  春宵恋恋变挂
  真真假假
  悉悲欢恩怨原是诈
  (花色香皆看化)
  【漫画】
  十二集系列漫画《红楼梦》——作者:权迎升
[编辑本段]【红楼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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